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彬一说,之前只想着进了居庸关便是京城的徐勋立时醒觉到了这一点,而曹谦更是满脸的凝重。他甚至不等徐勋开口便立时建议道:“大人,江游击既是如此说,那么如今有两个法子,一是派人去前头探路,二则是立时回居庸关,让人加派兵马护送咱们回京。卑职建议大人用后一个法子,毕竟咱们此行总共就三十余人,贸然分兵实属不智。”

江彬也好曹谦也罢,尽管一个才跟了自己数月,一个也不过跟了自己一年,但徐勋对他们的判断自然信任。于公于私他都是归心似箭,可因为心急而被人钻了空子就得不偿失了。再加上他此前曾经有意露出空子让那江山飞行刺过一回,那滋味已经让人心惊肉跳,如今实在不想尝试第二次,于是,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当机立断地说道:“好,掉头回居庸关!”

关沟两侧雄峻险峭,再加上如今这天气恰是树木郁郁葱葱的时节,藏上个把人自是异常容易。因而,当山上埋伏着望风的一个汉子发现那一行人竟调转马头径直往回疾驰而去的时候,不由得为之大愣,慌忙用铜镜反光报信。可眼看那一行人去得风驰电掣,他就是再笨也知道这一回是追不上了。一时林中光影憧憧,一路传信之后,当沟口那个临时的巡检关卡上的白瑛瞧见了林中的那一缕反光时,饶是他之前面对那许多被拦截下来的车马和官吏亦是面不改色,这会儿却登时心中一沉。

徐勋那一行人怎么会突然折返,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若是他们再往前一些,便可以炸开山石封闭后路,来一个瓮中捉鳖,如今看来却难了!

“各位乡亲父老,官道上那些倒伏的树木还有乱石再过一阵子就能清理干净,请大伙儿再耐心等一会儿!”

听着那瘦高个巡检大声嚷嚷着安抚来自京畿的这些行路车马人等,白瑛左思右想,最后终于打定了主意。那次白洋淀顺利会盟之后,他固然是被人奉为盟主,可距离把那些刀头上讨生活的汉子聚成一股绳的目标还很远,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马头寨的大刀冯突然声势大涨,原以为不过乌合之众,可这些人居然陆续吞并了邻近几个州县的不少响马盗,随即直接向杨虎下了战书。若是按照杨虎的提议,他本该先去解决那股碍事山匪的。可现如今徐勋就要抵达京城,倘若被他安全回去,日后就别想有这样的机会了。

古往今来,白莲教策动的民间起义不知凡几,可真正声势震动天下的,便只有元末的那一回,说来说去,便是大势。如今刘瑾任人唯亲变革旧制,天下怨声载道,无论是挑起两虎相争,亦或是真正除了徐勋,朝中再无可制刘瑾的人,必然朝纲更加败坏,那时候席卷天下就不是没有可能的!

因而,他缓步走到满头大汗的巡检面前,低声说道:“柴巡检,指不定这里头的路上还有人被堵得动弹不得,不如贫道带人去知会一声,让他们莫要焦急。还请柴巡检与贫道一道手书,贫道也好顺路去居庸关一趟,与守将上下言明,让他们派了兵马来,收拾起来也快。”

“好,好,多谢道长您仗义了!”

那瘦高个巡检原就纠结于自己的地盘上竟是出了这等倒霉事,一上午被人埋怨得头皮都发麻了。此时此刻,他一面庆幸有这么一个步行走路的游方道士发现得早,现如今还能够抓紧疏通,一面忧心这事儿回头该怎么报上去,对于这个热心游方道士的提议自然连连点头。等到写了手书交给白瑛,等白瑛过去了,他这才扯开了嗓门,再次开始安抚被自己拦了下来的车马。

一路轻轻巧巧跃过了那纵横几十棵树木,以及那些滚落在官道上的乱石,又往前疾行了不远,白瑛顺顺利利和早先安设在两边密林之中的人手会合了。此次白瑛本不打算亲自动手,但此时既是出了岔子,他在问明事情原委,判断徐勋等人不管是发现什么也好,是另有事端也好,总之是折返了居庸关,他默立良久便吩咐其他人一块暂且退走,竟是自己迈开两条腿大步流星地往居庸关的方向赶去。

白瑛自幼练气练武,如今尽管已经五十开外,但此时做道士装扮,看上去仙风道骨,一股出尘之气。此刻从居庸关往东的路上已经有了不少车马,但凡有人看见他这一步迈出去便抵得旁人两三步,而且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人们大多都以为这是出了陆地神仙,待到人停下步子上前稽首道是前路堵塞,这才慌忙道谢不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瑛突然停住步子,随即单膝跪下耳朵贴着大路听了好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来,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路当中。不多时,那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须臾,官道远处就扬起了一阵阵烟尘。

徐勋一行人突然折返居庸关,让居庸关参将吴绶吓了一跳,待听明白江彬和曹谦所述,他丝毫不敢怠慢,立时依言拨出了三百兵马给徐勋随扈,派了一个最最心腹的指挥佥事带队。这一路上江彬和曹谦都提高了戒备,就连徐勋自个儿也不时若有所思地往两边山道张望,这速度和之前日驰三百里的风驰电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因而,当前队传来路中央有人挡路的通报之后,随着大队人马换换停下,徐勋只觉得一群护卫牢牢把自己挡在了正当中。

“钦差平北伯回京,谁敢挡路?”

