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以及伴娘团纷纷同仇敌忾,对尹铭翔这从天而降的新女友表现出最大程度的敌意。夏秋却是目光飘忽,始终沉默,一个字也说不出。

在这个社会上,文艺是行不通的。

怎么又忘了呢?

早就应该学会去拼,去抢,不择手段去主动争取,而不是坐以待毙。当爱情遇上物质,从来就不该退避。糅杂了物质因素的爱情也是爱情,再肮脏再卑微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只要犹豫地垂下眼转过头,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许就永远都失去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机会。

可是这一刻,夏秋实在无法去直视他所在的座席。

她怕自己成为在别人婚礼上当众落泪的伴娘。

Chapter 8

十年后的闺蜜与十年前已截然不同,但当她们想追忆、想挽留,面对不太温柔的世界受到伤害后想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时,她们还是会回到原点。

[一]

在人群中你不难时常遇见这样的女生——

她们拉不下面子拒绝讨厌者的借款,只是在事后没完没了地向与此无关的朋友抱怨后悔。

她们没有勇气与影响自己休息的室友翻脸,只是宁愿打电话到都市心理热线倾吐烦恼。

她们在男友移情别恋时呆若木鸡毫无反击之力,从不懂得如何驱逐第三者,只擅长迅速收拾自己的行囊转身离开。说得好听是吃一堑长一智,其实也不过是落荒而逃。

没错,有很大一部分女生都是如此纠结与矛盾,她们的懦弱无法回应她们的愤怒。

夏秋是个感性的人,否则她不会选择这样一份孤独又安静的工作。

但即使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避世自处,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吃了很多苦头。

每次只要心软犹豫、顾念旧情、想走回头路,就会受到伤害,无一例外。三番五次,终于心肠也硬了起来。不过在心肠硬的领域,她还是个初学者,不仅懦弱,而且稍有不慎就重蹈覆辙。

陈萱婚礼后的第二天,夏秋就去景德镇做陈骁给她下的订单了,闺蜜们连她面都没见上,更别提践行,但大家其实都明白原因。

赫连想不通的是,她感觉尹铭翔心里除了夏秋明明从来走不进别人——这也是无论她再怎么想钓富二代都不会把尹铭翔作为考虑对象的原因,这半路杀出的新人无名小女友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她的眼睛,一看那欧式平行大双眼皮就是整的,眼角也开了,卸了妆根本没法看。”在男闺蜜面前,赫连半是公正半带私心夹枪带棒地攻击着那位新女友。

尹铭翔也不恼,慢慢抿着咖啡笑:“这你也看得出?”

“外模野模车模嫩模在我们这行整天见,全都快整成一个爸妈生的了,能看不出吗?”

“反正我也不看她卸妆。”

“这还能算女朋友吗?你就打算谈着玩玩?不想结婚?”

尹铭翔干笑两声:“她很简单的,只要送她首饰和手袋她就很开心,不会考虑那么长远的事。”

这和那些模特有什么区别?赫连腹诽。“她的心理我倒是理解,不敢奢求那么多吧。可你又是图什么?人家夏秋留在上海等你这么久…”

“什么?”男生这才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什么叫‘夏秋留在上海等我这么久’?”

“陈萱给她介绍了工作她也没积极去,好像就是在这儿等你回来。”

尹铭翔不止一点困惑:“为什么要等我回来?她男朋友呢?”

赫连这才意识到尹铭翔的消息严重滞后:“对了,你还不知道他们分手了?”她拍着脑门,“天!没有人告诉你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肯定知道啊!”仔细回想起来,夏秋和男友分手是发生在尹铭翔去杭州出差前后,这件事太重大,以至于没有人会想到尹铭翔不知情,可偏偏他就压根儿不在场。

赫连简要向他概述了前因后果,然后用无比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尹铭翔发呆十来秒,突然推开咖啡站起身:“我去景德镇找她。”

“哎!你等等,”赫连揪住他衣袖把他拽回座位,“你打算怎么跟夏秋说?”

