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笔直驶入瑶华宫,太医院院正林思远和赵医女早已恭候多时。

澹台凤鸣抱了昏迷中的唐意下车,被众人簇拥着大踏步往寝宫而去。

叶竹君被人遗忘在车厢里,默默地坐了良久,这才掀帘下车。

春儿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地道:“娘娘,你受惊了~”

叶竹君面色苍白,眸光沉沉地盯着寝宫的方向,半晌才道:“回去吧。”

碧纱帐轻垂,唐意整个人匍在柔软的绵被上,衣裙被赵医女小心地以银剪剪开,露出浸润在鲜血中的后背。

看到伤口鲜红的血液流出,赵医女忍不住泪盈于睫:“林大人,箭上无毒。”

“好!”林思远退避在帘后,听到这话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用银剪先将箭簇剪去,只余箭尖即可,小心切误碰触伤口。”

“烹麻沸散~”林思远沉声吩咐:“准备拔箭!”

闲云以湿布巾小心地拭去伤口附近的血液,露出大片肌肤。

孤岚将软布折好,轻轻地放入唐意的嘴中,以防止她咬伤舌头。

赵医女将药粉洒到伤口附近,咬牙去握箭簇,然而反复几次,她竟然不敢去摸露在肌肤外半截的箭簇。

林思远焦灼地催促道:“赵医女,娘娘伤势沉重,可耽搁不得了啊!”

她低声啜泣着道:“老天,我不能~”

“让朕来~”澹台凤鸣大步过去,将赵医女拨到一旁。

俯身凝视着她,看着她被汗水濡湿的脸宠,他的心蓦地揪紧了,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眸色越发冷冽。

“刀来~”他冷声吩咐。

赵医女颤着手将以火炙过的刀递到他的手中。

正文 内奸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刀尖抵上她雪白的肌肤,一滴冷汗滑落,与伤口新渗出的血液混在一起,倏地没入她身下的绵被。

他握着刀柄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意识到,他竟然也会害怕!

不但害怕,而且会担忧,会心痛,更失去了冷静!

爵害怕这一刀下去,也许会要了她的命!

担忧着这一刀划下去,她承受的痛苦究竟有多深,深到她娇弱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

“皇上,”林思远惶恐地躬着身子:“拔箭时会有污血喷出,恐怕会秽及龙体,还是趋避为宜啊~”

滕“闭嘴!”澹台凤鸣低叱:“朕即为天子,邪秽鬼怪自避,何需避忌?”

在低叱地同时,他突然出手,快如闪电,稳稳地将箭剜出。

唐意痛得大叫一声。

血,如箭矢般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一身,石青色锦袍瞬间染成深褐色!

“快,点其伤口附近七大穴位!”林思远疾声催促。

澹台凤鸣手起指落,连封了神堂,风门,神道,魂门,中枢,灵台,至阳等七大要穴。

赵医女一手撒下早已备好的药末,另一手敏捷地以软巾按住伤口,欢呼:“行了,箭取出来了~”

前段时间唐意中毒,血芙蓉所致,全身都是伤痕。

因此,闲云和孤岚几个久经训练,于包扎伤口倒是颇有心得。

两人手脚麻利地上前,助赵医女替唐意缠上绷带。

赵医女先替唐意按了脉,又在她腕上悬了红丝,交由帘外的林思远复诊。

林思远自去开方不提。

接下来,小宫女们鱼贯而入,端着热水,帕子,替唐意抹身,换上干净的被褥……

澹台凤鸣转身,默默地退到一旁。

武德贵碎步趋前,亲自送上干净的湿巾:“皇上,请净脸,更衣~”

“雅风呢?”澹台凤鸣没有再去理会寝宫里忙乱成一团的宫女,缓步出了寝宫,进了外间的起居室。

“他在外间候旨。”武德贵恭声回禀。

“叫他进来。”

“雅风护卫不力,致使娘娘垂危,万死难辞其咎,求皇上责罚!”上官雅风双目赤红,跪倒在门前。

“哼!”澹台凤鸣冷声叱道:“你大意轻敌,遍搜镇上,竟未发觉刺客藏匿于客栈之中,致使清歌几乎陨命,确实罪不可恕!”

武德贵一惊:“皇上,事出突然……”

“德公公~”上官雅风打断他,昂然道:“你不必替我开脱。皇上所训极是,确是雅风轻敌,给刺客可乘之机,甘领罪责。”

“来人,将上官雅风拉下去,重责五十大板!”

“是!”侍卫上前,抱拳道:“将军,得罪了!”并将上官雅风带到院中,按在长凳上,行刑。

“啪啪啪”板子击打肌肤的声音,一下下传至屋内,武德贵听得胆颤心惊:“皇上……”

“闭嘴!”澹台凤鸣暴喝一声:“再求情,拉下去照打五十大板!”

