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之前在灵济宫和那方悦的偶遇,朱夫人的眉头不禁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倘若两人没关联,徐勋断然不会认识她的丫头;可倘若两人果有关联,那时候徐勋立足未稳,还能说是让人来说动自己这个李阁老夫人,如今徐勋却并没有需要求着她和寿宁侯夫人的地方,今天那位方姑娘怎的又出现在了那护国寺?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391章 悔,谢

尽管寿宁侯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可真正到了那个距离护国寺不远的小院子,见着了自己的女儿,她的脸就刷的一下白了。尤其是当徐勋三下五除二解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她扶着钱妈妈的手更是在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栽倒下去。她本能地想要质疑徐勋的说法,可是那个斗笠男子已经被西厂那个掌刑千户带过来了,徐勋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是她可以尽管去问,她抱着一丝侥幸去讯问过之后,自然又气又急,哪还敢说一个字。

那人收了别人两锭黄金,装成她那个未来女婿给张婧璇送信,意图相见私通,竟是不但要毁了她女儿的名节,还要张家身败名裂!

此时此刻,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床头垂泪,直到床上传来了嘤咛一声呻吟,她才慌忙侧过头来:“婧璇,婧璇,你怎样了!”

张婧璇艰难地睁开眼睛,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瞧见旁边赫然坐着自己的母亲,她不禁一下子愣住了。她一时半会也没注意到其他人,一把抓着寿宁侯夫人的手就解释道:“娘,你别怪赵哥哥,只是下定之后我就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他,他这才捎了信来要见我……”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闪了进来之后,她就一下子意识模糊,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禁东张西望了两眼,可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纱似的看不了太远,她这才有些慌乱地问道:“娘,赵哥哥呢,您不会是真的迁怒于他了吧?”

寿宁侯夫人只觉得喉咙口发苦,扬起手来有心一巴掌把人打醒,可女儿自从呱呱坠地开始,她就没弹过她一指头,手最终竟是僵在了那儿。然而,若是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话带了过去,今次险些出事,下一次万一没有这样的运气呢?

好一会儿,她方才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什么赵哥哥,随便一个人来传话,你就居然会当成是真的?这种时候,他还在家里欢天喜地准备和你的婚事,怎么会有工夫到这护国寺来?你知道那闪进来的人是谁,你知道他是何居心,你知道今天在护国寺都出了什么事”

张婧璇被母亲接连几句话问得脸色发白,好一阵子方才无意识地一把抓紧了身下床单,结结巴巴地问道:“娘,您是说,您是说那个人不是……不是赵哥哥……”

直勾勾地看着女儿,寿宁侯夫人老半晌才苦涩地摇了摇头,又黯然叹了一口气:“你自小就常常进宫,老是和皇上厮混在一块,我那时候想着让你和皇上多多亲近,对你爹和家里总有好处,可没想到你竟是别的没学会,偏偏学会了那种不管不顾的脾气!皇上是皇上,他就是有错处那也是臣下的错处,可你不一样。今天要不是你运气好,支开两个丫头与人私会时,还能撞见贵人相助,别说名节,你就连性命也没了!那个冒名潜入护国寺的人已经拿下了,给你捎信的那个小沙弥则是死于非命,你自个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她也不去看张婧璇,站起身就径直往外走。到了门口的地方,她终于听到床上传来了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强忍之下才没有回头。等到出了门反手掩上两扇门的一刹那,她便听到那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一时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

见徐勋和沈悦并肩站在院子里,寿宁侯夫人擦了擦眼角,这才上前裣衽施礼道:“平北伯,今天都是妾身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以为是方姑娘和小女失踪有关,更是放纵下人对方姑娘的婢女动了手,实在对不住。前次我家侯爷和大郎能够平安归来,便都是平北伯之力,今次方姑娘又挽回了我家婧璇的性命名节,你又让人遮掩回护,妾身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是好……”

尽管寿宁侯夫人说得异常谦卑,可徐勋哪里不知道,倘若不是自己借着小皇帝的信赖,还有此前立下的军功,已经能够和只有张太后作为臂助的寿宁侯分庭抗礼,甚至有压过一头之势,这位寿宁侯夫人想到的必然不会先是感激,而多半是杀人灭口。毕竟,对于张家来说,这件丑闻太大,处置不好不但名声扫地,而且连先前的旧账都会被人翻出来。

因而,见寿宁侯夫人一边说,一边悄悄拿眼睛去瞅沈悦和如意,他便淡淡地笑道:“感激的话夫人就不用说了,遇着这等事情,与公于私,我原本就不该袖手旁观。至于你说的方姑娘……她本是我的未婚妻沈氏,生性刚烈,更不会坐视那等贼人辱了大小姐的名节。”

未婚妻沈氏!

此时此刻,别说是寿宁侯夫人一下子瞠目结舌,就连沈悦也是乍然呆若木鸡。她怎么都没想到,徐勋原本说要如何如何给她跳水之后却又重活编造一个理由,甚至不惜精心筹划了好一个局,可如今竟是主动在寿宁侯夫人面前揭了开来。然而,那种被他在人前公然称作是未婚妻的甜蜜感,仍是须臾便冲淡了她那份惊愕。

寿宁侯夫人之前听说徐勋有元配,倒也让人去打听过,得知那沈氏因赵家逼婚,竟然在成亲之日在文德桥上投了秦淮河,她嗟叹归嗟叹,仍是有心促成女儿那桩婚事,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遇到了这个本该死了多时的人。见沈悦双颊微微露出几分红晕,仪容不比自己的女儿逊色半分,再想想刚刚见着那奸徒半死不活痛苦呻吟的样子,她又瞅了一眼徐勋,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来。

这位沈姑娘若真的是单单一个人便打得那奸徒只剩一口气,怪不得当初会在人逼婚时跳了文德桥……有这么一身好功夫,性子又这样刚烈,能够侥幸不死也就能够说得通了。只是千里迢迢找到京师,幸而又遇到徐勋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否则他若是别娶了他人,难道沈氏区区一个富家女,还能和官宦勋贵千金相争?

自己膝下就张婧璇这么一个嫡女,婚事又是皇帝做媒,太后点了头的,如今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寿宁侯夫人心灰意冷之下,也知道再有其他奢望实在是白日做梦。然而,见这一对人站在那儿,她想到皇帝对徐勋信赖非常,冷不丁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见沈悦上前微微一屈膝,她连忙把人扶了起来,拉着上看下看,旋即就笑了。

“原来竟是沈姑娘!平北伯为了你,也不知拒了多少人家的提亲,我那时候心里还嘀咕是怎样的人,没想到是巾帼英豪!你不远千里到京城来,除了伯爷之外,应该是举目无亲吧?你是我家婧璇的恩人,倘若不嫌弃,不妨暂且住到我那儿去。先头伯爷拿着你的事回绝了那许多人家,要把此事定下来,还是太后说话最妥当,我出面去与太后说!”