“当然是直接跟她告白叫她回来。”

“我觉得不合适。你想想,经过她前男友这件事,她现在该有多讨厌脚踩两条船的男人?去景德镇之前,你还是好好把现女友的关系处理一下,别到时候劝回了夏秋又把她卷进什么纠纷。”

尹铭翔毫不放在心上:“能有什么纠纷?那女孩聪明着呢,自己知道分寸,没那么高期望。如果不是个好收场的人,我也不会找她。”

赫连却依然担忧,怕就怕那女孩过于聪明,深谙在尹铭翔面前如何假装神经大条,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面对尹铭翔这样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女生“好收场”。

[二]

夏秋经常会有那么点戏剧性的期待,比如期待与尹铭翔复合,不能说没有对虚构类作品中常见的“圆满结局”的憧憬成分——在绕了一大圈之后,男主角和女主角还是终成眷属,如初恋般美好。哪怕是另一个极端——男主角与女主角抱着淡淡的遗憾相忘于人海,也别有一番悲情风味。

但是现实中却有这么多不可控的因素,它们拖着事件往鸡零狗碎烟火世俗的方向发展,挫败感和疲惫感消磨了回忆,到最后,多半既不圆满也不凄美。

是的,生活没那么美。

在夏秋的世界中,男女主角当然是尹铭翔和自己,何曾想过在别人的世界中,她却成了阻碍剧情发展的多余者。可以想见这天她接到这突兀的电话时是多么惊诧。

对方平淡地自我介绍——我是韩俐颖,尹铭翔的女朋友。

语气自然,仿佛他们不是刚开始恋爱而是已经结婚十年的老夫妻。甚至让夏秋产生了自己是个意外闯入的第三者的错觉。

尹铭翔对夏秋的恋恋不舍,使他在展开新恋情时仍情不自禁提起前女友。牵着新女友的手穿过马路时天突然阴了,他就想起了夏秋:“前任提出分手的当天下着暴雨,我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她没有接听,也没有回复,那时候我非常肯定她应该是变了心爱上了别人。直到分手之后很久,她室友才说,那天她哪儿也没去,什么人也没见,一直坐在寝室里看着窗外下雨,手机早被调到振动,但就那样一遍遍振动,不接听,全寝室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她很擅长折磨自己,并且让别人误以为她过得很好…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这些。”

对面的女孩微笑着表示体谅,还赞叹只有重感情的人才会如此念旧。

这些年他没能谈一次正经、长久的恋爱,这也是重要的原因——他总是在新的恋情中回味过去的温柔。世界上没有女生能容忍男友一遍又一遍地讲前任的故事。但眼前这位是个例外。

尹铭翔把例外的原因笼统地归于“她没有太多奢望”,但其实,她的野心并不仅仅局限于谈个恋爱。她把听这些故事当作看电视和读小说,置身事外却乐在其中,在其中悟懂了尹铭翔,也开始对夏秋了如指掌。

夏秋这个人是多么文艺,多么容易心软,自尊心多么强,道德感有多么强,她早早地摸了个透。

她虚构了悲伤的情史,让受过伤的夏秋感同身受,打的是苦情牌:“…从看见尹铭翔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他。虽然不太有激情,却是那种踏实的幸福,我们的爱情可以说很完美,直到那天晚上遇见你。他跟我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我能感觉到他还留恋过去的恋情,留恋并不一定就是因为爱情,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因为不想打破习惯。但我不能因为迁就他的习惯就开始谈三个人的恋爱,这些纠结的关系如果现在糊弄过去,很可能就成为一辈子的症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他有同样的感觉,我也没有立场对你要求些什么,我只是建议你们暂时拉开距离,给对方一点空间做正确的决定。”

韩俐颖没有宣战,但夏秋已经输了,“三个人的恋爱”六个字就能让她落荒而逃,因为自尊心不允许她陷入这类窘境。一旦发现恋人即将做出选择,她就会主动退出,她不想“被选”。

所以当尹铭翔忍不住给她打来电话时,她已经做好了把对方逼上唯一“正道”的决定。

“…你好吗?一个人会不会很孤独?”

“这么忙怎么会孤独?”