侍君七年,第一次见到他盛怒的情状,竟是如此可怖。

武德贵倏然心惊,默默地退至一旁。

“住手~”澹台文清疾奔入院,惊见正在受刑的是上官雅风,大声喝止。

“不要停,继续打~”上官雅风咬着牙,低低地道。

的痛苦怎抵心中的痛之万一?

想着清歌此刻正承受的痛苦与煎熬竟是自己一手造成,他心如刀绞,莫说只是五十大板,就算是更残酷十倍的刑罚也甘愿承受!

“哎呀,你!”澹台文清跺一下脚,摔袖进了门:“四哥,四嫂怎样了?”

恰巧此时林思远自寝宫内出来:“臣,参见燕王。”

“四嫂怎样?”

“臣给娘娘用了最好的伤药,若能熬过今晚,性命当无大碍。”林思远躬身道:“臣已吩咐赵医女小心护理,臣也会在外堂随时候传,不敢有半分懈怠。”

澹台凤鸣没有搭腔,面上阴云密布。

这时,上官雅风行刑已必,侍卫搀着被打得骨软筋酥的他进来谢恩。

林思远见了这副模样,顿时面色如土,汗若雨下。

“林大人辛苦了,且下去吧~”澹台文清忙挥手令他退下。

澹台凤鸣冷冷地瞥上官雅风一眼:“坐下回话。”

武德贵忙搬了张椅子过来,想要扶上官雅风坐下,不慎碰到伤口,痛得呲牙咧嘴,直吸冷气。

“这次去淞山,带了多少影卫?”澹台凤鸣冷声问。

这次前往淞山镇兴隆酒家,就连他自己事先都不知情,完全因唐意临时改变主意,要在庵堂里宿上一晚,这才临时决定。

若非内奸泄漏风声,谁会有那么大的神通,能未卜先知,赶在他们前面,在淞山镇预先设伏呢?

“连臣在内,一共二十一名,四人一队,分为五个小队。”上官雅风据实回禀。

“四哥,你怀疑影卫中有内奸?”澹台文清一惊。

影卫是由他亲自从各地秘密挑选,上官雅风专职训练,只忠心于皇上,不听任何人的调遣。

不同于御林军和羽衣,他们的身份极其隐秘,平时藏身于朝中各个部门之中,并且都有其他身份做掩护。

除了在宫中这一百名常随在皇帝身边,身份公开,其余就算是同为影卫,若非其上司,或是被派往执行同一任务,相互之间亦是素不相识。

旁人又如何识破,并加以收买?

“把那二十人的名单报上来,逐一严加审核!”澹台凤鸣并不理会燕王,冷冷下令:“一定要揪出这个内贼!”

正文 预谋

兰陵宫内,叶竹君焦灼地来回走动,不时停下来望着院外。

叶千帆腰佩金环钢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臣,叶千帆,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

“行了,行了~”叶竹君不耐烦地挥手止住他下拜之势:“咱们兄妹之间,这些俗礼就先免了吧!”

“听说皇上在淞山遇刺,娘娘随行,没事吧?”叶千帆关心地询问。

爵叶竹君冷冷地道:“本宫没事,我看大哥却是大难临头了!”

“哼!”叶千帆十分不满,冷哼:“皇上少年气盛,刚愎自用,一惯不信任御林军,外出只肯带影卫随行。此番出事,正好印证了影卫无能!关臣何事?”

“你可知那些刺客,行刺时所用何种兵器?”叶竹君冷眼斜睨着他。

滕“臣又不在现场,如何得知?”叶千帆一脸莫名。

叶竹君从袖中抽出半枝羽箭扔在他脚下:“仔细瞧瞧,可有些眼熟?”

“咦,”叶千帆拾起羽箭,细心一看,羽箭失手掉落:“这不是御林军专用羽箭吗?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宫正要问你呢!”想起午间之事,叶竹君仍有余悸,没好气地低叱:“今日本宫的性命便差点丧在这些羽箭之下!”

“娘娘,”叶千帆惊疑不定地问:“皇上不会以为这批刺客是臣在幕后指使的吧?”

“你说呢?”

“娘娘!”叶千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对朝廷,对皇上,对娘娘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怎么可能做此谋逆之事?娘娘一定要救我啊!”

“你这畜牲!”一声暴喝,叶昊天推门而入,一脸虬髯乱翘:“又干了什么好事,惹得君儿操心,替你善后?”

“冤枉啊!”叶千帆大声叫屈:“孩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

“小声点!”叶竹君面沉如水,冷声训斥:“你们不怕丢人现眼,本宫还要脸面呢!”

叶昊天老脸一红,忙回身掩上房门,略有些讨好地看着女儿:“娘娘放心,春儿在外院守着呢~”

“大哥,你起来吧~”叶竹君低低一叹:“连本宫也知就算你有这个胆,也没有这个能力,此事绝不是你所为。皇上天纵英明,又怎会不明白?”