徐勋本想趁着今天这机会,索性把事情挑明了,也省得张太后一个劲盘算着如何赐女人到自己身边来。此时此刻寿宁侯夫人这一开口,他微微一愣,随即便知道对方是借机示好,当即就看了沈悦一眼,只是却没有像当初朱厚照随口说的那样借张家的势头。

张家是外戚,听着显赫,可只看看张家从张鹤龄张宗说到寿宁侯夫人张婧璇母女这几个的行事做派,这等人家一个不留神就能惹出天大的事情来,闲时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于是,冲着沈悦一笑之后,他就点了点头道:“她才到京城不多久,我只来得及禀告了皇上。我原本将她安置在外头,可今天大小姐都遇到了这种事,足可见外头不安全,所以我打算先把她接到府里暂住一阵子。横竖兴安伯府人口简单得很,我也不在乎那些闲话。倒是太后那里,恐怕是真的要劳动夫人去提一提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什么谢字!”寿宁侯夫人见徐勋答应虽没答应让未婚妻到寿宁侯府去住,可也没完全推拒自己的一片好意,顿时松了一口大气,随即便试探道,“说起来,之前那奸徒,不知道平北伯预备如何处置?”

“这样,让西厂的钟千户再审讯两日,然后先秘密押着,也免得事情泄露出去。钟千户为人口风紧,必然不至于有失。至于护国寺中发生的事,就说是奸徒混入要纵火,结果杀了那小沙弥,人被西厂押回去后重伤不治,这就行了。事情就止于我们几个,便是侯爷那里,也还是瞒下为好。”说到这里,徐勋停顿片刻,又说道,“只是夫人先头寻找大小姐闹得实在太大,又牵涉到李阁老夫人,对外就说大小姐在寺中呆的无趣,于是出去逛庙会了,这才遇上了我这未婚妻。虽说不合规矩,可终究算不得大错。”

寿宁侯夫人虽说深悔自己不该去找上朱夫人,可事情已经出了,就连自己的丈夫和张太后也一定要瞒着,否则日后女儿就不要做人了。而两害相权取其轻,徐勋一口咬定张婧璇是偷溜出去看庙会,虽也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可这等解释用在女儿身上总算还合理。横竖料想以赵家的家世,也不至于因此看轻怠慢了女儿。于是,她只踌躇片刻,就轻轻点了点头。

“就依平北伯所言。”

“不过,这件事出得蹊跷,尽管之前因那妖言案已经杀了几个人,可追查却还没停过,如今这件事,我也会请那位钟千户继续追查,夫人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寿宁侯夫人恨不得扒了那暗中算计女儿家伙的皮,徐勋这么说,她不免更加承情,一时又是千恩万谢,随即又看了一眼沈悦,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请沈姑娘陪我送婧璇回家,回头我就立刻进宫去求见太后,平北伯觉得如何?”

“那就拜托夫人了!”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392章 瞌睡碰着枕头?

午后的仁寿宫东暖阁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安静,日子一日日奔十月去了,天气也一天天冷了下来,尽管张太后仍算得上是年轻,可仁寿宫的位置却比坤宁宫偏得多,下头的女官已经早早体贴地随时预备汤婆子,在张太后睡觉亦或是闲坐时随时暖一暖下头的褥子。

此时此刻,张太后破天荒没有午睡,而是斜倚在早就用汤婆子捂得暖暖的贵妃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世春看了许久,这才冷冷地问道:“你敢用你的人头担保,皇上回宫之后,真的吩咐过这么一条?”

“奴婢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贾世春不假思索地双膝跪了下来,又磕了个头说,“太后可以另外让人去承乾宫打探。自打九月十三太后和皇上回宫之后,皇上就屏退了身前所有的宫女,一应事情全都让承乾宫的小火者去做,那些宫女们都近不了皇上身前。为着这个,那些个宫女无所适从,只是暂时不敢抱怨罢了。等事情闹大了,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这个拗脾气的小子!”

张太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了一记扶手,好一会儿方才对贾世春吩咐道:“你去,把先头皇帝送来的那八个宫人都叫过来。”

这会儿容尚仪奉张太后之命会同尚服局的女官去查看新制的冬至日大朝礼服,并不在仁寿宫,而其他几个和容尚仪热络的女官和宫人,也都被贾世春借机一一调开了去。因而,听到张太后这句吩咐,他暗中大喜,面上却唯唯诺诺连声答应着,退出东暖阁便摆出了自己管事牌子的气势来。不一会儿,八个宫人便在他身前整整齐齐站了一排。

之前朱厚照带着徐勋乔装打扮成小太监,跟李荣去应选女子所住的宫院去溜达了一大圈的事,回来之后就拨拉了八个人到张太后身边,这件事由于李荣有意命人加以隐瞒,再加上和高凤颇有交情的容尚仪也完全没有露过口风,因而贾世春竟是丝毫不知,只知道李荣的主意是让太后从这些宫人中挑出几个塞给徐勋。尽管如此,敏锐的他从张太后这几日的心绪不佳就能察觉到,这么一件事要是做成了,定然能让张太后高兴,至于小皇帝如何,时下的他还真的顾不上。

他已经招了皇帝厌弃,要是连太后这救命稻草都抓不住就完了!

所以,审视着面前的这些宫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装腔作势地说道:“待会太后召见,全都打起精神来。和你们一块选入宫的人那么多,可也就是你们有这个福分。只要应对得好,接下来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要是说错了话……嘿,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是,贾公公。”

见八人齐齐屈膝行礼答应,贾世春下巴也不抬一下就转身往里走。等到了东暖阁前头,他停了一停通报一声,这才当先进入。后头的八个人连同周七娘在内,都是才到坤宁宫的时候见过张太后一面,可那也就是排成两排磕头拜见,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用说看清太后御颜了。其后张太后忙着迁宫仁寿宫,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她们也就是跟着打下手,再没有机会在太后面前露脸,因而此时此刻跪下行礼时,揣着热炭团似心思的人何止一个。

“参见太后!”

