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赫连居然有闲去网上搜出他所有女人的照片。”禾多真心佩服赫连令人惊奇的能力。

“她和她老公还有一个私密相册,里面有六七百张他俩的自拍,她也给我密码叫我去看了…”

陈萱不得不打断尹铭翔的话:“所以你就去看了?你到底是在什么心理状态下会去看这种东西啊?”

她指着尹铭翔问夏秋:“你当年怎么会看上脑容量这么小的家伙?”

原本正埋头苦吃的夏秋抬头笑起来:“他当年脑容量没这么小。”

尹铭翔抢回发言权:“当时是赫连跟我说‘我和他又复合了,给你看照片’,然后我才去看的,我哪知道是数以百计的照片?”

“…然、后、你、就、去、看、了,所以你还是奇葩。”陈萱总结道。

禾多淡定地补刀:“而且我发现你才是赫连的闺蜜,你这个卧底。”

男生举双手投降求饶。

“赫连有一点让我特别不能理解,她见人就说自己老公多穷多没钱。她老公的家境可能没她家好,可是也差不到哪儿去吧?好像她老公爸爸是江苏的处级干部,能有多穷?用得着天天挂在嘴上说吗?真那么穷的话,哪来的钱天天给她买礼物?”

“其实赫连家也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富。她微博上照片里拍的小别墅其实不是独栋别墅,而是叠加别墅,也并不是她家出钱买的结婚新房,而是她老公家在江苏的房子。”

“她还说她去英国的时候有富二代追她,要送她兰博基尼。真的吗?”尹铭翔问陈萱。

陈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拿他打趣的机会:“她怎么会跟我说?我又不是她闺蜜。她只不过借住在我家几天,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不过这根本不合逻辑,你不用考虑是真的。有富二代为了追她用兰博基尼送她回家倒还有可能。”

“赫连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张。那天她跟我说她和人撞了车,对方骂骂咧咧的,因为撞得比较严重,交警叫来了吊车,她说‘当我被吊在半空的时候,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冲他喊,跟我拼后台?要不然我们就来拼一拼’。恕我想象不出赫连描述的那个画面,就算出动吊车,什么时候吊车会允许被吊的车里面还坐着人?而且我们都知道她没有什么后台。”

上大学后有几个女生家境变得好起来,赫连就是其中一个,但也只是“父亲升为部门负责人、家境划分到中产阶级范畴”的程度。在儿时小伙伴面前高调炫富的时候,她怎么能忘记眼前这个人小时候到自己家串门时吃过自己妈妈兴奋地抱回家的临近保质期的打折冰激凌?

赫连的小伙伴完全看不出她和“后台”这个词有什么联系,只记得有一次司机开错路导致陈萱险些赶不上回英国的航班,她匆忙地打了两个电话,最后是以“市政府VIP”身份走的贵宾通道,由机场派专人专车直接送到飞机旁边,也许想象陈萱站在飞机舷梯上冲什么人喊一喊“跟我拼后台”要比想象赫连被吊车吊起来发飙的画面容易得多,虽然陈萱不可能那么神经。

[五]

“我还有个猛料…”禾多刚开了个头又突然打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尹铭翔,“等一下,你是赫连的闺蜜,你不能告诉赫连。”

男生立刻竖了三根手指:“我发誓,绝不告诉赫连。”

禾多刚想说,又被夏秋阻止。“他口风不紧,肯定会告诉赫连。他是赫连的闺蜜,可是他都把赫连跟他说的统统告诉我们了。”

“有道理,还是不能说。”禾多点点头。

另两个女生又吵闹起来:“不行,快说,我们要听爆料。”

禾多笃信夏秋,所以任凭尹铭翔怎样发誓赌咒都无济于事,最终他还是被禾多的男友帮忙强行拖离现场,去埋单结账。

随着男生们渐行渐远,禾多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赫连和她老公快结婚那段时间,她对她老公非常认真地说‘我们就这样维持表面的关系,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涉好了’。她老公忽然慌了神,跑来找我商量该怎么办。”

“她想玩什么?她还想谈恋爱的话就不要那么早结婚啊。”

“她想被包养。”

王旗咳嗽了半分钟,她终于领悟不该在别人爆猛料时随便喝饮料。

“什么情况?有钱的是她,怎么说也应该是她想包养别人。”

“可是赫连觉得这样的‘有钱’不够,她想要‘拥有私人飞机’那种级别的‘有钱’。”

陈萱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赫连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物质?”

