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饶有兴致地接过来,先是一目十行随手一翻,但很快就认认真真看了起来。作为来自后世被无数影视剧轰炸过的人,赫赫有名的唐伯虎的那些词句自然没有他挑毛病的份,可在才子佳人这种最通俗的剧情上头,他的眼光就高多了。仅仅看了几张,他就已经挑出了一堆的诸如高潮不够狗血,节奏不够跌宕等等问题。于是,在通篇看完之后,他就把稿子交还给了唐寅,饶有兴致地和人探讨了起来。

大明朝的上层人士对于副业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就连达官贵人也喜欢没事写两出小戏来,让家里班子演了给大家看,更不要说唐伯虎这等才子了,书画曲艺等等原本就是生计之一。然而,所有这些大部分都是面向上层人士,哪里像徐勋这样力求打动俗人的路子,唐寅原本听着徐勋的评判还觉得不以为然,可等到前头来人叫徐勋赴宴,徐勋匆匆离开之后,他坐在那儿慢慢咀嚼,不知不觉就品出了几分滋味来。

“伯虎,徐大人就是这习惯,想当初我那几出也给他改得体无完肤……”

“没事,我只是想,怪倒是他敢冒这样的险,只看他改动的几处地方,就只觉奇峰突起,银瓶乍破,也只有这样的性子,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唐寅轻叹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松伯的声音,他立时住口不言。须臾,松伯就引着一个小厮进了门来,却是阿宝。阿宝一进屋子就对唐寅和徐经各深深行了一揖,直起腰之后就恭敬地说道:“徐先生,唐先生,少爷说,原本要请你们去前头赴宴的,但今天来得人太多,未免乱糟糟的,到时候让你们出面反而引人瞩目,有人揭旧事反而不好。少爷还让我转一句话给徐先生,当初在永福寺惊吓过你的人,现如今已经落网。”

要是搁在从前,对于豪门饮宴宾客云集的场合,唐寅最是拿手,可现如今却真心不愿意强打笑脸去凑这种热闹,听了前头半截话不禁如释重负。然而,当发现徐经听了后半截话先是呆若木鸡,旋即就是欣喜若狂地连声答应,他不禁大为纳罕,等阿宝一走他就连忙问道:“衡父,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恐吓过你的人?”

“天机不可泄露。”徐经好容易才忍住对唐寅吐露实情的冲动,却是站起来在屋子里又急又快地踱了几步,这才停下步子看着唐寅说道,“总而言之,咱们盼望多年的那一天,兴许真的要来了!”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54章 封爵(下)

虽说是徐家早已人丁单薄,而徐良袭爵最初也受到宗族不少旁支背后嘀咕,可如今眼看徐勋的势头如日中天,竟然自己也封了伯爵,这一天夜晚,兴安伯府摆开了大宴,竟也有不少徐良或听说过或没听说过的徐氏族人来道贺。

在这种喜庆的日子,他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礼照收就吩咐下头引人入席。而由于定国公徐光祚英国公张懋等等都是带着不少子侄辈来,须臾前头十桌就都满了。而紧跟着来的府军前卫大大小小各色军官则须臾凑满了七八桌,就连原本只是留作不时之需的最后两桌,也随着一群文官士子的前来而占了一桌。

先来的是徐祯卿和文征明祝枝山,紧跟着则是刚刚从居庸关赶回来的王守仁和湛若水,更让徐勋有些意料之外的是,张彩竟然也亲自来了,贺礼是一幅他自己手书的唐朝王昌龄那首传唱千古的《出塞》。在那许多名贵礼物中,徐勋亲自展开了这一幅书卷,欣赏了一会那龙飞凤舞淋漓尽致的词句,就突然笑着把金六叫了过来。

“把这幅字挂到正堂去!”

兴安伯府纵使曾经沉寂过好一阵子,可终究是靖难勋贵,这偌大的府邸中,名人字画比比皆是,其中正堂的牌匾便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御笔,至于诸如三杨亲笔之类的名家墨宝更是很有不少。张彩如今不过是区区吏部文选司郎中,徐勋竟吩咐把他送来的字挂到正堂,这话顿时让张彩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先坐下的王守仁轻轻吟诵这着这四句慷慨激昂的七绝,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是朝中老大人们也都这么想,那就好了。”

湛若水见王守仁又犯了呆脾气,笑了笑也没有开口劝他,而是看着和自己同为翰林庶吉士的徐祯卿说道:“今天翰林院可是不得空,不知道昌谷找的是什么借口请假?”

翰林庶吉士需得在翰林院由专人教导三年,期间每月给假三天,不得私自外出,纵使是湛若水在外讲学,也得事先按照假期排定时间,不得自由。这当口徐祯卿听湛若水这么问,不由得苦笑道:“找什么借口都没用……徐大人对我有大恩,所以我直接对掌院刘学士说了,我和友人一块来给徐大人道贺!”

“哈哈,你倒是老实!”湛若水不禁莞尔,旋即笑道,“说实话,我原本是有些犹豫的,正好去接了接王伯安,他说来,我想想也就不回翰林院销假,先斩后奏直接来了!不论怎么说,徐大人因为正儿八经的大胜而封爵,这都是可喜可贺的事。”

“什么先斩后奏?”随着这个突兀的声音,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湛若水身后。王守仁愕然回头,见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人,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位仁兄是……”

“原来是严惟中,想不到你也来了!”

湛若水一下子就认出了和自己徐祯卿同为翰林庶吉士的严嵩来,当即起身含笑打了个招呼,而徐祯卿也一块起身见礼不迭。这么一堆人团团相见之后,还不等他们坐下,徐勋就端着一个宣德窑霁红小酒盏上了前来,一时间众人少不得又是好一阵齐齐道贺,诸如王守仁这般和徐勋熟络的,立时二话不说就要灌他的酒。

“都是你这一回冒险,害得我在居庸关那一番布置费尽苦心却一个鞑子没瞧见,让上下好大一阵埋怨。你说你该不该罚?”

“好好好,该罚该罚,我自罚三杯成了吧?”

满座都是文官士子,自然不比刚刚那几桌凶残,徐勋自然干脆光棍地认罚。果然,三杯下肚,果然没人再来起哄劝酒,他便趁机笑着和众人一一寒暄了几句。尽管料到今日徐祯卿等人有可能会来,但他还真没想到王守仁这么巧今日回京,还捎带来了一个湛若水。而张彩的到来更是意料之外,可想想人那股牛脾气,那就很好解释了,不外乎是和那些鼓噪的声音顶着干。然而,严嵩竟也跑来凑这种热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士人风骨本就不是人云亦云,我不过是一个来凑热闹的!”严嵩大大方方站起身敬了徐勋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就说道,“谨以这一杯,敬徐大人的胆量!”

