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小五还特地问了问徐老师傅。

徐子铭道:“秦禾?还有哪个秦禾?南京夫子庙里的那个混小子嘛!”

对对对,您老您有理。小五这下确定了:这名单上面的秦禾就是她的仇!家!啊!

“徐师傅。”这时候,外面有人来了:“秦先生的098号藏品送过来了。”

徐子铭这才放下了藏品名单:“说曹操曹操到。秦禾这小子每年都有好东西送过来,看看他今年又得到了什么宝贝。”

小五也过去看了,东西密封的严严实实,徐老师傅亲自打开了包装,面前展现出来赫然一副“山野鸣鹿”图。画心当中,两只小鹿徜徉在大好河山当中,模样栩栩如生。看纸张,这画应该是清代中期的,装裱是后配的。

只可惜这是一幅残画,右上方题跋和印章处被人裁掉了,看不出作者和年代。

小五仔细瞧了瞧,觉得这画不仅有中国水墨风格的写意,还有西洋风格的写实风格在里头。

难道说,这是清代中期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以后画的图吗?

徐子铭也看了半晌,才淡淡道:“先放保温箱里面。”

小五跟在徐子铭的身后,看徐师傅用放大镜看了看画的边缘:“题跋本来有所残缺,后来被人裁掉了…罢了,左上角修一修就成。”

只见徐老师傅亲自选购了古纸,然后开始修补缺失的一角。

“徐师傅。”小五还是有些疑惑:“我看这画得背景好像是上林苑。”

徐老师傅略一点头:“是上林苑,上林苑十三景,清代的那些大臣们就爱画这些。”

可上林苑是清代皇家园林…能画上林苑的人,肯定身份地位也不低吧!

她忽然有点期待——这秦禾送来的这一幅清代文人画可以拍卖到什么价位了。

第23章 拦住

和盛春季拍卖的当天,上海半岛饭店里头高朋满座。

他们这些幕后工作人员,这时候可就清闲了。

小五今天没事,徐师傅就带着她去了酒店的包厢里喝茶,几个很有身份的古董修复师也在这里头。大家齐聚一堂,打打扑克,吹吹牛什么的也很自在。

不一会儿,包厢里的瓜子壳儿,花生壳儿都堆积成了小山。

小五抓了一把葵花籽嗑起来,他们不需要下去观摩现场,只要看电视便好。

由于本次和盛拍卖会是由上海电视台全程转播的,拍卖大厅里来了许许多多的记者。

先是瓷器拍卖。

“001号藏品:清代道光白地绿彩缠枝番莲纹瓶…起拍价:20万元。”

“二十三万!”

“三十三万!”

“五十万!”

“002号藏品:清代道光粉彩百鹿尊。起拍价:三十万元!”

“四十万!”

“五十万!”

“一百万!”

“一百五十万!”

场上战况激烈,这边厢里头,徐老师傅不疾不徐地扣着茶壶盖儿。旁边几个老师傅还打起赌来:“你们猜今年哪一件藏品成交价最高?”“肯定是那一对乾隆的胭脂红底粉彩通景牡丹花卉纹瓶…哎呀,成一对的唐英款瓶太少了。少说也得拍个五百多万吧。”“我猜是那一件白玉雕兽面纹太极纽三足鼎。羊脂白玉,年代是明。也是传世佳品。”

“老徐,你也来赌一赌?”

徐师傅不疾不徐道:“今年我们书画组里头的好东西不多,《山中鸣鹿》图应该拔得头筹。”

旁边识货的王主任也道:“那一幅画品相是不错。少说也是个康熙乾隆的士大夫画的,只可惜没有题跋和落款。”

正说着,书画专项的拍卖要开始了。这时候,摄像机给了下面的嘉宾席一个镜头。一排排看过去,来者都是非富即贵。还有带着女眷来的嘉宾,这些妖娆多姿的女人更是浑身珠光宝气。

一个镜头晃过去,小五手一抖,差点失手把茶盏摔下去。晃出来的茶水溅到了旁边一位周师傅身上。周师傅立即站了起来,幸好水不是太烫。

“小五!”徐师傅把脸一沉:“怎么搞的?!”

