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你!”

庄远说完这三个字,很自觉主动地把电话给挂上了。

方静言举着话筒,过了良久才将它放回话机上。

怎么办呢?庄远,究竟要拿他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他想通他们只能做朋友?

*****

如果说与庄远之间的联系给方静言带来了无尽烦恼,那么与吴鸿飞的来往,则完全是温暖而快乐的。

吴鸿飞念的Q大,也在N市。两个学校离的不远,坐车七八站路。吴鸿飞有空时就到C大找方静言。有时在学校里聊聊天,散散步,有时则只是抱着书和她一起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周末方静言若不回H市,吴鸿飞会约她去爬爬山,请她吃顿好的。

与吴鸿飞之间融洽相处,是方静言早就惯了的。吴鸿飞对她好,也是早就惯了的。所以,在舍友小何说:“方静言,你男朋友来找你了!”之前,方静言从来没觉得他们之间的交往有多密切。

“呵呵,你看错啦!那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同学!”方静言不以为意地分辩。

“那是老从英国写信给你的那个?”小何一脸好奇地继续追问。

“那个啊…别提了…也是老同学。”

“静言,”小何眯着眼睛贴到她跟前,指着站在宿舍楼下的吴鸿飞说:“把你老同学介绍给我吧!我喜欢那型的!”

“呃…”方静言皱眉想了想,说:“你喜欢数学吗?”

“数学?不喜欢!!很讨厌!”

“哦…那你没戏。他只喜欢数学。”

“什么?”小何发出惨叫,“这叫什么理由啊!难道他要和数学题过一辈子?”

“呵呵,以我对他的了解,完全有这个可能。”

小何崩溃地仰躺在床上,方静言则乐呵呵地下了楼。昨天吴鸿飞说叶子航给他写信了,方静言让他今天一定带过来给她看。想到可以看到叶子航亲笔写的信,方静言的心就呯呯跳。

自从上了大学,原以为总有机会见面的她,再也没见过叶子航。

没勇气,也没机会。

只能从吴鸿飞那里得到一些叶子航的消息,可终归是有了消息。

吴鸿飞说,叶子航常在他们学校食堂吃清炒土豆片。

于是,方静言连着在食堂吃了一个星期的土豆片,一直吃到看见土豆就想吐。

吴鸿飞说,叶子航最近迷上了天文学,常和同学夜里登山观测星象。

于是,方静言半夜披着毯子跑到宿舍楼顶的平台上看星星,结果受凉在床上躺了三天。

吴鸿飞说,叶子航周末回N市了。

于是,方静言穿着黑外套,用围巾把脸裹的严严实实,偷偷在颐和路叶子航家的小院门口转悠,直到戴红袖章的治安巡逻队拿手电筒照过来,她才捂着脸落荒而逃。

吴鸿飞不是只会做哥德巴赫猜想的数学傻子,他心里是很明白的。方静言和他在一起,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多得到一些叶子航的消息。

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由亲密变的疏远。但他心甘情愿地为方静言传递消息。

只要方静言开心,只要方静言快乐,他就觉得很好。

交错(二)

方静言这个人,如果喜欢一本书,就会翻来覆去地读。如果喜欢一首音乐,就会反反复复地听。

她也喜新,但更念旧。

新年前的一场雪,薄薄细细地覆了大地。黎明时,刚有光线从地平线上升起,淡光照在薄雪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银白,静静地美丽。

方静言坐在二十楼的阳台上,捧着她的《巴黎三十年》。手指已经有些冰冷,腊月里的寒气还是厉害的,略不注意,便要袭入骨髓里的凉。

巴黎三十年…我没有三十年的回忆,我只能回忆之前的十来年。她翻着在微光下字迹模糊的书,默默想着。

是十二岁那年冬天下的雪吗?那是场很大的雪,比今年要大许多。她曾在小院里堆过一个雪人,为一个记忆中的少年而堆的雪人。依稀记得,那雪人用猫眼石纽扣镶成的眼睛,黑亮闪烁,和少年的眼睛一样。

将书放在膝盖上,轻轻呵口气来温暖有些僵硬的手指,慢慢闭上双眼,回想。

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睫毛边隐隐有泪光在漫溢。

不是记不得,而是太清晰了。

少年的眉毛,眼睛,鼻梁和刹那间的微笑,甚至从他嘴里呼出的一团团小小白白的雾气,都那么清晰。

“言言,别这么在阳台上坐着,要着凉的!”方妈在里屋叫她。

“就来。”方静言睁开眼睛,用手背将湿润的睫毛擦干。

“今天的豆浆要加蜂蜜吗?”

