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祭祀,古滇王国的国王不再祈求什么国泰民安,而是祈求不要亡国。

原来,那时候中原汉族强大了起来,开始吞并周围的蛮夷小国。古滇王国也收到了汉族皇帝下的劝降书,要求他全族向中原王朝俯首陈臣,要不然就灭掉他的族人。国王不愿意,带领人马抗击汉族王朝的入侵,结果国家的军队不堪一击,系数被击溃了。

这时候,汉人的大军压境,古滇王国的生死系于一线。

万般无奈之下,最后一任古滇国王大肆祭祀活人,妄图想让神明来帮助自己战胜汉族的军队。所以,这一场祭祀显得尤为恐怖。作为祭品的,不仅有本族的奴隶,还有被俘虏的汉人军士。奴隶全部被枭首,而俘虏则是充当了蛇的口粮。

而当时,主持这一场祭祀的大巫师,所用的木牌子称之为“阴阳尺。”

主持完了仪式以后,古滇王国的大巫师忽然匆匆走下了台阶,他私下里告诉了国王:自己已经得到了上天的指示,可以通过这把阴阳尺复活所有战死沙场的将领,这样的话,就可以恢复元气,再与汉人王朝的军队对抗,挽回国运。

国王大喜过望,连忙问巫师:要怎样做才可以复活我的战士们?

巫师悄悄告诉了他:这一把阴阳尺中的“阴尺”可以做到复活死人,因为阴尺可以引导阴间的灵魂来到阳间。跟死人打交道,所以才称之为“阴尺。”但是复活战士的代价也很大:必须杀死这些战士的所有家人,尤其是父母。

国王大吃一惊,问巫师这是为什么。巫师告诉国王:这是因为阴尺虽然能引导亡灵返回阳间,但是也需要交易品才可以放行。言外之意,想要死人复活,必须要活人祭祀。而且,祭祀品最好是亡者的父母亲,因为是父母亲的结合才带来了新的生命。所以,想要把亡灵给交换出来,拿父母双方引导者的灵魂来交易最好不过。

国王犹豫了一会儿,他也顾忌杀死那些无辜战士的亲友,会不会激起民愤。但大巫师当场跟他表演如何复活一个战士——国王寻了个借口把这个战士车裂了,后来又杀了他的家人,不过几日,这个战士就出现在了国王的面前,他完好无损,只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看到死人真的复活了,国王再也没有了顾忌,他答应杀死战士的家人用来交易亡灵。

于是,一场惨烈的屠杀开始了,所有战士的家人全部被国王下令处死。屠杀过后,那些死去的战士果然都复活了,而且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浑浑噩噩地听国王的指挥打仗。国王大喜过望,以为国运又可以绵延不绝了…

但,没想到的是,几天以后,这些“复活”的亡灵军队却忽然反戈一击,主动出兵作乱。他们疯了般屠杀古滇王国上上下下的军民,先是杀死了国王最后几支军队,然后冲进了王宫,杀死了这个国王所有的家人,甚至把他未足月的女儿都刺死了。

国王狼狈逃窜,逃到了大巫师的面前,当面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巫师告诉他,尺子里“守门的人”叛变了,他不再为这个王国做事,他想要所有人都陪葬。尺子听从了他的号令,拒绝了这一次的交易。所以,那些亡灵军队,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冤魂军队,他们所要做的是杀死王国为家人报仇。

国王这才知道,这一把“阴阳尺”内部各有一个亡灵守护阴界之门。而且守门的人,就是前一代滇王的一对儿女。守护阴尺的叫做庄跖,是前任滇王的第三个儿子。守护阳尺的叫做庄葇,是国王最小的女儿,被祭祀给尺子的时候才九岁。

那一代的滇王为了掌控阴阳尺,听从了巫师的建议,使用古滇王国历代相传的还魂之术,杀死了一双儿女,用活人的冤魂附身阴阳尺,好让这一双神物来替自己做事。结果,这血腥的祭祀开端,惹来了百年之后的灭国厄运…

在师父笔记本的最后,有她写下的一段话:“他们以为,祭祀活人给阴阳尺就能够掌控力量,其实不然,阴阳尺从未想要过任何人的命。它们被无端地利用,无端地开了诅咒的源头,这一切,只是让它变成了一个至凶至煞的邪物而已。若非,不是人想要掌控生死的贪恋盖过了崇拜的心思,也就不会受到了阴阳尺的惩罚…”

最后一笔,像是淡淡的一句自嘲:“陈归宁,你也是如此罢。”

你也是如此罢!师父为何这么说自己?!她,到底跟笔记本中所记载的事情有何关系?!