“贫道白方,奉前头巡检司柴巡检之命,特意往居庸关报信。前方不知为何乱石树木倒伏在官道上,断绝了通路,以至于东边来自京城的车马都过不来。巡检司正在紧急清理,只是工程不小进展缓慢,所以让贫道来知会一声。这是柴巡检的手书。”

居庸关防范的主要是西北面的虏寇,虽则在关沟一带也有部分驻军,但却人数不多,主要仍是在南口北关一带。此时此刻,当一个亲兵去接过了那个老道拿出来的书信,随即送到了徐勋手中时,他取出信笺一看,见署名果然是给居庸关参将吴绶,便若有所思地递给了旁边护送他的那个指挥佥事,对其问了两句后又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到了前头。

打量了一番那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徐勋便沉声问道:“这几日京畿一带并没有下雨,怎会有树木倒伏乱石坠下?”

第七卷 寒光照铁衣 第536章 杀局闹剧

尽管闻名已久,但这还是白瑛第一次见到徐勋。他在京城只是一个会两手医术,家境还算小康的平头百姓,从没有兴趣和某些人一样在达官贵人出行的时候围着看看热闹,也从没有兴趣到那些庭院深深的大宅门前憧憬富贵荣华,更从来不会在官员豪绅面前显示自己的杏林圣手。所以,和官场从未有过交集的他此时此刻真正见到徐勋,第一感觉便和其他所有头一次见这位天子信臣的人一模一样。

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甚至有些过分了!

然而,这种感觉却在徐勋问出这第一句话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再次弯腰打了一个稽首,这才沉声说道:“贫道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好容易越过那些障碍之后,方才发现不少树木都有砍伐的痕迹,至于那些乱石,发黑的地方仿佛被火烧过。听说近畿这几个月来常有盗匪山贼火拼,贫道猜测,兴许是他们心怀叵测,蓄意所为。”

徐勋闻言眉头一挑,沉吟片刻便对策马跟上来的那个指挥佥事道:“既如此,继续往前,到那阻塞的地方之后,就地帮忙清理。这条关沟是沟通东西的要道,别说阻塞一天,就是半天也会耽误无数事情,待清理完之后,我另有犒赏!”

白瑛听到这道军令传遍上下之后,四下里倏忽间便是一阵阵轰然应诺,不禁心中暗叹——怪不得徐勋能以区区不到弱冠之龄就跃居如此高位,单单这出手大方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有些官员有心无力,有些官员是生来的铁公鸡,但更多的官员则是怕言官弹劾笼络人心。所以,当瞧见徐勋扬鞭朝自己示意的时候,他微微一沉吟便快步走了过去。

“道长便是靠两条腿走了这几里路?”

见白瑛点头,徐勋便含笑说道:“劳烦道长走这一趟了。只是,这儿既然有五百兵马,居庸关那一头你也不用去了,径直带我们去那道路阻塞之处就行了。倘若你会骑马,我便让下头人分一匹空余的马给你。”

“多谢平北伯体恤,只是贫道云游天下素来靠的便是两条腿,实在不会马术。而且若是带路,贫道不用骑马。”

“哦?”

徐勋微微一愣,见那道士一个稽首之后,竟已经是扭头大步朝来路行去,他只看了片刻就顿时眼神一凝,立时吩咐起行跟上。尽管此时军马并未全速疾驰,但只见那老道迈开大步,竟是一直保持在最前,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看来日后不能小觑了这天下英雄!

等到了那一片足有二三十米,到处都落满了乱石树木的阻塞之处,见已经东边那一头阻塞的车马绵延出去老远,就连西边靠居庸关的这一边,也已经有二三十辆车塞在那儿动弹不得,徐勋当即示意随行军马上前帮忙清理。没过多久,那边厢发现动静的巡检司柴巡检便在几个弓兵的搀扶下费劲地爬了过来,得知竟然是平北伯徐勋,本以为是居庸关参将吴绶派了麾下将校来的他顿时唬了一跳,站在徐勋面前时甚至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徐勋随口问了两句,见人太过紧张,哂然一笑之后便不再多言,只吩咐其让巡检司的人加紧清理,又拒绝了吴绶派来的那个指挥佥事让他先回居庸关休息的建议,而是就在路旁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从马褡裢里头取出了纸笔,若有所思地写写画画了起来。

这次他是日行三百里赶回京城,因而张永和苗逵都没有同路,而是带着剩余的人马一路上继续招摇过市地回来,顺便到大同宣府这些之前过其门而不入的坚城巡查一二。此时此刻,他三两笔就在纸上勾勒出了河套的地形,正在琢磨接下来该当如何,突然就只听耳边传来了两声叱喝。抬头一看,他就发现曹谦和江彬一左一右挡在了自己面前,而起头那个道士站在十几步远处,脸上有些不自然。

“道长找我有事?”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白瑛本思量着能否趁着徐勋对自己未起疑心,上前试一试是否有出手的机会,倘若可以便趁机下手,然后从山上潜逃。然而,看到徐勋那些护卫一个个全都是虎视眈眈,他便知道要在这样防范周密的情形下动手着实困难,而且事成之后十有八九得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于是,他便只在原地打了个稽首。

“贫道正急着往京城去,不知道能否先行一步?”