“又不是24小时工作,不是也有不工作的时候吗?我想象不出你那里的情况,是不是那种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小县城,我们远在这里又帮不上什么忙,其实我在想…”

“说起帮忙你倒是提醒了我。最近有个人在追我,我感觉挺好的…”

这话完全出乎尹铭翔的意料,使他不得不把“我在想去景德镇看看你是否合适”这句下文咽了回去。

“只是他妈妈因为一个小手术住院了,我好像应该去探病,可是这么一来就成了‘见家长’,这么一想又觉得发展太快了。其实我这次过来工作并不完全是为了工作,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逃避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夏秋低头轻声笑笑,连自己都要相信了这个情节设定,“我一直都不太擅长人际交往,你帮我想想,应该怎么处理?”

尹铭翔可顾不上怎么处理:“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个人?”

“没出现多久啊。我也是刚和前任分手嘛,在你去杭州出差的时候。”

“…你自己喜不喜欢他呢?喜欢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谈恋爱又没有规定日程表,有什么发展快不快的?”男生明显变得气急败坏,他有一种受骗的愤怒感,赫连是故意瞒着自己还是也不知情,他暂时无法追究,这愤怒只能指向夏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有竞争对手不代表输了,缓和了语气的他说道,“工作结束你就早点回来吧,也把他带来给大家看看,让大家帮你把把关。”

挂断电话后,夏秋松了口气,总算没让对方听出破绽当场揭穿。这时她才顾得上回想,韩俐颖这名字感觉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三]

夏秋花了不少时间思考回上海后怎样“应付检查”,甚至考虑过是否应该在身边找出个男生帮忙冒充新男友,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异乡埋头工作了十多天之后,她意外遇见了故人。

遇见的过程其实很寻常。一天中午和同伴在一家很小的家常菜馆吃饭,三十来平米的店面,几张方桌间几乎转不开,味道却是非常惊艳,如果不是当地人领路压根找不到这样的小店。吃了一半,小店的墙上突然开出一扇门,夏秋正感慨这么小的菜馆竟然还有个包间,下一秒就因走出一个熟人而愣住。

陈骁的身高在狭小的店堂里显得十分突兀不协调。他掩上门,转过身,就也看见了她。脸上倒没有出现意外之色,他冲她笑一笑,走到她身边,从隔壁桌顺手拖来一把椅子坐下,和她的朋友一一打过招呼,在这一伙年轻女孩闪亮的目光中,把夏秋带出店外。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是来找你的。在这儿已经待了几天了。来之前想象中应该是个小镇,敲开一户人家问问‘夏秋住哪儿’就能找到你。来了才知道这么繁华,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方式找到你,我真无知。”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起来,“所以我先住了下来,好在这地方不大,遇见也不难。”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啊。”

“那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可是,你找我有什么事?”这样千里迢迢跋涉而来,像是有急事,到了目的地却又不紧不慢原地逡巡,只为了一个惊喜?夏秋不仅困惑,困惑中又隐约有一些明白,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起来。

陈骁笑着说:“可能是想监工吧。”

短暂的午休时间后,陈骁提出想参观她的工作室,夏秋表示自己工作进行到一半并不希望给别人看半成品,许他等作品完成后来看,陈骁没有坚持,两人就暂别了。

回去后她一边工作,一边逐字逐句地回忆刚才的对白,找不出表白在哪里,一切都非常自然,也非常令人愉快。

晚饭是夏秋约的陈骁,第一次电话拨过去,对方关机,系统提示音说已来电提醒。女生挂断电话,用手背为自己持续发烫的脸颊降了降温,转身回工作台和同伴说说笑笑,同伴说她脸上都是小女生的表情,一定和中午见的那个人有关,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

一起工作的同伴并不知道那么多分分合合,只知道夏秋有男友。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想详细解释,也不想和朋友分享感受,只是自己开心,因为太开心而有点忧虑,但终究还是笃定。她没有再拨第二次电话,知道对方一定会回电。

这才刚开始有了点浪漫。

[四]

虽然成长过程中有掩饰、伪装、谎言和评头论足,十年后的闺蜜与十年前已截然不同,但当她们想追忆、想挽留,面对不太温柔的世界受到伤害后想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她们还是会回到原点。