当时的程禹并没有搞明白,直到陆师兄的死讯传来,他才恍然大悟——张云坤在师父的骨灰盒上压了一把阴阳尺,莫非说,张云坤曾经也想通过笔记本中那般残忍的办法来复活师父?!难怪,难怪师父一家人全部都死于非命!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下定了决心,来到云南找到事情的真相。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也师父笔记本中的故事困扰了三十多年。日夜不得安生。

直到最近,一座古滇王的公主墓被打开了,出土了一件青铜塔型灯,那些困扰他许多的疑团,才开始渐渐浮出了水面。

第64章 塔型

晚上, 程禹请沈遇安到古滇王国考古现场的收藏室里去转转。

最近, 修复团队正在全力维护的就是这一件青铜塔型灯,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维护这件青铜器了。

这个青铜灯呈现一个上尖下方的金字塔造型,内部有通风孔,还有贮藏煤油的空槽。是三十多年前考古队发现的祭祀法器, 估计年代有两千年。只可惜,这青铜塔型灯保存的情况不是太好。出土的时候, 零零散散的碎片散落在灯的底座上。

如今, 经过了三十多年的维护修整, 这青铜灯已经恢复如初。

沈遇安也搞过青铜器的研究,他先过来看了看这青铜塔型灯, 却是看不明白了。

这青铜塔型灯体型巨大, 每一层都雕刻了不少的人物。人物雕塑在青铜器中非常常见,但大多是神明的雕像,因为青铜器在古代是神圣的器物,是不可以把凡俗的形象刻画在这些国之重器上面的。所以这一件青铜塔型灯的景象就显得很是奇怪。

第一层的景象有些不可描述,是许多□□的人们抱在一起。仔细一看,是男女交合的场面。

第二层则与之相反, 雕刻的是许许多多死亡的人, 他们尸首不全,仰面望着天,好像死不瞑目。

第三层更古怪了:只雕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口”字,下面无一横,倒是有一个类似人的虚无影子正要往这一道门里面走进去。

多年来研究古董的经验告诉沈遇安:这是一个有体系的崇拜系统。这些画面一层一层往上,越往上,所崇拜的神明地位也就越高。但云南自古与中原文化就很不一样,所以,他一时间也搞不明白雕刻的这三幅画面有什么含义所在。

“第一层是生命之神。”程禹解释给他听:“当时的人们认为,生命都是上天赋予的恩赐。这种崇拜跟古印度的生殖崇拜类似。”

这下沈遇安看懂了:这是一正一反两种生命的状态:“那第二层就是死亡的神明?”

“对,当时的人们认为死亡高于存在。所以在雕刻的时候,也会让死神处于生存的上面。”

“那第三层是什么意思?一道石门?”

“这不是石门,这是当时的另一种信仰:阴阳之门。传闻,古滇王国内有一道这样从阴间到阳间的大门,巫师通过这一道大门来与亡灵做交易。人们跨过去,就可以成为神明。所以,雕刻的时候就把这一道门放在了生与死的上方。”

“阴阳之门?”沈遇安想了想,他在新疆的龟兹古城遗址中也见过类似于“神秘空间”的信仰系统。没想到,一千多年前的古滇王国也有这样的信仰体系。只不过,为什么他们认为沟通阴阳的渠道在于一扇门呢?他不太明白了。

于是问道:“那这个人跨过去有什么象征的含义?”

“这是他们当时的一种说法:阴阳大门的内部,各有一个成了神的灵魂来维护这两扇大门永远不关闭。一旦关闭了,他们的信仰就会崩溃。”顿了顿,程禹也是叹息一声:“师兄,你说,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扇跨越生死的大门?”

这个问题问的好笑,他们都是经历过十年内乱的人,怎么还会不信苍生信鬼神?