“好,那我就受了分宜这一番好意!”

只有那些官居一二品的,方才会以籍贯为号,而严嵩如今声名未显,还远不到能够用籍贯分宜来指代自己的地步。听徐勋带着醉意竟是如此称自己,只喝了一杯的严嵩忍不住面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红色,但思来想去,还是不好交浅言深地继续攀谈,欠了欠身就坐下了。而徐勋看见不远处金六正对着自己招手,于是又歉然说不能久陪,可才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听到后头一阵脚步声,再一看,却是王守仁追了上来。

“伯安兄?”

“定贞,有件事我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你既然胸怀大志,又是有胆子做大事的人,和那些阉宦就不要太近了,小心因为他们而败坏了你的名声!这些人就知道逢迎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敢做,朝中正直敢言之士无不是切齿痛恨,你何必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不是我想和他们搅和在一起,而是在有些人眼中,我天生便和他们是一类人。”尽管知道王守仁是好意,但徐勋仍是不得不点醒他道,“况且,阉宦中不是没有胆大能干的杰出之士,而文人当中也不尽然是胸怀坦荡的真君子,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唉,我就知道你这人固执起来比我还难说服!”王守仁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迟疑了再迟疑,他才低声说道,“今日湛元明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到家,但已经被我爹叫去耳提面命了一通,若是他知道我又跑了这来,恐怕又是一通训斥……你小心一些,照我爹的意思,司礼监掌印李公公等人,已经和老大人们联手了。”

这消息不用王守仁通风报信,徐勋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更何况随便猜都能猜到。可王守仁的这一番好意毕竟不比平常,他连忙诚恳地谢过。等到人又回了席,那边七八个人谈笑风生,他甚至一度想去叫上徐经和唐寅出来,可想想此举唐突招摇,于是又按下了心思,只转身大步到了那道角门处,而金六早已等不及窜上了前来。

“少爷,您怎的这么久!王公子来了,同来的还有国子监的谢大司成!”

徐勋本还恼火金六这埋怨口气,可听说和王世坤一块来的还有国子监祭酒谢铎,他愣了一愣之后立时拔腿就往外冲。待到了大门外头,见王世坤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站在门口,他赶紧快走几步上得前去,却是恭恭敬敬称了一声谢先生。

虽是在门口小等片刻,可徐勋亲自前来,到了面前又不叙爵不叙官,而且又称呼了自己一声先生,谢铎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容来。见徐勋伸手请他入内,他就随和地说道:“论理之前接到德懋兄的信,我就应该见你一见,只那会儿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就思量着等一等看一看,结果倒好,你非但不曾有一时半会消停下来,反而一桩桩一件件捅出来的都是大事。德懋兄说你人品纯良,我看他终究还了解得不够,你这个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见王世坤听了这话冲着自己嘿然一笑,徐勋少不得冲对方瞪了一眼,这才含笑对谢铎说道:“谢先生这话说的是,我自己也觉得自个有时候做事实在是莽撞。奈何有时候这一时兴起便怎么都止不住,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先生是在夸你,你没听出来么?”王世坤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见徐勋一时哑然,他方才轻哼一声道,“先生自打听到大胜的消息,就破天荒地高兴得喝醉了。否则今天就算是凭你的面子,也未必能把先生请过来!”

王世坤这口口声声的先生听得徐勋心头大动,见人神采飞扬,他心里知道必有好事,当下却也不好多问。及至把谢铎请到里头,刚刚已经到了的王守仁等人一见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竟然也来了,无不是纷纷起身行礼不迭,而消息传到里头,哪怕是原本公推了首席和次席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也都纷纷出来相见,好一番谦逊相让之后,谢铎方才陪坐上头桌,只他这一到,原本有些喧闹的府军前卫军官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而徐勋只陪了片刻,就悄悄离席而去,又让人把王世坤叫了出来。两厢一打照面,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王大公子,我自打回京就没见过你,你是到哪儿逍遥去了?”

“逍遥?你至少还风风光光封了伯爵,可怜我给先生抄了一个月的书!”口中抱怨,王世坤脸上却是眉飞色舞的表情,“那许多罕见的珍本书,也就是先生家里藏书齐全,我算是见识了……哎,不和你废话了,先生答应了兼任弘文阁学士,如今下头已经齐集了好一批翰林,这都是将来的中流砥柱。算你运气,要不是你打胜仗,先生也未必会答应!”

得知谢铎答应出掌弘文阁,徐勋眼皮一跳,随即突然又问道:“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自己怎么了……”王世坤本还想卖卖关子,可见徐勋那样儿分明是不打算放过他,他这才笑嘻嘻地说道,“先生觉得我这人人品好,做事又仔细,听说我尚未婚配,所以打算保个大媒,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金陵征求我爹的意思了!”

“哦,是哪家千金?”

“是先生嫡亲的幼侄女,品貌双全!”

你个禽兽!

徐勋险些脱口而出,可平心而论,更多的却是为王世坤而高兴。想当初他和王世坤是不打不相识,他借了傅容的势,很是挑着王世坤和他一块蹚浑水,可到了京城之后,武事上头终究缺乏从小根底的王世坤便少了用武之地,却不想东方不亮西方亮,倒投了谢铎的眼缘。于是,当胸给了王世坤一拳后,他便笑说道:“别说你爹,就是你大姐知道这事,也必然是高兴得很。”

“那是,以后大姐再见到我,可就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了!”王世坤得意扬扬地一笑,可紧跟着脸就耷拉了下来,“不过,谢先生说了,成婚之后,让我姐夫先保举我在京城国子监读几年书收收性子,然后让我去考一考。”

这考一考指的是什么,徐勋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因而,见王世坤那痛并快乐着的模样,想到当初他还对自己说,自己读书是没指望了,可将来一定要给儿子寻个名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指望儿子出息,现在看来你得先指望自己青云直上给儿子铺好路才成!没关系,秀才年年都能考,考中了后年就有乡试,大后年就是礼部会试,要是你真的运气好,大后年就能金榜题名,到时候可别忘了也像我这么摆上十几二十桌,我给你道贺去!”

“呸呸呸,你以为这考进士是什么,又不是你这个大胆徐杀人像切菜似的!”

王世坤骂了一声,心里知道,倘若他此前能够横下一条心跟着徐勋去宣府,如今兴许也少说连升三级。然而,之前跟着出京的徐延彻和齐济良尚且留在了宣府,就连那二十幼军亲兵亦不例外,他就算跟了去,估摸着自己也没有那样大的决心敢豁出命去拼。同是家里的独子,徐勋怎么就胆子这么大?