参差不齐的声音之后,张太后不同于前次只见了一面就让人退下,而是吩咐了一声抬起头来。审视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想起自己当初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时候,比她们年纪还小些,如今一晃二十年,曾经许过白首不相离的丈夫却又先自己撒手而去,她忍不住一阵惘然,随即眼神才恢复了过来,定定神一个个人地看了过去。

这时候,侍立在一旁的贾世春便趁机低声说道:“太后,听说容尚仪对她们几个颇为经心,礼仪也好规矩也好,都是仔仔细细言传身教。”觑着张太后表情,他又按照李荣的吩咐,不动声色地解说道,“那第二排右边最角落的一个,温婉有礼,很得容尚仪看重,据说还认识字,容尚仪让她帮忙誊抄过单子。”

听贾世春这么说,张太后不禁把目光投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宫女身上。只见其和其他人一样,身穿紫色金圈团领窄袖遍刺折枝小葵花的衫子,珠络缝金带红裙,绣着小金花的弓样鞋,头上戴着结珠鬓梳,两耳是垂珠耳饰,唯一和自己宫里那些正式宫女不同的是,她并未戴着那团珠乌纱帽,额头全都露了出来,样貌端庄妩媚,颇为耐看。再加上容尚仪乃是身边最得用的女官,她对其的眼光颇为信赖,这一打量再加上贾世春的解说,她心里就已经准了八分。

于是,在八人之中来回扫了几眼,又挑出了一个人来,她便示意贾世春把其他六人都带出去。这时候,她才问起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听周七娘自陈父亲乃是国子监的监生,她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竟又多问了几句,从家里有什么人,平日女红如何再到出生年月,周七娘虽是小心翼翼应答,可久而久之,心里不免生出了几许异样来。

太后这是何意?

张太后一一问完,虽说觉得另一个宫人有些太机灵了,可想想又不是留在自己身边,也就暂且没理论,当即正色说道:“你们都是良家女子,又在我身边学习了礼仪规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今次召了你们来,是我打算将你二人赐给……”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女官的声音:“太后,寿宁侯夫人求见。”

听说是寿宁侯夫人来了,张太后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一下子打了住。两个弟弟中,她素来偏疼小弟弟建昌侯张延龄,可两个弟妹里,她却更器重寿宁侯夫人。毕竟,寿宁侯夫人从不会因为家中姬妾闹腾诉到她这个长姊眼前来,更何况当初张婧璇常往宫中跑,也缓和了不少她和朱厚照的关系,再加上此前朱厚照关着她这弟弟和侄儿许久,她不免有少许过意不去,沉吟片刻,她也没注意贾世春的失望,吩咐他带着两女出去,又让人去请寿宁侯夫人进来。

然而,贾世春有意听听寿宁侯夫人说什么,出去了一趟又重新进来,拿着一副下人的模样搬好了锦杌,果然,下一刻,寿宁侯夫人就满面春风地进了屋子来,含笑行过礼后,就按照平日的习惯在锦杌上径直坐了。

“太后,今天我带着婧璇去护国寺,婧璇那丫头嫌气闷,偷偷去崇国寺街看庙会了,结果真是天大的巧合,她竟然撞见了平北伯的未婚妻。”

张太后被寿宁侯夫人这连珠炮似的话说得眉头大皱,正要训斥其不该放纵了女儿,她猛然间醒悟到最后一句话的指代含义,一下子吃惊地站起身来:“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哎呀,太后不记得了,这平北伯当年未曾认祖归宗的时候,他那养父是曾经给他定过一门亲事的,只那会儿那个赵钦恃强凌弱逼婚沈氏,那沈姑娘就在文德桥上投了秦淮河,谁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竟是找到了京城来。所幸平北伯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一直等着她道现在……”

“停,你先停一停!”张太后摆手止住了寿宁侯夫人的长篇大论,皱着眉头思量了好一阵子,她才狐疑地问道,“你怎的知道她是徐勋的未婚妻沈氏?再说,是婧璇撞见的她,婧璇的性子向来是目中无人的,又怎么会和她攀谈结识?”

寿宁侯夫人先头和徐勋商量之后,就已经打点好了张太后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今天护国寺的事情太大,瞒得过素来粗枝大叶的张鹤龄,可万一宫中耳目多传到了张太后耳中,不若她和徐勋串通好,把口径统一一致了,让人没地方下嘴。眼见这位国母至尊眼神犀利得刺人,她就镇定自若地瞥了一眼贾世春,张太后立时知情识意地将面色呆滞的贾世春赶了下去。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

见张太后脸色不好,寿宁侯夫人还以为张太后是因为张婧璇偷溜出去而生气,忙解释道:“太后,您是知道婧璇那丫头脾气的,那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整天想着往外头跑,今天为了去逛庙会,她还支开了身边两个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换了一身朴素衣裳溜了出去。结果倒好,她在庙会上遇到了几个登徒子,幸亏遇着那位沈姑娘路见不平,把人打跑了。”

这事儿西厂那钟千户满口答应去设法圆谎,再说这种事情每次庙会都少不了,寿宁侯夫人自然不担心会被人查出什么根底来,说着嘴上就更顺溜了:“婧璇虽说骄纵了些,这高低总是还知道的,于是便拉着人攀谈了一阵子,正好遇上了平北伯,这才知道她也是刚到京城见着平北伯的。平北伯说,未婚妻当初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想求皇上赐婚,我想着她总算对婧璇有恩,再说皇上一国之君老管这种事也不是道理,就自告奋勇求到太后面前来了。”

听到这里,张太后只觉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自己正发愁那君臣二人之间行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都是单身,这徐勋的未婚妻偏生就这样送上门来了,难道这就是瞌睡碰着枕头?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393章 祸害须除

黄瓦东门内的司礼监这些天气氛一直都是僵硬凝重。

这已经是弘治皇帝大行之后,司礼监第二次出现人事变动了。先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称病退职,紧跟着又闹出了徐勋奏折的夹片被人偷偷取走上下追查,好容易死了一个随堂,李荣用尽浑身解数这才得以执掌了司礼监,结果才不多久,一直都被视作是李荣左膀右臂的司礼监秉笔兼掌东厂的王岳,却突然被罢提督东厂之职,而且被撵到了泰陵去巡视。这一幕一幕应接不暇的,上至司礼监随堂,下至司礼监文书和写字,一时人心浮动。

这种要命的关头,站错队可不止是前程问题,而是性命交关!