“老程,别多想了。一千多年过去了,古滇王国早就灭亡了。这个信仰体系也不复存在了。”

“说的也是。”是他多虑了,于是携着沈遇安离开了古董收藏室。

今晚的古墓群非常平静,抚仙湖面像是一面镜子一样。来到湖边,仿佛还能看到千年以前的月光。可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程禹明白,无论他的心中还有多少疑惑,能追查到的真相,其实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年的一次盗墓,大师兄陆修远,二师兄吴青梁,三师兄张云坤他们三个,把沉睡了千年的阴阳尺带到了人世间,继而发生了师父家的灭门惨案…这些话,他不可以跟沈遇安说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打算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面。

剩下来的疑惑只有一个了:那所谓的“阴阳之门”到底在什么地方?既然古滇王国内部代代相传有这么一个大门,那么,他寻遍了所有的遗址,怎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有的时候,他甚至还妄想过通过那一扇大门跟师父相见。

因为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师父…那个深深铭刻在他心里的女子。他背叛了家族,也没有娶妻成亲,只是盼望着,盼望着真的有某天能发生奇迹,再见师父一面。

只是…终归是痴人说梦罢了。

第二日,沈遇安就要启程回上海了。他把师兄送到了机场,回头的时候,接到了收藏室那边的电话,说是在发现青铜塔型灯的地基下层里,又发现了另一盏一模一样的灯。很显然,他们这一回发现的灯是一对装饰品,并不是形单影只的。

程禹到达考古现场的时候,那些临沂来的徒弟正在刷去青铜器表面的泥土。露出来一行行的铭文。

看到铭文的时候,几个小徒弟都异常兴奋:古滇王国的带铭文青铜器少之又少,这一盏灯的发现,无疑是个重大的考古界新闻。程禹也十分激动,他历时许久,老得都要离开岗位了,居然看到了跟当初师父笔记本上记载相同的文字,简直宛如天意!

他连忙下了土坑,几个徒弟过来搀扶他:“程师傅,您慢点走。”

“小王,你去我房间把棕刷拿过来。小徐,你把昨天刚到的宣纸和墨拿过来。”

不一会儿,工具齐全了。程禹开始制作这些铭文的拓片,他小心翼翼地把每个字都印了下来,然后就拿到了房间里去辨认。现场的工作不需要他操心,但古滇王国的青铜器铭文辨认工作,整个中国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做的了了。

他对照着师父当年的笔记本,操劳了一个晚上,才把所有“字符”表达的意思弄了个明白。

这些文字记录的事情也非常诡异,其中有个“阴阳”的符号,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阴阳之门”的表达字符。整个铭文记载的是大巫师跟一任滇王的对话。看出土青铜器的土层年份,时间大概在公元一世纪前左右,接近古滇王国灭亡的时间点。

考虑到当时动乱的社会条件,也就无怪乎每一任滇王都跟大巫师来往密切了。

而铭文所记载的事情,正是“阴阳尺”使用的源头。

传闻,两千年前,当时国家动乱,不得已,滇王牺牲了自己最宠爱的一对儿女当了阴阳尺的祭品。仪式结束以后,滇王的儿女双双消失不见,这位大巫师滇王说:你的子女已经走入阴阳之门中。他们两个会保佑我国的社稷万世永存。

滇王问大巫师:那我可以再见到我的儿女们吗?

大巫师告诉滇王:不可以,走入阴阳之门的人,是不可以再出来的。除非…大王您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回来儿女的性命。要不然的话,阴阳间的交易一旦成立,所有的人都不得反悔。如果反悔的话,那么世间必然有大灾大难发生。

滇王当时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但过了一段时间,年老体迈的滇王又过来找大巫师,向他忏愧:现在我真的反悔了,我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儿女的性命。

大巫师摇头了许久,才告诉滇王:我可以为您想一个办法,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天意了。我会为您制作两个向阴阳尺供奉的塔型灯,等到七月初七这一日,您需要用自己的血掺入煤油当中,然后依次点燃灯中的“生,死,门”三层,我会为您做法,召唤阴阳尺当中的神明来与您相见。如果您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的话,那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儿女的性命。

滇王问道:如果交换成功了,那我会有怎样的下场?

