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也瞒着我?”

“我哪儿知道?我也就比你早知道三十分钟,就刚才听说的。”赫连怕他不信,语气中有点发誓赌咒的意思。

男生盯着她诚恳的眼睛发了几秒钟的呆,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怒火没了,人就有点颓丧,生出哀怨:“都怪你,当初我要是立刻就去景德镇,现在怎么会节外生枝?”

“我以为她一个人待在乡下,谁知道陈骁会追过去?不过,你也别泄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刚被陈骁追,又被求婚,难免头脑发热,可说到底她爱的人还是你,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陈骁比得上吗?”

尹铭翔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爱不爱我了。”

“别这样好吗!你男的女的啊?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有闲心叽叽歪歪,赶紧什么都别想把夏秋先抢回来,抢回来了你和夏秋以后怎么走是你们俩的事,现在打退堂鼓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赫连一直算是夏秋和尹铭翔这对的忠实拥趸,从前只是单纯觉得偶像剧般的情侣就该生活在偶像剧的世界中,现在又多了一点私心,她倒是觉得陈骁和自己才登对,和夏秋那样的文艺女青年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五]

虽然陈骁和尹铭翔一个是自己堂哥,一个是自己死党,但陈萱这会儿可顾不上替夏秋做什么决断。聚会回家当晚,两家母亲的冲突终于到达白热化状态,陈萱妈妈平时一贯温柔得体,也忍不住砸了杯子,为了安抚双方情绪,陈萱只好跟着自己妈妈回了娘家,这一住就没有回去的意思了。

其间,丈夫只来看过一次,并没敢说接她回去,看他的意思,似乎暂时隔离了陈萱和他妈妈反倒省了事,这让陈萱凉了心。

陈萱从小就是敢爱敢恨,一旦开始恋情,准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地付出,但每伤一次心,就淡薄一点,感情慢慢淡了,恋情就变得可有可无,最后总是这样散的。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伤心。

伤心之处不在于婆婆怎样无理取闹,而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婆婆,应该保护自己的人态度却模棱两可。

四个月时终于做了排畸,孩子什么问题也没有,但战争并没有结束,婆婆依旧不依不饶,陈萱也决定不去理会她了。

天气暖和起来,陈萱陪妈妈去香港购物,由于对孩子性别好奇,顺便就验了血,知道是个女孩儿后,陈萱通知了丈夫。奇怪的是在此之后,婆婆的态度突然180度大转弯,不仅隔三岔五打电话劝她回家住,而且经常开车来接陈萱下班,和之前那个歇斯底里要她打掉孩子的婆婆简直判若两人。

起初陈萱觉得心里毛毛的,猜测她是否只是改变了战略,想把自己哄回家偷偷在饭菜里下打胎药。时间一长又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

最后在一个双休日,婆婆终于带着给陈萱买的高级珠宝去了陈萱家,向陈萱妈妈道歉,要接她回家。陈萱还在疑惑,妈妈就已经应允下来,替她做主表示次日就搬回去。送走婆婆后,陈萱对妈妈有点恼:“你怎么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又动什么坏心眼?人家刚一道歉你就被骗了。”

妈妈笑了起来:“怎么还能害你?你还没看出是怎么回事?”

不明白。从当初坚决要求打掉孩子就不明白,最近的态度转变更不明白。陈萱摇了摇头。

“你怀的是女儿,她已经放心了。”

“什么意思?重女轻男?”

“怕你的孩子成了长孙,基于这方面考虑,分家产时你老公多得一点而她自己亲生儿子就要少得一点。如今确定了是个女孩,威胁警报就暂时解除了,就算你将来还想生二胎,她亲生儿子也有机会赶在前面成家生个长孙。”

原来如此。家业太大,这么少少的几个人也能为了私利暗自较上劲。她不仅不记恨丈夫,而且反倒有些同情了,他一心一意尊重继母,可继母还是对他多有保留。陈萱没再坚持,顺势和他回去好好过日子,心却没有完全放下,新进门就折腾了如此一番,弄得心力交瘁,以后还不知该如何相处下去。