因而,当一个人影以非同小可的敏捷窜进了司礼监大门时,自然是人人侧目,尤其当有人认出那是原先坤宁宫管事牌子,现在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时,好些个资历浅的甚至窃窃私语了起来。萧敬走后险些被人赶出司礼监,现如今也只是个边缘人物的孙彬就撇了撇嘴,见旁边一个打杂的小火者探头探脑,他便一拂尘扫了过去。

“别看了,小心贾公公知道你在偷偷窥视他的行踪,到时候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那间直房之内,李荣看着因为一路赶过来而满头大汗的贾世春,好半晌方才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寿宁侯夫人居然说遇到了徐勋的未婚妻?这怎么可能,那个沈氏自打投了文德桥就一直下落全无,现如今这种时候,怎会突然跑出来!”

“谁说不是,可这是寿宁侯夫人对太后说的,就算是她鬼迷心窍甘心给徐勋圆谎,难不成我还能到太后面前说这是他们串通好的?”贾世春亦是气急败坏,一时间竟有些忘乎所以,“要不是之前寿宁侯的事情东厂给办砸了,反而让寿宁侯承了徐勋的情,这寿宁侯夫人怎么也不会替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话!这东厂给皇上塞进来一个丘聚,虽说阁老们还在群起而攻之,可一时半会也撵不走他,就是陈公公也步履维艰……”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一茬,李荣顿时心疼胃疼哪儿都疼,一怒之下厉声喝道:“别抱怨了,王岳都已经给发落到泰陵那地方去了,纵有什么过失也抵得过!倒是你,这种事情还要亲自过来一趟,你还嫌你自己不够扎眼?”

贾世春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李公公,不是我要亲自跑这一趟,而是这事儿太大,我让下头那些小子传信,天知道会出什么纰漏?而且,现如今我在仁寿宫的处境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好容易才逮着个容尚仪不在的时候做了这场戏,可结果倒好,寿宁侯夫人偏生就赶在这当口来了,而且还弄出了一个徐勋的未婚妻来,这祸害竟越来越大了!眼下容尚仪应该回去了,知道事情始末还不得在太后面前给我上眼药,我不找您商议找谁去商议?”

难道真的是大势已去,所以这一桩桩一件件老是不能称心如意,难道人算不如天算?

李荣心念一转,终究还是冷冷说道:“她自己做的那事情亦是做不得光的,顶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给你使坏,太后面前她也不好说,你自己盯紧就是了。你既然说太后让寿宁侯夫人去带人入宫,这两天你就寸步不离守在太后身边,咱家立时让东厂去设法打探那沈氏!”

沈悦压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有朝一日成为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对象。当她陪着张婧璇去了一趟寿宁侯府,不情不愿地在那个地方陪着神情呆滞的张婧璇好一阵子之后,寿宁侯夫人一回家,她终于得以被徐勋派出去的马车接了回去。

头一回以徐勋未婚妻的名义跨入兴安伯府,她只觉得心里又是涩又是甜,不知道什么滋味,扶着如意的一只手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劲。

“小姐,是不是很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后得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呢!”

沈悦故作轻松地轻哼了一声,可见前头金六嫂转过头来满脸堆笑地对她解说着什么,沿路的仆妇丫头又都在那儿偷偷瞧她,她不知不觉就拿出了昂首挺胸的姿势。在那才刚刚紧急收拾出来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见正房的东西次间布置得井井有条,她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徐勋应该不至于亲自去管这些琐事,而金六嫂此前和她一路同船上京,她知道这妇人精明归精明,让其学雅致却难,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屋子是谁收拾的?”

“是内院的朱缨。”金六嫂可是知道沈悦此前以徐良外甥的身份进京,尽管那会儿只觉得人娘娘腔,可如今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既然晓得这一点,她自然能够断定这位沈姑娘必然就是日后的主母,所以省却了朱缨后头的姑娘二字,她又笑道,“她是之前寿宁侯送来的丫头,因为那会儿咱们才刚进兴安伯府,少爷不便用旧人,就让我和她一块管着内务,这屋子是她刚刚亲自从库房里挑选了东西布置好的。”

得知是一个丫头,还是寿宁侯送来的,如意不禁微微色变,可偷觑了沈悦一眼,见自家小姐反而没事人似的,她不禁心里直嘀咕。等到金六嫂又啰啰嗦嗦一阵子方才出门,她见沈悦东张西望颇为闲适,终于忍不住上前轻声说道:“小姐,那朱缨既然是曾经管过内宅的,您可得防着她一点……”

“以前是以前,今后是今后,一来就风声鹤唳干什么!”沈悦伸出两根手指在柜子上一搪,见纤尘不染,她便拍拍手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满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给他提亲,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名门闺秀给他选,他何必一直拖到现在?既然他心里一直都装着我,那我和一个他派着打理内务的丫头计较,岂不是气量狭窄没事找事!”

说完这话,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觉侧头看着门口。果然,只是片刻,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沈姑娘可在?”

如意这才明白那个朱缨竟然在外头,一时撅了撅嘴。而沈悦在居中的主位上一坐,随即就扬声说道:“进来吧!”

朱缨刚刚正巧到了门外,如意的话和沈悦的回答她听得清清楚楚,对未来主母的性情也多少有了些认识。此时进屋之后,她规规矩矩地深深万福行礼之后,旋即就头也不抬地说道:“之前少爷送来消息说是要安置沈姑娘,奴婢斗胆自作主张布置了一番,若是沈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奴婢立时……”

“不用了,这就很好。”见其虽低着头,可仍能看出是一个绮年玉貌的丫头,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沈悦忍不住一挑眉道,“你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这一抬头,一旁的如意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只见朱缨身穿栗色窄袖小袄,下着一条琥珀色的宽襕挑线裙子,即便这样深沉寻常的颜色,头上耳上又不见多少首饰插戴,脸上只是薄薄敷了一层脂粉,可却显得眼如秋水艳光慑人,也不知道寿宁侯张鹤龄当初怎舍得送出这样的婢女来。

见朱缨和自己对视的时候有些不安忐忑,可眼神清澈,又见她的发式和寻常丫头并无不同,沈悦就斜睨了如意一眼,支使她搬了小杌子过来,留着人东拉西扯地问了好些闲话。直到外间传来话语,说是徐勋来了,朱缨慌忙起身退避,她这才放了人走。眼见徐勋大步进了屋子,如意立刻知情识趣地悄然退出,而沈悦迎上前去之后,脸上就露出了促狭的表情。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担心我一进府就要摆未来主母的架子?”

“你如果爱摆那就尽管摆,我没意见,爹更没意见!只怕你日后忙得脚不沾地,怪我让你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徐勋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突然抱着人打了个旋儿,等放着怀中小丫头落地的时候,见她面颊发红,一只手却紧紧环在他的颈间,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都怪我之前脑袋一根筋,否则早就能让你住进来了!”

