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阵中,徐勋看着被前后夹击的那一股虏寇,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了杨一清的声音:“徐大人,吃掉这些鞑子之后,那边的大战你可打算去掺和一把?”

“还是见好就收吧。如果这一股兵马真的有小王子派来督战的那个儿子,那我们此次出战的最大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就算没有,刚刚还打过一仗的两队军马,也不会有哪一家能够吃得下我们。保国公大军未至,我们只要趁此机会宣扬皇上不会任由虏寇在九边耀武扬威的决心,这就够了,打完之后溜之大吉让他们继续拼命才是上策,杨都堂觉得可是?”

“确实是这个道理。”杨一清看着徐勋微微颔首,心里好感更甚。毕竟,见好就收的道理人人都懂,可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25章 凯旋

每日行军二十里,前派哨探侦查,后派掠子时刻留心后路,沿途留下军马保证归路,甚至干脆都顺着长城边上前进,从万全右卫城四万大军进发之后,保国公朱晖采取的就是这种谨慎的攻势。

不止是因为内阁首辅刘健捎来的那句话,而且也是因为他打心眼里就压根不想这样和鞑子对上,毕竟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可是,谁能料到徐勋竟是用那样的法子逼迫他出兵,而且一贯和他配合良好的苗逵竟是不但听了徐勋蛊惑,还让陈雄把所属兵马都拉了出去!

尽管内阁转来了徐勋之前的奏折,而且注明了极密,但他根本不信徐勋所言——放着好好的天子宠臣不做,非得冒这么大风险去做什么诱饵?在他看来,之前的沙城大捷只是巧合,接下来徐勋不知道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躲,却给他设了个天大的圈套和难题。正因为如此,憋着一团火的他恨不能这该死的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草原上!

这一天一大清早拔营出发不多久,他就只见前方一骑探马飞一般地冲了回来。那探马来不及到朱晖面前勒马就匆匆滚鞍而下,单膝跪下大声说道:“保国公,前方有军马!”

尽管只是前方有军马,而不是前方有鞑子,但朱晖理所当然地认为不会是己方军马,立时二话不说就下令各部将约束全军背对长城严阵以待,干脆停在原地不动了。面对这架势,跟了他不止一次的几个部将自也不陌生,厉声吆喝自己的部队整军。这约摸过了一刻钟工夫,就只见远方烟尘滚滚,竟是至少数千军呼啸而来,一时大多数人勃然色变。

这从前都是数百的鞑子也常常能够在乱军之中杀几个来回,这数千军马让他如何对付?

“竖子误我!”

朱晖在心里也不知道骂了多少声,但面上却镇定自若,不一会儿就是连声命令传了下去。纵使数千骑虏寇,可只要己方军阵不乱,对方不能冲破,顶多就是损伤一些人,可虏寇也不可能全然无损伤,那时候斩首的功劳就算是有了,回去也能有个交代。而且遇到这么一股虏寇,他就能名正言顺龟缩回了关内,纵使皇帝也好内阁也好,总不能过分逼迫于他!

“预备接战,预备接战!”

军令官的声音此起彼伏,反而在军中更引起了一阵阵不小的骚动。此番四万人马几乎全都是京营和十二团营中调过来的,平时说是卫戍京师,还不如说担当各种杂务的杂役军。从修宫殿到修城墙,从上番值守皇城,到运粮屯田……只既然朝廷月月发粮米,这屯田的正经事大多数人也不是很乐意去做,多半是租给了其他人,自己则是打打零工,在军营中混混差事,横竖管操练的那些将领也很少有神英那样真当回事的人。

从将领到军卒的惊惧不安终于在看清楚那渐行渐近的一行人后完全消失了。尽管朱晖还有些怀疑那高扬的旌旗和那颜色不一的军袍会不会是虏寇在冲散明军之后的战利品,可其他人终究是松了一口大气。待到几骑人策马疾驰了过来,有眼力好的认出了他们,军中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纷纷议论了出来。

“保国公!”

“苗公公!”

朱晖和苗逵是老搭档了,此时此刻,觑着苗逵虽风尘仆仆,可总不像是接战过的样子,而且内中并不见徐勋等人,朱晖心头大定,策马徐徐上前之后,就沉声说道:“苗公公,你知会了我一声就让陈雄出兵,这也未免太仓促了!须知鞑子来去如风,战况又是瞬息万变,你要是为了一个徐勋让自己置身险地,这岂不是大大的轻贱了自己?”

这话说得光明正大,意义却极其刁钻。倘若苗逵真是兴师动众地出兵,结果却什么都没捞到,亦或是铩羽而归,必定因此对徐勋生出衔恨。然而,朱晖满怀期待地端详着苗逵,却发现这老太监竟是笑呵呵的一丝愠怒也没有,心里不觉咯噔一下。

“多谢保国公关切,只不过,咱家这么一把老骨头,如果真能松动一下也是好事,至于置身险地,他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后生尚且敢赌一赌,咱家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里,苗逵顿了一顿,旋即满脸笑容地说,“好教保国公得知,这一回出兵顺顺当当,不算徐勋神英他们这一拨,还有大同军的这些军马,咱家和陈雄统带的这些兵马总共斩首四百级,算是多年未曾有过的大胜了!徐勋和神英在大同军的护持下去下水海起出之前战殁勇士的骸骨了,咱家想着先给保国公报个信,所以就和陈雄先赶了回来。”

斩首四百级!

朱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之前曾经在苗逵的帮助下把斩首三级报成了斩首三百级,现如今焉知苗逵不是同样在玩这种勾当?他见陈雄落后苗逵一个半马身引马而立,他就问道:“陈将军,照苗公公所言,战况应当颇为激烈,可是如此?”

“回禀大帅,战况确实激烈。徐大人所部之前数战战殁了近三百人,亏得杨都堂和张公公率大同军接应,而苗公公和卑职又赶到得及时,于是成功吃掉了鞑子一部千多人,光是这一战便总计斩首五六百。不过,苗公公所言,还少算了大同军之前和徐大人所部的收获,三方加在一块,理应至少也有一千多,只是如今尚未正式清点。”

陈雄从前差点因罪下狱,多亏苗逵仗义执言方才得免,因而欠的人情可以算是大发了。然而,这一次本以为是冒险出击,结果却取得了这样丰硕的战果,他与其说是心满意足,还不如说是喜出望外。

朱晖本待警告陈雄一二,谁知道陈雄说出来的竟是比苗逵更加离谱,他的脸色不觉更加阴沉了。然而,等到陈雄所部军马都渐渐近了,他就看见不少人马侧都挂着一个或两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一时满心都是难以置信,之后就生出了深深的失落。

这怎么可能!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真的炮制出如此一番胜仗来?难道是他们屠了一部牧民?定是如此,鞑子大军来去如风,岂是他们能够轻易斩首千余的!