“对,对不起。”

周师傅立即替她解围:“老徐,别吓到孩子了。”

徐老师傅冷冷道:“你去把周师傅的西服拿到下面,交给后勤部。”

“好。”她道了个歉,赶紧拿走西服。

刚才镜头晃过去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居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少女面孔——她的二姐,孟家老二。但…二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她下了楼,正要往后勤部去,经过了酒店大楼门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警笛声传来。转身一看,只见大楼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七八辆警车。车门一开,车上下来了十几位警察,腰间都别着枪。这些警察立即包围了整个会场。

酒店的主管过来了:“警察先生,你们这是…”

为首的警察说道:“我们接到举报,和盛拍卖会正在拍卖故宫失窃的文物,请本次拍卖的负责人和提供货物的卖家跟我们走一趟。”

很快,和盛拍卖会的电视直播终止。拍卖现场也被叫停。

当小五匆匆忙忙赶到主会场时,几个警察已经围住了梅景铄,同时也抓获了提供这一幅《山中鹿鸣》图的古董商人秦禾。

“你们这些警察讲不讲道理?没凭证怎么抓人呐?”秦禾旁边的女秘书正在怒气冲冲的理论。

小五过去的时候,正好与这女人打了个照面。女人愣住了,小五反倒淡定起来——果然是孟家老二,当初爷爷去世了,她跟了梅景铄,姐姐巴结上了秦先生。现在这二姐混得不错啊,居然穿着一身高档旗袍陪着秦老板过来参加大型拍卖会。

但她听到秦禾唤二姐:“阿宁,你退下。”

孟二姐摇了摇头:“不,老板你不能跟他们走。”

一名警官问道:“秦先生,这一幅故宫失窃旧画是不是你的东西?”

“是,不过警官先生,我是个古董商人。天南地北收购的货物往往鱼龙混杂,如果真的有故宫文物参与其中,也是无心之举。”

“这些话你可以留到法庭里再说。”

这时候,另一队警察搜查完了半岛饭店的储物室也过来了。看到这些警察手里面的东西,梅景铄也不淡定了。

一个搜查官说道:“梅先生,这是在你们公司包下的储物室里发现的,你应该清楚这些是什么。”

梅景铄当然清楚——警察手里拿着的是一些古画的残片,上面有几十方印章和几行提拔。一看就是最近被人从一幅清代古画上剪裁下来的,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公司收藏古董的地方?!他也不记得登记过这些东西在案。

为首的警察下了命令:“秦禾,梅景铄。你们二人涉嫌偷窃贩卖故宫文物。请跟我们走一趟。”

孟家二姐急眼了,立即拦住了警察的去路:“等一下!这东西不是我家老板的!”

梅景铄瞥了一眼这姑娘,只见她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雪白,五官端正,此时睫毛上挂着一串泪珠,更衬出几分楚楚可怜。于是打趣道:“秦老兄,你的女秘书选的不错啊。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为你抛头露面,可真是羡煞小弟我了。”

“梅老弟,彼此彼此。”

“老板,老板!”孟二姐已经惊慌失措:“你也说句话呀,这东西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失窃文物!”

秦禾伸出双手,从容地看着警察给他戴上了手铐:“阿宁,你到一边去。”

另一副手铐是给本次和盛拍卖会的负责人梅景铄准备的,看着警察要带走梅景铄,小五的心里像是被开水滚过一遍似的。煎熬,翻腾。无法…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等一下!”

这一回换秦禾对梅景铄道:“老弟,你的艳福也不浅。”

这两叱咤整个华南地区的古董新贵,都戴上了手铐,居然还有心思互相调侃。小五简直哭笑不得,一方面她实在不想管秦禾的事情,这厮有杀害陈归宁的嫌疑。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警察带走梅景铄。人生真是活得够矛盾的。

但警察根本不理会她,直接按着梅景铄和秦禾走,小五慌了,她不假思索拦在了两个人的去路上——“我是和盛拍卖会的古董鉴定师,我可以作证:秦先生送来这一幅画的时候根本没有题跋和印章部分!进行古画维护时,我们也不知道这是郎世宁的故宫旧藏!”