“谁稀罕……”嘴里说着这言不由衷的话,可见徐勋伸手要来勾自己光洁的下巴,沈悦却忍不住偏头去躲,这才笑吟吟地说,“要是早让你金屋藏娇,却不让你多费工夫想着怎么娶我,岂不是让咱们平北伯满肚子鬼主意没了用武之地?”

“好啊,娘子居然打趣起夫君来了!”

徐勋突然俯下身去,冷不丁噙住了那温软的芳香,见小丫头不过微微颤抖,却没有任何抗拒,反而是在他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时,亦是探出了那丁香儿,他不禁心中欣喜,一下子就把人箍得更紧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暂且按捺了深入的念头往后挪了挪脑袋,见她双颊的两朵红云更艳丽了几分,赫然是娇艳不可方物,较之从前的含苞欲放更多了几分成熟,他好容易才忍住心头的欲望,岔开话题说道:“皇上也知道你这事情了,他刚刚捎信给我说,到时候太后在仁寿宫召见你的时候,他说也会过去给你助阵。”

“你们两个,尽胡闹一气!”沈悦一时大发娇嗔,没好气地瞪了徐勋一眼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关着皇上什么事,他跑过去助阵,岂不是明显心里有鬼?你们两个就放一万个心,哄人忽悠人的本事我当然不及你,可我又不是傻瓜,你也不该这么紧张吧?”

“若只是咱们的事,我自然放心你,只不过你这次入宫,还得再帮着人一块演一场戏。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这个祸害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394章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

尽管从前乔装打扮进过西苑,可进宫城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打被人引着入了北安门之后,沈悦就一改往日的跳脱个性,稳重得不能再稳重,愣是连多吭一声都没有。

引路的钱太监乃是张太后亲自选派来的,见这位沈小姐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不过是金陵富户的女儿,到了这宫中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勉强配得上那位平北伯了!

从北安门一路南行,到北中门折向东,旋即再一路往南,这一溜地方都是内官衙门,因此沈悦一路行来,已经是遇着了好几拨内侍。尽管来人多半都装成是巧遇,可巧遇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人总是饶有兴致地朝着自己左端详右打量,等过去之后就窃窃私语了起来,甚至有人声音极大,她就是泥人也生出了几分火气来,只是努力克制着。于是,当远远看见玄武门时,发现那边有个乌纱帽团领衫的小内侍在探头探脑的,她忍不住在肚子里哼了一声,可待到前行了没几步,她就一下子认出了人来,这下那些恼火全都化成了乌有。

那不是……瑞生么?

“哟,是小瑞公公?”

钱太监却不比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时常端着个倨傲的脸,对上对下都是客客气气,这会儿哪怕是面对才刚升了答应的瑞生,亦是满面笑容,一声小瑞公公叫得亲近,就连沈悦也不禁侧头多瞥了人一眼。相比他的和气,瑞生就表现得中规中矩多了,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礼,他又偷偷瞅了沈悦一眼,这才仿佛有些尴尬地说道:“钱公公好。”

瑞生自打到了朱厚照身边,因父亲当年对他做下的事情,便舍了姓氏不要,干脆以瑞为姓。除却萧敬刘瑾等寥寥数人,别人少有得知他是徐勋身边的侍童,钱太监更是一无所知。此时见瑞生往身后的沈悦瞧,钱太监就笑道:“小瑞公公,这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小姐。”

“哦,沈小姐好。”

瑞生行了个礼,随即仿佛急着有事一般,拱了拱手便快步往回走。见着这光景,钱太监哪里猜不出这多半是小皇帝对此事好奇得很,嘴里却绝不揭破,回头笑吟吟对沈悦说了一声,这才继续带路前行。而沈悦惦记着瑞生这举动,越发明了小皇帝是要借今次之事除去贾世春,因而竟让瑞生走着一趟,把好奇这一点做足了。因想着仁寿宫那一遭,接下来一路虽要经过琼苑坤宁宫等紫禁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她却丝毫没空去留心,钱太监一时更高看了三分。

自打明朝迁都北京建造了皇宫之后,因太宗朱棣和仁宗朱高炽时并没有太后,原本宫中并不设太后宫,到了宣德朝,宣宗皇帝朱瞻基将张太后安置在了西边的仁寿宫,等到正统时,太皇太后和太后并重,于是便把太子东宫辟为了太皇太后居住,称清宁宫。这一西一东的规矩,因连着几朝都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这么延续了下来。相形之下,清宁宫因为弘治年间曾经遭过一次火灾,如今乃是重建而成,看起来却是比沿用多年的仁寿宫要齐整。

只不过,对于头一次踏足宫中的沈悦来说,进了仁寿宫自然没多少比较,只觉得这儿比先前所经过的坤宁宫等地显得偏僻寂寥了许多。此刻站在正殿前头等候的时候,见众多宫人太监侍立廊下一丝咳嗽声也没有,她自然而然就打起了精神,直到前头的帘子被人揭了起来,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满是挑剔眼神的脸来。

“沈姑娘,太后召见,随咱家来吧!”

来之前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利情况,徐勋拉着沈悦做了种种推演,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对她解说张太后身边的人事,所以,一看到那张讨人嫌的老脸,她就知道这多半是徐勋得罪过的原坤宁宫管事牌子,如今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低头应了一声是后,她随着人跨进门槛,还没走几步,她就听到前头飘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沈姑娘,咱家给你提个醒,太后慈驾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太后问话的时候你实话实说也就罢了,若是你有一星半点的虚言,休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你。”

这就是恐吓?

沈悦暗自嗤笑一声,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更不用说回答了。果然,走在前头的贾世春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人低眉顺眼地只顾着跟在自己后头,误以为人头一次进宫战战兢兢,这嘴角就不免挑了起来,竟是趁热打铁似的又说道:“这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平北伯如今又是刚封了伯爵,哪怕不是世袭,可在满朝中也已经是异数了,太后不可能不去派人打探当年金陵旧事。若是你贪图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

他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趁着他没有回头,沈悦倏然抬起了头来,见贾世春前头一道门帘突然被一个女官高高打起,而那女官正眉头紧皱地盯着他,她心里猜测到那便是徐勋提过张太后最为信任,又和高凤颇有交情的容尚仪。见容尚仪对自己微微颔首,显见是听到了贾世春的话——甚至说不定这番话都是人预料到的,她自是心定。

太后再尊贵,却也是前朝皇帝的未亡人,因而仁寿宫东暖阁的陈设很简单,远不如坤宁宫中的雍容华贵。然而,张太后的那张檀木暖榻却是她从坤宁宫中带来的,上头的花纹是连绵不断的万字头,扶手历经多年已经被摩挲得光润无华,这会儿张太后并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斜倚在引枕上,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就搁在扶手上低垂了下来。

“民女拜见太后!”