“因为她羡慕她圈子里其他白富美,整天游艇、超跑、Bikini party、时装发布会什么的。”

“我不认识那种白富美。”陈萱说。

“我也不认识那种白富美。”夏秋说。

王旗说:“不用问我。”

“好吧,那赫连的圈子有点奇怪。总之她当时是很认真地在考虑找人包养自己。”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她老公只有哄她咯,那段时间给她买了很多很多礼物,把她哄得开心了她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问:“赫连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物质的?”

“从上大学开始的?”王旗这么猜测,因为赫连大学里的女生们一向以物质、爱攀比闻名,也许赫连就是受了她们影响。

“我觉得她上大学时还好,应该是去英国以后变的。”禾多将视线转向陈萱,很想从她脸上找出关于赫连在英国生活状况的蛛丝马迹。

但陈萱再次表示一无所知:“我真不是她闺蜜。”

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高中时的赫连是她们所认识的最风花雪月的纯情少女。她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中的男孩谈着青梅竹马的恋爱,她的小男友又高又帅又温柔,以至于听了她童话般的描述,大家都以为这男友是她编造的,但后来这个真的很完美的男生和她的每个闺蜜都见过面,大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赫连会大半夜的跑上寝室楼天台去看流星雨然后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再没有人比她更像言情小说女主角。

可是这时,陈萱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件小事,女生们一起到陈萱家玩的时候,赫连看见书房的照片中有个与陈萱年龄相仿的男生,便指着问陈萱:“这帅哥是谁啊?”

“嗯?哦,那是我堂哥。”

赫连问的第二个问题让陈萱感到有点意外:“你堂哥家像你家一样有钱吗?”

陈萱很想反问一句“我堂哥家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不过觉得没必要,只轻描淡写地回答她:“嗯,比我家更有钱。”

“那你能介绍我认识一下你堂哥吗?”

时隔数年,陈萱依然能回忆起当时赫连那双清澈却狡黠的大眼睛。

如今她忽然有点明白,也许赫连从来都没有变过。而现在她忽然有点好奇,是什么经历导致赫连不屑于掩饰和伪装了。

[六]

每个周末,你总能看见一些女性,她们在饭局之后深夜的路边不经意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假面,去变回没心没肺的万人迷或无忧无虑的富家女,装作一如自己最美好的及笄之年那样,她们为了自己而假装,也不仅是为了自己。只有那些不幸的聚会缺席者的假面,会被揭底大会撕得粉碎,但也许她们不在乎,也许她们才是一如既往的人。

十年的跨度,有什么改变不了?

十年的跨度,足以使两个人的关系走过一个轮回,从陌生人到情侣,再到普通朋友。

禾多把王旗和陈萱分别送上出租车,然后回过头问夏秋:“要不要帮你拦辆车?”

“不用,我男友开车来接我,应该就快到了。”女生把长发撩向肩后,动作优雅得使人深感柔弱。

虽然禾多很了解柔弱仅仅是她的外在风格,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可大晚上的,你一个人站在路边也不安全…”她扭头去征求自己男友的意见,“要不我们陪她等一会儿吧?”

禾多的男友几乎什么都听她的。

尹铭翔接着对禾多说:“那我也陪你们等一会儿。反正我得和你男友一起去停车场拿车。”

这一刻,夜晚街道上的车灯宛如一条光的河流,沿着时间的轨迹飞驰而过,夏秋专注地期待着,仔细地观察每辆从远方朝自己开来的车,她的微笑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浮现,白纱裙摆一次又一次被晚风带起来。

黑色的奥迪车停在她面前,她驾轻就熟地自己打开车门——不是副驾驶而是后排座位。

每个开过车的男人都知道,正常情况下,当男友开车时,女友坐在什么位置;当司机开车时,乘客坐在什么位置。

可是尹铭翔绝对不会记错,夏秋刚才说的是“我男友开车来接我”。

Chapter 2

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他人的生活和我们自己的没有太大区别,一样波澜起伏,一样水深火热。

[一]

每个人都喜欢根据刻板印象下定义,大部分时候,真相与结论总是背道而驰。

在自己的车门被熊孩子用钥匙划满不规则花纹之前,你还以为所有儿童都是可爱懂事的;在遇见突然自发躺倒在自己车头前碰瓷的老奶奶之前,你还以为所有老人都是宽厚慈祥的;在被地铁里假孕妇肚子里掉出的硅胶垫吓得目瞪口呆之前,你还以为所有挺着大肚子蹒跚走路的女人都是应该被照顾的…

但见多了这样的特例,你就会渐渐对特例抱有幻想而不再相信惯例,也许潜意识中,你更喜欢遇见一个又一个奇迹,否则生活何来惊喜。

可是当你目送前女友离开,黑色的奥迪车停在她面前,她驾轻就熟地自己打开车门——不是坐到副驾驶而是后排座位。哪怕夜色下你看不清驾驶座里的人的长相,你也能明白他的身份绝不会是男友。

告诉我怎么证明这是个例外?