“小五,你让开。”

梅景铄身处困境,但也观察着周围那些属下的反应。只见这些往日里“少爷长”“少爷短”的属下都避开了自己,只有这个呆呆的孟小五傻乎乎地往外面冲。

男人都有比较女人的心态,刚才那秦禾的女人虽然长得也算不错。可小五更清纯动人,不施任何妆容,不用金银珠宝烘托,该有的气质和美貌她都有。

而且小五脾气更犟:“我不走,少爷,你快跟他们说清楚呀!这不关你的事!”

梅景铄看了一眼旁边:“老傅…把小五带走。”

“警察先生!”小五忽然呵斥道:“梅家做了几十年的古董生意,从未逾越法律半步。这一回和盛春拍盛会,更是直接公开电视直播。你觉得如果梅家少爷是明知故犯进行国宝贩卖,会这么明目张胆吗?带走人是小事,可现在这么多记者在这里,明天上了电视新闻结果查出来人是冤枉的,我想你们警方的面子也不好过吧?!”

会场安静了片刻,刚才还窃窃私语的记者们,一齐把镜头对准了这个忽然跳出来的小姑娘。

秦禾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个小姑娘,这大义凛然的脾气,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于是道:“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五瞥了一眼秦禾,倒是梅景铄道:“她叫孟小五,我属下的古董鉴定师。”

“孟小五?”秦禾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身边的孟宁——当初他收了孟家姐弟的时候,角落里的确还有个叫孟小五的小女孩。但没想到,这小女孩现在到了梅景铄的身边当鉴定师…这倒是更有意思了。

于是问了孟宁:“她是你的妹妹?”

孟宁只能压低了声音道:“是,但小五她怎么当了鉴定师?她根本不会古董鉴定。”

这边警方开始尴尬:“小姐,如果他们是冤枉的,相信法律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清白。案子重大,人必须先带回去进行审问。”

她还是拦着警察的路:“除非你们有十足的证据,要不然把人带走就是非法的!”

“小五。听话。”梅景铄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我跟他们去警察局解释清楚。不会有事的。”

“少爷!”小五急了,这梅景铄都快坐牢了,怎么还这么淡定?!

“小五,走吧…”老傅过来拉她,她没好气地甩开了他。以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拦在了路上。

梅景铄忽然开了口:“哥。”

小五愣了愣,她的身后走过来一个男子,正是梅景铉。

刚才还乱糟糟的会场,由于梅景铉的出现安静了不少。

老傅更像是看到了救星:“大少爷你可算来了。这…这怎么办…”

梅景铄不高兴了:“老傅,慌慌张张干什么?哥,我没事。”后一句说的有些敷衍。

梅景铉就站在她身边,小五还以为他是来解围的。没想到梅景铉的语气不咸不淡:“景铄,你到警察局跟警察同志解释清楚事情的原由。老傅,你也去警察局照料一下。”

梅景铄立即看到了哥哥身后的吴墉。吴墉是上海古董界元老级别的人物。现在他落了难,哥哥带了吴墉来,显然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

梅景铄冷冷一笑道:“哥,不必这么麻烦。老傅,你去安排一下客人有序离开。哥,爸跟妈那边拜托你说一声,我没事。”

梅景铉点了点头。

弟弟被抓走了,他这个哥哥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小五顿时觉得当初孟昕看上这个大少爷简直是瞎了眼!

“你们站住!”

小五正想伸手阻拦,忽然手臂一麻,却是被梅景铉拉到了一边去。这么多人的场合…她扯着袖子努力挣脱,结果这一股力道更紧了,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她更是又羞又恼。实在挣脱不开,她只好压低了声音:“梅景铉,你干什么?!”

“孟小五,你是想陪着去坐牢吗?!”

