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踉跄地跌坐在地上。衣服上顿时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手臂,手掌,手指,直到指甲的顶端,一滴接着一滴地流淌而下。

一向冷静睿智的他,是从来不会被任何敌人近身的。但是师父例外,她的温柔,是他无法抗拒的坟墓。如今,真的成为了坟墓!

刀子被拔了出来,他已经无法止住血流。但是,自己居然一点都无法去恨她!

他多年前就猜到了,某年某月某日,一定会死在她的手上。就在她绝望地自杀的那一刻。

但刺了秦禾一刀的小五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这一刀刺下去,她的心也痛。

张云坤可否知道——除了程禹,那些年里,他是陈归宁心中第二重要的人呢?

不,他不会知道的。永远都不会知道,陈归宁当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掌控阴阳尺,其实只是没忍心杀了他。不是没有机会,不是没有憎恨,只是不忍心而已。然后,陈归宁沉睡在了尺子里面,飘零无度了三十多年。

这一过程,却留到了现在,由她来完成——举起了枪,再一次对准了秦禾。

当年陈归宁瞄准的是自己的心脏,其实,那个过程应该是刺入张云坤的心脏。

如今谁也代替不了谁来承受命运的责罚了。

但瞄准秦禾心脏的时候,她还是颤抖了一下手,子弹擦过了他的肩头。秦禾嘴里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师父,你为什么不射进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刀伤开始渐渐愈合,但是肩膀上的枪伤却越扩越大。

他在嘲笑:“莫非是你不忍心?”

她默然了一会儿,她是不忍心,但这一步必须要走:“我们都无法回头。”

“是啊…无法回头。师父,你知道你现在看着像什么?你这个打枪的姿势,还是我教你的。”

她知道,当年跟随张云坤去内蒙古探望父母坟冢的时候,一路上,张云坤备了一把枪防身。还教导她怎么打枪。只是可笑的是,她第一个用来射杀的人居然是他!究竟,人为什么要学会爱恨情仇呢?是为了幸福,还是为了去仇恨?!

但一切都无所谓了,陈归宁恨了张云坤,这就是三十多年等待的答案。

左眼又开始刺痛了,而记忆慢慢张牙舞爪将她淹没。到底是为了什么…前世我不忍杀人,今生我只是为了杀你而存在。

为了什么…

或许,只有一同下地狱才知道那个答案吧…

她扣动了第三下扳机,为了承诺,也为了那个宿命。

“怦!”就在这时,忽然门被撞开了。紧接着,一个女人疯狂地扑到了秦禾身上。但子弹发出无法改变谁的命运。她没想到孟宁会在这时候闯进来。这一枪过后,地板上的血液,又多了一个人的。孟宁中枪躺在了秦禾的怀里。

就在短暂的沉默后,小五差点扔掉了□□,却紧紧抓牢,对准了孟宁。

孟宁并不害怕她手中的枪:“是我,是我…小五!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别,别杀老板!我来给你跟大哥偿命!你放了他!”

她早猜到了大哥遭遇绑架这件事,还有孟宁在捣鬼。毕竟三哥的智商没有那么高,大哥也不是太信任三哥。她之前还在想:孟宁是不是躲在什么地方观察这一切。只是,她猜对了前半部分,却没有猜对每个人的结局。

孟宁应该早知道她获胜了,她该跑的,该躲的,就算躲不过,也不该这时候冲进来给秦禾陪葬。

而秦禾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路边捡来的孟家老二,居然对自己深情到了如此地步。顿了顿,他把她的身子拥入怀中。

“小五,求你放过老板…”孟宁的声音,在秦禾的怀抱中越来越弱:“我看不得你好,所以…让人在火车站推下你,是我做的。让三哥,三哥供出了大哥的所在,也是我,我做的。甚至建议姜娜绑架了大哥威胁你,还是我做的…你要恨就恨我,老板对你这么好…你别杀他,你冲着我来就是了…”

是吗?!

孟宁打算替代秦禾死吗?

小五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真正想不到,二姐会为了秦禾做到了如此的地步。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罪恶。就算他们罪该万死,难道她就有权力来审判吗?!这样不知收手,不断欠下一条又一条的人命…究竟是谁的执念在作祟?!