[二]

糟糕的是,尹铭翔越想相信这是个特例,他就得到越多蛛丝马迹,证明这是个惯例。

他调回上海工作后第一次见夏秋,她就精心打扮,被黑色奥迪接走。加了她微信后大致可以了解她的日常生活是这样的:工作日白天总在逛街购物,晚上总有饭局应酬,双休日总是自称和男友自驾去江浙一带的度假村玩,但她从来只发风景照。李禾多好几次提议大家来聚餐,都是夏秋来不了,她没空,赫连也不愿来,陈萱工作太忙老加班,最后通常都变成了禾多和王旗的闺蜜聚会,偶尔当禾多的男友双休日回上海时,王旗不想独自当电灯泡,会叫上尹铭翔一起。

再见到夏秋是一个月之后。禾多过生日,赫连想展示自己刚入住的别墅,自告奋勇为她办party。这次参加聚会的人是平时的十几倍,大部分女生都穿了礼服裙郑重出席,夏秋穿着简单的连衣裙,像端着自制小饼干去邻居家串门似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相对显得随便。尹铭翔看她似乎依然是爽朗大方的高中小女生模样,但很快女生们的对话让他明白自己了解的只是表象罢了。

禾多第一眼看见夏秋就问道:“对了夏秋,我想买个爱马仕的包,你是VIP吗?可以帮我订吗?”

“我是找代购的,不是VIP。”

听禾多开口问,尹铭翔已经够惊讶了,他不明白禾多是根据什么判断夏秋会和奢侈品牌有关联,当然更让他震惊的是夏秋并不否认。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夏秋手里那巴掌大的小包,觉得那好像不是爱马仕。他想不起上次聚会夏秋背的是什么包,但肯定不比夏秋本人更引人注目。

女生们并没有留意尹铭翔脸上的奇怪神色和他故意凑上前来偷听的举动。

“可是代购卖得都很贵,而且真假也分辨不出。”

“你可以让代购接受淘宝支付,收到包以后去专柜请他们保修,或者看二手店愿不愿回收,如果不收你再去淘宝申请退货付款就好了。”

“还是觉得够麻烦的。”

“不然你也可以问问赫连,她八成是VIP,让她帮你订。”还没等禾多来得及撇嘴,夏秋便回头叫来赫连,“赫连,你是爱马仕的VIP吗?帮禾多订个包。”

赫连一副备受困扰的模样:“我不是VIP呢。可奇怪了,我都在恒隆专柜买了五十多万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把自己包柄上缠着的小丝巾转到大家面前,“在香港专柜也买过不少,总消费额不止七八十万吧。还是只能找代购哦,不好意思帮不到你。”

赫连如果说最后一句时语气不那么骄傲,也许禾多不会觉得她是在针对自己。她看着赫连像花蝴蝶似的翩翩飞去别处,气不打一处来:“她就是不想帮我。”

夏秋虽然觉得赫连没这么小心眼,但消费额如此之高还订不到包让她着实有些诧异,她拍拍禾多:“赫连不会的。我要好的其他专柜的SA之前说如果其他品牌的衣服需要留货,她也能帮我,我帮你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吧。你要订什么包?”

“黑金Birkin30。”

夏秋避到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去给SA发微信,禾多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对王旗感慨:“这么多年了,夏秋还是认不清赫连的真面目啊。”

“不奇怪。”王旗望着夏秋的背影长吁一口气,“赫连她们表面上一向还是敬她三分,不真正被伤害的话,夏秋是不会先与别人为敌的。”

过了一会儿,夏秋高兴地跑回来:“SA正好有玩得好的爱马仕专柜小姐妹,她答应帮我去问赫连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赫连以前是被坑,之后顺利升为VIP就能帮你订了。不过SA说赫连如果只买过包、鞋、丝巾这些也许确实不行,他们的规则是要买很多很多杯子碟子灯具那些没用的配货,达到一定金额才能订到包。她也说其实还是找代购方便一点,代购价高是因为她们也不得不买那些不好卖的配饰。”

