陆濯无话可说,收起那些红包,沉着脸去了西屋,很快又回前院了。

魏娆坐在太师椅上,笑着目送他的背影,只觉得无比解气。

接下来的几日,魏娆跟着英国公夫人四处吃席赴宴,有英国公夫人为她撑腰,曾经那些当众嘲讽嫌弃魏娆的官夫人都收敛了态度。

过了正月初八,英国公、陆濯、陆涯都要去神武军当差了。

初七傍晚,陆濯与魏娆商量,以后每个月他只在后院留宿十次,三天一次,毕竟过了新婚期,他又要去神武军带兵,夜夜留宿后宅难免给人贪色重欲的印象,三天一次,是陆濯认为比较合理的频率。

魏娆觉得这安排不错,唯一可惜的,是陆濯晚饭还是要回后宅用。

第45章 045(残腿的四爷,能与四夫人圆...)

魏娆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让她去湖边钓鱼都比让她闷在内宅枯坐半日有趣。

幸好,陆长宁与她性情相投,不是跑来求魏娆指点剑法, 就是邀请魏娆陪她去国公府的园子打麻雀, 练习射箭的准头。

陆长宁在自己家里可以随心所欲,魏娆却是外嫁进来的长嫂, 便是英国公夫人疼她,魏娆也得自己注意些,所以她只负责指点陆长宁,自己并不动手, 陆长宁打麻雀的时候, 魏娆与贺微雨笑着站在一旁围观。

麻雀飞来飞去,三人带着丫鬟在国公府的园子穿梭, 不知不觉靠近了四爷、四夫人居住的朝晖堂。

“口好渴, 正好去向四婶讨碗茶喝。”

又射空了一次弹弓,陆长宁擦擦额头的细汗, 对着朝晖堂的方向道, 今日阳光很好, 陆长宁蹦蹦跳跳又没有消停过, 自然觉得热。

贺微雨拉住陆长宁的胳膊, 犹豫道:“四叔喜欢清静, 咱们过去不太好吧?”

贺微雨在英国公府住了七八年, 比魏娆更了解府中的情况, 陆家四爷轻易不离开朝晖堂,这些年来, 贺微雨见过四爷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 她连四爷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过。

陆长宁真的渴了,想到四叔自暴自弃的鬼样子,陆长宁赌气道:“他都清静多久了,差这一日吗?再说了,我去找四婶讨茶,他不想见我别出来就是。”

贺微雨拿陆长宁没办法,求助地看向魏娆。

魏娆还挺好奇四夫人与四爷的关系的,并没有说什么。

喝口茶而已,如果这样都会刺激到四爷,那四爷也太脆弱了。

陆长宁打头阵,一行人沿着青石小路,慢慢来到了朝晖堂前。

阳光好,四夫人在院子里摆了棋盘,请四爷出来下棋,顺便晒晒太阳。

魏娆等人进来时,就见夫妻俩面对面地坐在庭院中,都是坐着,看不出腿上是否有疾,如果四爷没有胡子拉碴的,这一幕便非常温馨恩爱了。

“四叔四婶,我们刚刚打麻雀路过这边,过来讨口茶喝。”陆长宁笑着道。

四夫人很享受与丈夫的对弈,舍不得起来,柔声招待道:“过来坐吧。”再命丫鬟们去端茶。

四爷朝三个小辈点点头,继续思索棋局。

魏娆三人靠了过来,魏娆站在四夫人一侧,低头观局,其实就是装装样子,琴棋书画,魏娆都只是初初涉猎,无一擅长。

陆长宁与她半斤八两,贺微雨偏着头,看得非常认真,眸子亮晶晶的,大概棋艺不错。

方桌旁边摆着夫妻俩的糕点茶水,应该下了有一阵了。

陆长宁看看容貌秀美的四婶,再看看一脸胡子的四爷,亲昵地坐到四爷一旁,小声揶揄道:“四叔,有件事我早想说你了,你看看你,才三十三岁,祖父的胡子都没有你蓄的茂密,本来很俊朗的一个人,为何非要把自己往丑了拾掇?”

四夫人拿棋的手一抖,担心侄女的话会惹丈夫不高兴。

四爷笑了笑,嘴角扯动,脸上茂密的胡子也跟着微微颤抖:“我又不是小姑娘,打扮那么俊做什么。”

陆长宁口没遮拦,扯扯他的胡子道:“男人就不需要打扮了吗?你看我大哥,外人都夸他神仙容貌,大嫂嫁过来,每天看看大哥的脸心情也好,你这样,四婶恐怕都不会亲你吧?”

