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风声早两个月就传出来了,只不过那个时候还不明确,但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明确了这一项,傅家几位心中都感觉不大好。

“小璇取消绿卡了吗?”傅老问。

“没有。小璇应该没事,她已经出嫁,随的是正则,正则家里和国内商政界无一丝关联,老早就移民出去了,嫁夫随夫,上头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强硬到连她在美的居住权都不准留吧。”傅琮明道。

傅老沉吟了一会儿,嗯了声道:“让她不要动,不着急。”父母在国外,那从灵的华裔身份被翻出来也就更加说得通,到时候披露她愿意嫁回国内说不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这样对您——?”

傅老伸手一摆,“该来的总会来的。”

党内的派系斗争么,就算没这件事,他们也会来挖其他事,那不如顺水推舟,他先有所准备的主动递出去一个,让他们自以为抓住了小辫子,也好过毫无准备的被人掏了底。老爷子沉思道。

“王朝已经联系了两位了。”

“哦?”傅老提起了兴致,“两人同意了吗?”

“明面上都还在考虑,但是…呵,私底下都已经和王朝站成一线了。有关部门已经有反应了,派人给那两位带了好几句警告的话,意思大概都是让他们不要插手。”

“哼,蠢货。”傅老骂道。

傅琮明笑而不语,的确蠢。有些事,不说出来,别人就算心里怀疑也无法确认,说了,那就是自个递了把柄过去。一般的商人就算掌握着政.府官员这样的把柄也无甚用处,然而那两位,会放着这种把柄不用吗?

当然不会。

有关部门在屡屡碰了几次壁后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似乎两位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潘长云和方云亭打的旗号都是关心案件发展,如有需要,他们可以提供当初和华夏签下的合约,“以证清白”。

可谁要看他们的清白?若是他们这些甲方跳出来了,那不就很难给华夏以当前罪名定罪了?两位这般上蹿下跳的凑热闹,自然引起了有关部门领导的注意。细思之后,派人密谈。

谈了什么内容外人不得而知,只是次日,国安部反间谍侦查局就接到了有关部门发过来的一份传真。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从灵在华夏做的工作于国家机密无半点安全威胁,请他们放心放人。

陈莉翻着文件思索了片刻,然后捧着敲响了部长的办公室门。

“政.府保密文件?”注意到了这份文件顶上戳的级别,部长只粗略看了第一页,就没再翻下去。

“嗯。”陈莉道。

“你怎么拿到手的?这里面的内容,未经官方允许,是不准浏览的。”

“刚刚传真过来的,从b市政府。”

部长彻底放下了文件,“机要文件,他们为什么要主动传来?目的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陈莉来之前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接连几个问题下来已然应对得有些应接不暇,“我不知道,就是保沈从灵出去吧。”

“哦?谁那么大面子能够让政.府出面说明情况,就为了一个小姑娘?你我都知道,傅参谋长是不会这么做的。”

陈莉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除非保出从灵对他们有用。或者……她在这里会妨碍他们做什么!”

“没错。”

部长这才低头凝神看了半响,放下文件时道:“可信度很高。”他对陈莉说,“可是这个不应该向我汇报,你越级汇报的原因是什么?”

陈莉深吸一口气,“实际上,今天早些时候,这些文件还没来时,我就已经调查清楚了沈从灵,向副部长提出了她没问题,可以释放。”

部长缓缓敛起眉头,“然后呢?”

“副部长说,先等等。我当时以为还有隐情,可是等我收到了这份文件,”陈莉顿了顿,“既然她是清白的,为什么还要等呢?另外,这几天有上头的人来过问过从灵的案子,那些人最后都是副部长接待的。而现在正值换届前夕,沈从灵的外祖父——”越说,她的情绪就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

不防被部长骤然打断,他压低声音,语气空前的严肃的道:“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我们部门不该卷进党内派系斗争,不是吗?”