“不用了。今天,我不想吃甜的。”方静言将盖在腿上的小线毯折起,抱着书要进屋。刚要抬步,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将书放在可以晒到太阳的小架上,喃喃自语地说:“都德先生,今天给你晒晒太阳吧…也许会让你想起塞纳河上的麻雀岛…”

热热的豆浆就着一把酥脆的小茶撒,豆子浓郁的味道中有芝麻淡淡的香气在口中飘散。这是方静言家搬到H市后,她最爱的早餐。

“言言,”方妈将一小撮腐乳抹在馒头上,抬头看了方静言一眼,说:“今天你一个人先去N市看看外婆吧!”

“嗯?妈妈你不去吗?”

“我和你爸爸有事,要后天才走的开。”

“那我等你们一起。”

“唉呀,有什么好等的,”方妈将馒头塞进嘴里,有些着急起来,“外婆打电话来说想你想的厉害,我跟她说了你今天回去,难道你要让她失望吗?”

“我放寒假才回H市几天啊…之前上学时都常常去外婆家的啊!”

“你这孩子,外婆是想你疼你嘛!怎么这么不懂事!”

“哦,那我一会儿收拾下东西就走。”方静言不再争辩,反正N市与H市离的近,来来回回方便的很。

吃完早饭,方妈都不让她休息一下,三下五除二地帮她把东西收拾好,一脚踢出了家门。

方静言这边刚出门,那边方妈就抓起电话神神秘秘地打起来。

“喂,是我!言言刚才已经出门啦!你注意着点时间,再过三个小时的样子就一定要让子航出发。嗯…对,我知道。放心,言言一点都没怀疑!好,好,咱们再联系啊!再见!”

挂上电话,方妈长长地舒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些孩子们,就不能让大人省点心吗?没事儿闹什么别扭呢?还一闹就是大半年…

****

出了电梯,方静言望着大楼门前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心想,这大冷的天还有人比我更早出门啊!再仔细一瞧,那脚印的方向却是往楼里头走来的。又想,原来是清晨归来的人呵!正觉得自己很无聊,身后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方静言!”

方静言头皮微微一麻,拎着心回头一看,惨叫道:“庄远??你怎么回来了?”

庄远穿着一件咖啡色薄昵外套,身后背着一只大旅行包。脸色因为旅途中的劳顿而显得有些苍白,鼻尖也被寒气冻的发红。剪的短短的额发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受伤的表情。

“方静言!我刚从英国回来,家也没回。下了飞机就坐车奔到这里来看你,你就用这样的语气欢迎我?”

“我…”方静言有些愧疚地吱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我那不是太过震惊么!”

“哼!”庄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满意的冷哼,扫了一眼她身后的背包说:“我现在又冷又饿,你说怎么办?”

“我…我马上要去N市的外婆家…你要不要一起回N市?”

庄远伸出一根冰棍似的手指戳着她红红的脸颊说,“我当然要跟着你!不过,你得先给我解决一下早饭问题。你没发现我饿的眼睛都小了一圈吗?”

方静言拨开他那冰凉的手指笑道:“胡说,哪有人眼睛会被饿小了的!”

“我就会啊!饿了会变小,伤心了也会变小!”庄远辩道。

“好啦,好啦!会变小还不行吗?”方静言拉着他的胳膊说:“那现在我们就去让他重新变的又圆又大好不好?”

庄远确实是饿狠了。方静言看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水煎牛肉包,心想这家伙看起来像是三天没吃饭的难民。

庄远吃了两碗红豆粥,四只水煎包,另外又叫了一笼蒸饺。

“静言,你怎么不吃?”他咬着蒸饺问。

“我在家吃过了,不饿。”方静言掏出纸巾递给他。庄远嘴角沾了一颗小小的米粒,他也不擦,就伸着舌头在嘴边舔啊舔,直到把米粒吃回嘴里。

方静言见他那样,忍不住要笑,又有些心疼。他在国外虽然不会受罪,但饮食总是不习惯的。一定想吃家里的饭菜想疯了。

“今天中午到我外婆家吃饭吧,我外婆菜烧的很好吃。”

“真的吗?”庄远立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我要去!要去啊!”

“你现在吃饱了吗?”

“饱了!”庄远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眼睛又变大了吧?”

方静言白了他一眼,笑道:“说你胖你就喘!快走,要想去吃午饭,总得中午前赶的到啊!”