苗逵陈雄率兵和保国公朱晖会合的时候,徐勋神英和杨一清也已经率军来到了先头激战过的下水海,先期赶回大同的张永也带着大车和紧急定制的棺材赶了回来。此前来不及清理的虏寇尸体已经清点确认完毕,而草草掩埋过的明军尸骨已经被一具具起了出来。尽管时值盛夏,这些气味甚为难闻,可从上至下的人全都默默而立,无人出声抱怨。

“徐老弟,你已经做得很周全了,他们泉下有知,必然也不会有什么遗憾。朝廷的抚恤咱们会尽量帮他们去争取,而那份战功也足够他们的妻儿老小将来过得舒舒坦坦。”张永见杨一清和神英在那儿说话,就又拍了拍徐勋的臂膀,“倒是你把那个小王子的儿子生擒活捉了,却又不告诉老苗逵和陈雄,反而派老柴火和钱宁在草原上大肆宣扬是永谢布的人杀了小王子那个儿子。老苗逵陈雄将来要真晓得了,心里也许会怨你信不过他们,你可得留心一点。”

这倒不是张永事成之后给苗逵陈雄上眼药,尽管和老苗逵还是竞争关系,可经此一役,他总算是对这老家伙观感好了几分。而他实在是闹不明白,这种事就应该大肆宣扬,徐勋干什么要这么低调?

“永谢布和鄂尔多斯的援军加在一块有一万多人,按照通常的情形来算,脱火赤和小王子那个儿子的军马人数虽不够,可终究是汗庭精锐,至少也是两败俱伤。咱们虽两方合围,可那时也难保没漏掉几个人,到时候消息传扬出去,永谢布和鄂尔多斯的联军想要小王子那个儿子的人头来联络各部,察哈尔汗庭多半要抢回人来,我们哪里那么容易脱出。

而如今低调些,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就算逃出去的人也没亲眼看见咱们抢了人回来,天知道那位小王子会不会一怒之下来不及求证就把人直接砍了?那么多功劳,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这人留着还有用,且让他们去疑神疑鬼地自相残杀。”

“徐老弟,龙还真是就你弯弯绕绕多!”

张永想了想,索性也就不去追问徐勋究竟要留着人什么用场,见那边厢神英和杨一清一块走了过来,他就冲徐勋努了努嘴,两人一块迎了上去。简短地交谈了两句,杨一清就直截了当地说:“徐大人,此间事务已毕,老夫得要尽快回京去了,但这些尸骨的事,老夫不得不说上一句。你是一片好意,但这毕竟是有悖朝廷的成例,到时候御史弹劾是少不了的。况且从大同把这些运回宣府乃至于京城又不是小开销。不如等进了长城之内,就在大同周边找上一块地方立刻入土为安。一来这毕竟是在咱们大明疆域之内,家属拜祭方便;二来这天气酷热,也不至于在路上引起什么麻烦。当然,这只是老夫的一己之见。”

徐勋想要把所有死难者的遗体运回去,只是想着不让这些人死在异域他乡,将来尸体却饱了鼠狼之口,如今杨一清这一提醒,他才恍然大悟,连忙冲着杨一清笑着拱了拱手。

“多谢杨都堂提醒,否则我险些好心办了坏事。就照杨都堂所说办理,不过,杨都堂若要入京,还请稍等一两日。如今军情暂时不如之前那般紧急,况且杨都堂这次统带大同军马,毕竟是事急从权,还是到时候与我和张公公一道回京的好,免得万一被人群起而攻之,连个解说都没有。”

“这……”

杨一清微微有些犹豫,但见神英冲着他连连点头,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也好,那老夫就再叨扰数日!”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26章 少君稚子心

“皇上,大喜,大喜!”

刘瑾一溜小跑冲进承乾宫正殿之后,嘴里便是连串的大喜。见朱厚照笑着抬起头冲他看过来,他慌忙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这才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徐大人率军大捷,报捷的文书已经送到司礼监了!”

话一说完,刘瑾就发现一身吉服的朱厚照丝毫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更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兴奋,而是嘿然笑道:“你这消息晚啦,谷大用一大早就来禀报过了!听说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才刚从大同紧急送回来的急报,朕正要去奉先殿拜祭父皇呢。你来得正好,一块去!”

得知谷大用竟抢先来报了喜,而自己却偏生半点不知,刘瑾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旋即就无影无踪。见朱厚照从凉榻上下来,趿拉着鞋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赶紧上前半跪着服侍穿好了鞋子,这才絮絮叨叨地说道:“都是先帝爷保佑,皇上洪福齐天,这才能有这样难得的胜仗,若是先帝爷在天之灵知道了,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奴婢想着就觉得眼睛发酸,要是先帝爷能亲眼看见,那就……”

“别说了!”朱厚照使劲抽了抽鼻子,眼睛已经有些红了,眨了几下眼睛才恼火地冲着刘瑾喝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好的喜事,就你要惹朕伤心!别磨蹭了,赶紧走!”

“是是是……不过皇上去奉先殿,就穿这么一身?”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正在服孝,可这样大好的消息,穿得那凄凄婉婉去见父皇岂不是显不出来?这伤心悲恸和衣服有什么关系,那些老头要啰嗦随他们去!你走不走,再不走朕可独自走了!”

“走走,奴婢当然跟着去,奴婢也有话想对先帝爷吐露!”

真要去奉先殿,当然不止是这君臣二人,后头的内侍和小火者加在一块,林林总总的竟有十几二十。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奉先殿前头,朱厚照却把除了刘瑾之外的其他人全都留在了外头,自己带着刘瑾一路入内。

尽管照规矩应该是一位位祖宗拜祭过来,可朱厚照素来是最不耐烦那些礼法的,他是弘治年间才出生的,连祖父都没见过,更何况那些更久远的祖先?于是,他径直奔了供奉弘治皇帝的那一间,一进去就疾步到神主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一口气砰砰砰磕了八个头。

“父皇,儿臣来看你了!”

这句话一出口,朱厚照的眼睛就一下子红了,眼泪竟是在眼眶中直打转:“父皇,徐勋打了个大胜仗,听说鞑子的脑袋就砍了上千,他真是好样的,您和儿臣都没看错人!那些大臣还老说什么他年轻,这次要不是他大胆带兵出击,保国公还不知道要把战事拖到什么时候,韩文老头儿天天抱怨,儿臣都快吃不消了!”

一口气说到这儿,朱厚照终于顿了一顿,就这么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又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才强笑道:“父皇,儿臣现在才知道,这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成天那么多人在耳边叨咕,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样样都有规矩,事事都有法度,真是全天下最没趣的勾当!

可儿臣不想都听他们的指使,不管能不能扭过来,儿臣都想去试一试。儿臣没父皇您那样的好脾气,容不下那些啰啰嗦嗦的,这次等徐勋回京,儿臣就非得打发走几个最会上蹿下跳的言官,顺便提拔几个人……对了对了,这次老苗逵很不错,竟是和陈雄一块去援徐勋了,还有杨一清……张永这人挑得好,儿臣还是第一次知道,文官当中还有他这样能带兵的!”