“陈莉!”部长提声叫停她,“到此为止。”他看着她道,“就算打消了她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疑,也改变不了她华裔的身份。”

“什么意思?”陈莉没懂。

“她当初进来就不仅仅是因为涉嫌泄露国家机密,现在要出去,当然也不仅仅只要洗脱身上罪名那么简单的。”部长点到即止,而后道:“我会下令释放沈从灵。没其他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陈莉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派我去审问她?”

“因为起码你还是公正的。”

陈莉一语不发的出门了。

等到所有的文件记档录完,从灵被‘无罪释放’。

然而她人还没走出国安部,外头就围了一群不知从哪闻讯而来的记者们,架起长木仓短炮,有的已经拿起话筒对着镜头说道:“据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爆料,军区总参谋部参谋长傅光埔的外孙女沈从灵,近日卷入了一场商业间谍风波,自此曝露了参谋长亲女一家全部非中国国籍。现如今沈从灵身在我背后的国家安全部反间谍侦查局内,据悉今日她得到了保释,本台记者将会在这里直击全程……”

百叶帘被挑开了一条缝,有人凑在那里探头探脑。

“你在干什么?”

正在窥视外头的工作人员吓得惊回头,见是陈莉,抚着胸口简短回道:“陈主任,外面有记者。”

陈莉不可思议的笑了声,“记者?你在开玩笑?”国内的新闻行业本身能够采访报道的东西就受限得很,但凡和政.府、军.队挂钩的,无上头的默许,那些记者们根本碰都别想碰。

而国防部的地盘,从未有记者踏上来过。

“真的!底下全是!”

笑容缓缓冻结在嘴角,陈莉上前,一把掀开百叶帘,低头望下去,狐疑道:“冲谁呢?”语落,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扭头道:“让沈从灵先别出去。”

“晚了……”站在另一扇窗前的工作人员呢喃道。

陈莉心头咯噔一声,回头向下望去,从灵已经站在楼下,一圈记者将她身边围得水泄不通,陈莉第一次见识到闪光灯在白天还能那么刺目。

楼下。

一名记者挤到了从灵身边,从斜刺里插过来一只话筒,差点戳到她的脸,大声问道:“听说你能从里面出来是因为市政府那里走了关系,是你外公做的安排吗?凭傅老,想来他一句话的事儿你就出来了。”

“听说?你听谁说的?”从灵侧头看她。

记者懵了一懵,接着稍显不自然的回道:“我们自然有线人提供消息。”

从灵目光扫过她的脸,然后全身,她回避着她的眼神。

女,25-30岁,渴望出头,然而冲动有余应变不够,还有点……胆小。

“一句话的事儿我就出来了?呵,当初怎么就没一句话的事儿就免了我进去呢?”从灵笑道,“你那位线人可真是想当然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了笑,“你要么就让那位线人当场来跟我对质,不然不实的指控,我一定会告他诬蔑,还有你、以及你的公司,”从灵顿了顿,下移视线瞄了眼她吊在胸前的工作牌,一字一顿的念出来,“红枫传媒。”

从灵伸手包住话筒轻轻推开,凑头过去低声问她:“你能替公司担下所有的责任吗?”

记者抿起嘴,呼吸变得急促,鼻翼一张一张的,无一不透露了‘她很紧张’这个事实。从灵笑了笑,冷漠的评判道:“显然你不能。”

那个女记者闭嘴不再言语。然而现场显然不会因为她的退却而静默。

“看来你的确是无辜的。但是,我有个疑惑,为什么傅参谋长的外孙女会从事这样敏感的职业?你的职业应该能掌握很多上市公司的内部绝密资料吧?傅家有一人参军、一人参政不够,现在还要你在商界插一脚,这很耐人寻味啊,是傅参谋长想要通过你在背后操控什么吗?”