先头已经瞧见了人矫健的身手,因而徐勋虽瞧见了那柴巡检一路爬过来之后那身上破破烂烂的模样,却知道路上这点乱石树木拦不住这道士。因而,他微一沉吟,便颔首说道:“道长此前带路辛苦了。若是你此后要到京城挂单,我可以手书一封让你带去。”

“呵呵,平北伯好意,贫道心领了。云游僧人到了别处多半要投靠寺院挂单,可我辈修道之人素来都是四海为家,却没有挂单之说。今日能够见到大名鼎鼎的平北伯,实在是贫道人生幸事,贫道就此告辞了。”

白瑛从小便跟随白莲教上一代圣主,自幼学教义学武艺,心志坚毅,虽不至于被徐勋这些小恩小惠打动,可也不免觉得此子和传闻中一样礼贤下士,但眼尖耳灵心思缜密,再呆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直到轻轻巧巧翻过了两株大树,他回头一瞧,见徐勋身边那几个护卫都已经围了上前,显然是规劝其先回居庸关,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真真可惜!

就当他最后一跃踏上了东边的官道平地的时候,耳畔却传来了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眼见那边拥塞的车马后头传来了一阵阵惊呼,他眼睛一眯便迅速几个起落往那儿赶了过去,当看清楚暮色中招展的旌旗以及过来的众多军马时,刚刚还在懊悔的他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真走漏了风声?看那旗号,分明是那些从十二团营择选精锐组建的左右官厅军马!

然而,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却只听自己刚刚过来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骚动,紧跟着便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嚷嚷:“有刺客!”

那一瞬间,别说白瑛愣在了当场,之前被徐勋从那边赶了回来,才换了一身便服的那柴巡检也是呆若木鸡。下一刻,柴巡检便立时气急败坏地喝道:“还愣在那儿干嘛,快,快给我过去打探打探!”

而当这有刺客三个字一路传到今日亲自带队的神英耳中时,他一惊之下只觉得后背心汗津津的。想当初徐勋遇刺的时候,小皇帝震怒得无以复加,厂卫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挂落承受了多少压力,这还是徐勋最终并无大碍,否则他简直难以想象小皇帝的怒火。因而,当他十万火急地赶到跟前,却发现路途被树木乱石所阻,他那股气急败坏就甭提了。

于是,他根本就没工夫去听那柴巡检诚惶诚恐的禀报,几乎是立时吩咐麾下人等下马翻越过去,自己也顾不得一大把年纪,提起下摆便要跟上去。这时候,旁边这一趟跟出来的马桥慌忙伸手死死拦着。

“泾阳伯,这天都要黑了,让他们过去看看就行了,您可千万别逞强!再说了,那边厢现在喊杀声已经低下来了,就算真的是刺客,也肯定不是束手就擒就是格杀当场,否则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尽管马桥劝得句句在理,但神英仍是不放心。他毕竟是从刘瑾那儿改换门户跟了徐勋,这爵位也是先头那一仗得来的,要真的徐勋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趟特意带兵出来相迎白费不说,从前无数努力工夫都付诸东流。然而,就当他使劲甩开马桥的时候,那边厢就传来了一个他异常熟悉的叫喊声。

“可是泾阳伯?刺客已经就地格杀,我平安无事,还请你让下头军士尽快清出一条路来。还有,这段路不好走,你不用忙着过来,你预备好马匹给我换乘,我这就带人过去!”

神英听到徐勋说自己平安无事,一时松了一口大气,答应一声后也就不再坚持。一刻钟之后,当他看见徐勋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翻过近在眼前的那一棵大树,他立时疾步走上前去,上上下下端详一番后,确认人果然是完完整整的,他这才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之前急出一头汗的脑袋。

“幸好赶上了……我一大早才得了皇上急令,点了八百精锐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神英见徐勋眉头一挑,他便低声说道,“西厂得到消息,说是有人要行刺于你,皇上本来昨晚上就要派人来和你会合,还是谷公公死活劝住,否则我昨晚上就应该出发了。”

想到刚刚那个贸贸然举刀从商旅之中钻出来的黑衣刺客,徐勋与其说是觉得惊悸,不如说是觉得好笑。可当那个人被乱刀格杀,临死之前却恶狠狠地说刘公公不会放过你的,他那感受就大不相同了。尽管他绝不相信刘瑾会派出这种如同笑话的刺客来,而且刚刚也已经传令一概封口,但此时此刻听神英这番话,他仍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回京之后的那一场较量,恐怕不比在陕西面对内忧外患好到哪儿去!

(第七卷 寒光照铁衣 完)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37章 归来

戌初一刻开始夜禁,然而,关闭城门的时辰却远远比戌初一刻更早。白天从城外眺望只觉得巍峨的京城,入夜之后从黑夜里看去,就更像是一个矗立在平原上的庞然大物。四面城墙上,透过在那些城楼上高挂的灯笼,以及每隔几个箭垛上插着的火把,隐约可见来回走动的巡逻人影。间或有人会从垛口上往下张望,瓮城门上方的城墙和箭楼上亦是黑影憧憧。

因而,当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阜成门西边渐次传来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军士们立时一层层报了上去,这一夜当中在城楼中当值的千户李梓立时带着几个亲兵来到了阜成门瓮城门上的城墙。还不等他喊话,下头就有人高声喝道:“泾阳伯护持钦差平北伯回京,快放吊篮!”