陈归宁,陈归宁,你到底何时归于安宁?!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但小五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方在拼命叫嚣她:收手吧,收手吧!但另一方面,却是仇恨的火苗在燃烧:难道陈归宁的父母兄长该死吗?!难道陆修远,吴青梁,程禹他们都该死吗?!是张云坤做下一切罪恶的,是张云坤逼疯了陈归宁的!不,不是,是他们就不该相遇的!

她也快要疯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枪,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当初火场当中的场景——

“陈师傅!陈师傅你出来啊!你出来呀!”

“大家往后撤!快往后撤!厂子这边的火已经没法控制了,通通往后撤!我去厂长办公室找林厂长!他跟他闺女昨天都在值班…”

然后,她居高临下看到了大火吞噬了一切,也把她的灵魂给吞噬掉了。从那一天开始,她还有回头的路吗?!她还能若无其事吗?!

她,有什么资格去“原谅”?!

手指下移,闭上眼睛,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回,子弹打在了门上,门“咚!”地关上,露出了后面的一罐汽油。下一枪,她打在了汽油罐上。油遇到火星,立即引燃了,顿时熊熊大火扑面而来——这本来是准备用来焚烧秦禾的尸体的,现在却成了三人共葬的火场。

她放下了枪,看着面前两个无力挣脱的人影慢慢沉入了一片火光当中。

秦禾最后居然还是望着她的,嘴唇蠕动,她看懂了他的唇语:“你到底有多恨我?”

枪里面已经没有了子弹。如同现在,她杀了秦禾,心中的仇恨开始烟消云散了…

“张云坤,师父当年最后没有杀你…是盼你回头,只要你回头…让我接受这个宿命,代替你去尺子里当守墓人也没关系。”她闭上了眼睛,喃喃说着没有听众的话:“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发现我真的做错了。”

她不该抱着什么企盼的,镜中花,水中月的命运,就是无解的阴阳之隔。

你的命,便是我的宿命。当死亡来临的那一日,我们一起走入死亡的深渊…

就在秦禾慢慢被烧死的时候,她也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大限要到了,呼吸一次比一次缓慢。

她又想到了梅景铉,最后也来不及说一句再见。也罢,她永远搞不清自己是谁,该用哪个身份对他说再见…

然而,就在火势燃烧到自己这边的时候,对面的一团火焰当中,忽然“哔啵”一声,好像有什么烧得炸了开来。紧接着,那一把阴阳尺滚到了她的身边来。在这炽热得几乎融化骨髓的房间当中,这一把尺子却意外的冰凉沁人。

她的手触碰到了阴阳尺,就在此时,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

炽热没有了,火光没有了,甚至连那种濒死的感觉也没有了。只有周围空荡荡的一切。

但是在这虚无当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光影。是头顶嶙峋的山壁,是黑漆漆的一潭池水,是干枯的草根跟星星点点的白花。

还有一个写满了字的石壁矗立在面前。

这里是…她很快想起来了,这里她来过两次啊——阴阳尺的内部!

但是上一个“守墓人”张禾已经不见了,如今,如今换成是她守在了这里!

她想站起来,想离开这里的黑暗,往外面阳光灿烂的地方而去。但脚步只能触及到洞口,再往前,就没有了出去的力气。

小五出神地站在了洞口与石壁之间,忽然间,她开始大笑,笑完了又仰头望着石壁上空洞的文字——陈归宁啊陈归宁,你凭什么以为一场火就可以解脱一切?!秦禾死了,守门人自然就要更换了。而现在,这个守门人是她自己!

原来如此,当初陈归宁在生命的最后,跟阴阳尺做的交易,筹码就是这个!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她才想起陈归宁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张云坤…我在地狱里等你。但我永远永远不会再见你。”

因为,我会代替你守在阴阳之间。

第62章 古书

两周后。

上海城隍庙古玩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

离南京那场大火灾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 但是火灾的消息还是鲜为人知。因为案子比较蹊跷,各级警方一开始压住了火场内的消息。然而事情遮来遮去,最终还是见了报纸。

秦禾这个人, 少年成名, 年仅三十就身价数十亿。在华南这一带的古董圈子里也可谓是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收藏界大佬了。对于他的意外身亡,许许多多的圈中人都感到相当意外。但是秦禾与他们也非亲非故,所以, 只是叹一句英年早逝罢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

济源斋早上刚刚开门, 就有人捧着一件元青花请老师傅沈遇安鉴定。

沈遇安上手不久后,就下了定论:“高仿品, 高仿的时间为民国以后。”

这人不服气了:“什么?!我, 我这是在伦敦二十万英镑收购的,怎么可能是高仿品?!”