“没事,名师出高徒,就算瞅着你这名师的名头,只要你把八股的水准提上来,保准没人敢把你的名字刷下去,而一旦熬到了礼部试,就凭你的名字皇上早记下了,还怕皇上不成全一二?”徐勋笑眯眯地说着,见王世坤果然给自己说得神情大动,他便拍了拍人的肩膀,“总而言之,我明天就对皇上去说王大公子改邪归正了,大伙一块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可就多谢你了……喂,什么改邪归正,我再邪能有你邪!”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阵之后,一个作为今日的主人不好逃席太久,另一个也得回去好好照应谢铎,于是纷纷各自归席。自然,徐勋又少不得被人连罚了十几杯。原本就有些醉意醺然的他这下脸色更是犹如煮熟了的虾子一般赤红,摇摇晃晃站起身后,就高高掣起了手中的酒盏。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今日各位盛情,我无以为报,便再次满饮了这杯!”一饮而尽之后,他借着满腹酒意重重放下了酒杯,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今日,全赖皇上圣恩,诸位父老亲朋提点帮衬,鼎力相助!从今往后,还望各位一如既往,我也没什么可说,唯有以一腔赤诚回报诸位!”

谁都以为徐勋说这番话是为示威,可此时听到最后,方才明白竟是许诺——有向勋臣贵戚的许诺,也有向军中袍泽的许诺,更有像友人亲朋的许诺——只是人人听着这话,心里的观感却是大不相同。如钱宁这般骤起之辈,心里便对徐勋的话深信不疑。

对自己人,徐勋确实是好得没话说!

而为数不多的文官们,则是大多数人都在咀嚼着那头两句词。而王世坤从金陵和徐勋一块出发到京城来,对于他的过往自然了若指掌,刚刚回席也被同桌的祝枝山文征明罚了好几杯,就借着酒意就半是对其他人解释似的说道:“这两句词据说是当年曾经教过小徐的一位老学究写下的。当初在金陵的时候,他还是太平里徐家子弟,长房觊觎他家里的家产,偏巧六房的徐六老爷加官成功……”

王世坤口才极好,当着众人的面把金陵那桩奇案又娓娓说道了一遍,期间又因卖关子被人罚了几杯酒,这才笑道:“那时候,应天府衙的诸位大人们都觉得能写出这样意态昂扬的词,教导过小徐的那老学究必定不同凡响,只不过要我说,是不是有这么个人,恐怕都只有小徐一个人知道。”

别人只以为王世坤是酒意上来开玩笑,而深知他性子的谢铎却不在这一席上,因而一旁的张彩竟是忍不住问道:“王公子何出此言?”

“小徐这个人素来藏得深,焉知当初这词不是他写的?”王世坤笑得眯起了眼睛,又伸出了食指晃了晃,“就好比现如今金陵的那些大人们,又有谁猜到他进了京城竟能够达到如今的地步?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这个人脑子活够义气,最要紧的是绝不坑自己人!不像是有些人,当面和你称兄道弟,背后捅刀子没商量!”

见来得最晚的他面色酡红,显见是吃醉了,众人笑归笑,心里却不免各自有各自的思量。一直到过了宵禁,酒宴方才进入了尾声。然而,众人打算散去的时候,张永却登门送来了一个戏班子,道是皇帝的赏赐,却说皇帝有言在先,不让徐勋谢恩就急匆匆走了。

有了这么个由头,一时又热热闹闹地闹腾了一个多时辰,除了不得不回去的翰林庶吉士的湛若水徐祯卿和严嵩之外,其他人无不留下来瞅瞅御赐的戏班子有什么不同,等到徐勋喝了醒酒汤,打起精神到门口一一送客的时候,早已过了亥正。所幸次日没有早朝,上上下下不用早起,还能回去睡个安稳觉。

今天客人来得太多,尽管是酒楼定下的席面,可从厨房到茶房仍是忙得不可开交。还好人都知道徐家尚未有女主人,女眷自不会贸然登门,这才省却了一截麻烦。即便如此,朱缨和金六嫂仍是领着仆妇丫头们忙了个倒仰,管家柳安的嗓子都哑了,金六迎来送往脚下又飘又软,至于其他已经多年没招待过这许多宾客的男女下人则更不用提。

宾客都送完了,上上下下忙活着收拾时,徐勋却传下话来,管事各赏银十两,管事以下各赏银五两,一时人人高兴。而柳安金六等等全都是红纸赏封,金六拿着沉甸甸一封东西回到房里打开一看,那嘴立时完全翘了起来,尤其是当媳妇也拿着同样的东西闪进了屋子,他的嘴就更笑得合不拢了。

一人二十两,那就是整整四十两银子,足够中等人家开销三年了!

流水的席面,大手笔的赏赐,徐勋今天得的赏赐尚未过手就全都去得干干净净。然而,他却没有半点心疼的感觉。他算得上是败家惯了的人,曾经家财散尽让赵钦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如今出去的这些当然不放在心上。因为晚上喝得实在是太多,他索性歇在院子里的竹榻上乘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的残月,半晌才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残月一尽,就是八月了……”

“少爷!”

随着这声音,徐勋抬眼一瞧,却发现是手上捧着一个小匣子的朱缨款款大方地进了门来,便微微点了点头。朱缨近前行过礼后,便双手呈上那小匣子说道:“这是刚刚锦衣卫北镇抚司李千户让人送来的贺礼,才刚送到西角门,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哦,放下吧,我知道了。”

眼看朱缨走了,徐勋方才去拿放在一旁小几上的匣子。那天李逸风来过的事情,金六机灵地未雨绸缪,再加上上上下下的知情者都聪明地三缄其口,并未传言出去,所以大多数人都还以为因为之前皇帝曾经有意让他去掌管锦衣卫,于是他和叶广李逸风之间生出了嫌隙。今天这样人人都来道贺的大好日子,李逸风只在这大晚上让人送了一份礼就是明证。

然而,打开匣子,取出里头那一张薄薄的纸,徐勋只是扫了一眼,嘴角就露出了深深的笑容来。就是这样一张纸,比起那些费尽心思备办的礼物来,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今天他固然是因封爵出尽风头,可同样朝会上还有两个人一样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就是马文升和张彩。没想到他们这吏部的一老一少竟然会闹出那么大的风波来,前者还有五朝元老的名声压着,但后者的麻烦就大得顶天了。所幸李逸风办事情终究可靠,短短两天内,已经是做出了一个计划。马文升和他那点小龃龉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只他就算出手老头子也不会领情,张彩却可借机再拉一把!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55章 戏中戏

已经是七月末了,京城的天气渐渐不比盛夏,早晚的时候不但风大,而且还有了几分凉意,而白天太阳出来却是火辣辣的灼人。即便如此,也有人不耐烦在到处放了冰盆的屋子里坐着,硬是喜欢大太阳底下东逛西逛。这其中,朱厚照就是这种喜动不喜静中的代表人物。

这一天上午,他便直接吩咐人去叫上了徐勋在宣武门会合,一见着人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似笑非笑地问道:“昨晚上朕让张永送给你的那个戏班子怎么样?”