刘瑾跪在朱厚照后头的五六步远处,虽然知道朱厚照必然看不见,可他还是脊背挺得笔直跪得端端正正,但耳朵却竖起来听着朱厚照的每一句话,听到苗逵和杨一清张永的名字,他的眼神不禁微微闪动了一下。而这时候,朱厚照的后头一句话又飘到了他的耳中。

“不过,父皇您说儿臣给徐勋封个什么官好呢?他已经是兴安伯世子,可兴安伯还没到五十呢,又是筋骨那么好,儿臣还打算用用他这老爹……不如,儿臣干脆直接封他个爵位?可似乎没有儿子越过老子的道理,要不就封个伯爵?可什么伯……沙城伯听上去不怎么威风,要不平虏伯……”

见朱厚照竟是绞尽脑汁地在那想着这些,好似在和弘治皇帝商量,刘瑾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可心中却不无苦涩。早知道这一趟真的这般容易,他就该和张永一样当机立断,跟着一块去,那时候功劳自然而然到手,群臣那边就没由头说什么话了。现如今张永这一趟回来,必然是水涨船高,即便对方只是志在御马监和军功,可日久天长,以后会怎样就说不好了。

朱厚照一面说一面端详着神主上的字迹,不知不觉已经是痴了。想起父皇从前手把手教自己写字,又恼怒又耐心地给自己讲解那些大道理,拉着他的手游琼华岛登万岁山,与母后和他一块吃饭时,笑吟吟地给他挟着他最爱吃的菜……他丝毫没觉察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喉头哽咽,声音越发干涩。

“父皇,你再看儿臣一眼好不好?儿臣真的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只想你能够活回来……儿臣那次看到母后在御花园偷偷地抹眼泪,她一定也是很想您的……儿臣没搬进乾清宫,儿臣觉得那只该是您的,不该别人搬进去,就好比坤宁宫是母后的,朕不想她搬到慈宁宫去住……”

此前朱厚照也有按照礼制为弘治皇帝做过各种祭祀,可那都是有无数外人在场,他纵使悲恸,也不能说出什么心里话来,此时只有一个刘瑾,他自然大可无拘无束。说不下去的他索性伏在地上,眼泪一滴滴落在了地上的青砖,不知不觉就把周围湿了一大片。迷糊之间,他隐约觉得有人搀扶起了自个,一面安慰,一面用手绢给他擦着脸,看清了是刘瑾,他索性就挨着人又落起了眼泪来。

“朕是皇帝,朕是天子,可这又有什么用,又救不回父皇来!朕真没用……朕很后悔,当年怎么就那么不懂事,早知道如此,朕就不该和父皇怄气……”

“皇上,皇上可别说这种话!”对于朱厚照在自己面前的真情流露,刘瑾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皇帝终究还是拿自己当做最心腹的人,忧的是朱厚照如此情绪化,日后若是别人摸清楚了这脾气,也极有可能利用这一点。于是,他定了定神,就娓娓说道,“皇上才登基一个多月,就做了好几桩大事情,这文华殿便朝大臣们人人称好,而此次的大胜仗,更是多年来少有的了,这要是您没用,得羞煞多少人?至于先帝爷仙逝,那是那些庸医的罪过,皇上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你说的也是……”朱厚照用手绢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突然使劲将其攥紧了,“对了,朕倒是几乎忘了,那几个人杀了还是没杀?闵珪之前就是拖拖拖,这回他要是敢再拖,这个刑部尚书也别想再当了!”

“是是是,皇上说不让他当,就不让他当……”

刘瑾犹如哄小孩似的哄着朱厚照,好容易才让人提起了一些精神。把朱厚照扶着盘膝坐好,他就对着弘治皇帝的神主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旋即以手支地恭谨地说道:“先帝爷,您虽说不在了,可奴婢一定会好好照料皇上,好好为皇上盯着外头的人,好好帮皇上守着大明的江山,决不让人糊弄了皇上。您在天有灵,恳请保佑皇上无病无灾,要是有躲不过去的,那就都降在奴婢身上代受了……”

见刘瑾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朱厚照最初还有些好笑,可听着听着不禁心中感动,最后见年纪一大把的刘瑾扶着膝盖要起身却有些起不来,他竟上前搀扶了一把。见刘瑾满面惶恐地谢罪,他便笑吟吟地拍了拍刘瑾的肩膀。

“你跟朕这么多年,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朕还指望你长命百岁跟朕一辈子呢!好了,闲话少说,咱们拜别了父皇,就该去预备接下来的事了!唔,你刚刚来报信说是报捷文书送到司礼监了?快让他们拿来给朕看,还有,到时候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用的人是最厉害的,让他们知道跟着朕的好处!”

当刘瑾扶着朱厚照出了奉先殿,又和众内侍小火者簇拥其上了步辇后回承乾宫后,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城东北隅的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也已经有锦衣卫通报了消息,原本是诧异加欢喜,可这会儿得知皇帝一身吉服去了奉先殿,面色都有些不那么好看。

“大功当赏,但隐患也不得不防,否则皇上这随心所欲的性子再被这些奸佞一带,更加不知道会歪到什么地方去!不经礼官,吉服祭奉先殿,听说那几个太监还常常带着皇上在西苑游玩,又让小火者们相扑游戏,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班子也都带了进来,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27章 内阁生戒心,大珰起波澜

朱厚照在东宫时,下头的太监就经常搜罗各色小玩意儿,外加在外的镇守太监等等看着各地有什么知名的京城看不到的好玩物好人才,往往都想方设法往宫里送。想当初贵如南京守备太监傅容亦是不能免俗,更不要说别人。如今朱厚照登基成了九五之尊,这东宫的太监一个个跟着水涨船高,少不得变本加厉。

打着宽慰小皇帝丧父丧君之痛的名义,这西苑里头充斥着林林总总各样不能送进宫城去的人物玩意。而有一个性子刚正看不得这些的东厂提督太监王岳在,内阁的三个阁臣俱是耳聪目明之辈,怎会不知道?