沈老爷子不紧不慢, 又搬出来他那一套说法:“这元代青花瓷片, 厚胎瓷片胎厚在 1—18 厘米左右,薄胎瓷片在 02—05 厘米。你这胎明显超过了2厘米, 不是当时的标准胎。”又翻了下梅瓶的底部:“真品元青花, 用的是麻仓老土。成色泛青,胎体微微泛婴儿肉皮色。你这胎骨为白色,露胎处呈现火石红,这是因为高仿品用的是现代高岭土,含杂质多,清洗、碾磨、沉淀以后,煅烧后就呈现出这样的成色…”

老爷子娓娓道来,端的是真正的古董鉴定大家风范。

这人连忙掏出一个红包塞了过来:“沈老师傅…我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了,您真不愧是上海最好的鉴定大师那个…就当今天我没来过,您也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送走了这人,沈遇安才坐了下来喝一杯茶。什么“上海最好的”鉴定大师?他根本不及师父陈归宁的五分学识。

但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遇到“不讲理,只谈钱”的商家也得过且过。那红包他没有收,收了就败坏师父陈归宁的名头,但这件事他也不会宣扬出去。归根到底,凡事都要给人留几分情面在,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翻开桌上的一张报纸看,他先粗略看了下民生栏目,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南京传知名古玩商葬身火海,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沈遇安大吃一惊,继续往下看:原来,两周前南京那边发生了一场火灾,知芳斋老板秦禾跟她的女秘书死在城外的一个旅馆里头了是秦禾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完了以后,他脱下了老花眼镜。嘴唇蠕动了下,连肩膀都在颤抖。继而有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师父,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秦禾,不,张云坤这个孽徒死了!他终于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哇!

唯恐秦禾死的不透彻,沈遇安还特地打电话去了南京问了问,夫子庙上的朋友们都帮他证实了:秦禾的确是死了,还是跟他的女秘书死在一起的。他又询问了具体的经过,都说那家黑旅馆的老板,老板娘都不见了。估计是劫财杀人。

得知了消息以后,他也待不住了,迫不及待买了一张机票,去云南晋宁的。

晋宁在昆明市西南部,环抱滇池,西临西山区,北接呈贡区。这个地方他也熟悉1985…1996…2008…2016年…算起来,这是他第五次来到这里了。

下了飞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当地文博协会的朋友听说他到了,都过来替他接风洗尘。中午就在抚仙湖畔的大酒楼里吃了一顿。他人老了,牙口都不太好,朋友们就点了一道豆腐宴。

这些朋友里面,不少人就在附近的古滇国遗址公园里工作。

这个古滇国,司马迁在《史记》中有记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所谓的滇,就是那时候云南附近的古滇王国。

国家从六十年代开始就陆陆续续对相关的古滇国遗址开始了发掘,工作至今未结束。而众多的古滇国的古墓群中,就以晋宁石寨山的古墓群最具代表性。在石寨山6号的墓葬里头,还出土了轰动考古界的“滇王之印”。

吃完了饭,沈遇安就跟着当地考古学院的一个教授打车去了遗址区域走走。

到了地方,他看到古滇王国的大部分遗址已用围墙圈住,外围有不少考古人员在巡逻,想不到就是这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埋葬了一个王国永恒的传说。

他问了问,就找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人的下落——就在遗址的旁边,有个戒备森严的文物修复室,考古三期工程的修复程序在这里进行。

当地的文物局王科长领着他来到了这里。大中午的,他看到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埋头工作。桌子上摆放着青铜器、金器、玉器、玛瑙等。他认出了两件“青铜重器”:一件是叠鼓形狩猎场面贮贝器、另一件是一件执伞铜俑。

这工艺水平,有点类似于秦代的工艺。要说是汉代的话,也不会超过西汉。

他的目光越过了这些青铜器,放在了桌子前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这老人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穿着一件老实的军大衣,手上沾满了铁锈。戴着一副玳瑁质地的老花眼镜他认得这副眼镜,还是十年前,自己亲手交付于他的五十大寿礼物。

如今彼此都是花甲年纪的人了。

“程禹,好久不见了。”

老人已经过来斟茶倒水:“师兄,你大老远的从上海跑过来,怎么不打个招呼?”