“起来吧。”

见底下的少女在摆好的拜垫上跪下磕头,张太后便轻轻抬了抬下巴吩咐了一声。等人站起身之后,她本打算按照一贯的习惯让人抬起头来给自己瞧瞧,却不料对面的人竟是主动抬起了头来,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眼神明亮清澈,旋即才意识到对方的大胆。

然而,她还没开腔,左边的贾世春就越俎代庖地斥道:“大胆,太后御颜也是你敢瞧的?”

“太后既然召民女进宫,自然是想看看民女,民女不是大胆直视太后御颜,而是让太后瞧得清楚一些!”沈悦直截了当地一句话顶了回去,见张太后右手边的容尚仪一时莞尔,甚至还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张太后一愣之下也并没有太多不悦,她的胆子便更大了,索性更加昂起头来,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世春。

“倒是这位公公,先前带民女进来的时候,就说什么太后问话要实话实说,否则别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民女,紧跟着又说太后已经派人去打探金陵旧事,让民女休想糊弄过去!”她说着就直挺挺地又跪下了,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太后信不过民女便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氏,尽可从金陵找人来对质,若证得有假,就是千刀万剐,民女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要是证得民女便是货真价实的沈氏女,便请太后还民女一个公道!”

见沈悦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一旁的容尚仪心中惊叹徐勋便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如今冒出了这么一个未婚妻来,竟有同样不相上下的胆色。如此虽是和设计有些许不同,效果却可能更好。见贾世春的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而张太后则是脸露愠怒,她便在旁边躬下身低声说道:“太后,刚刚奴婢到外头去接沈姑娘进来,是听到贾公公如此警告了沈氏几句。”

贾世春见张太后眼神恼怒地看了过来,气得七窍生烟的他几乎下意识地叫道:“太后,谁都知道沈氏女早就跳了秦淮河,现如今突然又冒了一个人出来,谁知道是什么名堂,指不定是有人贪慕富贵,和平北伯串通好……”

不等贾世春把话说完,沈悦就一下子直起腰来,声色俱厉地说:“刚刚公公也是口口声声让民女不要贪慕富贵,要真的图富贵,想当初平北伯一无所有,赵家却有权有势,民女大可就此嫁入赵家去享富贵,缘何要在文德桥上投河明志?现如今平北伯平步青云不忘旧日婚约,宁可婉拒了京城那许多官宦勋贵,莫非民女一个小小的金陵富户之女,比得上那许多名门千金?这串通两个字,没来由污了人耳朵!”

她说完看也不看贾世春,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旋即再次直起腰来:“太后明鉴,民女不是知书达理的才女,也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媛,可民女却知道一个道理,烈女不事二夫。民女死过一次,本是心灰意冷,谁知道平北伯居然一面苦寻民女下落,一面又婉拒多方提亲继续苦等,因而民女这才决心来寻他。古往今来,戏文中虽有如王宝钏这样苦守寒窑十八载的,可到最后薛平贵却早忘了寒窑情,虽迎回了她,可却早已另娶他人,哪里能如平北伯这样始终如一?既然民女平生有幸遇到这样的良人,莫非就要因为贾公公所说,怕人指着脊梁骨说贪慕富贵,于是要今生今世隐姓埋名?”

倘若徐勋在此,必定要盛赞小丫头这切入点选得绝妙。不是张太后这样遇着万载难逢始终如一皇帝丈夫的女人,必然难以对这一点有什么共鸣!果然,张太后听到始终如一这四个字,面色在刚刚那好一阵子变幻之后,终于斜睨了一眼贾世春,而后竟笑了起来。

“果然是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怪道你当初会那样刚烈去跳秦淮河,这样的胆子,就是打着灯笼在天下找,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来,和徐勋那胆大包天的倒是绝配!”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395章 投缘和倒台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

此时此刻,容尚仪仗着张太后素来信任,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也不去看贾世春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从一旁捧来一个高脚碟子的果子放在了暖榻的那张小几上,这才对张太后说:“太后说的可不是?历来千秋节也好,平日各位大长公主之类的外命妇朝见也罢,就是寿宁侯夫人建昌侯夫人,也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谁也不像这位沈姑娘大胆。”

“是,我还以为就她那未婚夫胆大包天,看来我是想错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太后担心的就是徐勋为了搪塞自己赐人,随便从哪里找个人来冒充元配沈氏,可刚刚沈悦这番言辞激烈的对答,她实在难以想象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再加上沈悦这些话对了她的脾胃,她不免生出了几分赞赏,说完这话便又吩咐了人起身,甚至还破天荒让容尚仪端了个锦墩让人坐下,这才又询问起了当初的旧事。尽管徐勋已经对她讲过一次,但如今从当事人口中再次听说,不免有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到最后她嗟叹之余,突然话锋一转又问了一句。

“那徐勋若是迎娶你之后,也要学别人那样三妻四妾呢?”

“他敢?”沈悦本能地柳眉倒竖,随即才仿佛意识到是在太后面前,不免讪讪地说道,“先帝爷也只有太后娘娘一个,朝中如李阁老谢阁老这样的,都是夫妻举案齐眉,更不要说朝中多数大人们都是洁身自好,凭什么他例外……”

见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是那么有底气,张太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就凭他年少位高,少女怀春少不得都是想着这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你知道你挡了多少女子的路?”

“大不了民女学房玄龄夫人喝醋……”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太后本是三分的莞尔一时变成了七分,心里十分确定徐勋这一回是自讨苦吃找了个河东狮吼的妻室来。若她的儿媳是这等脾气,她自然是决计容不下的,可既然是外臣的妻子,这等冲动性子就好拿捏多了,至少日后她对那小子若有什么不满意,便可以把沈悦拎到宫里耳提面命一番,让她去收拾那小子。想到这里,她浑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冲动易怒,不免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看沈悦这样子,派人到金陵打探一番虽还是必要,可多半不会有假,如此一来,她要担心的就只有朱厚照这一个……那虽是她的亲生儿子,却是难应付多了!

“既然如此,今后若是他敢负了你,我给你做主!”

“啊?”