李梓先是一怔,随即立时吓了一跳,然而,这守御阜成门的职司异常要紧,他略一思忖就吩咐随行的副千户坐在吊篮里头下去。等到下头传来了确认的信息,他才朝下属打了个手势,待到下头第一拨两个人登上城墙,他借着火把的光辉一看,见是一老一少,年老的那个显然已经七十开外,年轻的那个则是仿佛不到二十,站在那儿对比强烈得让他心中直犯嘀咕。

老的那个他认识,是神英无疑,年轻的那个他倒是没见过,可既然和神英一块上来,定然是那位天子面前最受宠信的平北伯无疑。

“卑职参见平北伯,泾阳伯。”

“嗯。”

徐勋点了点头,随即含笑说道:“你倒是谨慎,还打发了人下去查探,不错。”

这一句不错听着平淡,但李梓仍是喜笑颜开。等到城下大约一二十名从人都一一上了城楼,其余则是将空着的坐骑牵走回了西山营地,徐勋环视了一眼那几个转动轮盘把吊篮一回回拉上来的军士,使了个眼色给曹谦:“路上遇到了一些波折,所以不得不连夜进城,有劳诸位辛苦了。今夜各位当值,明日午间我请诸位在西四牌楼福庆楼吃酒!”

说完这话,他便对神英道:“时候不早了,泾阳伯,咱们进城吧!”

因为阜成门也已经关闭,城门内侧的楼梯就是下去了也无法进城,因而李梓少不得又带着众人用吊篮将徐勋一行人全数送下去。等到人都送走了,他想着徐勋所说的请吃酒,见上下十几个军士全都攀着垛口处城墙看着那快步沿阜成门大街往东边行去,不由干咳了一声。

“看什么看,平北伯素来说一不二,明日午间那一顿少不了你们的,还不各归其位!”

“李千户,这平北伯和泾阳伯一行人莫非准备走着回家?”

听到这话,李梓先是一愣,随即便没好气地斥道:“别忘了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巡丁在路上,不一会儿就能碰上,用不着你们瞎操心。各归其位,都打起精神来,要是敢偷懒,明日那一趟酒你们也不用吃了!”

城楼上的一众人等结束了之前短暂的骚动,各归其位继续守御的时候,徐勋和神英这一行人也很快与西城兵马司的一队巡行卫士相遇。徐勋和神英的家宅都在西城,晚上出行也是家常便饭,认出他们的兵马副指挥不但爽快地借出了自己的坐骑,还把几个下属的马匹也都扒拉出来一并借了,甚至还去帮忙敲开了阜成门大街北边的两户店家,直截了当开口借马。而徐勋直接留下了银子做押,再加上他的名号着实好使,两户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店家立时爽快地牵出了马来。

尽管归心似箭,但徐勋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家去,而是和神英一行人径直疾驰到了灵济胡同。当他在西厂门前利落地一跃而下时,听着动静出来查看的一个番子只瞅了一眼,立时一阵风似的扭头就跑。

“谷公公,头儿,平北伯回来了!”

这一阵大呼小叫须臾就把里头人给惊动了出来。当谷大用和慧通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徐勋手提马鞭大步进来的身影。两边一打照面,谷大用先是停下步子打量了徐勋好一会儿,这才三两步上得前去,笑眯眯地抱了抱徐勋的两边臂膀。

“好嘛,西北转了一圈回来,看上去黑了瘦了,结果却结实了不少!”

“这还用得着说?成天吃沙子,不瘦不黑才怪!”徐勋笑着端详了一下谷大用,又打趣道,“倒是你在京城大补的东西吃了不知道多少,人看上去又胖了一圈!”

“人家是心宽体胖,我是心燥体也胖,没法子!”谷大用嘿嘿一笑,随即又冲着神英说道,“泾阳伯,咱们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不招呼你了。好歹徐老弟在外头都混了快三个月回来,家里大胖丫头还没抱上,我得先慰劳慰劳他!”

神英顿时苦笑了一声:“你是该慰劳慰劳他,可也该慰劳慰劳我!他早就进了居庸关,结果在路上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乱石大树阻住了路途,紧跟着又遭了一回刺客,天知道我听见那有刺客三个字的时候,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就怕和之前似的又来那么一回惊险的!”

慧通跟在谷大用后头,只是和徐勋目光交汇了一下。可此时此刻听到真的遇上了刺客,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竟忍不住插嘴说道:“泾阳伯都亲自带兵去迎了,还是遇到了刺客?”

“货真价实。”徐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这四个字,随即便说道,“里边说话吧,这院子里到底不便。”

谷大用把徐勋和神英一块请进了屋子,慧通自是叫来了西厂几个管事的招呼其余人等。然而,待要进去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曹谦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精干的汉子,忍不住多瞅了几眼。等他耽搁了这好一会儿,来到谷大用平日处置公务的屋子时,一迈进门槛就听见了砰地一声,显然,是三人之中不知道哪一位拍了桌子。

然而,他真正进了屋子之后,三个人却谁也没露出拍桌子的端倪。还不等纳闷的他开口说些什么,谷大用就突然扭头看着他吩咐道:“老钟,你去宫中递个话,就说平北伯回来了,务必去皇上那边送个信,让皇上睡个安稳觉。这从下午到晚上,皇上就问过无数回了,可泾阳伯除了说会合,其余的消息就都没送!”

“我那会儿忙着收拾残局都来不及,哪有工夫说别的,我这不是把人囫囵送回来了吗?”

神英见慧通答应着出了门,这才又沉声说道:“谷公公说得对,这事情不可能是刘公公干的!”