道阻且长。

嫁给一个人就是嫁给他的家庭,但融入一个家庭谈何容易。

[六]

与赫连不同,李禾多出身于工薪家庭,自己的生长过程中也没有出现过奇迹,走到今天,成为一个独立女性,有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全靠步步为营的努力。所以相对就没那么重感情。

她倒没有嫁入豪门的奢望,可是找一个家境比较富裕的人结婚,婚后过上无需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资生活,这在她看来并不是不能成就的,只要她动动脑筋认真计算,就不是幻想。至于感情,不能说完全不考虑,至少要排在理性的计算之后。

禾多自己是这么打算的,也就顺便替夏秋这么打算了。

尹铭翔总给人靠不住的感觉,太浮夸,太戏剧,太爱演,明明是真心,却让人不知所措。相比起来,陈骁是踏实的目标,不虚无,不缥缈,身边有一个看得见的位置,这位置现在明确是留给夏秋的,真心待他就一定能得到真心的回报,这一生虽不波澜壮阔却也不会情变家散。在禾多的判断中,陈骁才是合格人选。

在这件事上展现的分歧,也许并不如表面所展示的那样——赫连和禾多各执己见都想左右夏秋。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她们已拥有的人生与所憧憬的人生都不同,有一天终于针锋相对起来。

“夏秋走之前,我们再一起吃顿饭吧?”赫连提议。

“这次别叫尹铭翔了。”

本来就是为了给他制造机会,怎么能不叫他,赫连连忙说:“为什么不叫?”

“上次不欢而散你忘啦?”

“上次不是因为他暂时没接受突然打击吗?”

“唉,本来也就是女生聚会,每次都叫上他干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尹铭翔老纠缠夏秋,让陈骁知道了也不好。”

“什么叫纠缠啊?凡事有先来后到,明明尹铭翔先和夏秋好,陈骁才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谈恋爱有什么先来后到?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谁得了心就是赢了。”

“是了,总有些人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听起来和“十八般武艺”可不是一个性质。

“陈骁怎么不择手段了?不都是公平竞争吗?”禾多还只是纳闷,以为赫连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哈,他那要算公平竞争,世界上就没有第三者了。”

“第三者?从何说起?”

“人家两人根本没整理好感情,他就装情圣无事献殷勤。”

禾多算是听明白了,赫连这是找陈骁的茬,想着她和夏秋的关系没有自己和夏秋关系好,但她和尹铭翔从小就是死党,这时竟然无视夏秋的幸福,偏帮尹铭翔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陈骁尹铭翔二选一的问题了,她已经分明站在了夏秋的对立面。禾多生气。

“所以说,再好的人也经不住双重标准的闲言碎语。有些人追自己喜欢的、没主儿的姑娘,还被认定为第三者。有些人不顾自己是小四还是小五就那么倒追过去,奇怪的是看别人时又能一秒钟变圣母。”

赫连被揭了短,有点恼羞成怒:“当然了,陈骁这点心机在有些人眼里可是小儿科,否则有些人怎么能一个富二代接一个富二代地交往,个个都被她吃定?”

两人的弦外之音都被夏秋听出。

夏秋不希望她们为了自己当场翻脸,赶紧打岔道:“你们挑好样式了吗?没挑好的话,干脆三个人做一模一样的指甲吧。”

赫连与禾多各自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暂时安静了。但几乎能听见彼此心中倒数计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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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多虽然本来没涂指甲油,但长期疏于保养,美甲师决定先给她拔拔倒刺做个简单的手部护理,进度反而比需要卸除指甲油的赫连慢许多。中间隔着夏秋,赫连远远瞥见:“你平时手霜也不涂的吗?”

——活得也太不精致了。

“平时哪有那个闲工夫,都忙着谈恋爱了嘛。”

——谁和你这个离婚弃妇一样没事干。

“真羡慕你,男朋友神经挺粗。林浩以前可注重这些了,我一周没做美容没做保养,他就给我充卡,催着我去。”

——你男友这种一点都不关心你的人,还不如林浩。

“林浩是情场高手,几个人能比啊。我家那位整天紧张兮兮的,就知道缠着我腻在一起,可不敢放我自己去玩。我出门一趟超过半小时他准要打电话问东问西,好像我会背着他劈腿似的,好笑吗?”

