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远刚好清理完患处,动手包扎伤口。

“不急~”澹台凤鸣徐徐吐出一口气,漠然道。

忆柳默默地上前,帮他扣上敞开的衣扣。

“求求你,让我进去见皇上!皇上,皇上!”哀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祝婕妤。”德贵小心地拿眼去看他。

别人不知道,但整个后宫,恐怕只有这个祝婕妤是真心地关心皇上。

他真的不忍心把她拒之门外。

再说了,皇帝受伤,妃子探视是情理之中,不可能一直拒而不见啊!

“嗯~”澹台凤鸣示意忆柳拿过枕头垫在身后,冷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是~”小安子领命前去。

“皇上,皇上~”

“天哪!”

几个美女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

仿佛怕人不知道她们有多关心皇上的安危,几乎都在扯着喉咙尖叫。

澹台凤鸣不自觉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峰,却并不吭声,只淡淡地瞟了一眼林思远,脸上的笑容亲切和蔼:“快别哭了,朕没事~”

林思远大呼倒霉,只得上前一步,拱手施礼禀道:“皇上遇刺,龙体违和,殛需静养,请几位娘娘长话短说,切勿喧哗为要。”

“呜呜~”淑妃哪里肯听?娇躯一拧,扑到了床边:“皇上,吓死臣妾了……”

叶竹君又岂甘人后?

仗着幼时学过一点皮毛,力气比一般女人大上数倍,玉臂一伸,拉住了淑妃的腰带,只轻轻一扯。

淑妃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要不是初夏手快,扶了她一把,只怕要跌倒在地,出个大丑。

她吃了这个暗亏,心头火起,拨尖了嗓子怒骂:“哪个不要脸的……”

叶竹君如今贵为慧皇贵妃,身份尊重,淑妃回过头来,见是她,骂声嘎然而止,悻悻地退到一旁。

叶竹君玉颜一沉,冷冷地训斥:“皇上圣体违和,正需要静养,你这般吵闹,是何意思?”

“我~”淑妃一窒,愣了片刻,反诘:“你以为皇上是你一个人的?只许你来探望,本宫就来不得了?”

“好了,”澹台凤鸣轻揉眉心,低低地道:“朕知道你们都关心朕。”

“皇上~”叶竹君曲膝盈盈拜了下去,眸中珠泪点点,哽声道:“听说皇上在皇陵遇剌,臣妾焦急不已,特备了天山雪莲,敬献于皇上。”

说罢,她拍了拍手,春儿捧着一只玉匣进来。

叶竹君接过玉匣在手,颇为得意地道:“此物为疗伤圣品,愿皇上早日康复。”

“君儿费心了~”澹台凤鸣柔柔一笑。

“替皇上分忧,是臣妾份内之事。”叶竹君心中暗喜,面上却谦逊无比。

淑妃愣了一下,暗悔来得匆忙,竟没有带些疗伤圣品前来,被她抢了风头,得到皇上嘉许,顿时气恼不已!

小安子忙上前一步,接了匣子抱在怀中。

傅韶华这时才上前袅袅施了一礼:“臣妾恭请圣安,祝皇上早日痊愈。”

她的目光悄悄往搁在桌上的铜盆看去。

盆中是沾了鲜血,散着腥味的混沌的液体;桌上搁着满满沾了血迹的白布条。

瞧布上血迹,似乎是新伤不假。

难道,萦州送来的情报有误?

皇上并未被困矿洞,伤也的确是在皇陵?

那么,除了她们,究竟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皇上?

“嗯~”澹台凤鸣轻轻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走在最后的祝颖儿身上:“颖儿,你怎么不说话?”

祝颖儿容颜惨白,远远地站在门边,浑身颤抖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望着他扑簌簌掉泪。

“过来~”澹台凤鸣叹一口气,向她伸出了手。

这句话一出,三位娘娘尽皆变色。

祝颖儿却并未如言乖乖上前,反而捂着唇失声痛哭了起来。

叶竹君已按捺不住妒忌之意,低声叱道:“皇上还好好的,你哭什么?想给皇上招晦气吗?”

