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他低咒,扔了茶杯,手忙脚乱地点了她的穴道,顺手揭开白绫,替她重新包扎。

赵医女在外间守候,听到响声未及多想,便冲了进来:“娘娘……”

“滚!”一条染着鲜血的白绫飘了过来,覆在她的头上。

“是!”赵医女顶着白绫,仓惶退出,与被她惊醒后跟了进来的孤岚撞个正着,两个人跌做一堆。

“出,什么事了?”孤岚摔得头晕眼花,完全摸不清状况。

赵医女惊惶已定,心里渐渐升起一丝喜悦,抿着唇微笑:“咱们的主子,怕是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寝宫里,唐意的脸埋进枕头里,热得已可煮熟鸡蛋。

她又愧又羞,声音闷闷地透出来:“其实,这些事,交给赵医女做就好了,你实在不必,不必……”

“不必什么?”他略有些好笑地睨着她,很好心地把枕头拍平,免得她被闷死。

她明明已嫁做人妇,为何言行举止竟羞涩得一如少女?

“我睡了几天了?”唐意明智地绕开雷点,换了话题。

“两天。”澹台凤鸣淡淡地道。

其实,以她的伤势来看,能在两天内醒转,也算是个奇迹。

若不是她的体质特别好,就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再不然,就只能归功于她超强的意志力了!

“哦~”唐意低应一声,重又陷入沉默。

“为什么这么做?”澹台凤鸣坐在她身旁,慢慢地问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盘亘在心中的疑惑。

“什么?”唐意一时未能领会。

“为什么要以身替我挡箭?”难道,她的性命不重要?还是说,她将荣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是啊,为什么要替他挡?

当时没有选择,她只是凭着本能,接收了大脑下达的第一个指令。

现在回想,在那种情况下,拔枪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不但伤不到自己,还能一举擒获刺客——她不相信,刺客的箭,能快得过她枪里的子弹!

正文 怪物

澹台凤鸣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她要如何向他解释?

想多了,只好把它归咎于瑶华宫的风水有问题。

五年前,他杀光了瑶华宫的内侍和宫婢,所以,住进这里的人,多少也会沾上些血光之灾吧?

爵但,不论怎样,她的伤势恢复良好,身体正在康复中。

唯一的不便,整天趴在床上,姿势怪异不说,脖子实在难受。

“玉池,给我拿纸笔来!”她大呼小叫。

滕“又想干嘛?”赵医女慢吞吞地踱过来:“有事还是婢子代其劳吧,不然,圣上又得责骂奴婢了~”

“死丫头,皮痒了不是?”唐意侧过脸,想要去揪她的脸:“快去找来,饶你不死!”

赵医女身手灵活,又岂会被她得逞?

“娘娘或是有感而发,想要做诗吧?”闲云在旁瞧着,突发奇想。

早说听说过云清歌名满天下,才华横溢,今日得见,也算是人生一幸!

“真的?”赵医女一听,急忙取来纸笔,铺在地板上,醮好墨把笔塞到她手上:“快写快写,皇上见了定会龙颜大悦!”

“悦你的头!”唐意低叱,想着澹台凤鸣,终究忍不住笑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赵医女瞧在眼里,乐在心里:“娘娘这一箭挨得倒挺值!皇上的一颗心都系在娘娘身上了!”

这些日子,皇上下了朝就往瑶华宫来。

朝中大臣若有事也在偏殿商议,奏折干脆就在娘娘寝宫批阅,瑶华宫啊,简直就成了第二个御书房了!

“是啊~”寻雁刚巧送了点心进来,笑盈盈地接过话头:“大家都说娘娘因祸得福,这往后的富贵啊,不可限量呢!”

“可不是?”孤岚搬着锦凳到床边来:“其他娘娘想要看皇上,那得到咱瑶华宫来!还得看咱们娘娘高不高兴!”

“越说越没边了~”唐意略有些不快,淡淡地道:“这话要是传出去,我的罪名可就大了。”

“哎哟,”孤岚忙轻刮自己一掌:“瞧奴婢这张嘴,怎么尽说些惹祸的话?”