而尽管这是属于内阁的一亩三分地,可对于这个话题,刘健无意再继续,李东阳谢迁也无意接腔。于是,刘健顿了一顿,看着两个共事多年的同僚,又加重了语气。

“总而言之,皇上若是要给徐勋封爵,哪怕国公都可以,都督府他想要哪个就哪个,就是掌印都督也无关紧要,但只有一条,决计不能让他染指京营或是十二团营!只有这京营落在信得过的人手里,那才是百官之福,天下之福!朱晖虽无能,但终究野心不大,可这一回实在是太过瞻前顾后,我带的话他竟是完全会错了意,这怕是要赋闲一阵子了。而英国公定国公又和那小子走得近……”

“不如武定侯如何?武定侯管十二团营中的骁勇营也已经有一阵子了。”

听刘健和谢迁这般商量,李东阳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了杨一清。

刘大夏和他交情甚笃,曾经对他赞赏过杨一清的军略。同属年少成名的神童,他是一直在中枢打转,又因曾经在东宫侍奉过时任太子的弘治皇帝,五十出头就已经和谢迁先后顺顺当当入阁。然而,杨一清却是乡试解元,殿试却不过三甲,金榜题名没多久就遇着丁忧,当了中书舍人,又去了山西按察司,接着督学陕西,好容易回朝任了太常寺少卿,可又立刻转了南京太常寺卿,刘大夏举荐了之后更是干脆被打发了去陕西养马。

说是因其军略出众,可何尝不是刘健不喜其人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次杨一清看似行事莽撞,可撞着朱厚照这样一个皇帝,只怕决计会论功不论罪。如此一来,这被压制多时的人,便算是真正出头了。

“西涯,西涯?”

沉思中的李东阳听到这声音,立时回过了神,却见刘健谢迁都盯着自己瞧,忙歉然说道:“昨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宿没怎么合眼,刚刚竟是走了神。元辅和木斋可是商议了什么大事?”

见李东阳自陈走神,刘健也不为已甚,皱了皱眉就叹气说道:“西涯,你和木斋还年轻,得好好养身才是。刚刚外头来报事,说是徐勋竟然有违多年成例,把阵亡将士的骸骨全数收殓,运回大同安葬。若是都如他这等胡来,朝廷今后得多开支多少银两?”

“银两其次,要紧的在于他这般举动,焉知不是收买人心?”谢迁见自己的一针见血让刘健和李东阳悚然动容,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不能等闲视之,需得密切留心。而且,杨一清身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在这种事上也不劝说制止,再加上之前悍然从张永出兵,这实在是有些荒唐!此次论功之外,也得议一下他的失职以及不报而出关,赏其功,罚其过,如此才是赏罚分明,用人之道。”

“就如元辅和木斋所言吧。”李东阳敷衍似的说了一句,旋即右手握拳,轻轻用手背敲打了几记额头,又疲惫地轻叹道,“今天如果还有什么公事,劳烦二位多担待一些,我得回直房合一会眼,否则这脑子乱糟糟的什么头绪都理不分明。”

见刘健谢迁无话,李东阳方才起身回了自己的直房,可真的在那张小床上和衣面墙躺下,他却炯炯半点睡意也没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记起自己曾经吩咐过不许人打搅,他不禁眉头大皱,老半晌才沉声吩咐了一声进来。然而,那内阁中书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一下子掀开那层薄薄的纱被,一下子坐起身来。

“李阁老,司礼监那边送来消息,道是萧公公……萧公公突然中暑晕了过去,情形瞅着不太好……”

出身内书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尽管曾经被不少科道言官弹劾过,有喊打喊杀的,有叫嚣驱逐的,可他历事数朝却始终屹立不倒,这司礼监掌印的位子更是自从怀恩故去之后一直稳稳当当占据着,自然有其不败的道理。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他的文采不逊于寻常进士,平日做派低调,对文官又始终敬礼,所以历任阁臣都和他处得来。如今他这一中暑,倏忽间就成了京城从文到武,从内官到外官议论纷纷的话题。

要紧的不是萧敬这一中暑后会不会有什么了不得,要紧的是,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要真是出了缺,那么接任者会是谁!

“横竖怎么也不可能是我!”

灵济胡同的西厂中,谷大用便是耸耸肩对慧通道了这么一句话。对于这几天宫里上上下下的异动,他哪里会瞧不出来,谁来试探他都是打哈哈装傻充愣,就连面对刘瑾也不例外。这会儿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他就懒得再装了,此时一屁股坐下,他又对慧通说道:“我今天在皇上面前找了个差事,我和你一块去大同一趟,风风光光把徐大人给接回来。这既是抬他,也是抬一抬咱们西厂,外加避开这一趟浑水,顺带在大同再呆几天,避一避风头。”

“公公英明!”慧通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没多少恭维的成分。

谷大用当然听得出来慧通这是真心话,嘿嘿一笑后,等到慧通一走,他立时枕着双手在那儿看着屋顶出神。大大咧咧憨厚粗疏那是给别人看的,他嘛,这辈子最感兴趣的就是挣钱,挣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给子孙留一份厚厚的家业——他是生不出来,可姓谷的子侄可不少,到时候还不得对着他的牌位磕头?刘瑾的心思他当然知道,说是推高凤,可还不是试探试探大伙的口气,看看能不能自己上,可司礼监还没能进去呢,这就指着掌印太监,胃口也太大了,他还是趁机先躲开,找徐勋去拿拿主意来得正经!

大同镇总兵府。

大同总兵庄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趟碍于张永的面子和杨一清的名声不得不冒险出兵,可结果竟给他带来了这样丰硕的回报。分到头上的战马足足有四五百匹,就算徐勋已经放了明话,这些战利品都让给大同军的将士,他也不好意思和部属争利,可那些斩首的功勋可是实打实都要算在他这个首肯出兵的总兵身上。于是,当徐勋提出想在大同周边要块安全地方安葬这一回死难的将士,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压根没去考虑任何被御史弹劾的可能性。

最大的风险他都承担了,与那些求之不得的功勋相比,这御史的弹劾只当是挠痒痒了!

这一日亲自去陪着徐勋将数百人一一落葬,他便亲自在总兵府设宴款待徐勋张永,至于的这此前留在大同的宣府镇守太监刘清,他则是让和自己搭档多年的大同镇守太监谭明去作陪了——毕竟,宁得罪小人不得罪阉人,谁也不知道这些太监是不是会复起,甚至是不是会和自己共事——又请了副总兵去招待杨一清和神英。

酒过三巡,他便轻轻拍了拍巴掌,倏忽间,左右就有各四位绮年玉貌的少女款款走了出来。八人都穿着销金的红罗衣裳,涂金束带,云头皂靴。唇上点朱,额上一点朱砂,看上去妩媚而又俏丽。

四人唱四人舞,四位歌姬的嗓音听着仿佛是一人似的,时而清亮如鸟鸣,时而低沉如呜咽,徐勋虽难以辨明唱词,却也觉得颇为悦耳。至于那四位舞姬则全都是腰肢不堪盈盈一握,足尖清点腾挪自如,那丝带犹如灵蛇一般灵活,仿佛有意勾引似的在他眼前几寸远处打转。

平心而论,徐勋今生今世还从未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些,乍一看与其说是惊艳,还不如说是新奇。毕竟,这等前排就坐的风光,他这还是第一次。只是,他那丝毫不沉迷的漫不经心态度却让庄鉴有些心里打鼓,一曲结束后把人都屏退了,他就连忙解释道:“徐大人,张公公,虽说国丧已过,可这乐舞也太招摇了,我自然不会让二位难做。这是代王府送来的在乐籍的八个歌舞姬。”

张永也曾带过朱厚照往宫外去看那些艳舞轻歌,也曾和刘瑾几个一块处心积虑夸大外头的班子的好处,把人带到西苑给朱厚照观赏,然而对于刚刚这些歌舞伎的水准,他却仍是得出了一个不错的评价,可得知是代王府的人,他的眉头不免微微一皱。

“代王?”