口气就跟训斥小孩子一样,她无语了…刚才说那些话,既是给警察听的也是给围观的记者,客人们听的。这一回梅家名誉损失大了,她能做一点是一点挽回。好歹不辜负了梅景铄的信任。

“你先放开我…”她有些急眼了。周围人都看着他们,尤其是老傅,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梅景铉紧握在一起的手…

梅景铉也看到了老傅,他没有放开她,只是二话不说把她拉到了走廊上,她不习惯被人这么桎梏着,猛然一抽胳膊,手臂上的力道就松开了。

身子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嘭!”地一声抵在了墙上。

“疼…”

该死!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五越发摸不透这个大少爷了。

第24章 澄清

梅景铉今天也算长了眼界。

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孟小五为他的弟弟强出面。

就算他是个瞎子,听都听出来小五和他的弟弟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了。尤其是刚才,看到小五这么维护弟弟,他的心里就有一把无名的火在燃烧:上海的地盘是弟弟的,福佑楼是弟弟的。连他到上海看中的人也是弟弟的!

眼下,梅景铉质问道:“小五,你什么时候跟了景铄的?”

她揉了揉胳膊:“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梅景铉的目光如炬,定在她的脸上:“你也是参与了和盛拍卖会后勤的人员之一。还是跟在了书画鉴定组的徐子铭老师傅手下工作。轮资质,你的资历是今年的鉴定师里面最浅的,身份来历也不清不楚。”

顿了顿。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现在藏品室出了事,你觉得我不问你问谁?”

说的倒也是。书画鉴定组里的人最有可能偷梁换柱。

她迟疑了片刻就开口道:“我是苏州人。无父无母,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做古董高仿,去年爷爷病逝了,我就跟了二少爷来上海。”

梅景铉又问道:“那景铄许过你什么待遇?”

“没有许过什么待遇。”

梅景铉凑的更近了:“没许过待遇?那你为什么对他死心塌地?”

这话戳中了她的心事:为什么对梅景铄念念不忘?很简单,因为救命之恩呗。

“你…管这个做什么?!”

梅景铉冷冷道:“我要知道,我弟弟到底在苏州找了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半年时间不到,他就破格调她来了和盛拍卖会,还让她跟在徐子铭老师傅手下,接触了本次和盛春拍卖最核心的藏品古董鉴定…就算是老傅他的亲生儿子,还没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升得快。”

她被他的问题问得有的喘不过气来,而且,似乎梅景铉的语气中还有一些掩藏不住的焦躁,即使他已经相当克制。

是很着急吧?梅景铉好歹也是梅景铄的亲生哥哥啊!

对对,小五明白他为什么焦躁了,一定是做哥哥的看弟弟被人带走,所以失了分寸了。

“大少爷。”她已经冷静下来,现在跟他硬碰硬自己吃亏。不如先换取信任来的好:“你问的不错,二少爷的确对我青睐有加。所以这样,我才觉得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小五,你倒是会找借口。”

“这不是找借口。大少爷,如果你是我的话,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说完她撩起了左半边的流海,又长又直的碎发下面,是她从来不轻易示人的左眼——瞎了的,毫无神采的左眼。不仔细看的人,也不会察觉到眉骨上的一道浅浅的缝合痕迹。

可是梅景铉很快发现了问题:“你的左眼怎么了?”

“我的左眼看不见。”

“看不见?”梅景铉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我爷爷做了一件號尊青铜高仿。被一个冤大头买走了,买家后来上门寻仇,他们把我捉走了,弄瞎了我的这一只眼睛。我逃命的时候遇到了二少爷,他救了我的命。”这件事原本她不想再提的。

只是现在要说服梅景铉:“这个借口够不够?”

梅景铉沉默了,小五的事情比自己预想中的还复杂。他以为,她对弟弟的忠心无非是基于利益的基础上,无非再掺杂一些小女孩的个人崇拜…

却没想到,她说的是救命之恩,还有瞎了的眼睛为证。

他从来不知道她只有一只眼睛的视力,偶尔奇怪她为什么留着这么长的刘海,现在看到了她的左眼,却是明白了。

而且…不难猜出:去年,景铄在苏州那边出了事,应该和小五有关。

这件事吴墉跟他提过,当时他人在法国,依稀记得吴叔说二少爷在苏州救了一个人。但救下来的人伤势严重。医院多次下了病危通知书,眼睛还瞎了一只…就算救过来了也是一个废人,当时他忙着其他的事情,就没再多问。

没想到弟弟居然把受害人带了回来,更没想到受害人是个这么小,却才华横溢的女孩子。

她就在自己的面前,此时此刻,把淡淡的伤痕和清澈无神的左眼给他看。让他知道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