“娘娘不是要做诗吗?咱们都别说话了,搅了娘娘的雅兴~”赵医女见气氛有些僵,忙打圆场。

唐意失笑,提起笔在纸上慢慢地画了一个圆:“我哪会做什么诗?不过是病中无聊,胡乱涂鸦罢了。”

她后背有伤,手臂不能运转自如,线条有些扭曲。

唐意瞧了颇不满意,抿着嘴继续往下画圆。

“娘娘,你这是干嘛?”闲云见她也不写字,看着也不象是要做画,却一个劲地画圆,不觉有些诧异。

“嘿嘿~”唐意神秘一笑:“呆会你就明白了~”

几颗头靠过来,挤在一起,看着她大圆里套小圆,小圆上又加半圆,外带着画几个圆柱,圆柱上又画几个椭圆,慢慢地,宣纸上竟坐了只怪兽。

圆咚咚的身子,胖乎乎的手,大大的眼睛,短短的腿,憨憨呆呆的,却十分可爱。

“娘娘,这是什么?”几双眼睛瞪着她,异口同声问。

“维尼熊咯~”答得轻描淡写。

“维尼熊?”谁认识,谁听过,或是谁见过?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眼睛里全是问号。

唐意左右端详了几眼,不甚满意地又画了几张,终于放下笔:“算了,叫如霜来吧~”

如霜的年纪虽小,但几个宫女里就她的针线活做得最好,这个任务,自然是非她莫属了。

“娘娘~”如霜拿了这张画,左看右瞧,不解其意。

“你能不能照这画,给我做个娃娃?”唐意比划得眉飞色舞:“最好两只,一大一小,一只粉色,一只天蓝。面料选素色的缎子,里面填上丝绒就好了。”

世上居然还有粉色和蓝色的熊?

如霜的嘴张大成o形:“奴婢,从来也不曾做过。”

“别怕,不会的我教你。”唐意拍胸脯保证。

别的不敢夸口,这玩偶嘛,闭着眼睛都会做!

小时候,她可是靠这个赚了不少学费呢!

可惜受了伤,不然她倒情愿自己动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不太想承认:这些人里面,似乎她的针线活做得最差!

“那,奴婢就试试?”看着可爱的小熊,如霜跃跃欲试。

于是,几个女孩纷纷帮忙,选布料的选布料,描图样的描图样,一时找不着散的丝绒,寻雁把自己盖的丝被绞了,把里面的丝绒取了出来。

这令唐意想起初进宫时自己做的那两只护膝,忍不住笑了。

当如霜将最后一颗黑玉钉在熊宝宝的脸上,一只憨态可掬,穿着蓝色短褂子,小裤叉(其实是西装背心和西装短裤,闲云她们愣是把它叫成短褂子,小裤叉,唐意无语),露着两条小短腿的可爱的粉蓝色抱抱熊总算是完工了。

“真漂亮~”

“好可爱~”

几个人围在小熊旁,个个爱不释手。

唐意得意地抿唇,臭屁得不得了:“那当然,也不看看这是谁设计的!”

“你设计什么了?”清润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皇上吉祥,奴婢告退~”几个丫头惊惶回顾,作鸟兽散,遗下那只可爱的熊宝宝独自面见圣上。

澹台凤鸣弯腰,一把揪起摆在桌上的怪物:“这是什么?”

唐意有些得意,又有些兴奋:“那是我的,快还我啦!”

“你喜欢这种……怪物?”澹台凤鸣一脸诧异,将小熊递到她手里。

“它才不是怪物,它有名字的!”唐意一把抱住小熊,嘟着唇,不依地抗议!

正文 呕气

这种怪物还有名字?莫名其妙!

澹台凤鸣瞥她一眼,见她小脸泛红,眼里含着喜悦与羞涩的光芒,是这几日没有见过的精神,也就把到嘴的指责咽了回去。

“喂~”唐意见他兴趣缺缺,不满地责问:“你不好奇它叫什么名字?”

“好吧,”澹台凤鸣从善如流:“它叫什么名字?”

爵“不告诉你,哼!”唐意忿忿地把小熊抱在胸前,把头勾下去,赌气。

问得那么勉强,根本没有诚意嘛!当她三岁小孩子啊?

澹台凤鸣斜眼睨着她,有些失笑。

滕她现在的模样,可不就象个使性子的小姑娘?哪里有半点皇后的气势?

等一等!那只怪物好象穿着短褂子和小裤叉?