——林浩一点不紧张你,自己还劈腿,自然巴不得打发你去做美容呢。

“半小时都不放啊?那太夸张了!这么大男子主义,难不成结了婚要把夫人锁在家里?”

——你就等着做唯唯诺诺的黄脸婆吧,看你在家也没有话语权。

“哈哈,锁在家里倒不至于,他是比较黏我啦,我去哪里他都喜欢跟着。”

——这种出双入对的日子,你是无福消受了。

“那他可比你前任强多了,我记得那时候你前任为了逃避陪你逛商场,把银行卡全给你了,哈哈哈。”

——你才不喜欢这种居家男,还不是因为吃不起燕窝鱼翅才说麻辣烫美味。

“是呀,我算是明白了,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要不然有钱人怎么老找不到真爱呢?”

——像你这样的富家女现在可成没人要的烫手山芋了。

“说得也是,真爱真难看清啊,看看我,结了婚也没找到真爱,还是做单身贵族幸福。”

——像你这样还没结婚的就更难说了,走着瞧吧。

夏秋的脑子已经不知在第几句就早早死机了,彻底跟不上两人思路,只能感觉到两股气流分别从左右两边拉扯,快把自己从中撕裂。为什么从两个闺蜜间做个决断比二选一挑男友还难十倍呢?真怕她们最后当众打起来。

在唇枪舌战中,憋了长长的一口气,夏秋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我们,再一起修个眉吧?”

Chapter 9

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真心、爱情,没有人祝你幸福,他们都认定,如果你幸福,其中必有蹊跷。

[一]

年假很短,还得赶回去继续完成工作,夏秋只在上海待了几天,走之前没忘去商场帮妈妈买护肤品和粉底。

上次回家时,妈妈说用了随便在超市门口买的粉底,突然长了不少斑,问夏秋用的是什么粉底,想借一半。夏秋翻出最贵的粉底,自己只试了一次,全给了妈妈。这次回家妈妈说这粉底真好,就是快用完了,到底是什么牌子,不知去哪里买,问楼下王阿姨,她也说没见过。

夏秋很高兴,从前她给妈妈买几万元的高级护肤品,得到的反馈总是效果普通,其实她也明白,再贵的护肤也不过求个心理安慰,随着妈妈日渐衰老,皮肤肯定一天不如一天。但是唯有当她拎着沉甸甸的纸袋,把远远超过其功能价值的瓶瓶罐罐捧到妈妈面前,才能感到踏实。

如果说妈妈的需求只有60分,那么自己不做到600分根本无法安心,这种事,无法以百分制来度量。

等待专柜小姐把三瓶粉底液包装起来的时候,夏秋找椅子坐下,随手翻翻微信,闺蜜群里陈萱、赫连和禾多在议论最近的地王项目,开发商用101个亿拿下了150亩地,准备建城中豪宅。

“我家那位说等换新房就买在那里,现在虽然房子够大,但我和公婆一起住实在有点不方便,结了婚就应该组建小家庭。”陈萱说。

禾多附和道:“那我结婚时新房也买在那儿,我们做邻居吧。”

“那太好了。”

赫连有点不服气:“禾多,这房子可不会便宜啊,光土地成本就得5万,最后开盘房价怎么说也得9万一平了。”

“才9万,不贵呀。我和我男朋友上周去看的那个临河的,开盘就16万一平了。”这回答简直能把赫连气晕过去。

夏秋隔着手机屏幕就能想象出赫连歪嘴斜眼头上冒烟的模样,忍俊不禁。

退出时她才想起,王旗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过,也许还没起床,也许是已经无法介入这样的话题。

夏秋叹了口气。

读高中时,夏秋的人生没有短板,虽不是最漂亮的,但也算长得美了;虽不是最会读书的,但也算成绩好了;虽不是性格最好的,但人缘也算非常了得的。她从没有想过要和身边的女孩们攀比些什么,没有可比性。