“皇上送来的还能有差?那会儿上上下下看得赞不绝口,人人都在羡慕臣的福气。”

四周围除了朱厚照的护卫,就是锦衣卫和西厂的暗桩,徐勋自然不虞有人听去了自己的这称呼而有什么不利的心思。果然,他这一句奉承说得朱厚照嘴角翘得老高,但随即就冲着他轻哼一声道:“这么热闹的场面也不叫上朕一声,要不是刘瑾他们死活拦着,朕非得去你那里凑个热闹。”

徐勋闻言汗颜,感激地看了刘瑾一眼,他这才涎着脸说道:“皇上要是去了,那热闹也就不是热闹了,说是武少文多的朝会还差不多,怕是皇上要看见无数磕头虫。”

“这还用你说,朕也是想到这一茬,所以才不去了!”说到这里,朱厚照大手一挥,这才带头抖了抖缰绳,“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出发去闲园!好容易出来逛一次,别浪费了时辰!”

见朱厚照竟是双腿一夹马腹,犹如离弦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徐勋赶紧跟上,而其他护卫又哪里敢怠慢,慌忙一一策马跟上。这就苦了散在四周的那些暗桩,两条腿哪里追得上四条腿,只能互相打呼哨传信给前头的,指望同伴不曾走神忽视了这大队人马。顺着宣武门外大街这长长一条道,又拐过了一条小巷,知道闲园就在前头不远,徐勋突然两鞭子重重甩在马股上,突然加快速度赶了上去,堪堪以半个马身领先了朱厚照,又好容易把人挡了下来。

“徐勋,你这是干什么?”

“皇上,且不说认识我的人不少,这闲园里头常常有朝廷官员出没,您总不想引起骚动吧?这许多人一窝蜂似的涌入,谁都知道来了贵人,到时候岂不是麻烦?等后头上来了咱们分一分人手,而且刘公公他们容易被人认出,总得事先都安排好。”

“真麻烦,出来逛一次还有这么多名堂!”

抱怨归抱怨,但朱厚照还真的是勒马等待后头的人追上来。这也不怪他和徐勋一马当先,他的马自然是宫中马厩里头千挑万选出来最好的,而徐勋的也是才刚获赐的一匹黄骠马,神骏非凡,至于其他人马行的马术不行,马术行的马不行,拍马也追不上他们。等到一大群人好容易追了上来,这一条巷子竟是被堵得严严实实。这还幸亏徐勋刚刚超过朱厚照的时候,特意挑了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巷子,否则这么一大堆人实在是太壮观了。

而听了徐勋的解说,刘瑾事先就答应过徐勋,再想想闲园里头士人多,万一被认出来,到时候被人喷上一脸唾沫就没意思了,自然就听从了这番安排。他都答应了,其他内侍自然更不好反驳,最后被挑出来保护朱厚照的便只有两个选自御马监亲军膀大腰圆的百户。而且无巧不巧的是,他们正是之前跟着徐勋征战过一回的人,这百户还是刚刚封的。

一踏进闲园,朱厚照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些天憋闷的郁气统统排干净。东张张西望望的他见四周来往的人颇多,只偶尔有人瞅他一眼,他便连忙压低了一下头上的小帽,这才贼兮兮地看着徐勋。

“见着有什么认识的人提点一声,让朕……让我有个准备!还有,我今天不想当皇帝,也不想当小侯爷,这样,今天之内,我就是你表弟,你就是我的表哥,你可不许给我露馅啊!”

说完这话,他便冲着身后那两个护卫低喝道:“都记住了,你们是徐勋的亲兵,和我没关系。要是别人认出他来,就说我这表弟一直闷在家里没见过世面,徐勋带我四处逛逛!”

“是!”

见两个军士毫不扭捏爽利地应了下来,朱厚照心里异常满意,暗想幸亏听了苗逵的挑了这些真正见过血的兵,否则又要大费唇舌。然而,他一丁点都没注意到徐勋听了这话脸色有多古怪,自顾自地说道:“表哥,这藕塘我上次来时似乎还没有,你怎么想的这主意?”

“哪里是我想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

徐勋尽管被朱厚照这表哥的称呼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可知道这位小皇帝就爱这上下不分的一套,他索性就豁出去了,径直你你我我了起来,果然发现朱厚照丝毫不以为忤,而且嘴角还翘得更高了:“这么说,你是找到了一个雅人?”

“不是一个,是两个。”徐勋见朱厚照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他就笑吟吟地说道,“所以你今天到这儿来,若是愿意看人吟诗作赋,这里四处都有诗社;若是要钓鱼,藕塘后边的还有一处鱼塘,尽可钓个痛快;而要是想听小曲,那边有戏台子,每三日一出不同的戏……可要是觉得这些都没趣,那不妨去赏鉴赏鉴我请来的另一位雅人的丹青妙手美人图。”

“美人图!”

要是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朱厚照既然贵为天子,无数宫女任由采撷,哪里还会对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图感兴趣,可这位小皇帝的心思却偏是不一样的。在宫里,人人翘首期待飞上枝头做凤凰,纵使再美总是失去了天然的风姿——而朱厚照偏是对这种机心敏锐得很。这会儿他眼睛大亮,一把拽住徐勋说道:“快快快,带我去瞧瞧!”