这句话委实过头了,年纪最小的贺微雨刷的红了脸,被议论的四夫人更是双颊红透。

魏娆也觉得脸上微微发热,目光投向对面的四爷,四爷低头看棋,似乎并没受什么影响,便是有,多半也被胡子挡住了。

“这话叫你母亲听去,又要训你。”四爷落好子,无奈地看了一眼侄女。

小丫鬟们端了茶水来,四夫人朝陆长宁使个眼色,希望用茶水堵住陆长宁的嘴。

陆长宁喝了茶,继续盯着四爷打量。

从陆长宁记事起,她便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大伯三叔,只剩一个断腿的四叔。

陆长宁非常喜欢四叔,这唯一长时间留在家里的男性长辈。小时候她喜欢跑到朝晖堂找四叔,四叔在外面阴郁,单独与她相处时完全不一样,四叔会对她笑,会关心她摔跟头有没有摔伤,会在她抱怨母亲过于严格时温柔地开解她,也会在她胡闹的时候,屡屡纵容。

后来,四叔成了亲,她也渐渐长大了,不能再经常跑过来打扰四叔四婶,可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亲的四叔越来越不爱笑了,胡子也越来越多,把自己弄得像个糟老头。

如果不是四婶很好,陆长宁都要怀疑四叔是不是太不满意这门婚事,故意扮丑气四婶。

难得撞见今日四叔心情不错的样子,陆长宁灵机一动,跳到四爷背后,一边为四爷捏肩膀一边笑道:“四叔,你看太阳这么好,不如你把胡子剃了,让你俊朗无双的脸也晒晒太阳?”

贺微雨抿唇笑,四夫人仍是脸红红的,却被陆长宁的话勾起了一丝期待。

四爷怎样她都喜欢的,可四夫人更喜欢四爷没有胡子的样子。

四爷胡子上面露出来的脸被侄女的夸词弄得也红了些,皱起眉头,沉着脸道:“不许胡闹。”

陆长宁撒娇:“哪有胡闹了,我想四叔了,四叔你就给我看看嘛,祖母说了,今年就给我定门亲事,四叔忍心让我连亲叔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便离家吗?”

四爷严肃不改,冷声道:“喝完茶便……”

然而就在四爷开口的瞬间,魏娆轻轻地喊了一声“四叔”,尽管马上就被四爷的声音打断了。

四爷可以训斥侄女,对于刚嫁进门的魏娆,关键时刻愿意为侄子冲喜的侄媳妇,四爷不禁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站在妻子身边的侄媳妇,用眼神示意魏娆继续说下去。

魏娆在女性长辈们面前游刃有余,可面对这位深居寡出性情难以琢磨的四爷,魏娆有点紧张,否则也不会鼓了半天的勇气,四爷一开口她就赶紧闭嘴了。

如今四爷请她说,魏娆只得硬着头皮道:“四叔,前日我也听祖母埋怨您呢,说她很久没见过您的真容了,不如您就听妹妹的,去剃一剃吧。”

魏娆不是陪陆长宁起哄,而是看出四夫人的心意了,四夫人那么好,她冒失关心四夫人也不生气,魏娆就站在了四夫人这一边。

“四叔你看,连我大嫂都看不下去了,你说你要不要剃?”陆长宁使劲儿捏了一下四爷的肩膀。

四爷手握棋子,沉默片刻,看向四夫人。

四夫人垂着眼睫,朱唇轻抿,还是跟着劝了一句:“那就剃了?”

她目光如水,小心翼翼全装在眼睛里,怕丈夫生她的气。

四爷见了,苦笑道:“好。”

陆长宁高兴地跳了起来,催促傻愣在那里的四夫人:“四婶你快去拿东西,我要在旁边看着。”

魏娆一听,笑着对贺微雨道:“四叔四婶忙去了,妹妹陪我下一盘吧。”

四爷剃胡子,陆长宁可以看,她做侄媳妇的就不合适围观了。

陆长宁配合地将四爷推到了院子另一头。

魏娆坐了背对四爷的椅子上。

阳光暖融融的,魏娆下得心不在焉,贺微雨更是明目张胆地朝四爷那边张望,可惜四夫人亲自操刀,挡住了四爷的脸。

陆长宁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看四夫人羞红着脸替四爷刮胡子。

“四婶你行吗?你的手好像在抖。”陆长宁担心地问。

四夫人脸都要熟了,手心里确实都是汗。

“让阿石来吧。”四爷闭着眼睛道。

阿石是照顾四爷起居的小厮,被小丫鬟叫了来,阿石洗洗手,摸了一把四爷养了多年的胡子问:“爷,都剃了吗?还是留点?”