祝颖儿一听这话,急急抹了泪,但哭声止了,抽泣却一时难以扼止,不停地抽噎着,反而更显悲切。

澹台凤鸣放柔了嗓子安慰:“别担心,看上去虽然有些吓人,好在没伤在要害,将养个十天半月的就行动如常了,对吧,林院正?”

林思远急忙垂手肃立:“皇上所言甚是。但前提是,一定要静养,千万不可操劳,妄动更是不宜。”

“好啦~”澹台凤鸣闭上眼睛,轻轻挥了挥手:“朕也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是~”叶竹君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行了礼,率先出了承乾宫。

傅韶华低眉敛目,落在最后,发现床幔摇动,隐隐露出一角微黄的布条。

看宽窄,似乎就是裹伤用的。

但看色泽,却象是沾了些许脓液。

她心中一动,莲步轻移,趋向床边,盈盈下拜,娇声道:“臣妾告辞。”

就在这一跪之间,她已看得清清楚楚,布条上染了血迹,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好个狡猾的澹台凤鸣,什么皇陵遇刺,原来不过是障眼法!

他分明是在萦州受了伤,竟不顾身体安危,忍痛奔波数千里,赶回京城,用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世人耳目!

“嗯~”澹台凤鸣轻哼一声,并未张开眼睛。

傅韶华探得实情,心中冷笑,起身扬长而去。

祝颖儿却不肯离开,低声道:“皇上,颖儿想留下来照顾你。”

“不必了,”澹台凤鸣劝道:“你如今早已不是朕的侍婢,这些污秽之事,自有宫女操持,不需脏了你的手。”

“不管皇上怎么想,皇上永远是颖儿的主子。”祝颖儿坚持己见:“求皇上开恩,允许颖儿随侍在旁。否则,颖儿就算回了宫,亦是寝食难安。”

澹台凤鸣睁开眼睛,静静地打量她一会:“你真的想留下?”

“是!”祝颖儿听他语气有所松动,急急地道:“颖儿会很小心,不会让皇上觉得麻烦。”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吧。”澹台凤鸣叹一口气,准了。

“谢皇上~”祝颖儿大喜过望,这才破啼为笑,转而去问林思远:“林大人,本宫有一事相求。”

“娘娘言重了,”林思远急忙拱手道:“有何驱遣,但说无妨,臣万死不辞。”

“本宫想请林大人把皇上养伤其间的宜忌之事书于纸上,好照章办理,免得下人愚笨,延误了诊治。”

“娘娘思虑周全,应当的,应当的~”林思远连连点头,忙执了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纸。

“好了,”祝颖儿奉为至宝,极小心地折好放入袖中:“你们都下去吧,让皇上好好休息。”

“是~”初夏把桌上的脏布条收进铜盆,端了出去。

语蓉犹豫一下,弯腰到床底把藏起的布条捡起来,胡乱卷做一堆,拿了出去。

“那是什么?”祝颖儿狐疑地问。

“颖儿,”澹台凤鸣招了招手:“朕躺得有些不舒服。”

“是~”祝颖儿快步上前,元香协助她扶起澹台凤鸣,替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

语蓉乘机溜了出去。

祝颖儿回头已不见了语蓉,也就没有再问,眼睛却盯住了桌上的那只玉匣。

“林大人,这雪莲要如何服用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功效?”她极虚心地请教。

澹台凤鸣蹙眉,向小安子递了个眼色:“朕不需要雪莲,拿出去吧。”

小安子心领神会,拿起匣子就要出门。

“臣妾听说,雪莲采下十日内必需服用,否则功效将大打折扣。”祝颖儿叫住小安子,耐心地劝说。

“皇上伤情已有效控制,没有雪莲亦可康复。”林思远老奸巨滑,虽不知澹台凤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能顺着他的语意答话。

祝颖儿心生诧异,冷声斥道:“林大人此言差矣!皇上贵为天子,身系国之安危!若万一龙体有何闪失,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林思远被她一顿训斥,老脸一红,做不得声。

“好了,”澹台凤鸣冷声道:“朕留你下来,只因你温柔解语,可慰朕心!若你一味施威做福,与叶戚二妃何异?”

这顶帽子扣下来,祝颖儿却也花容失色,泪珠在眼中打转,哽声道:“皇上,臣妾只是关心……”

这几年,叶竹君和戚雅兰明争暗斗,她身在宫闱如何不知?