“皇上新登基,代王在府中世袭乐户精挑细选了八个人,想要敬献给皇上。代王知道徐大人张公公深得皇上信赖,所以得知我今日设宴款待,就请我把这八个人给徐大人张公公过目一二,若是觉得好,过一阵子他就送去京城。”

庄鉴在大同多年,今次因为徐勋和张永在这儿逗留,很给了他一些好处,所以他才来了这一出借花献佛。只不过,他也生怕这两人因此而有什么误会,忙诚恳地说道:“此番因为边疆告警,代王曾经捐了一千石军粮,我却不过这情面。”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28章 笼文络武

大明的藩王也就是在洪武永乐初年风光过一阵子,现如今已经多少年不召藩王入京朝请了,相反三司还都有监察藩王的职责,别说是无事不得出封地,就连人要微服在王府之外走一走,那都是要惊动当地官府的大事。别看代王名义上是公侯伯都要伏地拜谒的角色,可和庄鉴这个手握重兵的大同总兵真没法比。

所以,庄鉴说了那军粮的事,徐勋这才心下释然。之前宣府战事吃紧,源源不断的军饷和粮草补给都往宣府送去了,大同这边未免有些顾不上,代王那一千石粮食也算是雪中送炭。承了这么个人情,庄鉴牵线搭桥也就不奇怪了。

“庄总兵虽说是却不过情面,可这种事今后还是谨慎些。”张永似笑非笑地干咳了一声,举起面前的酒盏呷了一口,这才说道,“皇上的性子确实是凡事都爱个新奇,可这种歌舞伎就是调教得再好,和宫里的教坊司相比,也就多个野趣,但京城这么大,皇上哪里去不得?更何况,毕竟是藩王府里出来的人,万一要是给那些老大人们察觉了翻腾起来,皇上面上不好看,代王也要吃挂落,但真正倒霉的,却还是你庄总兵。”

张永既然已经唱了黑脸,徐勋见庄鉴面上不自在,自然顺势唱了白脸:“之前一战大同兵战功不小,朝廷叙功的时候,也少不了庄总兵。但这场战事怎么会打成如今这光景,想来庄总兵应该是知道其中关节的。皇上高兴,可想必也有人不高兴,就怕到时候抓不到把柄拿你开刀。庄总兵正当大用,所以张公公才说了谨慎二字。”

庄鉴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自然。平心而论,他收下了代王送来的那几个歌舞伎,还不是想着徐勋必然年少风流,想要借花献佛讨好讨好?虽是热脸贴冷屁股讨了个没趣,可如今徐勋已经说出了大用二字,他一颗心不免又热了起来。

“张公公教训的是,徐大人提醒的也是。”他就这么离席起身深深一揖,见徐勋站起身搀了,又笑着请他坐下,他这才再次落座,嘴里却少不得数落了自己的糊涂。等到半真半假又套了徐勋和张永的话,他终于明白代王这一趟的马屁算是甭想拍着了,于是话锋一转说到了另外一桩要紧大事。

“虽说宣府总兵张俊此番拨给了徐大人不少人马,而且这些昔日败军多番建功,可此前的败战之罪实在是土木堡之后少有的……不知道朝廷对于宣府,会是怎么个安排?”

徐勋之前就和张永商议过宣府之事,这会儿听庄鉴果然问出来了,他和张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庄总兵觉得如何安排更加妥当?”

尽管庄鉴很想说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看着徐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看张永那明显考较的模样,他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斟酌片刻,他才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我之所以移镇大同,就是因为当时还是大同总兵的张俊抵御不力,让贼寇得以在大同大掠。同为九边重镇,大同北面是一马平川,宣府却有万全顶在前面,只因背后就是居庸关,这才得了第一镇之名。我要是不说,此番朝廷极有可能命我镇守宣府,可这大同就难办了。”

说到这里,庄鉴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以我之见,此前张俊失利百战,可以让他戴罪立功,但宣府换人还是该谨慎,更何况这次跟着徐大人建功的人里头不少都是他的部将,朝廷也该想想这一点。再说了,我也不怕自己揭短,连我在内,这九边总兵之中,就没有一个如张俊这般清廉的。徐大人和张公公不妨去打听打听,他的宦囊所得全都去助了麾下贫寒的将士,再加上种种抚恤,家乡的妻儿常年穿着旧衣,身旁的女人也就是一个服侍多年的老妾。”

庄鉴这番话虽也有些小算盘,但更多的是同为总兵,同为颇有盛名的边将,总不免惺惺相惜。这会儿酒意上来,话也说开了,见徐勋和张永都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他就势又斟了一杯满饮了,这才重重放下酒盏道:“这些年小王子诸部年年入寇岁岁扰边,九边之中几乎就没有不受害的,而镇守这些地方的咱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一个人懈怠自是不无可能,可难道是人人懈怠?不,只是因为虏寇尽知我方虚实,而对于虏寇的动向,我们一无所知而已。不怕徐大人你笑话,违禁贸易的事我也做过,可除了捞钱,也不无打探一下各部虚实的意思。”

“庄总兵这话要是让京城那些老大人们听见,必然要斥之为滑天下之大稽了。”

徐勋虽是半打趣地说了这句话,可庄鉴仍不免大为不忿,当即冷笑道:“朝中老大人当中,要说知兵的,不是当今兵部刘尚书,而是户部的马尚书,他在陕西巡抚多年,又曾经当过延绥宁夏甘肃三边总制,是有真材实料的,可就算是他知道的虏寇情形,那也是老黄历了!至于刘尚书,更是只曾总督两广军务,对于九边军务压根谈不上真正精通。小王子率众一一折服各部,手甚至伸到了朵颜三卫,可是咱们大明呢?

一味收缩再收缩,一味的坚守,可如今的蒙古人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他们已经逐渐习惯了火器,逐渐善于攻城略地,否则咱们大明朝花了那么多钱营建长城,从大边二边一直到次边,这次宣府之战怎么样,新开口长城就硬生生多了个大窟窿!原因很简单,新开口的长城是次边,远远不像居庸关的大边那样全都用石头堆砌,而且朝廷也难以为继。这次被毁了,也就是重新用土修补一下,要不用张俊,这一笔开销至少有一半落下各层的腰包。而与其花费这个钱,何至于在草原上多多下工夫?张俊要不是被情报所误,之前也不至于败那么惨!”