徐勋也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知道不可能,谁都知道不可能,但事情已经出了,即便我下令封口,可那时候四周围毕竟还有些过往车马路人在,这种消息瞒不住。老刘的性子你们都是知道的,十有八九会觉得是我在给他下套,让他背黑锅,更何况,老谷你刚刚已经说了,安惟学居然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到了京城。”

“是啊,难为他一个文官,居然能够三百里驰驿到京城,这一路折腾可不是小事。”

谷大用嗤笑一声,随即又井井有条地将近来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务一一解说了一遍,尤其是此前御道留书告发刘瑾,以及这次刘瑾中暑的事情,他着重拣了出来详详细细给徐勋说了,这才笑眯眯地说:“前头一桩让老刘大动肝火,可结果瑞生倒机灵,挑唆皇上往咱们未来的皇后那儿转了一圈,紧跟着又去了清宁宫太皇太后那儿,最后不了了之了。要我说,老刘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文官的德行都是恨不得文死谏,谁会这么鬼鬼祟祟的?做这事情的不是罗祥就是魏彬马永成,罗祥之前从淮扬回来的时候,甭提多灰溜溜了……”

徐勋一面听谷大用说这些京城中的大事,一面又详详细细问了刘瑾这些日子以来的政令,听说其在陕西那道荒谬的屯田令之外,还有丈量田亩、厘定运河钞关税法……林林总总的新政不下小二十条,他不由得暗自咂舌。

这刘瑾的心思,实在是太大太急了!

慧通素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谷大用既然吩咐了下来,他便立时三刻往西安门送去了讯息,于是,即便是深夜里,西苑立时传来了驰马声。等到消息从西华门一层一层最后传到了承乾宫,得到消息的瑞生如释重负之余,走到西暖阁门前轻轻打起门帘瞅了一眼,见床上之前辗转反侧的人影现如今不动了,他踌躇片刻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他本打算守在床头,万一朱厚照醒了便能立时三刻禀报,不想他人才在床前一站,原本背对着他的朱厚照就突然嘟囔道:“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

“皇上,平北伯已经进城了,这会儿正在灵济胡同西厂。”

“嗯?!”

倏忽间,朱厚照便一下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盯着瑞生看了片刻,确定对方并不是在虚言诓骗自己,他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开口埋怨道:“千里迢迢赶了回来,也不回去看媳妇孩子,怎么先去的灵济胡同西厂,还不如先来见朕呢!”

“皇上,宫门已经下钥了,平北伯也是到西厂报个平安,这样谷公公能送信进宫……”

被瑞生这么一提醒,朱厚照方才轻哼了一声,随即便目光炯炯地说:“瑞生,宫门下钥别人进不来,朕出不出得去?”

面对朱厚照那兴致勃勃仿佛立时就要做的眼神,瑞生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无可奈何地说道:“倘若皇上想让平北伯才刚回来便被两宫太后宣到宫中怒斥一番,那奴婢就舍命陪天子了。”

朱厚照盯着瑞生看了好一会儿,见小家伙一脸不通融的样子,他到最后不由得气咻咻地往后重重一倒,随即一把抓起被子蒙住了头。

这个死脑筋!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38章 小别胜新婚

驰驿两千余里赶回京城,既然到西厂给宫中递了平安信,徐勋自然再也不会和一帮大老爷们继续谈论什么政务国事阴谋诡计,喝了谷大用让慧通沏上来的新茶之后,他就站起身告了辞,带着那些护卫们径直出了门。

时近五月,天上只挂着弯弯的残月,然而,这一晚没有乌云,残月的光辉又无法遮挡无数星光,因而一行人策马疾驰在路上,竟是丝毫不觉得昏暗。当熟门熟路地拐进那条已经阔别了有几个月的胡同时,徐勋却忍不住放慢了马速,到最后几乎拉着缰绳让马一步步走到了门前。

出发的时候,家里的娇妻正是大腹便便的时节,而如今他这么一回来,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孩子的爹爹,这还真是如同做梦一般。

然而,他在门前这么一停,后头的那些护卫自是谁都不敢说话。黑压压二三十人汇聚在兴安伯府的西角门外,安静得几乎诡异。适才进城之际原本可以派人到家里先报个信,但徐勋不说,其他人就都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毕竟,泾阳伯神英此前已经透露过,有人要对他不利的事,上上下下唯独瞒着徐家。

咚咚咚——徐勋亲自下马扣动了门环好几下,里头终于传来了应答声。

“这么晚了,谁呀?”

等到那人姗姗来迟地把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个脑袋来,顿时被门前这黑压压一大片人给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本能地想要缩回脑袋。可就在这时候,借着月光的他却约摸看清了那个站在面前的人,一时又僵住了。呆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一把拉开门一步跨过门槛出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徐勋又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失声叫道:“少爷,您回来了?”

眼见徐勋笑着拨开了他,反身骑上马后就纵马径直跨进了西角门,那老门房本能地想要开口提醒什么,可话到嘴边,他瞥见后头这么些人,连忙又转身过来,笑容可掬地打躬作揖道:“诸位军爷,这一路紧赶慢赶实在是辛苦了,倘若不嫌弃,今天晚上就在府里暂且休息一晚上,小的这就去叫人来给诸位牵马和收拾屋子……”

徐勋策马一路顺着甬道往深处小跑行进,心里头又是炙热,又是不安。门房们必然会把自己的随从等等安排得好好的,金六就算刚刚不在,不消一会儿也必然会出现在那儿。倒是他此前并未告诉老爹和媳妇这么快就回了家来,待会儿必得要挨一顿好训了。眼看二门近在眼前,显然有人被马蹄声惊动了,门后头隐约可见灯笼的微光,他便开口叫了一声。

“开门,我回来了!”