大巫师告诉滇王:如果交换成功了,那么您就会死亡,但您不会感觉到痛苦,只是灵魂会进驻了阴阳尺代替您的儿女守护阴阳门。

滇王答应了,就让大巫师去制作这样一双可以向阴阳尺供奉的铜灯。于是巫师选了上好的青铜打造了这一对青铜灯。然而事到临头,滇王又后悔了,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儿女的性命,所以这一对刚刚造好的青铜灯就成了摆设…

后来,这一代的滇王病逝。一对青铜灯也随之陪葬。一直到现在,这一双雕刻了“生,死,门”三重含义的青铜灯才重现于世。

读完了这些古文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大早了。程禹走出了室外,看到了一轮旭日东升。

他这才知道,他错了,错了许多年——一直以为,阴阳之门存在于古滇王国的什么地方。却没料到,所谓的阴阳之门,指的就是那一双阴阳尺。不错——走入阴阳之门的小人影,指的就是跟阴阳尺作交换的灵魂,所以那只是个模糊的人的背景图像。

可是…难道真的有这么一扇门存在吗?!

他不知道,但,古滇王国的祭坛早就发掘了出来,如今改成了博物馆的一角。两盏青铜灯,相隔了三十年,也都被发掘了出来。

也许,想要知道这个真相,有的时候还真的得信鬼神不信苍生。

第65章 起源

七月初七这日, 程禹的工作不算太多。

他向上级单位报了个申请, 要用另外一盏青铜塔型灯的造型来做参考修复,很快这个申请就得到了批准。所以, 现在这一双青铜灯都贮存在他的工作室里头。他按部就班拼凑了一整天, 终于将这一盏青铜灯修复如初。

最后一道工序是擦拭, 他用沾满药水的纱布轻轻擦拭去表面的尘土,露出斑驳的青铜锈迹,这是它千年岁月流转最好的证明。

擦拭干净了, 东西就要入库了。

是夜。

程禹亲自给这一对青铜塔型灯选了一个好的展览地点,用推车推着它们进去。转过了几重安全门,他才进了博物馆内部,通过了几道回廊,很快就到了祭祀台上。两盏青铜灯, 按照星象图一前一后摆放,然后填上了煤油。

青烟袅袅升起。

生。

死。

门。

这些用古法祭祀的过程,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简直愚昧到不可思议, 但他明白,师父的一生就死于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场劫难当中, 而他能做到的, 就是替她看看那个结果。所以割破了手指头,滴入煤油当中,然后从下往上点了灯。

生死门,阴阳门…

世间谁说得清生,谁又说得清楚死亡?!

他想看看,世间到底存不存在这样的一扇门。如果存在的话,那么,是否可以让生死相隔的人再次相聚?!

两盏灯,每层一支明火明晃晃地摇曳着,在这古老的祭坛上安详地燃烧。

他的耳目是不太好了,但知道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可笑,还真的以为可以打开什么门?鬼神终究是不复存在的,他早该知道会这样。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转身而去的时候,他熄灭了其中一盏灯,剩下那一盏灯的光芒更甚了。他刚要熄灭另外一盏灯,忽然间,这长长的玻璃走廊内,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却是真切地听到了这个脚步声!

程禹立即转过身去,但是背后空荡荡的一片,除了自己脚下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痴人说梦!都是痴人说梦!死人哪里可以复活?!

师父已经极乐往生了啊…都三十多年过去了,他还存什么妄想?!

但再次灭灯芯的时候,那个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回,他真真切切听到了这个脚步声,就停在了他的身后。就在他的身后!

“师父!”他忽然转过身去,还是什么都没有,那充满了胸膛的喜悦,像是被一盆凉水给浇灭。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心入了魔怔,那么,看什么都是鬼。

他正要灭掉这小小的灯芯,然而,一个细微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谁?”

他转过身去,这一回,他看到了不远处站着一团白花花的影子…好像是被白布所遮挡住的一个人影。他情不自禁走近了,这个影子清晰了一些,好像倒映出一个少女的轮廓。少女的脚上没有穿鞋,长长的裙子从膝盖一直蜿蜒到脚踝。

“师父?!”

那白花花的人影似乎颤动了一下,就像烛光一样忽闪忽灭。紧接着,影子也靠近了他,好像一团沁人心脾的白雾笼罩在周围。

在茫茫的白雾中,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程禹知道,自己的脸并不好看。当年的烧伤摧毁了他的相貌,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外表丑陋的小老头而已。脸上大部分的皮肤没有毛孔,被烧伤的地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鲜红血色,这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皮肤。老了以后,看起来格外狰狞。

任是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再活过来,估计也认不出他了。

但这个人影,十分确定地自言自语道:“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他并不认识这个年轻的,沙哑的女声。却听她轻而易举地问道:“程禹,是你吗?”