哦~这个问题更具攻击性。

从灵看向提问的人,三十出头,男性,擦得一干二净的金丝眼镜后,是一双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尽管如此也掩饰不住他眼里藏着的蠢蠢欲动——功利心强、狭隘、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你期待我回你什么话?”从灵道,“无论我反驳什么,你都能找到话题炒作,不是吗?那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赚钱的是你,能够凭借这次采访升职的也是你,于我有何好处?要是在大家都合作愉快的情况下,我很乐意提供给你这个机会,但是现在,你想踩着我往上爬,门儿都没有。”

“不要辩解,我看得出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对我调查得够彻底的话,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男记者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但他似乎并没有被她吓跑。

反而冲从灵扯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哦?话不要说得太满。”

“恰好我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消息,不知道沈小姐看了后还愿不愿意屈尊跟我合作?”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从灵,道:“慢慢看。”

从灵觉得他的声音恶心得她反胃,更让她感到不适的是,他就像阴森的冷血爬行动物一样,那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她直觉到的危险。从灵捏紧了纸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看。

其他庸庸碌碌的问题里,总还夹杂着几个一针见血的,“不管怎么样,你总是华裔吧?你的父母也是华裔,可现在中央出了新政策,所有中央领导的子女都必须放弃海外的居住权返回国内,为什么你们没有遵从组织的安排回国呢?”

扯到家人,从灵开始感到不胜其烦,只是脸上没任何表情,就是面色越来越冷。

忽然,人群外响起一个声音:“沈从灵今天既然能从这道门里走出来,就是证明了她的清白。你们要是怀疑,那不是在怀疑她,而是在怀疑国家。”

一语落下,记者们纷纷扭头朝出声的地方望去,然后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窄窄的道来。

在听到王朝声音的那一瞬,从灵就差点忍不住崩溃了,眼眶酸热得她都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泪就出来了。

王朝穿过众人走向她,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脸,边走边说:“当然,你们的思想境界能上升到怀疑国家的层面上,还是很有勇气的,希望在明天的新闻报道中,能看到各位对于国家问题的真知灼见。”

有些高压线是不能触碰的,他们这些新闻从业者当然明白,王朝这将是真的激到了点子上,所以眼下这局面,他们就算没见着好也只能收了。

王朝过去牵住从灵的手,和她站到一起,“至于她,沈从灵,即将是我的妻子,毋庸置疑她会返回到中国国籍,这一点,就不牢你们操心了。”

记者们望着王朝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你们不认识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从灵涉及的明明是商业部分的问题,来的记者中,按理应该有财经记者吧?”王朝的声音冷下来,“财经记者不会不认识我,还是今天就这么巧,来的恰好都是做政治新闻的人士么。”

底下不少功夫没修到家的记者听到这里面色阵红阵白。

国安部的安保们姗姗来迟,驱赶着本来就不准备再多做停留的记者。

从灵和王朝被护送从另一道门离开,直到坐上车,余光瞥见王朝低头凝神在看什么,从灵才发现她手心的纸不知何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顺走了。

她凑头过去看时,他下意识的翻手躲了躲,不躲还好,一躲从灵立马觉得不对,神色变得严肃,“上面写了什么?”

王朝也没想过能瞒住她,只是在给她看之前,他要先稳定住她的情绪,“我可以给你看,但是你答应我,不要冲动,不要擅自做任何决定。”

越说她越是心慌,可还是兀自镇定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冲动过?”

“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触及到过你的底线。”

从灵盯了他一会儿,劈手夺过那张纸条,一目几行看下来,全身都在发抖,手脚冰凉。

——我听说了一个很荒唐的消息,王氏那两位在春意阑珊出的事,是沈小姐你做的局?荒唐吧?我也觉得荒唐。只不过身为新闻行业的人,本着以挖掘真相为己任,所以……沈小姐应该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下属吧?她的嘴巴倒是挺紧的,只不过我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她不愿说,我们自然有千万种方法让她开口。不知道沈小姐是否感兴趣她到底会说些什么呢?感兴趣的话,打我的电话。

从灵颤着呼吸深深抽了一口气,正常人是抗不过药物的控制的,余微言一定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旦她说了,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说了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活人永远不比死人安全。

第57章 谁在背后

从灵摸出手机。

“你要干什么?”王朝按住她的手,声音绷得紧紧的。

从灵扬起纸张,道:“很明显他想见我,但到底是为钱还是为其他的,总得先问清楚才行,不是吗?”