朱厚照今天说是临时起意,其实却是刘瑾撺掇着出宫,而刘瑾又是因为徐勋的请托。所以,徐勋早一日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时带着朱厚照沿小径进去,作为闲园真正主人的他自然知道徐经布设好的一条少有人会走的小道,轻轻巧巧就把朱厚照带到了一处真正的草堂之中。见朱厚照看着那茅草铺顶的屋子啧啧称奇,但随即立时催促他去开门,他便笑吟吟地答应了,上前双掌在大门上轻轻一推,继而就侧着身子让了朱厚照进门。

朱厚照自然不会怀疑徐勋会害他,撩起袍子的下摆一步跃了进门,随即就发现四壁悬挂着一幅幅的美人图。他连忙快步走到左壁起点,盯着头一幅打着伞的美人图目不转睛地细细赏鉴了起来,沉迷之际甚至还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衣裳的褶皱,随即才发出了一声赞叹,好容易往旁边又挪动了一步。就这么一幅幅美女图看了下来,他丝毫没注意到徐勋已经跟了进来,背着手一面看一面赞不绝口,还小大人似的连连点头。

徐勋带着朱厚照来看唐寅的这些多年自娱自乐的珍藏,投其所好是一方面,而打算借此看看朱厚照的真正反应是另一方面——史书上都说朱厚照荒淫无道,可至今为止,他愣是没发现这位主儿有表现出那种特殊喜好来——此时此刻,当发现朱厚照的目光沉迷却清澈,赞叹而不淫邪,他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头大石。

“徐勋,这些画儿都是哪来的?就是刘瑾给我找的那些的宫中珍藏画本,也没这个生动有趣。尤其是那些美人的神态,更是栩栩如生,仿佛会说话一般!”朱厚照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旋即又突兀地说道,“对了,能不能让这一幅打伞的美人图给我?”

徐勋闻言一愣,见朱厚照的手径直指向了右壁上第一幅提着灯笼缓步慢行的美人图,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旋即笑道:“这都是我千辛万苦请来的那位雅人多年苦心所作,皇上若是想要,他当然是绝对会双手奉上。可要是我的表弟想要,兴许这家伙狂生之态发作,未必肯答应,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到了京城还不怎么肯来见我……”

朱厚照的脸一下子拉长了,本待要说朕是天子,可想想之前他说的话,下一刻,他就发狠似的大声说道:“不妨,你带我去见他!”

“真要见?”

“那当然!”

“可外头那些人要是带上,十有八九是要露陷的。”

“啰嗦,不带他们,就咱们去!”

面对犯了执拗的小皇帝,徐勋狡黠地一笑,随即就欣然点了点头道:“好吧,既是要去,我再去叫上一个人。造这闲园虽是我的主意,可中间的布局却都是他的手笔,而且他和这些画的主人也是至交好友。皇上也应该认识他的,就是徐经。”

“徐经……徐经……”朱厚照念叨了两遍,随即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他,不就是之前被鞑子奸细惊扰的那个人吗?行,去叫他同行,对了,千万别透露我的身份!这次你要是再敢挂羊头卖狗肉,看我回去不找你算账!”

徐经这一日一大早就得了徐勋的吩咐到闲园来,目的是为了造什么游乐场。即便他在造园子上头也有些心得,可对这些却着实一窍不通,一上午盯着徐勋那张草图甭提多焦头烂额了。因而,这会儿得知徐勋过来了,他索性揣上了那张纸,心里盘算着见到人如何再问个清楚。可是当跟着那送信的彪形大汉到了自己精心设计的那一处草堂前,见和徐勋并肩而立的赫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

难道……难道是那位主儿?

他这念头一生出来就难以抑制,待到离着这两人十余步远处,他甚至连步子都有些发沉了。然而,就在他喉头涌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徐勋做了个匪夷所思的举动,竟是伸手去亲昵地拍了拍旁边那少年的肩膀。

“表弟,你不是想知道这藕塘是谁的主意么?就是他徐衡父,正巧和我同姓。说起来,大明朝里徐姓实在是兴旺发达,这朝堂上文武里头姓徐的比比皆是。”

朱厚照对徐勋常常没大没小,可徐勋一直以来都颇为注重君臣之道,这样随便的亲近举动自然是绝无仅有,可朱厚照却仿佛丝毫没察觉似的,盯着徐经兴致勃勃端详了片刻就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光是勋贵就有魏国公定国公兴安伯,文官我就不记得了……对了,还有今年的殿试传胪徐祯卿……对了,表哥,你似乎特别喜欢提携姓徐的?”

“同姓一家亲嘛!”

徐勋笑眯眯地拽着朱厚照上了前去,见徐经瞠目结舌了一阵子就如释重负,可和他以及朱厚照打招呼的时候却不无失望,他就知道徐经必是被他这一套给混淆了视线,只以为朱厚照真是徐家亲戚。他当然不会揭破这一茬,又在两人之间引荐了一番,就对徐经说道:“我这表弟今天来看了伯虎的美人图,一时极其感兴趣,所以想求取一张,所以我才想到让衡父做个中人。”

“原来是为了这个。”徐勋亲自来说,徐经自然不会扫兴,略一思忖就说道,“那好,伯虎就住在外城的姑苏客栈,我带你们去。”

既然要甩掉外头的其他人,徐勋自然不可能原路返回,当即让徐经带路往侧门走,又直接从沈悦的马厩里头牵走了五匹马。他和徐经朱厚照在前,两个御马监亲兵跟在后头,一路上他有意挑起徐经的话头,而从来没去过江南的朱厚照果然对徐经口中的江阴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从山河地理风土人情一直问到各色小吃有名美人,这思维跨度之大,徐经应付得极其狼狈,于是更加否决了最初那点猜测。

这小公子实在是太话痨了,怎么可能是当今天子?

闲园在童家桥南边,宣武门外大街的东边,而徐经口中的姑苏客栈却在宣武门外的西南,所以拐过几条小胡同,一行人就上了宣武门外大街。这里尽管比不上正阳门外的热闹,可往来行人却很不少。突然,就只见远处人群一阵骚动,紧跟着前头人群就乱了,一个个慌忙退避两边让出了中间的路途。冲着徐经问得正起劲的朱厚照原本还未曾察觉,可随着徐勋一拉他的缰绳,他立时警醒过来,一下子注意到从人群让开的通道处,一个上身赤膊伤痕累累的汉子竟是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铁链,飞快地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难道是刺客?

朱厚照这一念头刚刚生出,徐勋就一边厉声喝了后头两个护卫上前,一边拉着他的缰绳往道旁闪避。到了道旁,看到徐勋仿佛自然而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一瞬间,他又忍不住想到了那次倒霉的青楼之旅,脸上怪异之余,心里却立刻安定了下来。就在这时候,那汉子的后方又传来了一阵阵大呼小叫。

“锦衣卫捉拿逃犯,速速退避!”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朱厚照一听说是锦衣卫捉拿逃犯,立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冲着一左一右护卫了他的两个亲卫大声叫道:“快,上去帮个忙,别让犯人给跑了!”

“帮什么忙,你消停些,锦衣卫的事用不着我们瞎掺和……啊,徐经怎么还愣在那,这个呆子!徐经,快回来!”