“师父?!”他忽然又认得这个语气了,错不了,是他的师父陈归宁来了!

但这时候,不知道哪里送来一阵冷风。背后那摇曳的火焰扑棱了一下,就熄灭了,与此同时,面前所有的景象都不见了。周围只剩下他孤单一人的影子。程禹的脸色顿时委顿下来,他赶紧划亮火柴,依次将两盏青铜灯给点燃。

生…死…门。

刚才,刚才那是师父在呼唤自己!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又出现了,这一回,她整个人从白雾茫茫中走了出来,就鲜活地在面前——她约摸十□□岁的年纪,有着青春的年纪,美丽的大眼睛,挺拔的身姿,但也有眼角眉梢那一抹无法消除的忧愁。

一个美丽的,又充满了淡淡神秘感,哀伤感的花季少女…

程禹并不认识她,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正要开口问她是谁,小姑娘已经慢慢走了过来,她从刚才开始,一直凝视着他,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目光就从未离开他,像是在确定他到底有着怎样的一张脸。

“程禹…”沙哑的女声,充满了她不可遏制的感情:“你,你真的…还活着?!”

听到这一句话,程禹恍如置身梦中,他就是再老了,也记得师父的模样,师父的语气…这,这是…这是师父的鬼魂过来迎接自己了!?好,好啊…人生难免有一死,能够跟着师父一起走,他是一万个心甘情愿的!

“师父,你带我走,我跟你走!”

少女的手心已经摩挲上他的鸡皮鹤发:“不,你不能走…”

“师父,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三十多年!整整三十多年啊…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三,三十多年?!”少女的脸色更加苍白,但她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带你走。”

“师父,你带我走…我等了你三十多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一个六十多岁的遭老头子,像是小孩般地痴缠着心爱之人。只怕她会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但面前的少女周身笼罩在淡淡的火光当中,步伐更是若即若离:“不…我不能带你走。”

因为,她不是活生生站在这里的人,而是忽如其来的一缕冤魂啊!

小五知道,自己在某种名义上,并不是什么“人”。

就在刚才,她看到了石壁的两端亮起了两盏灯火,她已经被黑暗笼罩了许久许久,看到这灯火的瞬间就扑了过去,结果就来到了这个诡异的祭坛上。还看到了老年的程禹。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阳间的人,遇到了还魂的程禹。

但现在看来,情况相反。是她已经把命交代给了阴阳尺,但是程禹还活着。

程禹是通过什么手段,把她从阴阳尺中引导出来的?!小五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宛如漆黑深渊中光明的奇迹。但奇迹毕竟只是一瞬间,她并没有还魂,也没有直觉,一切的一切,只是灵魂状态暂时逗留在这个空间而已…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规劝程禹放开自己,因为彼此相隔的不是三十多年的岁月,而是阴阳。

但程禹乍一看到她,满心满意想的只有跟她走。是啊…他们当初约好了。

约定好了一起彼此相伴到老的。

约定好了一起看惯春花秋月的。

约定好了这辈子一定要在一起,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然而,现在看来她其实什么都给不了程禹。既给不了这辈子,也给不了下辈子。甚至,连陈归宁的爱情最后都被孟小五的爱情所替代。

对,作为孟小五…她实在是太自私了,光顾了一个灵魂,遗忘了另一个灵魂的存在。

现在,她不能再自私下去,要说的真相一定要说出来。

所以:“程禹,你听我讲,我现在不是个人,我现在处在…阴阳尺的里面。你知道吗?”

这时候,程禹才清醒了过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这个祭坛,当初还是他亲手修复的,如今却引导着亡灵跨越了生死大关!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界之门吗?!但,师父说她没办法带走他?!这又是为什么?!

但面前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我在这里能停留的时间不长…”她望向了这两盏青铜灯:“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古滇王国的遗址上方。”程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小五点了点头,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事情之间所有的联系:阴阳尺的源头还是要追溯到当初那个古滇王国的传说。

只是没想到,程禹会为了她,而选择在这里呆了三十多年。而三十多年后,命运好像注定了似的,让她在最寒冷,最寂寞无助的时候,再次遇到他…爱情就像一根红线,从哪里断了,又从哪里被生生接了起来。就算彼此已经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