徐勋这一次出京虽是被赶鸭子上架,但从宣府到张家口堡,再到出兵沙城转战清水河,最后到会同两边援军打了个胜仗,要说他最看重的,并不单单是足以让自己在朝中真正站得稳的军功,而是军中的各层人脉关系。他既然笼络了张俊这个败军之将,就没打算把这样一个人回朝闲置,而同时,大同总兵庄鉴也是他那张名单上靠前的角色。

“刚刚能说出这话来,足可见庄鉴已经有几分服气了。”

尽管是六月末的天气,但把醉意深沉的庄鉴安顿好,张永就习惯性地袖着手一路和徐勋并肩往外走。说出这句话后,他突然停住步子,瞅了左右一眼就对徐勋说道:“对了,这次咱们撤回来的时候若不是杨一清故布疑兵,也不至于会如此顺利全师而退,再加上之前我挑庄鉴出兵的时候,没有杨一清也断然不能成功,更不用说跟着一块去了。这人在陕西的名声极大,是个真材实料的人才,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徐勋接上了张永的话,因笑道,“老张,朝中有些老大人们,已经老眼昏花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永会意一笑,施施然随着徐勋又前行几步,这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着?”

“杨一清七岁能文,曾经名动天听,宪庙专门说了请名师对其教导,接着他十四岁中解元,十八岁中进士,听着是一帆风顺,可你知道他中进士的时候是什么名次?三甲第九十五名,算是倒数了。就因为这个,他没选上翰林庶吉士,再加上丁忧,仕途波折重重,这么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却一直被人压着,这次再沾染上咱们两个,回去之后必定是风口浪尖。不说别的,御史和给事中们肯定得前赴后继来上第一波。”

说到这里,见张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徐勋便没有再明说,心里却盘算着已经七老八十几次提出致仕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当年弘治皇帝是对老臣优容到从不肯放,朱厚照却是讨厌倚老卖老,要是真运作得当,事情闹大了,朱厚照必然因此迁怒都察院——杨一清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职衔尽管只是挂着好看,可毕竟也算一种资历,足够把都堂换成都宪了。

而借助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跳板,杨一清入主六部,进而入阁,也就不是什么难题。要紧的是,杨一清其貌不扬,可那豪爽脾性比起一表人才的王守仁老爹王华,那可是对他脾胃的多,也不用担心被人背后捅一刀子!

这一日的宴请过后,徐勋却仍旧没有贸贸然从大同启程,而且也说服了杨一清和自己一同等朝廷的消息。足足过了四天,他终于等来了来自京城的谷大用和慧通,除了朱厚照那一份通篇大白话,又催促他回去的亲笔手谕之外,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中暑告病卧床的消息。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29章 大珰苦心,天子情重

一连数日,什刹海边的萧敬私宅一度门庭若市,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既有宫中的中官,也不乏和萧敬交好的士大夫,可随着皇帝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治,几个人都道是萧敬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只怕难能康复,这萧宅立时三刻冷落了下来。倒是从前不住在这儿的萧家几个子侄轮流在病榻前服侍,孙彬等几个干儿干孙不时来探望一二,此外就是瑞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这天萧敬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尽管这地处什刹海边上的宅子比外头稍稍凉快,但他还是吩咐瑞生去支起了那支摘窗。借着几丝凉风从外头吹了进来,他就轻轻出了一口气,又开口唤了瑞生近前。端详了小家伙片刻,他就淡淡地说道:“咱家要是上了辞呈,你可有什么打算?”

“啊?”瑞生显然没料到萧敬会说出这话,手足无措茫然了一阵子,他就咬咬牙说道,“那我就请皇上开恩,赐了我继续伺候公公!”

此时此刻,萧敬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感慨。怪不得徐勋如此袒护这小家伙,这憨实的性子着实让人喜爱。哪怕换成是孙彬那几个对他还算殷勤的干儿孙,只怕十有八九也会哭着喊着挽留,让他不要说这种话,然后违心安慰他平日身康体健,这点小毛病定然不在话下等等。也就是这么个做事认真性子实在的小家伙,居然会说出要伺候他的话来。

“傻小子,你跟着咱家,怎么帮你家少爷?”

瑞生刚刚根本没想到这一茬,此时立时愣住了。呆站片刻,他就低头说道:“少爷是干大事的人,和刘公公张公公谷公公他们都好,而且少爷又立下了大功,皇上又宠信他,再也用不着我了。萧公公若不在司礼监了,身边总得有人,就是少爷知道,也不会怪我的。”

“你呀,咱家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话是责怪的意思,但萧敬看着瑞生的眼神里却满是长辈的和蔼和亲切。在宫里收些人放在名下,是大太监们经常干的事,自然是为了将来给自己多个臂膀,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照拂本家子侄,但五个人里头能有一个出息便已经是难得,而两个出息的里头能有一个不忘恩负义,这就更难得了。没有谁会乐意养个狼崽子,所以不到咽气的时候,大太监们等闲不会把自己多年的班底交给别人,尤其是某些旁人根本连察觉都察觉不到的班底。

“你过来,咱家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瑞生不知道萧敬什么意思,当下便懵懵懂懂附耳过去,可听着听着他就面色大变,慌忙站直了身子使劲摇头说:“公公,您别说了!都还不到那时候,这些话不该我听。三公子在外头熬药呢,我先去看看怎样了,您快歇着!”

见瑞生逃也似地头也不回快步冲出了屋子,萧敬不禁哑然失笑,但脸上须臾就露出了更深的赞许之色。随手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几张太医院太医先后开出来的药方,他一张张先后检视了过去,旋即便冷哼了一声。

“也不看看咱家在宫里呆了多少年,会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盼着咱家让出这个位子么,何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咱家又不是第一次过大热天,何至于就这么容易中暑……罢了,你们要争,那咱家就让给你们去争!”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便将这几张药方胡乱揉成了一团,信手往地上一丢。就在他才丢出纸团的时候,湘妃竹帘却又被人掀了开来,探进头的恰是瑞生。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地上的纸团,旋即就欢欢喜喜地说道:“萧公公,孙公公派人报信来,说是我家少爷和张公公他们一块回来了,皇上竟亲自带人微服去阜成门外迎接了!”

萧敬却是丝毫没有意外,只是笑呵呵地说道:“之前去的时候皇上亲自去送,如今回来的时候又是皇上亲自去迎,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臣子能有这样的殊荣福分,你家少爷实在是得天独厚。看你这高兴的,如果心里想就去吧,只说是我这病得没剩几口气的人想见徐勋一面,让你去送个信,这样别人那里就交代得过去了。”

“我不能丢下公公您一个人在家里。”尽管心里痒痒的,但瑞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刚刚就对孙公公的人说了,请他设法给少爷报个信,请少爷来看看您。少爷对萧公公向来敬服有加,而且他最有办法了!”