值守二门的一老一少两个仆妇中,年少的那个正疑惑,年长的那个闻声却已经慌忙取出了钥匙,用长者少有的麻利三两下打开了门锁,又一把拉开了门,见外头那匹坐骑上的人倏然跳下,三两步抢进了门来,她连忙让开一步屈膝行礼道:“见过少爷……”

而下一刻,她便发现一阵风从身边卷了过去,一转身只看见了徐勋的背影。即便如此,她仍是尽职尽责地快步去旁边屋子里敲响了两声云板。这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了云板声响,自然惊醒了不少人。原本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沈悦便是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侧耳一听时却已经没了声响,因而慌忙问道:“什么声音?”

“少奶奶,二门上敲响了云板!”陪卧在一边的如意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下地上前给沈悦披了一件衣裳,她这才若有所思地往门外张望了一眼,突然喜形于色地说道,“这当口肯定不会是别的事,要我说,是少爷回来了!”

“胡说八道,这时间京城九门都已经关了,他怎么进得了城?”

沈悦正笑骂如意,可紧跟着就听到了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当看到一个人影撞开帘子冲了进来时,将信将疑的她乍然间仍是难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影快步过来,一把将自己揽在了怀中,感受着那胸口的剧烈起伏,感受着那臂膀带来的温暖,她才终于醒觉了过来,竟是感觉到牙根一阵痒痒。

“你还知道回来!”

这种嗔怪的埋怨听在徐勋耳中,却觉得分外真实。因而,他忍不住稍稍放开些箍紧了那柔软腰肢的手,低头径直在那红唇上印了下去。只是,还不等他品尝到久违的甘美,耳畔就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哭声。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下子就被两只手给重重推开了。

“哎呀,孩子哭了!”

见沈悦撂下自己,急急忙忙地快步冲到那张小床前,一弯腰就抱起了里头那个小人儿,随即娴熟地抱在手中轻轻哄着,徐勋不禁为之一愣,良久才挪动步子缓缓上前。终于,他看清了那个躺在妻子臂弯中的孩子,吹弹得破的脸蛋,黑亮的眼睛这会儿已经被泪水给糊住了,小嘴张得大大的,正在声嘶力竭地哭闹着,哪曾向他这个爹爹看上半眼?而他才伸出手想去捏捏自己那宝贝丫头的脸颊,却被眼疾手快地沈悦给打了回去。

“她前几天才发过热,你这一身又是汗又是土的,收拾好了再来碰她!”

“孩子生过病?”徐勋为之一愣,见小家伙的哭声终于渐渐停下,亮晶晶的眼睛睁大了些,正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失神。然而,见沈悦抱着孩子满脸执拗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得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身上是又是汗又是土,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信你问问如意,你脸上身上现在什么光景?”

沈悦闻言愕然,见如意看着自己想笑却又不敢的样子,她陡然之间想起徐勋刚刚一进来就不由分说地亲近自己,顿时愠怒地狠狠白了他一眼,却是忙不迭地把孩子给了如意,又让她去叫了乳母来。正折腾着,外头就传来了小丫头的通传声。

“少爷,少奶奶,老爷来了!”

糟糕!

徐勋立时想起自己刚刚径直先往这儿来,简直算是有了媳妇忘了爹的典型,连忙快步迎了出去,可才到这西次间的门口,他就险些和迎面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看清是徐良,他连忙退后一步要行礼,可这手势都还没做好,他就只觉得一个重重的巴掌拍在了自己肩膀上。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怎么媳妇是这么一句话,老爹还是这么一句话?

尽管徐勋如今的筋骨壮实,然而,猝不及防的他还是险些没被老爹这含恨一掌给拍得趴下。好容易站稳了,他不禁苦笑道:“爹,您好歹轻些,这两千多里地,我每天驰驿三百里,总共只用了九天就赶回来了,禁不起您这铁掌!”

“回来了也不知道尽早让人打前站报信回家!”徐良狠狠瞪了徐勋一眼,见儿子只是苦笑,他顿时想到这些天儿子的家书都是老一套的报喜不报忧,他到西厂也没打听到多少消息,顿时心中一动,顺势就略过这事不提。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一番,见人面庞比去时瘦削了几分,一身风尘仆仆,鞋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本色了,他不禁心中暗叹,待看见沈悦脸上也还沾上了几点灰,他才不禁会心一笑。

“好了,今天晚上我也懒得再审你,好好洗个澡早点睡吧!还有,顺带让你媳妇也收拾收拾,省得让宁儿沾了尘气又犯病。自己的女儿满月你都没能赶回来,回头我再和你算账!”

眼见老爹来得快去得更快,这倏忽间人就已经拂袖而去,站在原地的徐勋忍不住苦笑了两声。这时候,还是如意知机地上前笑道:“灶上一直都备着热水,少爷和少奶奶先去沐浴吧,早些收拾完了也好早些安歇。”

尽管早已是夫妻,但两个人共浴这种事,别说沈悦不曾经历过,就连想都没想过。她本想要一口拒绝,可徐勋却眼疾手快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随即便笑眯眯不容置疑地说:“娘子,你得帮为夫数数看,这一趟到外头,我这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疤,回头我也好对别人吹嘘吹嘘,尤其是皇上……”

“吹嘘你个大头鬼!”沈悦终于忍不住再次嗔怒地斥了一声,可心里想起之前得报安化王谋反事败消息时的后怕,她不由得靠在了徐勋的怀中,老半晌才涩涩地说道,“每次都轻描淡写,每次都逞能,每次都报喜不报忧,你总是这样子,就不知道别人等你的时候怎么个后怕……”