******

坐在大巴上,望着车窗外的一片白茫茫,方静言眼睛渐渐困涩起来。

因为夜里的一个梦,凌晨四点她就醒了。从梦里哭醒的。

少年坐在枣树下剥着嫩绿的豆荚,胖胖的大猫趴在他脚边,阳光细碎而又明媚。

这样美丽的画片出现在梦境中,方静言却只是一阵阵揪心地疼痛。

白雪太耀眼了,眼睛已经睁不开。

放松了靠在椅背上,忘了梦境,忘了白雪,方静言混混沌沌地睡去。

大巴的暖气不太足,睡着了,就慢慢觉得冷起来。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寒冷着,却又不愿醒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寒意消融,肩头似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的棉絮中。只是这棉絮似乎有些重,沉沉地压在左肩上,让人使不出劲来。

方静言又强撑着迷迷糊糊睡了会,终于抵不过左肩上的负重感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发现庄远将薄昵外套盖在了她身上,自己则靠在旁边冷的缩成一团。远行的困倦让他在寒冷中也睡着了,睡梦中不由自主地将头抵在了她左肩上。

方静言将外套盖回他身上,又想将他的脑袋推过去。谁知刚伸手触到他的额角,庄远乌黑的眼睛攸地就睁开了。

“方静言!你偷袭我?”庄远一把捉住方静言的手瞪着眼睛笑道。

有人被偷袭还那么开心的吗?

方静言啪地将他手甩开,没好气地说:“我才懒得偷袭你,是你自己睡品不好,倒在我肩上,压的我快半身瘫痪。”

庄远挠了挠头,有点失望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方静言恨不能在这家伙头上打一拳,让他清醒清醒。

因为下雪,高速公路只开了一股道。众多车辆积压在公路上,如蜗牛般缓慢地前行。

方静言看着日头快要升到中天,心里焦急起来。外婆一定会等她到了才吃饭,要是她一直这么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外婆岂不是要一直饿着?

好不容易高速开禁,车子开动起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一点钟到了N市,方静言和庄远直奔静言外婆家。刚到巷子口,方静言就扯着噪子叫道:“外婆!外婆!我回来啦!”

静言外婆抱着棉手捂,站在院门口,枣红色的毛线小帽上结了层薄薄的水气。远远看见静言奔跑而来身影,老太太激动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

“静言,怎么才到呢?你妈妈明明打电话说你一早就出门了啊!”外婆将静言搂在怀里,摸着她冰冷的小手,急忙将她的手揣到棉捂子里。

“外婆,这是庄远。我高中同学,也是好朋友。他刚从英国回来,今天到咱家吃饭好吗?”

“当然好啊!”外婆笑着伸手将庄远也拉近身边,说:“孩子,快点进屋坐!外面化着雪,正冷呢!”

“外婆好!”庄远笑弯着圆眼睛恭恭敬敬地跟静言外婆问好行礼。行完礼,他便和方静言两人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进了屋。

屋里开了取暖器,散热管边还烤着几只小桔子。桌上放着一堆包装整齐的年货,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外婆,谁给你送年货来了?这么大堆!”方静言伸手从年货堆里抽了一盒小酥饼。

“哦,是子航早上送来的。他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我让他留下吃饭,他说下午有事,已经约了人,刚刚才走了。”静言外婆答完话便忙着去厨房热早已冷掉的饭菜。

方静言已将小酥饼拆开,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刚要咬嚼,忽然就卡在了喉咙中间。

坐在取暖器旁的庄远正剥着一只小桔子,刹时间那剥桔子的手就停在了空中。过了一小会儿,他抬眼望向方静言,后者脸色青白,捂着嘴,眼神一片空茫。

“静言…”庄远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方静言接过水,勉强将口中的酥饼咽下,强笑道:“我没事!真的…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庄远帮她拍着背,盯着她纠结着握在一起的双手,神色不易察觉地微微黯然。

最后,和方静言一同坐在外婆家餐桌上吃饭的人,是庄远。

方妈与叶妈的算计,全都落了空。

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得到了充分的应证。

*****

叶子航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悠悠地行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小路依然是那么细窄安静,来来往往也就几个行人。

走到一株粗实的大树边,他停下脚步。

这大树的身下,曾经掉进过一个会唱小龙人之歌的小女孩。

放假前的某一天,他被外系的一个女生拦在路上。

“叶子航,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和我交往吗?”

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因为美丽而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她虽然有些紧张,但扬着下颌的脸庞,显然确信自己不会被拒绝。

叶子航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礼貌地说:“对不起,我还有课。”

美丽的女孩子愣住了,他这是在拒绝她吗?

“你不愿意?”女孩子咬着嘴唇问,脸颊因为恼怒而渐渐红了起来。

“是。”叶子航转过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叶子航!!”女孩子气的望着他的背影发抖。

这样的表白叶子航遇见过不止一次。

这次也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

一般来说,被拒绝过的女生,就不会再出现。

这个女孩子是个例外。被拒绝后的第二天,她又在那条路上拦住了他。

“叶子航,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她大胆地对他质问。

“对不起。”叶子航从不做解释,转身离开,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