沈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慌忙下拜施礼。就在这时候,旁边仿佛被人完全忽略了似的贾世春眼看局面完全一边倒,终于在容尚仪得意的目光下沉不住气了,不得不破釜沉舟地开腔道:“太后如此厚恩,是沈氏的福气。只是奴婢先前听说,沈氏家中不过金陵寻常富户,兄长才因为傅公公的缘故得了南京国子监监生,门第低微,根本配不上平北伯,况且那婚约又是平北伯养父所定,名不正言不顺,真要说起来,这未婚妻三个字其实也是大可商榷……”

金陵的消息一直都是徐勋通过锦衣卫那条线在打探,因而沈悦也知道傅容因徐勋之故,对沈家多有照拂,甚至让哥哥入监读书。然而,此时此刻听见贾世春这话,她却仿佛是才刚知道似的,一下子露出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哥哥竟然入监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悦看也不看贾世春,直接双掌合十在胸前喃喃念了两声。而一旁的容尚仪看着她忘乎所以的样子,暗想在东厂使了个伎俩,着意让人强调沈氏家里只是兄长入监,果然让贾世春失了言。她眼神犀利地斜睨了贾世春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才不过几天,贾公公倒是好快的耳报神。不过你口口声声门第是什么意思,这监生什么时候成了低门头?”

张太后前一次当众让贾世春罚跪,原本就已经对贾世春生出了不满——她对于太监用归用,可信赖却及不上身边的几个亲信女官,尤其是容尚仪当年即便在弘治皇帝面前也都是肃然端庄,从来没有烟视媚行之举,做事又井井有条,她自然更把人当成左膀右臂。此时,容尚仪刻意加重了监生两个字的语气,她一时勃然大怒,再想到沈悦起头指斥贾世春的那番话,她的脸色倏然就阴沉了下来。

“你一个阉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摘别人门第低微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瞧不起正经读书人的监生?”见贾世春面色大变跪了下来,她便厌恶地斥道,“滚出去,巧言令色两面三刀,我怎么会用了你这样不识高低的东西!”

贾世春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犯了灾星,一个微不足道的沈氏女都敢在太后驾前顶得自己下不来台,容尚仪又一改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落井下石,这会儿张太后一怒之下说出了这话来,他不禁生出了无尽的仓皇心思,一下子双膝软倒跪在地上磕了不计其数的头。

“太后,都是奴婢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求您看在奴婢好歹跟了您十几年的份上……”

“跟了母后十几年?要不是你说你跟着母后十几年,朕倒忘了竟然还有这么长时间!”

随着这句话,一只手便拨开了帘子进了屋子来,不是朱厚照还有谁?

只见这位小皇帝头戴网巾,身穿石青色盘领窄袖的袍子,乍一看去仿佛寻常贵介子弟。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是不告自入,没好气地在贾世春面前一站,随即便冷笑道:“你当了十几年的坤宁宫管事牌子,单单是母后和几个女官的脂粉钱,你上下其手就搂了多少?你打着母后的旗号把你下头那几个干儿子干孙子塞到皇庄上头去作威作福,这可是有的……再有,你敢说先头寿宁侯闹出那么一场军需弊案,没有你的关联?朕倒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兴风作浪!”

朱厚照一口气把贾世春平常的劣迹揭了七八桩出来,若是别人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捅出这些,贾世春就是惊惧也只有限,可如今要命的是,竟然是小皇帝亲口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朱厚照到最后竟然一口把寿宁侯张鹤龄的事情全都栽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只见张太后的脸色阴转暴雨,那种爆发前的阴云密布看得他连牙齿都打起了寒战。

“太后,太后,不是……不是……”

“拖下去!先发落到更鼓房听处置!”

儿子的话和一个阉奴的话孰轻孰重,张太后当然分得清楚,更何况还牵涉到了自己的家里人,她这怒火自然冲散了她对贾世春那一丁点念旧。随着这一声,外头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抢了进来,一个服侍贾世春的一边胳膊,就把完全瘫软的人给架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贾世春只是微弱求饶了一句就再也没了声息。

这时候,先头得到容尚仪通风报信,得知自己看中的人险些就被贾世春设计让张太后塞给了徐勋,朱厚照这一腔恼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自是神清气爽。他笑吟吟地向张太后行了个礼,起身之后见沈悦还跪在那儿,他正想本能地伸出手去拉人一把,结果就看见人抬起头来瞅了自己一眼,这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变了一番模样。

“咦,这就是沈家小姐?”

跟着小皇帝进来的刘瑾忍不住肚子里暗笑不止,可见张太后点头替沈悦答了,接下来又多有维护之意,他不禁暗地里直纳罕,可紧跟着没多久,他这心思就转到了仁寿宫管事牌子的空缺上。今天贾世春是彻底栽了,这一次还真的是连战连捷,接下来可该是掀翻李荣了?

当贾世春被架出仁寿宫的消息传到司礼监之后,李荣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他虽也不待见这么一个草包,可这么一个人在张太后身边,终究能为他做不少事,更何况有些黑锅他早就准备让贾世春去背。如今猝不及防之下,他生怕贾世春开口牵连到自己,问明人被发落到了更鼓房,那是所有内官中头一等苦差,他就立时命人把杜锦召了来,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去找个承乾宫的人对刘瑾言语几句,让他打发贾世春今夜上玄武门楼打更!”

尽管对于沈悦入宫颇有些担心,但想着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四面都有人接应,至不济朱厚照也不会让小丫头吃了亏去,徐勋也就放心地去了灵济胡同的西厂找谷大用商量事情。之前张婧璇那桩案子,他对寿宁侯夫人承诺绝不让更多人知情,却没瞒着谷大用。谷大用这西厂提督得知此事也是惊怒交加,一时下了死命令彻查,又对那斗笠男子严刑拷打,可正主儿没交待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是信徒满京城的罗清给慧通带来了好信。

那个斗笠男子是个嗜赌如命好色如命的泼皮,就在不久之前,其一下子出手阔绰了起来。他曾经到金银铺兑了两锭黄金,而那黄金的成色,赫然是内库出品!

“就算不是李荣,这事儿也得栽到李荣他们几个头上!”谷大用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情横竖不能公开,只要寿宁侯夫人认定了,李荣只能吃哑巴亏,日后有的是他们的苦吃!”

徐勋想着那个擅闯东安门的王玺,西厂也不过仅仅是查出了几个同居人,交给刑部的焦芳一股脑儿杀了,居然并没有能够按照他的设想深挖出什么要紧人物来,这一次要还是按照谷大用这般说去处置,他倒不在乎构陷一个李荣,可这放跑了真凶,异日会有什么麻烦,却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谷公公!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把仁寿宫管事牌子贾公公发落到更鼓房了!”