“是我不好。”

徐勋轻轻吐出这四个字,紧紧揽着人一动不动。直到外间如意探进头来,做了一个预备好了的手势,他方才突然轻笑一声,竟是另一只手陡然之间托上了沈悦的腰肢,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沈悦一时大惊失色,挣扎了两下就低骂道:“喂,你这是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赔罪啊!”徐勋毫不理会沈悦那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睛,把人抱出屋子后,索性把人打横抱在了怀中,又亲了亲那面颊道,“都说小别胜新婚,这一回一别数月,今天晚上,为夫好好给娘子赔罪!”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39章 人夫人父

水汽氤氲之中,两个人紧紧交缠在了一起。

尽管从前造这个大浴池的时候,徐勋只是因为不满木桶那狭窄地方腾挪不便,还因为花费了不少银钱而让徐良一顿好说,可现如今,他却异常庆幸自己当年早有先见之明。此时此刻,那两团紧实而又柔软的玉峰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刚刚才冲刺过一回的他忍不住又蠢蠢欲动了起来,一挺腰便再次进入了那湿润的溪谷。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觉得肩头上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

“哎哟!”

“叫什么叫,横七竖八那么多伤也从来没听你叫过疼,眼下装什么样子!”

刚刚就一直把头枕在他肩膀上的沈悦忍不住闷闷冷哼了一声,瞧见肩膀上那浅浅的牙印,待感觉到身体深处那坏东西肆虐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她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低头又在刚刚那牙印上头又狠狠咬了一口。这一次,她如愿以偿地听到徐勋的呼痛声变成了惨叫。

“娘子,你就是饿了,也别把我当宵夜成不成?”

“哼,这么多伤都是外人留下的,万一日后有别个女人在你身上留什么印记,我岂不是亏了,好歹我也先咬一口再说!”

听到这蛮横的回答,徐勋顿时苦笑了一声,但紧跟着,他便轻轻转动了一下身子。听到怀里的人呼吸陡然之间急促了起来,可就是硬挺着不敢出声,他不禁坏笑了一声,又加快了几分频率,一只手更是悄悄抄住了那一团软玉温香。果然,如是不多久,他就终于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呻吟。

“别……你这个混蛋,快放开!”

“谁是混蛋?”徐勋又好气又好笑地加紧了攻城略地的步伐,等到小丫头的脑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那红唇的颜色一时更加娇艳欲滴了起来,他方才一手支撑着木质的池壁,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已经迷离了的眼睛,捏住那一粒嫣红的手陡然之间加了几分力道。听到那呻吟陡然之间变成了惊呼,他才用更轻柔的声音问道,“你刚刚说谁是混蛋?”

“你……”自从身怀六甲到生下孩子,沈悦已经许久没经历过这样激烈的男女情事,此时顿时又羞又气,好一会儿方才勉强提起一丝力气猛然夹紧了双腿。然而,她却没想到往日总能有些反应的徐勋,这一次却是没事人似的笑眯眯看着自己。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在使劲掐了徐勋两下之后,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娘子难道不想慰劳慰劳我这个夫君?”

见徐勋就这么低头凑了过来,却在距离自己的脸庞只寸许处停下了,沈悦顿时明白他是在索吻,一时不禁气结。然而,身体深处的酥麻让她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没好气地迎了上去。然而,在双唇相接之际,她就突然觉得自己又被人重重压在了下头,随即便是一股如入云间的快感。那一瞬间,尽管樱唇紧紧被他的灼热封着,她仍是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声音。

一池原本热气腾腾的池水已经渐渐温凉了下来。终于退出妻子身体的徐勋见沈悦已经是瘫软不能动弹,少不得站起身来去取了软巾,重新为自己两人擦洗了一遍,这才把人抱到了一旁的藤椅上,仔仔细细又拧干了软巾给沈悦擦拭了身子。然而,当他想要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水珠时,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

“我来。”

见沈悦挣扎着坐了起来,抢过软巾后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轻轻地替他擦着身上的水珠,尽管徐勋刚刚才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欢好,可仍是生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欲望来,尤其是当软巾触碰到大腿根处时,他一下子抓住了妻子的手腕,可随即便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好好的怎么哭了?”

“谁哭了!”

听到这招牌式的死硬不承认,徐勋不禁哑然失笑,当即低下头双手捧着那螓首,柔声说道:“我家娘子可不是爱哭的人,想当年那么大的事情,也是自己一身扛了,披着大红嫁衣就敢不管不顾站在秦淮河上往下跳,如今怎么这么容易就掉下了金豆子来?”

“谁掉金豆子了!”沈悦使劲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恨恨地说道,“谁让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每次写家书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让你每次都是自己去拼命,什么都不告诉我,谁让你每次都是……”

她终于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一时把头伏在了徐勋的肩膀上。老半晌,她才死死抱住了丈夫那如今日显精壮的腰,最后方才轻轻地说道:“你知不知道,爹从前都是不信神佛的人,这一回却在好几个佛寺替你点了长明灯,又在好几个道观打醮做了法事……我也是,半夜做梦老是那些不吉利的景象,我真怕你就不回来了!”