“要打招呼,你早跑到机场去了,费那个心思干什么?前些年的腿伤好了些没有?”

“腿就这样,不下雨的时候还行。”

“哎,你也该到退休的年纪了。手底下的这些精细活儿,已经不适合做了我劝你一句,把担子给手底下的人,古滇国的遗址上万平方米的规模,我看一代人都发掘不完,总要带出点人才留下来,以后要小年轻人主事的。”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临沂考古学院那边来了两个人接班…”

两个老人又叙旧了一会儿,沈遇安才告知了那个消息:“老程,秦禾就是张云坤前几天死了。”

沈遇安之所以千里迢迢来云南,就是想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自己唯一的师弟——程禹。

师兄弟五个人,大师兄陆修远早在八几年就去世了,去年二师兄吴青梁也走了,今年终于轮到了秦禾,也就是张云坤。他们虽然老了,但都记得师父当年的恩恩怨怨,所以,对于张云坤这个犯上的孽徒,心里也切切实实记恨了一辈子。

而当初江西瓷厂大火,师兄陆修远跟吴青梁去救师父。他则去了小师弟程禹的房子里救人,也是他,把严重烧伤的程禹从火海中抢救了出来。后来师父去世的消息传来,程禹跟他就离开了江西瓷厂,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伤心之地。

这三十多年来,他在古董界打拼,而程禹则专心搞起了田野考古研究。但是他们共同的身份都是陈归宁的徒弟。

如今,张云坤已死,所有的恩恩怨怨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想起那些往事,沈遇安也是不胜唏嘘:“师父要是在的话,哎…她也该放下这件事了。”

提到师父,程禹老迈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她放不下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看得淡身外之物,却看不破感情。但许多人跟事,那不是用感情可以去衡量的。所以师兄当年得罪了她,师父恨也恨得安安静静的,不让我们知道…”

“师父那是怕我们多想。”沈遇安叹息道:“其余的不说,大师兄是个火爆脾气。要是让他知道了师父的家人是死在了张云坤手上的,你说,依着大师兄那性子,还不把张云坤的脑袋割下来给师父报仇?!可当时我们几个知青回城,工作履历都在政审。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一辈子别想回去了。师父也是为了我们考虑…”

顿了顿,沈遇安喝了一杯茶,却是道:“不过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那么笃定是张云坤下的手?其余的不说,内蒙离得那么远,张云坤怎么去的草原?我记得师父的父母死的那一年,他一整年都没出江西一步。那么张云坤是怎么杀了人的?”

程禹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告诉三师兄。

送走了沈遇安,程禹就去了古滇王国的陵墓博物馆一趟,他找的东西是一册竹书。

这是至今为止,古滇王国发掘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带有文字的古董之一。上面的文字接近于先秦时期的花鸟篆,但是已经完全异化了,至今无人能破解上面的奥秘。所以被学术界誉为“古滇死书。”跟历史上著名的“西夏死书”齐名。

所谓的死书,那都是已经死了的文字。没有任何可以研究的资料流传下来。成了无人能懂的天书。但他不甘心,这三十年来,他花费了许多功夫,耗尽了一生的心血,才研究出来这一册古滇王国的竹书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

其实,研究这些文字,就是他现在生活唯一的目的而已。

三十多年前,他之所以千里迢迢从江西来到这里,为的,是完成一个人灵魂的救赎。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师父陈归宁。