听到这话,徐勋也来不及去寻思这是不是沈悦入宫引起的,当即对谷大用说:“贾世春这人事小,可他却党附李荣,撬开他的嘴应该能得到些消息!”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396章 灭口余波

宫内的中官说是二十四衙门,但林林总总还有诸如更鼓房甜食房等各式各样的小小职司,不在二十四衙门之内。这其中,更鼓房位于玄武门东边一溜廊下家的最东头,专司夜里的更鼓。这是头等辛苦的差事,每夜五人轮流上玄武门楼打更,自一更三点起,至五更三点止,每更用藤条击鼓,每点用檀木榔头击点,而且一更只许一个人上楼,不许带灯,一定得在漆黑一片的情况下做事。

历来更鼓房都是最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因此这天当仁寿宫的管事牌子贾世春被发落到了这里,揽总的管事牌子范大勇便借病溜号,剩下的二牌和定水牌子们原本也都想撇清,可承乾宫来人知会了一声后,当即便有个定水牌子心思活络了起来,对着外头前来请示今夜如何安排的净军大声吩咐道:“这贾世春既是太后亲自发落到更鼓房来充净军的,今夜便让他上玄武门楼去打更,唔,值三更三点到四更三点,就这么吩咐下去!”

三更三点早已过了子时,那会儿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更何况如今的天气白天还好,夜间却是极冷,这大半夜的让年过六旬的贾世春上玄武门楼打更,无异于是有意折腾。当这话传到贾世春耳中时,自进宫就没吃过这等苦头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可来人不过是阴恻恻说了一句话,就让怒不可遏的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贾公公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要是不想尝尝马房动刑是什么滋味,还是识时务的好。”

思忖好汉不吃眼前亏,贾世春只得忍气吞声地应下。他此次被赶出仁寿宫,什么衣物行李等等都来不及收拾,而身上高等太监所穿的大红袍子已经被扒了,这会儿竟只穿着中衣。好说歹说,总算是有人匀了一件青贴里给他。

即便如此,当三更三点出了更鼓房上城楼时,他仍然是冻得连连打寒噤,抹黑上城楼的时候脚下直打颤,生怕一个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下去。好容易登了顶,那等着交班的另一个净军早就不耐烦了,一股脑儿把藤条和檀木榔头塞给了他,便三步并两步抢下楼去,随着他的下楼,还传来了没好气的嘟囔声。

“总算不用值子时丑时之间的这一更,简直是要冻死人的!”

贾世春捏着那两样东西,气得手脚冰凉,偏生这时候陡然又起了一阵大风,他一阵慌乱之下,竟是连头顶的乌纱小帽也被风吹了走,一时只能光着头站在风地里。勉强捱着打了一个点,他就已经手脚发僵浑身发麻,只能在城楼上一面走一面活动手脚,不时还死命地蹦两下子,口中却喃喃自语地念叨着。

“忍过这一夜,忍过这一夜李公公一定会设法救我出去,我毕竟为他办了这么多事……”

黑暗之中,他并没有注意到漆黑的暗影里,早有人死死盯着他,只是抱着手来来回回走着跳着,算着时辰打更击鼓。然而,他终究是年纪一大把,又养尊处优惯了,这净军们干惯了的差事他怎么坚持得下来,勉强支撑了五分之四,他就已经嘴唇直打哆嗦整个人摇摇欲坠,甚至连身后掩上了两个人来也没注意到。直到有人架上了他的胳膊,他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待要嚷时,却早有一只手捂在了他的嘴上。

贾世春六岁入宫,在宫里浸淫了几十年,无论内书堂争宠还是答应长随暗斗,亦或是大太监之间彼此夺权,林林总总他都见识过。此时此刻一醒悟过来,他仿佛被寒风冻住的脑子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是有人要对他下手了!

然而,刚刚在玄武门楼上吹风受冻这么久,再加上以年老体衰对抗身强力壮,他几乎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人架到了一边的城墙边上。已经预知到了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他只能徒劳地竭力踢腿,可却连别人一片衣袂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紧紧按在了那箭垛口子上,旋即就有人用力地将他两条腿往上一扳。刹那之间,他便头朝下脚朝上地从城楼上翻了下来,那到了嘴边的叫嚷也被呼呼的大风完全堵在了嘴里。

城墙楼梯边的更鼓房里,之前已经轮值完了的和等着轮值的四个净军正团团坐着,一面一人一口地喝着海碗里滚烫的开水,一面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贾世春。只从旁人敢将这位从前权势赫赫的大太监连夜就打发上去打更,这些小人物就知道贾世春是失势了。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听到外间仿佛有什么重物坠下的声音,不禁狐疑地挑了挑眉。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管他呢,出了事也和我们无干……别看还没到十月初一,出了这屋子却得冻死,要出去你出去,咱们继续在这暖和。”

“你们不去,我也不去……那老东西爱惜着自己的命呢,否则也不至于忍气吞声答应,顶多是把打更的榔头掉下来了……”

四人围在那儿又歇了许久,眼看轮到最后一人上去接贾世春的班时,外头的帘子却猛地被人一把揭开,一阵寒风倏然就钻了进来。背对着门口的一个净军霍然站起身扭过头,正要喝骂,他却发现两个进来的人身穿青袍,胸前都是狮子补子,显见是有牙牌的上等太监,一时噤若寒蝉。等看见随之进来的一个头戴刚叉帽,身穿大红纻丝麒麟补子衣裳的中年太监进了门来,一应人等俱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

谷大用冷冷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厉声喝道:“你们可知道,外头玄武门楼上刚刚坠了一个人下来?”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醒悟到刚刚的重物声响是什么,这下子都是面色惨白一片,当即就有知机的死命磕了不计其数的头,一口咬定刚刚打了瞌睡,什么都没听见。有一个人起了个头,其他人自是也纷纷赌咒发誓说绝不知情,看得谷大用心头大火,扭转身就出了更鼓房。

“公公,可要让人去传唤更鼓房的三个牌子?”

“传他们干什么,必定是一问三不知,反而更让人火大!”谷大用恨恨地一拳捶在了身边的墙壁上,却被反震力弄得手好一阵疼痛,索性就放下了手,恶狠狠地说道,“我才想着趁夜从贾世春嘴里掏出些什么来,他就无巧不巧地坠楼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那可要去查……”

“查什么查,这城楼历来是入夜就黑漆漆的不许点灯,而且红铺守军全都在宫城外头,这楼上就他一个人,一丁点线索都没有!”谷大用没好气地驳了回去,随即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等等,我才请了皇上示下,把人提到马房严刑拷问,可这贾世春没道理才刚发落到更鼓房就被打发到城楼上去打更……传话去问,是哪里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