“留什么留,都剃了。”陆长宁做主道。

四爷再次苦笑,四夫人站在旁边,嘴角露出了欢喜的偷笑。

阿石的动作就熟练多了,两把剃胡刀交替使用,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咔擦咔擦,忙活了两刻钟,终于将四爷那一脸胡子尽数剃光了,露出半张久未见天而显得苍白的脸,导致上面的脸白如美玉,下面半张像在水里泡久了似的,白得发虚。

虽然上下的颜色有差,可没了胡子的四爷,就在这两刻钟内年轻了至少十岁,邋遢大叔重新变成了俊朗倜傥的年轻小叔。

四夫人又想看,又不敢看,明明一起过了八年,她好像又回到了初嫁的时候。

“四婶,你脸怎么这么红?”陆长宁奇怪地问,大嫂在大哥面前都没有这么害羞。

四夫人被陆长宁调侃了多次,内心又激荡着,这一羞,便快步躲去了朝晖堂的后院。

陆长宁傻了眼。

四爷咳了咳,对侄女道:“行了,趁天气好,你们继续去逛园子吧。”

魏娆、贺微雨听了,离席走过来,恭敬地向四爷行礼告退。

魏娆趁机偷偷看了四爷几眼,发现四爷长得很像英国公,剑眉星眸,英姿飒爽,即使坐了十几年的轮椅仍然有一股武将的威严,不像陆濯,过于俊美又喜欢装君子,一身儒雅书生气。

“怎么样,四叔是不是很俊?”

离开朝晖堂,陆长宁不无自豪地问魏娆。

魏娆点点头,笑道:“之前胡子太多,真没看出来。”

贺微雨感慨道:“我也差点忘了四叔的样子了。”

陆长宁摸摸下巴,瞅瞅魏娆,稀奇道:“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四婶比大嫂更像一个羞答答的小媳妇,脸红了好几次,她又不是没见过四叔以前的脸。”

魏娆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四夫人逃跑的那一幕,哪里像成婚多年的?

她不害羞,是因为她不喜欢陆濯,两人是假夫妻,可四夫人与四爷……

一个不合时宜且不合礼数的荒谬念头突然闯进了魏娆的脑海。

残腿的四爷,能与四夫人圆房吗?

若不能,四夫人的种种表现就容易理解了,爱慕四爷却少有肌肤之亲,自然仍似初嫁。

第46章 046(身高的差距,让陆濯闻到了...)

魏娆没有与陆濯圆房, 她对这方面几乎是一无所知,所知的那么一点点完全来自外祖母送她小册子时匆匆瞥见的两眼。

就魏娆瞥见的那两眼而言,男人若是缺了一条腿, 应该很难成事?

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让人好奇, 回松月堂的路上,魏娆脑海里全是一些不该想的画面。当然, 魏娆不好意思幻想四爷、四夫人,她就试着把自己摆在女方的位置,男方的话,暂且用陆濯代替册子上的小人好了, 毕竟魏娆频繁接触过的男子屈指可数。

魏娆还想到了被外祖母拆穿谎言捏耳朵的情形, 至今魏娆都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回了松月堂,魏娆关上内室的门, 翻箱倒柜找出外祖母、祖母分别送她的那两本小册子。

魏娆先看外祖母送的这本。

小册子有篇序言, 魏娆靠在床头仔细研读了一遍,读完恍然大悟。

原来圆房那种事最好两厢情愿, 且要耐心准备, 不然会造成女方疼痛难熬。

魏娆只是看序言中的警告之词, 身体都感觉到了不适, 再看那些画图, 一根根丑陋无比, 简直令人怀疑女子是否真的能从中取乐。

抱着解惑的唯一目的, 魏娆快速翻阅起来, 翻着翻着,魏娆停了下来。

这页画图上的女子, 坐于男子之上。

画图下方有一段小字,魏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合上小册子,心跳有些快。

如果四夫人与四爷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她已经找到了解决之法。

问题是,魏娆怎么确认自己的猜测,又怎么把这个法子告诉四夫人?