王旗听了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只想知道爱马仕这样怎么至今还没倒闭。”

夏秋莞尔一笑:“很多人把这当成品位和身份的象征,虽然价格和购买途径各种不合理,但大家还是趋之若鹜。”

“就像赫连这样的,谈业务时不拎个爱马仕,可能会被候选人轻视吧。现在价格这么高都是因为赫连这种人太多了。”禾多作潇洒状耸耸肩,“我只是觉得皮料很好啦。我是真心喜欢各种包。爱马仕我有一个也够了。”

这厢正聊着,夏秋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来,她只看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

“怎么了?”禾多稍稍笑一点,“我跟你说了她是故意不想帮我吧。”

“不是。SA说赫连的名字和手机都查不到消费记录,专柜甚至根本没有她的会员记录。”

“什么意思?”王旗从空气里嗅出了一丝八卦的气息,立即精神焕发。

“要么是赫连被专柜坑了,消费记录都算在别人头上。要么就是她没有消费过。”

禾多笑得深了一些:“那还用想吗?肯定是后者啊。赫连吹牛编瞎话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习惯。”

“可我想不通,赫连明明买了包买了丝巾。找代购不是很正常吗?干吗骗我们说是在专柜买的。”

禾多得意地抿了一口鸡尾酒:“同样找代购就不能显得比我们这些人高端了啊。”

暂时还想不通这神奇逻辑的夏秋翻了翻白眼,回头凝望赫连——用一种重新审视自己好友的目光。

但夏秋不知道,此时自己也正被别人重新审视着。

[三]

赫连与禾多的面和心不和旷日持久,但这并不是最激烈的主战场。早在高中入校第一天,当王旗拖着行李踏进寝室,比她先到的一个姑娘扫视了一遍她的大包小包,冷不丁哼了一句“乡下人”。

在某些上海小姑娘眼里,崇明是乡下,说不清哪里是乡上。她们扎着马尾辫穿着名牌运动鞋挺直腰杆牵着小狗在周末逛绿地,自认为很洋气,势必要和“乡下人”划清界限。

这个小姑娘名叫唐韵,她和王旗简直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女生的阵营很快就分了出来,王旗和唐韵势不两立。表面看来王旗借着在男生中间的人气似乎在后援团人数方面占了上风,可是王旗寝室里其他女生都属唐韵一派,所以任王旗在外面再风光,在寝室也只能做个灰姑娘。

夏秋却没能及时觉察出这两个女生之间的战火,这倒不怪她观察不够敏锐,每次她去寝室找王旗,总能受到唐韵毫无破绽的盛情款待。

唐韵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找不到理由厌恶夏秋,而且并不想因为对王旗的厌恶而迁怒夏秋。无论夏秋想借小说还是卷发棒,她都有求必应。同样的局面也出现在唐韵和李禾多之间,她们虽不常有交集,但至少互不反感。

虽然李禾多和夏秋都知道唐韵与自己最好的闺蜜常略有小摩擦,但她们都认为唐韵不算是坏人,直到一天午休时。

三个女生闲逛到后门花坛前找阴凉处席地而坐,谈及班里女生之间的战争,一贯温和的禾多表现出对争斗的不能理解,王旗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王旗垂下眼睑,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圈:“你不知道唐韵是个多过分的人。男生们告诉我,她和赫连在背后整天嘲笑你,说你是全班最丑的女生。”

“哈?”禾多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

惊讶不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因为禾多绝对不可能是最丑的,去掉一半错误答案之后她的长相也不会排进倒数。她浓眉大眼、长相有些英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和时常相约梳同一个发型的王旗、夏秋不同,和时常交流穿衣搭配心得的唐韵、赫连不同,她没她们那么小女生。因为与自己风格不同就说别人“全班最丑”着实有点过分。

王旗从禾多的眼里看出了她和自己统一战线的决心,也知道夏秋一向疾恶如仇,无论王旗和唐韵的敌对多么激烈,夏秋也只理解为女生间的钩心斗角,触及夏秋底线的是唐韵伤及无辜。

许多年后,王旗才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对夏秋影响深刻。

从超市货架上取下一升装的洗发水放进推车,王旗看了眼身后无动于衷的夏秋:“你不是说洗发水也用完了吗?”

“我头发不是一直爱出油嘛,必须去美容院买特定的那种控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