知道瑞生心里最信奉的就是徐勋,因而萧敬虽是闻言莞尔,可也没去反驳他。他更感兴趣的是,瑞生让孙彬去带的那个口信,徐勋到底会如何对待。东宫那些太监尽管已经被朱厚照提拔到了高位,可在司礼监的也就是高凤一个,所以,那帮人想要这个位子,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高凤推出来。徐勋和那些太监交好,可还看得上他这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家伙?

京城九门之外,全都设有供往来行人歇脚的亭子,但因官员上任往往是在这些亭子相送告别,士子们也常常选择这些地方聚会作诗,久而久之,这些亭子就成了上层人士的专利,平常百姓大多宁可在路边席地而坐歇歇脚,也不愿意去亭子里头挨人的鞭子被驱赶。

这一天,阜成门外那个被不知道哪位文人雅士题了长亭之名的亭子就更夸张了。亭子外头散着整整二三十个少年家丁,不远处还有一些身着便装的壮健汉子在游荡,而亭子中,一个下颌有几根很不自然胡子的干瘦老头正侍立在一个少年身侧。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来!”

见朱厚照不耐烦,刘瑾忙满脸堆笑地说:“公子别急,刚刚不是来报说,还有一刻钟么?估计一会儿就能到了,您且放宽心再等等。”

“等等等,朕……我说干脆去鸡鸣驿,你们一个个都不答应,偏要在这儿干等!”朱厚照表情不善地瞪了外头一眼,见马永成丘聚等人谁也不出声,他就轻哼一声道,“当个皇帝还得整天被人从头到脚管着,没劲透了!”

他正在那埋怨着,眼尖的刘瑾一下子看到了官道远处扬起的一阵烟尘。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一马当先的人,他立马也顾不得那么多,慌忙轻轻拉扯了一下朱厚照的性子说道:“公子,来了,人来了!看到前头那个褐色衣衫的人没有,那是徐勋,准没错!”

“啊?”

朱厚照慌忙快步抢出了亭子,手搭了个凉棚一张望,他立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竟是不管不顾撇下了其他人快步上去。刘瑾等人哪里敢让他一个人这么迎上前,有的快走几步往前驱赶人群,有的则是簇拥了上去,一应人等须臾就占据了半边官道,想不扎眼都难。果然,等那一行几十骑人过来,一马当先的徐勋就立时一跃跳了下马疾步上了前来。

“公子安好?”

这官道上实在不是行礼说话的地方,因此徐勋便笑眯眯地只拱了拱手,又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而朱厚照偏生最吃这不拘礼的一套,竟上去双手一抓徐勋的双臂,还使劲捏了几下,随即啧啧说道:“当然好,你打了胜仗,我就再好也没有了!徐勋,看你人瘦了一圈,可结果却更结实了,果然是历练出来了,朕瞧着真高兴!”

朱厚照如今终于习惯了这皇帝的身份,这朕倒是用得比我更顺溜了,不知不觉就把这个字眼给蹦了出来。好在旁边里三层外三层都簇拥着内侍和府军前卫幼军外加锦衣校尉,这话总算是没人听了去,可即便如此,徐勋仍是被小皇帝这亲近的举动和毫不避忌的话语给吓了一跳,随即赶紧干咳了两声。

“公子,咱们再堵着官道,就该有城门守军过来查看了。”

“对对,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朱厚照这才醒悟过来,忙松开手径直转过身往那长亭走,徐勋自然紧随其后。而此行和他一块回来的人里头,张永见杨一清满脸的呆滞,不得不委婉解释道:“杨都堂,想来是皇上听说咱们回来一时高兴,所以就出了宫来。既是见着了,总不能装成不知道,咱们一块过去拜见拜见如何?”

“好……好……”

别看杨一清早已是三品大员,可就是当年的弘治天子,他除却早朝之外就再没有单独面见过。如今跟着张永走向长亭,哪怕他已经五十开外,仍是又激动又惶恐,可到了长亭外头,见朱厚照正拉着徐勋笑问个不停,那样儿完全不像个威严的天子,他好容易整理好的表情和心情一时又崩溃了。

这真是……真是大明天子正德皇帝?

徐勋被朱厚照紧赶着逼问当时数战的种种细节,正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就见杨一清在那儿神情恍惚,他赶紧拿起人当挡箭牌道:“皇上,这便是督理陕西马政的左副都御史杨一清。这一次要不是他主动请缨带大同兵往援,臣早就死在下水海了。”

“啊,这就是杨一清?”朱厚照立时把目光投了过去,见杨一清在张永的轻推下进了亭子,有些笨拙地要行礼,他就摆摆手止了,老气横秋地道,“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宫里,你站着吧!杨一清,听说你能文能武,这次建功甚大,朕很宽慰,一定会好好嘉赏你的功劳!对了,朕听说你还没有儿子?那这样,朕赐给你两个宫女!”

徐勋原本还觉得朱厚照表现得颇有帝王威严,可一听到最后一句话,见杨一清那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精彩,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位小皇帝,还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30章 君臣相得,内外勾连

五十出头却没个儿子,这在大明朝的官员中并不稀罕。但人家往往都是儿孙没养住病故,不像杨一清是真的一儿半女都没有。再加上他下颌无须,背地里常有和他不睦的暗地嘲笑他是个天阉,最让性子豪迈的他难堪。然而,老妻伴他多年,为人很有些气性,他也就顺其自然没有纳妾,如李东阳这等素来讲究节欲养身的和他志同道合,交情很是不错。

此时此刻,皇帝这信口出来的一句话,让为人处世素来从容的他紫涨了面皮,咬咬牙就要伸手去撩衣裳的下摆。要是受了那两个宫女,不说老妻那一关怎么过,就是朝中其他同僚,今后会怎的看他?

“皇上就别和杨都堂开玩笑了!”

知道这会儿要是不开腔,君臣之间兴许就要因为这些小问题犯拧,徐勋便有意笑着打趣道:“杨都堂家里河东狮吼厉害,这两个宫女送了过去,到时候害的杨都堂头大如斗,皇上总不成看着杨门家宅不宁吧?皇上真的要赏,臣说一句逾矩的话,西苑的马厩里头骏马如云,让杨都堂去挑一匹合心意的当坐骑。另外,皇上的武库,不妨打开门让他搜刮搜刮。”

徐勋出言解围,杨一清原本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徐勋竟然开玩笑说他家里河东狮吼,他不由得又是一颗心提了起来。然而,让他大为意外的是,朱厚照非但不恼,反而笑呵呵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道:“幸好徐勋你提醒了朕,否则朕倒是好心办坏事。杨卿你一大把年纪,还和夫人这般恩爱,真是一等一的福分,河东狮吼算什么,想当初父皇还不是……”

“咳咳!”

在徐勋那两声响亮的咳嗽下,朱厚照终于醒悟到自己拿弘治皇帝出来打比方太过头了,于是立时岔开话题道:“至于御马和兵器,这个容易,你尽管去挑……嗯,不止是你,还有徐勋你和张永,再加上神英他们这些有功将士,每人御马一匹,宝刀一口,要是还想要什么尽管说,朕是个大方人!”