询问床笫秘辛,与关心四夫人为何落泪可完全不同,除非四夫人主动找魏娆倾诉,魏娆都开不了口。

傍晚陆濯回来了,换过常服直接来后院用饭。

两人眼里都没有对方,各吃各的,饭后漱口,陆濯去了西屋,今晚轮到他歇在后宅。

“四爷剃了胡子,陆姑娘那么高兴,世子爷听说了应该也会欣慰,姑娘怎么不跟世子爷说一声?”

伺候魏娆梳头时,柳芽轻声问道。

魏娆从镜子里看她:“他都不与我说话,我为何要主动与他攀谈?世子高兴了,对我又没有好处。”

柳芽心虚地低下头。

她是觉得,世子爷容貌出众身世显赫,英国公夫人、大夫人又都疼爱姑娘,如果姑娘能与世子爷做真夫妻,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不比几年后和离改嫁重新被人议论的好?

可惜姑娘有傲骨,不想讨好世子爷,世子爷又心气高,介意姑娘的名声不愿理会姑娘。

魏娆看眼两个丫鬟,提前敲打道:“你们觉得世子好,没什么关系,但最好谁也别揣着撮合我与世子的小心思去讨好他什么,叫我知道了,我就送你们去世子身边伺候,再也别回来了。”

柳芽、碧桃扑通跪了下去:“姑娘说的哪里话,世子再好也比不过姑娘,姑娘喜欢谁,我们就喜欢谁,姑娘不待见的,我们也绝不去他面前谄媚。”

魏娆淡笑,一边歪头取下耳垂上的珍珠坠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知道就好,明告诉你们,世子屡次羞辱我,就算哪天他发觉我的好,跪下来求我做他的妻子,我也不会答应,更别提叫我先去巴结他。”

这下子,柳芽、碧桃算是彻底明白了主子的心意。

翌日陆濯离府后,魏娆吃过早饭,去忠义堂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她到的时候,二夫人、三夫人也在,两位婶母竟然都红着眼圈。

魏娆吃了一惊,后日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家家户户挂花灯猜灯谜的喜庆日子,二夫人、三夫人怎么都哭了?

“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吧。”英国公夫人等魏娆行了礼,叹息着对两个儿媳妇道。

二夫人、三夫人站起来,并肩告退了。

魏娆目送婶母们走出门,这才坐到英国公夫人旁边的绣凳上,忧心地看过去。

英国公夫人摸摸魏娆的头,悠悠道:“昨晚你祖父突然跟我说,过完十五他就要安排淙哥儿、泽哥儿去边关历练,三年后再回来,你二婶、三婶心中不舍,故而落泪,娆娆可别笑话她们。”

魏娆忙道:“孙媳不敢,只是三弟、四弟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点?”

英国公夫人叹道:“当年你公爹、二叔、三叔相继战死,四叔又残了腿,二代再无人能战,你祖父担心孙辈无能,守城才十二岁就被他扔去了边关,后来我苦苦劝说,你二弟才在京城多留了几年。如今轮到你三弟、四弟了,一个十七一个十五,兄弟俩一起去历练,好歹有个伴。”

雏鹰学飞,要从悬崖上跌落数次才能展翅翱翔,陆家世代将族,想培养出能带兵打仗的良将,做长辈的就得狠心,放手叫儿孙们去历练。

这是陆家教子之法,英国公夫人必须配合丈夫。

魏娆初闻此事,又是震惊,又是钦佩。

别人家的孩子十五六岁还在学堂读书,英国公府的少年公子们却要去那苦寒之地历练吃苦。

陆氏先祖洒热血挣来的荣耀爵位,陆氏一族能保持到今,靠的也是代代男儿的刻苦操练与英勇杀敌。

脑海里浮现出陆淙、陆泽怂恿她与陆濯比试投壶时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想到两天后兄弟俩就要奔赴边关,魏娆竟然也有点难受。

“晚上守城回来,你陪他去二房、三房坐坐,他是历练过的人,有什么要交代弟弟们的他好好说说,你二婶、三婶听了也安心,特别是你三婶,泽哥儿是她的长子,今年第一次离家。”

魏娆点头应下。

傍晚魏娆早早来前院坐着了,免得陆濯回来后磨磨蹭蹭一直拖到饭点才去见她。

陆濯从军营回来,身上穿着四品副将的红色虎豹纹官袍,那威严肃穆的虎豹纹络,终于让这位衿贵温润的世子爷透出了三分武将该有的凛然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