而现在,变成了用金钱作为衡量地位唯一标准的局面,自己的短板太明显了。原先明明是从父母手中接了一手好牌,如今却不仅自己过得辛苦,也没有太多的能力回报父母。

时间与精力这么少,想功成名就,想实现梦想,也想保护好自己单纯的内心,就无法在轰轰烈烈的爱情中折腾。

那么多奢望。

事到如今,夏秋只觉得累,只愿快刀斩乱麻。

也就是在前一天,由于尹铭翔一直坚持在夏秋家楼下堵她,夏秋躲不过,只好和他谈谈,却连个咖啡店、茶座都懒得找,更不想邀请他进门。

能分给他的时间就只剩这么多了。

夏秋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低头问:“心里爱着另一个人,所以无法去和她结婚,但是心里爱着另一个人,却能够心安理得地去和她恋爱,你是这个意思?”

尹铭翔原本觉得事态严重,此刻听见她这样的发问,语气中隐约流露出一点女朋友对男朋友的撒娇赌气,这样的语气,在交往时他曾经习以为常。心里紧绷着的弦竟然松了下来。

原来夏秋还是这么小女生,她在意的原来是这个,并没有比较陈骁和自己的前途——要知道那样的话自己可一点胜算都没有。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尹铭翔情不自禁露出了笑意,却反而激怒了夏秋。

夏秋没等他回答:“你的底线还真低。”

男生满腹搜刮能够应对的辩解,但他预备的回答中没有这条。其实他预备的回答中什么也没有,他只有一个“挽回夏秋”的执念,其他什么也没有预备好。

这次夏秋依然没等他狡辩,抛出了新的问题:“你会娶我吗?”

“会。”男生连一秒都没有犹豫,自信满满这一定是能让夏秋满意的答案,却不曾想她根本不想要答案,连问题都是个陷阱。

“没办法心里爱着另一个人去结婚,所以只要不结婚,你和别的女人做什么都可以,而被你娶了的我就该一辈子感恩戴德是吗?”

尹铭翔哑口无言。

“夏秋你不要钻牛角尖。”

“不是我钻牛角尖,而是你的爱太廉价。”夏秋下了台阶,从他身边走过去。

和时光一起消失的,还有曾经百折不挠的执着。

[二]

晚上十一点多,李禾多正准备睡觉,突然接到尹铭翔的电话。

“…你知道夏秋说什么吗?她说我的爱太廉价。爱廉价?结婚证那一张纸就不廉价?结婚对你们女生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那个人只不过求了个婚而已,他拿什么跟我和夏秋相识的十年比?”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禾多也知道他喝多了。

事实证明,尹铭翔找错了人。他只考虑到禾多能帮自己说服夏秋,却不想禾多根本不是站在自己这边阵营的人。

她从大学时代就认定尹铭翔不能给夏秋幸福。更何况她此刻既烦又困,两句话就把尹铭翔打发了。

“你别这样了。夏秋值得比你更好的人。”

尹铭翔听着通话切断后的忙音,有点错愕。

[三]

待夏秋回南方完成了全部工作再回到上海,连绵一个半月的雨季都已接近尾声。朋友们各自忙各自的事,一年开头时的工作态度总是积极些,联系自然不像年尾时那样频繁了。夏秋却不同,工作是有一件做一件,哪里是开头、哪里是结尾,并不由月份年份决定,于是在大家最繁忙的时候,唯有她闲了下来。

陈骁不让她天天窝在家里看剧上网,说太宅了、不运动、空气又不流通,久了要憋出病来。但陈骁也没有在工作日天天陪着她,只好发她信用卡,叫她自己在商业区逛逛街、喝喝下午茶,在人多的地方打发时间,等到下班陈骁开车去接她吃晚餐。

这样过了几天,买东西时专柜的柜台小姐有一两次目光盯着自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大概把自己误认为是那种不用工作坐吃山空的小三吧?她们大概见得多了。夏秋这么想着,没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