徐勋拉着朱厚照躲避,两个亲卫也跟了上去,鲜少骑马的徐经面对这突发状况却有些措手不及,竟是策马而立站在了大道中央,直到听见锦衣卫捉拿逃犯的嚷嚷,又发现那汉子距离自个只有十几步远,他方才恍然醒悟,慌忙拉着缰绳要闪开。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调转马头尚未成功,那汉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许久,旋即突然大吼一声冲了上来。

“徐经,纳命来!”

这一声直接把徐经给喊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个锦衣卫捉拿的逃犯竟然认识自己,而且在这么个要命关头竟还直奔了他来,那架势显然是寻仇,他不由得头皮发麻。可越是这样的关键时刻,他越是控制不住身下坐骑,那匹该死的马竟载着他在原地滴溜溜直转。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汉子就要迫近身前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熟悉的一幕。

就是那个夜晚,也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跑来威胁他,说是让他滚回江阴去!

就在他成功将记忆和现实重合的一刹那,旁边突然窜出了几个壮健汉子来,二话不说提刀朝着那赤膊汉子杀去。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其中一个人的刀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朝着他身下那匹马的左前腿上轻轻搪了一刀。

紧跟着,他就只听自己的坐骑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随即便猛然往前仆倒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控制不住往前翻了出去,而迎接他的除了那高高的地面,还有兜头飞来的铁链和一旁的钢刀。即便他自忖已经在落榜之后经历了无数惊险挫折,这时候脑袋里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侧里一个人影高高跳起,在他肩膀上一推一拽,随即就带着他一骨碌滚到了一边,而他的坐骑就没那么好运了,扑倒在地的同时又遭了那铁链的当头一击,以及一道重重的下斩,绝望地嘶鸣了两声后,挣扎了片刻就不动了。

惊魂未定的徐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扶起来的,只发现四周围倏忽间就被一大堆军士围得水泄不通。正中央那个微微驼背的汉子和四周那几个壮健大汉却仍旧恍若无人一般打斗成一团,尽管一个只能凭借不趁手的铁链,另外几个却都是钢刀在手,可战况却是僵持在那儿。直到他身侧一声响亮的叱喝传来,战况方才微微一缓。

“锦衣卫捉拿要犯,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李逸风这会儿只觉得手心完全湿了,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在信上对徐勋打了包票,让徐勋在什么时辰把朱厚照和徐经带到这条宣武门外大街的哪个地点,接下来只要看好戏便成。他不过是想有意放了江山飞逃跑,把人赶到这里让江山飞和徐经打个照面,如此接下来的戏就好演了,谁知道徐经这呆书生关键时刻居然愣在了路当中!要不是他动作敏捷,竟险些闹出了真正的人命!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刚刚一大把年纪还玩了一回高难度动作,他不由得就对自己那些部属的疏忽恨得牙痒痒的,而更恼怒的自然是这两拨自己志在必得的人。

“江山飞,今天要是你再能逃出半步,我这李字就倒过来写!”又大喝了这么一句,他就冲着那几个壮健汉子喝道,“还有尔等,阻拦锦衣卫捉拿要犯,该当何罪!”

“我们是刑部的捕快,这是刑部海捕文书上的要犯,本来就是该我们来抓!”

围观的百姓起初还有些惊惧,可渐渐发现竟是锦衣卫和刑部为了个犯人扯皮了起来,一时都大为纳罕,人群中从窃窃私语到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而朱厚照发现徐经遇袭,原本就已经够惊讶了,这会儿又发现刑部和锦衣卫争抢人犯,他这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刑部海捕文书?文书在哪,所犯何罪,先拿来我看!”见那为首的壮健汉子满脸犹豫,李逸风哂然一笑,旋即突然厉喝一声道,“什么都没有,竟然敢冒用刑部之名,我分明看你等和犯人江山飞拼斗之时,还意图暗害这路过的书生!来人,把这些人全体拿下!”

“慢,我有刑部的腰牌!”

眼见四周围那些锦衣卫军士渐渐缩小包围圈,那为首的壮健汉子咬了咬牙大声嚷嚷了这一句,旋即就伸手往怀里掏去,竟真的是掣出了一枚铜牌来。然而,他一个不留神,一旁一只手却突然猛地抢过了他手中的铜牌,他又惊又怒,却发现是那江山飞正用极其冷冽的眼神盯着他。那一瞬间,他陡然之间想起来,自己和这家伙共事过,哪怕没有这铜牌,人家也能认出自己来,而且刚刚那几下子竟是没把人收拾掉,这下子遗患无穷,一时间顿时又悔又恨。

盯着那壮健的捕头看了好一会儿,江山飞方才冷冷地说:“没想到居然是刑部的人想要我的命!原来是我瞎了眼!”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56章 天子亲审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须臾工夫,大街上的闲人就被驱赶得一干二净。而紧随起来的府军前卫千户马桥和西厂留守外城的一个理刑百户,则是在大街上四面八方布起了一道一道的警戒线,一个个军士犹如钉子一般每隔十步就是一个,径直站满了整条宣武门外大街,几乎把这一条进城的要道完全封锁。

而被临时征用的一处临街酒肆之内,朱厚照正恶狠狠地瞪着李逸风,小拳头突然猛地在桌子上重重一砸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小皇帝明显是动了怒,但李逸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磕了个头后就一五一十地将此前自己怎么四下里撒网找这个江山飞,而此人又突袭了张彩的事情一一道来。只和徐勋对张彩的说辞不同,他却反复强调是锦衣卫早就侦知了江山飞的下落,“碰巧”救下了张彩,随即又以大局为由劝其不要声张,且待下一步侦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角余光一瞥站在朱厚照身侧的徐勋,见其对自己微微点头,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臣原本是押着此人到城外永福寺来查验,却不料此獠狡猾至极,竟趁机逃跑,臣一路带人追到这里,就遇到了这一拨自称刑部的人。皇上明鉴,这几人说是刑部捕快,奉命抓捕海捕文书上的要犯,可刚刚那番打斗皇上应该都看见了,分明是要取这江山飞的性命!这个江山飞,成化年间曾经是西厂小旗,后来西厂散了,他落草做了江洋大盗,后又被刑部闵尚书招安,一度安排在刑部做捕头,据说前时刑部多起大案都有他的功劳。而就是这么个人,前时西厂复开之后,却又凭借旧日西厂履历混了进去,实在是居心叵测!”

李逸风这话说得极其有技巧,听到这里,朱厚照的拳头顿时捏得更紧了。他这个皇帝当得仓促,父皇只让他多多敬重几位先生,勤劳国事勿要纵怠,可是,事实上除却西厂他任了谷大用,锦衣卫如今亦算是得力,其他上上下下的衙门别说如臂使指,他想做些事情改变些事情都异常困难。他就这么几个得力的人,就这么几个使唤得动的衙门,别人还要往其中安插钉子!