皇上对她们表面和气,实则内心深恶痛绝,她更是心知肚明。

眼见皇帝竟要把自己划归到与她们同类,又惊又痛又委屈。

“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澹台凤鸣并不看她,闭上眼睛,冷冷地道。

“是~”众人领命,鱼贯而出。

房内只留祝颖儿和忆柳侍候在旁,随时听候传唤。

小安子出了门,立刻把玉匣交给了上官雅风。

“这是什么?”上官雅风惦了惦盒子,诧异地问。

若没有看错,这匣子是方才春儿带进去的,为什么交给他?

“雪莲,”小安子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的意思,让你连夜送到淞山去,过期了效用就大打折扣了。”

“这~”上官雅风犹豫一下:“皇上的伤比唐姑娘重得多……”

“皇上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小安子叹道:“宫里不差这一枝雪莲,别让他发脾气。”

“是。”上官雅风把匣子收了。

“另外,”小安子示意他附耳过来,低语:“皇上要你转告唐姑娘,为防人起疑,暂时不能抽身前去探望,要她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是。”上官雅风这才知道,皇上要他送雪莲是虚,带话才是实。

正文 乔装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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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唐意到淞山庵堂已住了半个月了。

期间上官雅风来过一次之后,澹台凤鸣一直沓无音讯。

唐意也明白,在他腿伤未愈行动不便之前,冒然前来是件极不明智的事情。

但知道是一回事,感觉又是另一回事,说她完全不在乎,没有一丁点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看尤其得知他回宫期间,馀食起居皆是祝颖儿亲手打点,衣不解带,随侍在侧,几乎形影不离,内心更加不是滋味。

她当然没有忘记,在她还是“云清歌”时,祝颖儿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

她回归“唐意”之后,这道坎并没有凭空消失。

渗然而,横在她与小凤之间的坎,又岂只祝颖儿一个?

当大难降临,在生死关头,她可以抛开一切,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剖白心意,不计较任何得失对错地去爱他。

可当灾难过去,一切回归平淡后,她还能如此坦然,如此淡定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她反复告诉自己,爱一个人就应该包容他的一切,甚至他的缺点。

祝颖儿早在她之前就与他相识,她在他身边二十年,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牢不可破。

她不能因为自己接受不了,就强迫他抛弃祝颖儿。

那不论是对祝颖儿还是他,都不公平。

她也想过挥慧剑斩情丝,成全祝颖儿和小凤。

可是,她忘不了在矿洞里,澹台凤鸣背着她疾速飞奔,宁死都不舍弃她逃生的场景!

她若舍下他一走了之,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太残酷?

爱情是排它的,三个人的爱情,注定会是一场悲剧。

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成了唐意的一块心病。

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对一件事,一个人,无能为力!

她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甚至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唐意姐,”璃月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回应,诧异地推门而入:“你在干嘛呢?”

“有事吗?”唐意愕然回头。

“陈大哥来了~”璃月眉间染着羞涩,语中带着兴奋地道。

唐意来了这里真好,禅院变得好热闹,三不五时就有人来探她。

“快请他进来。”唐意强打精神,起身迎客。

“唐姑娘,别来无恙。”陈风抱拳一揖。

“陈大人,萦州的事处理完了?”唐意把他让到桌边坐下。

“你们聊,我去泡茶。”璃月悄悄觑一眼陈风,见他正好在瞧自己,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转身跑了。

“有劳公主了~”陈风微微欠身,目光久久停在她窈窕的背影上。

“她变了很多吧?”唐意微微一笑,挑起下巴向门外的璃月一指。

“嗯。”陈风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比在宫里时可爱多了?”唐意打趣。

“呃~”陈风微感尴尬,轻咳一声:“多亏了唐姑娘的开导。”

“我可不敢居功~”唐意失笑,斜瞅着他,拉长了声音道:“听说有人隔三岔五就托人寄信宽慰,还常送些新鲜玩意来给她解闷?”

璃月面子浅,脸皮薄,又有极严重的自卑感,从来不主动跟她谈心事。

但她是干什么的?

短短二个月光景,璃月前后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