说到宝弓,徐勋便想起回宣府和保国公朱晖会合的神英——毕竟,名义上神英这个左参将总要归保国公朱晖分派——于是,见杨一清大喜长揖谢恩,他便也顺势将当初下水海一战的惊险娓娓道来,从借弓给神英,到老将大发神威,再到杨一清和张永的援兵及时赶到……他素来便是口才极好的,说到扣人心弦处,朱厚照的眼睛都直了。等到末了他说自己曾经承诺,若是那一战能逃出生天,到时候奏请将那把宝弓转赐了神英,朱厚照立时重重点头。

“好,很好!你有气度,他有能耐,不过换个人而已,父皇在天有灵就是知道了,也必然不会怪罪的,这事就这样,你的转赠他,回头你自个去武库再挑一张。”说到这儿,朱厚照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朕是偷跑出来的,刘先生他们三个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来啰啰嗦嗦。不过朕还有的是话要问你们,这样,你们上马之后随朕去西苑,那里是朕的地盘,免得这些侍卫看着路人全都可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吓着别人就没意思了!”

皇帝既如此说,徐勋自然无话,杨一清是有话却被张永及时一肘子给打断了。眼见那些幼军和锦衣校尉等簇拥了皇帝上马入城,徐勋和杨一清张永也回转身各自上马。徐勋一抖缰绳正要起步,一旁就传来了杨一清的声音。

“徐大人,今天这事情……”

见杨一清欲言又止,脸上那兴奋和激动之色尚未退去,徐勋哪里会不明白那是文官的清正性子又有所抬头,当即便策马靠了过去低声说道:“杨都堂,皇上毕竟是刚刚登基,这又是第一场仗,所以方才亲自来相迎。白龙鱼服确实是有些不妥,可也正说明皇上对此役的重视。杨都堂在陕西督理马政多年,此前这折子上过不少吧?只写在纸上和说在嘴上的总是不尽相同,待会到了西苑,皇上十有八九是要详细咨议的,你最好趁着路上好好打点一下腹稿。”

原本是想劝徐勋不要太张扬,可竟三言两语被说到了自己多年操心的马政上,杨一清一愣神就点头答应了,接下来竟果真如徐勋所言去用心思量了。见此情景,进了阜成门后一路直行,等右拐到了宣武门大街,须臾便进了西安门,杨一清心事重重走在前头,落在后头的张永少不得笑着对徐勋竖起了大拇指,旋即见前后左右的人都离着远,就压低了嗓门。

“徐老弟,老谷这一趟特意到大同,还说什么让西厂在大同建分司,日后可以侦缉鞑子动向,竟是和那钟辉两个人一块不回来了。他之前对你我说了那些话,我那会儿没表态,看你的样子是赞同他的,可刚刚皇上对你和杨一清说话,老刘又对我连连使眼色,大约是要请我去单独说话,他若是一定要我表态,我含含糊糊不成,可作壁上观更不成。咱几个当初在东宫,几乎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得齐心协力应对那些有头有脸的老祖宗。

咱们这次出兵能大胜,杨一清之助自然不可或缺,可要不是拉上神英出马,难不成还指望一个断了腿的张俊去带兵?没有老刘的信,神英也不至于会这么爽快。现如今我建了功,这御马监挂个名想来不难,可老刘还在钟鼓司那么个清闲地方,他能乐意么?好容易空出来的位子,哪怕争不着,在司礼监里谋一席之地也是人之常情,我还真拉不下脸回绝他。”

见张永说得情真意切,徐勋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说起来相比张永谷大用,他和刘瑾的交道打得更多些,对人的印象也不错,要不是弘治皇帝大行之后,刘瑾为焦芳说和,他也不会起了深深的警惕之心,反倒是不动声色笼络了谷大用上自己这条船,又和张永走得更近了。所以,这会儿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老张,你说得我也明白。这样,回头老刘若是找你,你探一探口气,含含糊糊敷衍一下,让他来找我。这回神英的事,确是我欠他的人情。”

“也罢,那就这么着吧。”

张永也的确没有逼徐勋表态的意思——要说徐勋深得圣眷确实不假,可他们这些人跟随朱厚照都不是一两天而是几年十几年了,这情分更是深厚。要真是小皇帝大手一挥金口一开就能解决的事,也犯不着去请托别人。可别看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从成化到弘治,这内朝第一人往往得外朝首肯,否则汪直当年那样受宠,怎就没能入主司礼监?徐勋的胆色和诸多本领且不说,这小小年纪鬼主意左一个右一个,竟是真正的智囊!

到了西苑内校场,时隔一个多月,曾经在这儿练过兵的徐勋和张永竟有些认不出来了。这内校场比当年扩大了一倍,为此杨柳等等全都被连根拔起,不远处的宫殿还在破土动工,虽则是连个雏形都没有,但看着规模很不小。见杨一清站在那里眉头微皱,徐勋便走到其身后轻咳了一声。

“皇上心中还惦记着先帝爷,乾清宫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去住,再加上西苑不比大内局促,又心念内校场,所以才打算在这里造一座别宫,动用的都是内库。”

明代不止是户部尚书这些管家婆一心只想在国库上头上把锁,希望皇帝的一应开销全都走内库的账,就连寻常大臣也都是这种念头。此时此刻徐勋的话,好歹让杨一清的眉头有些舒展的迹象,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摇了摇头道:“先帝一过世,皇上便大兴土木,传扬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徐大人深得皇上信重,该劝的还请多多劝说。”

“我明白,杨都堂放心。”

杨一清也没时间表现太多这些忧虑,因为朱厚照的召见很快就来了。只是相比正式的金殿奏对,朱厚照此时身在靠近太液池北太素殿的会景草亭中,吹着习习凉风,人随随便便地歪在凉榻上,见杨一清进来要大礼参拜,他就立刻摆了摆手。

“这又不是早朝,也不是文华殿,你放轻松些。”见杨一清这才站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人,旋即就坐直了身子问道,“杨一清,朕一直都以为文官大多数都是老成持重到不肯挪动的,没料到还有人像你这样大胆。你知道这回弹劾你的折子有多少么?”

说到这里,朱厚照直接用双手比划了一个惊人的高度,见杨一清面色一变就要下跪,他就瞪过去了一眼,这才看着徐勋说:“朕还以为这一回冲着徐勋的人多些,谁知道竟是你和张彩更招人嫌。有弹劾你在陕西刚愎的,有弹劾你勾连中官的,有弹劾你不告而用兵居心叵测的……至于张彩,一张张奏疏全都是说他人品污浊,天知道之前还有人赞他高洁,真是颠三倒四!不说这些了,杨一清,之前徐勋和张永上书都说,你在陕西多年,对鞑子很有些研究,今天朕很有空,你和朕说说!”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31章 名臣风骨,少年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