“混账……混蛋……混账王八蛋!”

朱厚照一气之下,嘴里一脸骂了好几声。所幸这里除了他就是李逸风和徐勋,别人都守在外头,不虞他这口不择言给外人听见。当他一把拿起旁边那茶盏要砸着泄愤的时候,一只手却重重按在了他的双手上头。火头上的他恼怒地抬眼一看,却发现是徐勋正盯着他。

“皇上,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得克制一二。待会您还要见其他人,让他们看出您的心情来,有些人兴许就会不敢说话,而有些人兴许就会借机撩动您的心情,那岂不是糟糕?”说到这里,徐勋又微微弯了弯腰,却是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您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那臣换个说法。今天您可说过要当臣一天的表弟,就当给臣这个表哥一点颜面可好?”

尽管朱厚照很不想克制,可听到徐勋都搬出了他之前的戏言来,他只得怏怏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紧跟着就把手缩了回来,又看着李逸风道:“去外头,把那江山飞带来,还有那个徐经。另外,你不是说张彩也险些被这家伙所害吗?你且派人去把张彩给朕传到这地方来,朕要亲自问他!”

原本摆满了桌椅板凳的店堂里,那些桌椅凳子全都被搬到了一旁,空出了中间一块颇为宽敞的地儿。只是大白天的门一关,这屋子里未免昏暗无光,哪怕是李逸风找来一盏油灯点上,依旧无助于驱逐黑暗,反而更让这地儿生出了一股阴恻恻的氛围来。即便是心里没鬼的徐经,在踏进这地方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一时有些打鼓。

竟然真的是皇帝!可徐勋明知道是皇帝怎的不提醒他一声,竟然和皇帝这般失礼仪地说话,还甚至说什么表兄表弟!

想归这么想,他却压根不敢露在脸上,上前之后就以礼拜见,才磕了一个头就听到上头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别磕头了,磕得朕头疼。徐经,你起来说话!”

徐经闻言一愕,乍着胆子抬头,见徐勋微笑颔首,而小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他只好扶膝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在那儿。下一刻,他就听见上头问他道:“徐经,这家伙就是从前在永福寺恐吓过你的?”

侧头看了一眼地上五花大绑胳膊软垂却还被李逸风一手压着的那汉子,徐经的目光在他那驼背上流连了好一阵,最后才回过头深深躬身道:“皇上,小民不敢断言,那时候他黑衣蒙面,小民只能看到他的驼背和他一肩高一肩低,其他的都看不分明。不过,刚刚小民的马受惊了之后,他和一个自称刑部捕快的人确实都志在取臣的性命!”

“皇上,徐公子那马不是惊了,而是被人在左前腿的地方搪了一刀,坐骑既是腿部受伤,又哪里撑得住,自然便往前倒了。要不是臣见机得快,兴许徐公子这命就保不住了。这谋害人命的意图清清楚楚,再比照从前的恐吓,加上驼背和肩高的特征,必是这江山飞无疑。”

朱厚照自己当时就在现场,虽不曾瞧得那么仔细,可此时徐经李逸风先后解说,他又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早已是咬牙切齿,当即恶狠狠地瞪着那跪在地上江山飞喝道:“当着朕的面,江山飞,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北镇抚司不过呆了几天,尽管李逸风不曾动用诸多大刑,可板子鞭子却总是少不了的,而且还变着法子不让他睡觉,折腾得他几乎到了崩溃边缘。所以今天一到城外,哪怕知道不过万分之一的希望,江山飞仍是奋起一搏逃了出来。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撞见了那个害得自己落到如今这田地的麻烦书生,而且还险些命丧那些刑部捕快之手!他吃了多年的捕头饭,刑部上上下下人头精熟,哪里会不认识这些家伙都是如假包换的刑部好手,这恰恰是他最寒心的!

于是,听到上首小皇帝发问,已经心力交瘁的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沙哑着嗓子答道:“回禀皇上,草民没有话说。”

见朱厚照又是满脸的气急败坏,徐勋伸手在那扶手上一按,旋即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放着好好的西厂职司不做,好端端的到永福寺去恐吓徐经,又倏忽间从西厂失踪,紧跟着还试图行刺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今天逃逸途中却又招来了刑部的捕快,你居然说没有话说?”

“徐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多日不眠不休,再加上刚刚那样的奔逃和拼杀,江山飞早已经没有气力去过多思索背后的东西,索性就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说道,“小民当年从西厂出来就落了草,原本就是想着活一天多一天,死路里头找个活路罢了,结果闵尚书奉命捕盗,却网开一面给了我一条活路。虽是因为我对他隐下了当年在西厂那段事,可终究是恩同再造,所以我当然言听计从,也凭一手本事帮闵尚书破了好些大案子。后来,皇上在东宫有意重开西厂的时候,闵尚书有一次对我长吁短叹过,我那会儿一时昏了头,就满口答应设法混进去,结果还真让我成功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而就苦笑了起来:“没想到还遇到了当年的钟头儿,上上下下又信赖,原以为这西厂也和成化年间一样开不了几天的我便陷入了两难。给闵尚书送消息那是对不住谷公公和钟头儿,不送信又对不住闵尚书的再造之恩,可思来想去也漏了不少消息给闵尚书。后来有刑部的人带话给我,说是当年科举弊案的一个举子进京想要翻案,对闵尚书很不利,我就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事儿,想着这种书生都不经吓,恐吓恐吓就完了,谁知道接下来……接下来的事也不用我再说,皇上应该都知道了!”

瞥见朱厚照脸上满是愠怒,徐勋便冷冷问道:“那张彩呢?前一次的事情之后,你应该就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应该没那个胆子再去动一个五品吏部司官!”

横竖已经兜出了一件事,心灰意冷的江山飞只想着求一个痛快,索性光棍地说:“我虽然不敢住在家里,但家里还雇了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收信,那天偶尔回去,发现又有人留了个字条,道是前事做得太不利索,让我给张彩一个教训,之后就会安排我离开京城。因之前刑部海捕文书发了,刑部的捕头们却根本都是磨洋工,我以为闵尚书是有意纵我,就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谁知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惨笑了一声,突然抬起头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先后两入西厂,又跟过一位部堂,这辈子够本了!去恐吓徐经也好,去教训张彩也罢,确实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全凭皇上处置,我都认了!”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57章 太狡猾了,太奸诈了!