“就算问也用不着你亲自问。”

从灵摇头,“别人问他不会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眼见从灵就要拨完全部的号码,王朝无可奈何的按下她的手机,道:“我知道她在哪。”

……

从灵缓缓扭头,“你知道?”她听出了他话语中不寻常的意味。

王朝伸手扶住她的肩,“听着,我们现在到你外公家去,这件事等我们到了以后再讨论,好吗?”

从灵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从他的细微表情中判定道:“大家都知道。”

王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从灵仰头吸了一口气。

王朝再次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道:“听着,在保证你出来前,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轻举妄动。不是说我们弃她于不顾,只是权衡轻重是人之常情,她跟你比起来,自然你对我们更重要。”

王朝试图解释,但话语落下后他回味了下,自己都觉着这么听起来像是在越描越黑。反观从灵,倒是平静得不得了,可她越是平静王朝就越是慌。

果然,当他小心翼翼的问她‘明白了吗’时,从灵的回答是:“我懂。她在哪?”

她依旧执着在原地,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从灵,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王朝说。

“余微言为我做的那些事不是她本就应该做的,眼下她被我牵连,如果有个万一……”她吸了口气顿了顿,“她是我的责任,你明白吗?”

王朝沉默了几刻,而后拉着她的手到手心,握紧。

“在三天前,我的人报给我余微言失踪的消息,而后追踪到她被孔祥俊带去了市局警察局,因为她身份特殊,所以这件事我立即就跟你家里通了气,我们一致决定等你出来,再去保释她,不着急是因为至少那里是安全的。”

“在刚刚看到那张纸条前,我一直以为她人还在警察局,但是现在……”王朝摇头。

从灵抿紧了唇,一声不言语。

孔祥俊是一个严肃刻板到老派的人,这样的人决不会允许他麾下的人和不明记者勾连,更不会采用药物影响的极端方式审讯。所以如果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不是诈他们的话,那么如今余微言必定已经不在市局公安局了。

王朝将从灵肩头的长发拨到肩后,一缕一缕的捋顺,动作轻柔,反之,心里则焦灼的想着如果他的人核实情况后证实了余微言真的已经不在警局了,那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必须要慎之又慎。

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傅宅。

见到从灵进来,她妈妈立刻激动地扑了上来“宝贝cheryl”的又亲又抱了半天,其他人都还端得住,至少没让气氛太过失控。

他们一家人在屋里发散情绪时,王朝还在屋外,刚才从灵先了他一步,不,准确说来是他故意慢了她一脚,因为手下的电话来了——

“余小姐不在,孔警官说接到上级命令,将她带走了。”

王朝额角青筋浮起,“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

王朝强忍着才没摔了手机。

等他整理好情绪走进傅宅,里头的气氛其乐融融,王朝不由的抿紧了嘴,越是这样,他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

奈何从灵太会识人断色,亦或者说她太了解他了,家人们礼貌又不失热情的招呼王朝时,她扭头一眼就看懂了他紧绷着的唇线下透露着什么信息。

笑意从眼角嘴边褪得一干二净,从灵回头就道:“我得去趟警局。”

她这句话落下,大家都闻之色变,但没有人拦她,就是她妈推她进房去换了身衣服装扮,戴上帽子墨镜,以免警局那边埋伏着记者再被拍到。

两人走出傅宅,上车后王朝没忍住问她道:“你家里人怎么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