这番话似慰实贬,叶千帆听得脸上阵青阵红,一时答不上话。

“君儿,究竟怎么回事?”

“具体如何尚不得而知,”叶竹君神色凛然,杏眼里含着一股煞气:“但本宫想了许久,定然是有人意图栽害我们叶家和本宫。”

“娘娘是正一品的妃子,谁有那个胆量栽害?”叶千帆神色激动起来:“咱们叶家手里握着东晋一半的兵权,朝中猛将亦多为爷爷和爹爹的门生,谁敢轻捋虎须?”

“你懂什么?”叶昊天冷冷地觑他一眼:“所谓树大招风,这段日子因珍珠弊案牵累,戚家和淑妃的势力锐减,娘娘为后的呼声极高,招人妒忌,暗中陷害也是有可能的!”

“娘娘是说淑妃那个贱人?”叶千帆涨红了脸,霍地站了起来:“臣这就去皇上面前禀明一切!”

“回来!”叶竹君叱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是淑妃所为?”

“难道咱们就这样任她欺凌不成?”叶千帆跺了跺脚,恨恨地抱头蹲在地上:“老子不服!真想干她娘的一架!”

“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叶昊天无语长叹,恨铁不成钢。

“爹,”叶竹君也没指望叶千帆,冷静地道:“还有一人,也值得怀疑。”

“谁?”叶氏父子异口同声追问。

“云清歌!”叶竹君银牙咬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她?”叶千帆首先否认:“她一个弱质女流,有何能耐做此惊天大案?”

“你不要忘了,她以前可是西秦的皇后!”叶竹君淡淡地提醒。

焉知她的身后,没有一群死士在替她卖命?

若无十分把握,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怎会有此胆魄,在那千均一发之际,以身替皇上挡箭?

她难道,就不怕死吗?

如果,这是苦肉计,她不得不承认:她已成功地掳获了皇上!

但,她绝不会坐视不管,任她为所欲为!

这里,是东晋,不是西秦!不该让一个西秦女子来母仪天下!

“就算她以前在西秦能呼风唤雨,现在国破家亡,身败名裂,如之奈何?”叶昊天亦是半信半疑。

“这事先不忙,”叶竹君显然已想得十分清楚,冷静地道:“当务之急,是大哥要查清这批羽箭的来历!洗清咱们叶家的嫌疑,以免落人口实!”

“好!臣这就去查!”叶千帆一口应承,复又拾起地上羽箭,正要往外走,忽地想一事,猛地怔住:“羽箭?”

“怎么,”知子莫如父,叶昊天马上敏感地追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娘娘,爹~”叶千帆涨红了脸,低声嗫嚅:“我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御林军的军械库曾失窃过一批军械……其中,就包括五千枝羽箭~”

“混帐东西,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知会一声?”叶昊天气得虬髯乱抖。

军械丢失,是何等大事,他不禀报皇上就算了,怎敢连自己都瞒?

“孩,孩儿看事情不大,又没有外人知晓,怕报上去了反被皇上责罚,这才……遮掩了起来~”叶千帆心知闯了祸,额上滴下冷汗,怒道:“谁成想,那些狗娘养的,竟存心陷害!老子跟他们拼了!”

“回来!”叶竹君喝道:“你要跟谁去拼?”

这是一起有目的,有计划,刻意针对叶家的行动!她,绝不会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正文 训斥

“四哥,”澹台文清沉吟片刻,小心地问:“你觉得行刺一事,有可能是叶千帆所为吗?”

澹台凤鸣不答反问:“依你之见呢?”

“叶千帆不可能设计得出如此精巧的局。”澹台文清毫不犹豫地答。

“他不需要头脑。”澹台凤鸣冷笑。

爵如果幕后有人策划,那么,他又何需谋划?

澹台文清据理力争:“民间制的箭虽未有官府精致,杀人已然足够用,何必冒此大险,留下如此致命的漏洞,给人揪住尾巴?”

“你没听说过百密一疏吗?”澹台凤鸣依旧不紧不慢。

滕“那,四哥认定是叶千帆所为?”澹台文清始终持怀疑态度:“我可是听说当时场面险象环生,若非德公公机警,德妃极有可能遇害。”

如果真是叶千帆,怎会连胞妹都不顾念?

“你听错了,”澹台凤鸣淡淡地纠正:“当时有惊无险,影卫在最短的时间里已控制了局面。”

“这么说,”澹台文清诧异地道:“你已认定此次是叶千帆所为?”

虽说目前为止,种种迹象都指向叶千帆,但他怎么都不信叶千帆会做出这种事!

叶千帆是个莽夫,性子却极耿直,说话做事从不做伪,对皇上也极忠心。

否则,澹台凤鸣怎敢把十万御林军和皇宫的安全交到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