这么说,它,居然是……公的?

他蹙眉,忽地踅过去,一把夺过小熊,拿在手里细瞧——显然,他并没有眼花。它,确实是只公的!

而她,居然把它抱在怀里,搂在胸前?

“喂,还给我,咝~”唐意抬手,痛得呲牙咧嘴。

“哼!”他冷哼一声,手一扬,小熊划了个抛物线,咚地飞向妆台,撞在窗棂上,蹦了两蹦,滚到了窗外。

唐意又惊又气,热气直冲眼眶:“你疯了?”

这是她们几个人忙活了一天的劳动成果,他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随意糟蹋!

澹台凤鸣反唇相讥:“这里是皇宫,朕娶的也不是个奶娃娃!”

“你简直不讲理!”唐意气极,挣扎着想下地。

“你干什么?”澹台凤鸣喝叱,弯下腰来按她:“不知道牵动伤口,痛的是你自己吗?”

“痛死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唐意含泪低嚷,双手抗拒地乱挥,竟然一掌摔在他的脸上。

“啪”地一声,清脆的掌声在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唐意一呆,怔怔地看着他,颤着唇却说不出道歉的话。

澹台凤鸣悖然大怒,摔门而去:“我看你不但发疯,简直是愚不可及!”

她闭上眼,听见他离开的声音,听着门被大力摔上,眼眶忽地一热,伸手去摸,竟摸了一手的泪。

她呆住,看着湿热的指尖。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为这种小事流泪?

而更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可令她伤心?

澹台凤鸣挟怒而走,在院外见到挤做一团,瑟瑟发抖的几名宫女。

他停下来,冰冷地眸光从她们脸上扫过:“那蠢东西是什么?”

“维,尼,熊……”闲云嗫嚅着小声回。

“娘娘说趴着太难受,做只娃娃抱着睡觉,舒服一点~”赵医女机灵地补了一句。

这么个丑东西,她不但笑逐颜开,竟然还要抱着睡?

澹台凤鸣越发恼了,崩着脸,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武德贵小跑着追上去,不敢看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要去哪?”

“回御书房!”

“可是~”奏折已经全部转到瑶华宫,皇上去御书房干嘛?

小安子刚要回话,被武德贵一瞪,又吓得咽了回去。

皇上这会子心里正不痛快,你驳他的话,不是找抽吗?

“皇上摆驾御书房~”

回到御书房,看着空空如也,干净得不染纤尘的桌面,澹台凤鸣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随手抽了一卷书在看,勉强看了几行,却再看不下去。

“算了,回承乾宫。”他气妥,扔下书册,怏怏地出了门。

奇怪的是,躺在床上,竟怎么也睡不着。

亲政七年,他勤政不辍,早习惯了夤夜奋战,每晚批阅奏折,最早也得过了子时休息。

突然无所事事,这么早上/床,竟然不习惯了!

“痛死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含泪低嚷的俏颜,突然出现在帐顶上。

竟然敢动手打皇上!痛死当然活该!

他恨恨地低咒,拉高被子盖住头,眼不见为净。

“闪开!”她冲过来,奋力抱住他,替他挡箭的一幕重又闪现在眼前。

算了,她是无心之失,也不是故意的!大男人就不要跟小女子计较了!

更何况,是他先扔了她的娃娃——虽然,她不该做只公的!

但,到底是只布娃娃,也不是真兽!而且,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几经挣扎,几翻踌躇,他终于翻身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悄然穿戴整齐,推开窗子,轻轻地跃了出去。

瑶华宫与承乾宫相距最近,只几个起落之间,他已成功地避过侍卫的耳目,来到了寝宫的后窗。

那只小熊已不见了踪影——显然,那几个丫头把它收走了。

房间里没有灯,也没有任何声响,她似乎已睡着了。

他隔窗苦笑——这种情况,竟还睡得着,倒也算是一桩本事!

犹豫一会,终是没能忍住,单手撑着窗台,轻盈地跃了进去,熟练地摸到床榻旁,弯下腰去看她。

岂料,她圆睁着眼睛望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在暗处闪着光:“谁?”

他一急,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湿热,咸咸的味道蹿进口腔——她哭了!

这个意识,击溃了他的理智,令他原本冷硬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