年初六这天最适合闺蜜聚会,取消了婚礼的赫连瑛在年假期间遭尽亲戚幸灾乐祸的冷嘲热讽,洒脱不羁的王旗终于被父母逮住机会连念了整个假期的“找对象”紧箍咒,李禾多面对一屋子素质堪忧的穷亲戚,不得不对乱吃乱拿乱破坏的熊孩子严防死守,夏秋过年才回了上海,但她也没能成为聚会的主角。因为本应还在热恋蜜月期的陈萱是嚷嚷着“分手”进门的。

对此,禾多评论道:“都怪赫连开了个坏头。”

“关我什么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赫连耸了耸肩。

“到底怎么回事啊?”

“怀了蜜月宝宝,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可婆婆非说打了狂犬疫苗不到三个月不能怀孕,让我打掉。”

“打了狂犬疫苗不能怀孕吗?”夏秋有点好奇。

禾多点点头:“确实不好,可是既然都怀上了,可以等到五个月做排畸,到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可婆婆又说排畸也可能有遗漏,可能有出生前排除不了的疾病,排畸没事不代表真的没事,生出来孩子畸形一辈子都受拖累,非要我马上打掉。”

“怎么这样!不能听她的!凭什么听她的!”王旗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我妈和你反应一样,坚决不同意我把孩子打掉。所以现在两家大人吵得不可开交,我妈一气之下要把我领回家,说索性离婚,孩子自己养。”

“你家先生怎么说?”

“他都听他妈的。”

“怎么这样!最讨厌男人没主见了。”

“也不能怪他,他不是他妈妈亲生的,但是他有记忆以来一直是这个养母照顾他,正因为不是亲生的,反而要比正常的孩子照顾得更好,对弟弟还没有对他好。所以也正因为不是亲生的,他更要知恩图报、对养母孝顺。关系有点微妙。”

女生们一时都没了主意。

“知恩图报是一回事,愚忠愚孝是另一回事,她妈妈无理取闹,怎么能言听计从?”禾多说。

夏秋附和道:“就是!”

尹铭翔是在禾多说话时才到的:“什么‘愚忠愚孝’?”

赫连白了他一眼:“迟到大王没资格追剧情。”

“你们不是在讨论婆媳话题吗?”男生笑嘻嘻落座,“就算我来了也插不上嘴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夏秋的方向扫一眼,女生没看他,但并没有如约定的那样带来男友,心想她果然是虚张声势,但这样也让人高兴。心里盘算这些的时候,话题早已从婆媳绕远了。

王旗自陈萱婚礼后就没有再见过尹铭翔,自然对他的小女友好奇:“女朋友呢?怎么没一起带来?”

“别提了,都分了。”男生摆摆手。

“哈哈最近是分手季吗?”赫连装作不知内情,笑得没心没肺。

“怎么了?”

“也没交往几天,对方父母突然逼婚了,闹得莫名其妙,最后到了不结婚就分手的地步。”

夏秋顺势追问:“那你怎么不结婚?”尹铭翔抬眼看她,用自然的语气说:“没办法心里爱着另一个人去结婚。”

本来在场的都在嘻嘻哈哈,谁知来这么一句深情的,一时都安静了。

夏秋愣了一秒,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脸色陡然变了,说话也忘了婉转,“我被求婚了”五个字脱口而出。

接着脸色突变的换成尹铭翔。

“什、什么时候的事?”他四下扫视,几个女生都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看来都已知情,唯独自己是个局外人,不由有些恼怒,追问到:“对象是谁?”

王旗很尴尬,好像自己犯了错,指着陈萱说:“陈萱的哥哥。”

尹铭翔看向陈萱。

“我也是年初二才听我哥说的,事先…也不知道…”

“为什么唯独不告诉我?”

禾多赶紧接话:“怪我,我跟她说你刚和女朋友分手,情绪低落,让她晒幸福时避开你。”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尹铭翔一腔怒火没地方出气,也不顾面子了,当下就离席而去。

赫连跟出门拉他,被他反呛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