张彩这几天虽是回了吏部,可因为之前他和马文升先后上书那轩然大波依旧还在,他人在吏部文选司主持事务,上上下下的堂官司官却都是心头犯嘀咕,可马文升对其的信赖一丝一毫都没减少过,别人也自然不好太怠慢。然而,当这一天两个锦衣校尉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板着脸道是请张彩随着走一趟,马文升闻讯之后顾不得自己已经年过耋耄,硬是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别人都以为张彩这一趟凶多吉少,他自己却知道十有八九是之前那桩案子发了,因而不等马文升说话,他就上前重重握住了马文升的手,随即低声说道:“部堂,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什么数!”马文升的那股憋气就别提了,一大把年纪的他早已谈不上耳聪目明,可脑子却还在,“锦衣卫名义上归东厂管,东厂上头便是司礼监,司礼监如今那些人是和某些人一个鼻孔出气的。我都已经给你挡在前头了,要是还有人敢拿你做法……我就去敲登闻鼓,横竖皇上是不会和他们一条心的!”

“部堂……”张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犹豫良久,他终究没能忍住,就附在马文升耳边将那天晚上的一场虚惊给简略复述了一遍,随即才捏了捏马文升的手说,“所以,锦衣卫让我去,未必就是坏事。部堂,你安心等我回来就行了,不用操心!”

眼看张彩放开手后又深深一躬身,旋即就转身随着那两个锦衣校尉大步去了,马文升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竟是变幻不定。他做梦都没想到,张彩那天深夜造访自己家竟会有这样的后续,这帝京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勾当!

“立身不正,何以教化万民……真是造孽,造孽!”

马文升站在那儿喃喃自语,四下里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他的言行举止,尤其是身为左侍郎的焦芳。当皂隶蹑手蹑脚进了直房向其禀报马文升和张彩在外头盘桓私语许久的时候,焦芳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打发了人下去。可等到竹帘落下,他就立刻搁下了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给刘大夏送去的那封信中,主旨便是这一句话,果然赢得了刘大夏的赞同,还为他在李东阳面前百般解说。毕竟,这两位不是迂腐人,深知小皇帝随心所欲,对内臣又是宠信惯了,有他接近刘瑾做个内应,他们做事就要有针对性得多。至于李荣,当上了司礼监掌印,那位子却是空前的不稳当,需得和外头联成一条线,更不会轻易丢了他,一句虚与委蛇,就让其晾下了他接近刘瑾的事不提。而无论是刘大夏也好,李荣也好,和他都有同样容不下的一个人,那便是马文升!

这一次,马文升自己捅了马蜂窝,那便自求多福吧!有如今身为刑部尚书,却曾掌管都察院多年的闵珪这位同年在,他只要能说动李东阳刘大夏这另两位同年,马文升休想全身而退不说,就是张彩也甭想在吏部再呆下去!

当两位锦衣校尉不把他带到锦衣卫衙门,亦或是西苑,而是径直带着他从宣武门出城时,即便最初心头笃定,张彩也渐渐有些不安了起来。直到进了那间小酒肆,发现坐在当中的正是当今正德天子,他才放下了心。可他行过礼后,小皇帝却一直坐在那儿阴沉着脸没做声,良久还是徐勋代问的话。

“皇上让你认一认,那天晚上意图害你的可是此人?”

张彩这才斜睨了一眼刚刚进来时就看到的那个五花大绑的汉子,目光在其脸上停留了许久,又在人的驼背和肩膀上端详了一会儿,最后低下头说:“回禀皇上,臣之前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他的头脸,再加上驼背和肩膀不差,应该就是他无疑。”

“好,很好!”朱厚照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怒极反笑道,“都说这些臣子行事端方为人仁恕,原来就是这么个仁恕法!徐勋,你给朕去见闵珪,给朕质问质问他,他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玩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徐勋冲张彩使了个眼色,见张彩沉默片刻就蹑手蹑脚退了出去,他又冲李逸风打了个手势,等人把江山飞也押了下去,他这才低声对朱厚照说道:“皇上,闵大人毕竟是四朝老臣,如果这样直接去质疑,只怕到时候那风波就控制不住了。皇上不要忘了,天顺六年这一科群星璀璨,如今内阁部院中,就有李阁老,兵部刘尚书和刑部闵尚书这三位,至于侍郎和副都御史这一级恐怕更多。再加上乡党,那还得算上谢阁老,况且这事情牵连到弘治十二年的科举弊案。”

朱厚照从前因徐经的事牵连出鞑子奸细,也曾经听徐勋说过当年的事。尽管如今那个所谓的鞑子奸细被证明是江山飞,可他也并未因此责难。此时此刻,他有些恼火地蹙紧了小眉头,没好气地瞪着徐勋道:“那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让朕继续忍着?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闵珪,压着郑旺那几个混账迟迟不处决,分明是居心叵测!”

“皇上息怒,臣并不是让您忍着。”徐勋微微一笑,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与其让臣去传旨,让闵尚书下不了台或是恼羞成怒,还不如让其主动上书请求致仕。只要刑部不是他管了,继任的尚书必定不敢违抗圣意,这郑旺的事情顷刻可决。”

“致仕?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朱厚照恼怒地一屁股坐下,气咻咻地说,“朕就看不惯他们这些人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的做派,伪君子!”

“皇上,您不能明里派人去申斥他,可这案子臣没有说不审啊。而且,闵尚书若是莫名其妙上书致仕,亦或是一上书请致仕皇上就准了,难免让人说您不体恤老臣。锦衣卫侦破了这么一场大案子,皇上出巡撞上,接下来自该三司会审。索性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加上锦衣卫一起上,这事情越闹越大,总有御史会上书弹劾,闵尚书自然少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请辞,如此皇上推拒再三后轻飘飘一准,再流露出一点风头,就说当初曾经亲自审过这江山飞,可最后还是移送三司会审,不外乎是为了爱惜老臣名声,那时候就谁都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朱厚照的眼睛终于为之大亮,突然竟是一拍大腿道,“让他有苦说不出,而朕拼命装好人?徐勋,你真是太狡猾了,太奸诈了!”

“多谢皇上夸奖!”

徐勋笑眯眯地躬身谢过,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要多奸诈有多奸诈的笑容。而正当徐勋要告退出去吩咐李逸风等人预备收拾人马回宫的时候,朱厚照突然又开口叫住了徐勋,迟疑地问道:“对了,这刑部尚书要是空了出来,徐勋你觉得朕补上谁好?”

“哎呀,这个臣可不太在行,臣的夹袋里头可没有这样的人才。”徐勋二话不说推了个干干净净,见朱厚照有些懊恼,他便又笑着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刘公公如今是内官监太监,今儿个咱们把他撇在闲园,他铁定是要不高兴的,皇上何不干脆问问刘公公?”

“啊,你说的对,朕把刘瑾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