事情,还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第63章 亡灵

程禹还记得,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清晨。

大火来的那么突然,卷起的火苗窜起有一人多高,到处都是哔啵作响的炽热燃烧声。

瓷厂后头,所有的木料都在燃烧, 就连旁边的山上郁郁青青的灌木丛, 也烧成了焦黑的一片。

他屋子被困在了火场中央,大火堵死了门口。不得已,他冒险从二楼的阳台上跳了下来, 但下面的稻草堆也完全着了火。

要不是沈遇安来得及时, 他当时也留不得这一条性命。

后来, 他能开口讲话的时候,就询问了沈遇安:师父去哪里了?而沈遇安多次敷衍了过去。不是说火场的情况复杂, 就是说大师兄跟二师兄现在正在找师父。

他了解四师兄这个人, 他越是不说,说明事情的情况越糟糕。况且, 师父最爱护自己, 要是师父好好的,她肯定是第一个过来看护的人, 如今她迟迟没有来, 肯定出事了…他挣扎了好几天,连呼吸机都挣脱掉了,终归被打了麻醉瘫在病床上。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他那天刚刚要休息,忽然有人来探望他。是许久不见的师兄吴青梁。

往日里头,他跟吴青梁的关系不好不坏。二师兄为人深沉内敛,谁也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但眼下,吴青梁却主动过来找他,还告诉了他:“程禹,师父过世了。”

“我今天过来找你,是要谈谈今后的去路。”

“我跟大师兄两个,已经决定去找张云坤这个畜生,无论如何都要为师父报仇。”

“当初,是我跟大师兄带着张云坤来江西瓷厂的,如今他欺师灭祖,我们肯定要亲手宰了这小子。”说着,吴青梁微微叹息一声。他们师兄弟三个早年出身孤苦,是一伙土夫子。没想到,张云坤这个小师弟如此丧心病狂,居然对师父下了手。

“你跟沈遇安不要掺和这件事,张云坤好歹也是个上道的练家子。你们两个读书人,没办法对付他的。等你伤好了以后,就按照师父的吩咐,把她藏在地下室的那些古董全部都捐出去。那是师父十年的心血,可不能有个大意闪失。”

说完了这些,吴青梁就走了。从此,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三师兄。

等伤好了以后,他就回到了江西瓷厂。彼时,师兄弟几个劳燕分飞,只剩下沈遇安在了。

他跟沈遇安商量了以后,就联系了江西博物馆,要以师父的名义,将所有收藏全部捐了出去。

在收拾那个狭小的地下室的时候,他收敛了许多师父的遗物。有一次,他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这笔记本藏在了一个大号的康熙天球瓶中央。他翻了翻,发现这是师父做的笔录,上面写的是关于一个叫做“古滇王国”的考古线索。

古滇王国遗址,他听说过,大师兄他们被抓来之前,还曾经盗掘过古滇王国的陵墓。

但师父为什么调查这些?他看了下去,发现师父之所以调查这个古滇王国,是因为古滇王国当中有一把传世的阴阳尺,而那把尺子,如今在张云坤的手上。师父的笔记当中还记载,这把尺子大大的不详,所有遇见的人都有血光之灾。

笔记本的末尾,是整整几十页的古文字调查研究报告。

师父写了一些奇怪的文字,类似于小篆的结构,但是根本不是小篆。他也不知道,这些文字她是从哪里抄录过来的,但他看得出来,她是在“破解”这些奇怪的文字。做的功夫也很深,把先秦时期六国的文字都加以参考。

古文字的破解工作非常不容易,只有学究天人的学者,才可以阅读那些已经死去了的文字。

而师父的学识惊人,她通晓所有已知的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八思巴蒙文,契丹文,女真文…也亏得是她这般博学的人,才能够使用先秦六国的文字为蓝本,破解了那些鬼画符一般的神秘文字,确认这些古怪的文字写的是古滇王国的诅盟场面。

所谓的“诅盟场面”就是重大会议祭祀场面。根据一些文字记载,在古滇王国的政权系统中,祭祀是国家非常重大的盛事。一般都是用活人跟牲口进行祭祀。有一件出土的青铜贮贝器就记载了这个场面:青铜器的中间有一祭祀柱,有蛇盘在上面正在吞噬一人,另一碑桩行刑柱上绑有一人,行刑手正在举刀要割下这个人的头颅。

死亡,宗教,祭祀,构成了那个遥远的古滇王国神秘政权系统的一角。

而那些古怪的文字,记载的是另一次别开生面的祭祀场面。这一场祭祀,动用了百十来号奴役,国王一声令下,要他们全部殉葬祭祀所谓的“死亡之神。”师父在笔记中用了这个词——死亡之神。在古滇王国的信仰系统当中,生死皆有神明住持,所以他们崇拜生的神明,祭祀死亡的神明。而且当成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