“这次又不是去打仗,哪里就至于……”

徐勋话还没说完,见沈悦猛然之间抬起头来,那一双眼睛中分明闪动着某种愠怒的光芒,他只得干笑道:“遇到之前的战事也只是巧合,而且真没有打什么打仗,不过是因势利导做了些事情。至于安化王的叛乱,那也是张公公收拾的首尾,我不过是最后收拾残局而已。”

“有你插手的事情,就没有巧合!”

见徐勋被自己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沈悦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才又板了脸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就是没事也要倒腾出事情,更何况是有事!之前说什么只是去吸引一下别人的注意力,那分明是蒙骗爹和我的,你和杨一清在陕西那边搅动出的风波还小么?还有,宁儿生下来的时候皇上都亲自来了,前些日子的满月宴也是高朋满座,可刘公公只是打发人送了一份重礼,自己却没亲自来,就连下头人都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是水火不容,更何况是爹和我?一想到之前那一回你遇刺……”

尽管沈悦没说下去,但徐勋却想到了之前在关沟中那个莫名其妙的刺客。事后查证,此人是之前被堵住的车马行商中某辆车上隐藏着的人,并非隐在山林之中伺机行刺,而且只有一个又没有接应的,怎么看都是一场拙劣的演戏。尽管如此,想着事情怎么都要传开的,到时候若媳妇知道她又是最后一个知道事情的人,免不了又要恼怒,他最后还是回程路上的这一茬变故说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这连个讯息都没有就突然回来有名堂,果然被我猜中了!”虽说徐勋在这一趟遇险中连根汗毛都没掉,但沈悦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偏生看着人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这火气愣是没处发去,最后只能狠狠抬起脚丫子在他的脚背上重重踩了一下。只是,见其痛得脸上肌肉都抽搐起来的样子,她又觉得不忍,蹲下身查看时,却一下子随着徐勋一拉,两人直接都倒在了那张竹子躺椅上,累得那张结实的椅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不许再作怪,否则我就让你下不了床!明天皇上肯定要见你,除非你打算顶着黑眼圈一瘸一拐去面圣!”

徐勋只觉得某样东西才刚抬头,就被兜头这一盆冷水浇灭了。叹了一口气的他只能恋恋不舍地又搂了搂妻子,这才放了其起身,由得她取来小衣中衣等衣物,一件件服侍自己穿上。在军中大多自己动手,偶尔也是由那些男人服侍的他时隔许久再次回到这样的温柔乡,只觉得整个人沉浸在一种难得的温馨之中。等到从净房出来回到了屋子,站在小床边看着酣然入梦的女儿,他那种欣悦的感觉就更深了。

虽说头发还有些稀疏,身体软软的小小的,那只小手勉勉强强才能抓住他一根手指,可那是他在这个世上的血脉延续,是沈悦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他终于盼到的女儿,又一个值得拼尽全力去保护的家人!因而,满怀温情地注视着那个孩子许久,他最终探下脑袋去,轻轻亲吻了一下那光洁的额头。只是下一刻,那睡梦中的小家伙仿佛是被他的胡须茬扎到了,脑袋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沈悦却没来开徐勋让他别去闹孩子,而是在旁边笑看着他亲近女儿,直到他心满意足地趿拉着鞋子回到了床上一头倒下,她才跟了过去,挨着边上坐下说道:“你一直嚷嚷着想要个女儿,这下子如愿以偿了?”

“是啊,想不到我真的当爹爹了!”

“幸好你临走前把孩子的名字给起了。那天我生宁儿的时候,皇上竟是正好来了,结果非得闹着给孩子起名,虽说爹拿出你起的名字给搪塞了过去,不过皇上还是死皮赖脸地说,这表字一定得留着他起!”尽管是私下里,但用死皮赖脸来形容皇帝仍是大不敬,可沈悦想起那会儿徐良转述那番话的情形,仍然觉得这四个字最为贴切,忍不住莞尔一笑,“我看皇上那架势,要是这会儿有个皇子,他似乎恨不得把儿女婚事一块定下来!”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40章 天子急召见

作为钦差,一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应该是面见天子缴还旨意,更何况徐勋还带着临行时朱厚照特意让谷大用送来的那把天子剑。然而,徐勋是晚上入京的,宫门下钥不可能面见,次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如今常朝全免,他更不用大清早的去上朝,再加上数日赶路再加上昨儿个晚上的激烈运动,大清早的他不免腰酸腿麻不想动弹。直到他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脸上拱啊拱痒痒的,这才勉强睁开眼睛来。

这一睁眼,他却和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对了个正着。直到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清楚这会儿是个什么状况,立时翻身坐了起来,却发现沈悦已是眼疾手快地把女儿抱了回去。

“娘子,不带你这么折腾人的,快让我看看我那千金闺女!”

“我是让宁儿叫你这个懒爹爹起床的,否则她早就被你这乱七八糟的胡子给吓跑了!”沈悦把女儿抱在怀里,丝毫没有再让她亲近父亲的意思,眼见徐勋满脸的懊恼,她便嫣然笑道,“另外提醒你一件事,瑞生已经在门外头等了,说是皇上召见,你最好动作快些再快些,否则我可不知道皇上昨儿个晚上见不到你,今儿个召见你,你再磨磨蹭蹭,皇上会不会发火!”

“瑞生亲自来了?”

眼见妻子的眼神中虽有戏谑,却轻轻点了点头,徐勋立马知道这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迅速给自己收拾了一套行头,他正站在铜镜面前打算随便梳个头,肩头上却是多了一只手。从镜子里看见是妻子,他便索性坐了下来,任由那一双灵巧的手给他梳头,最后又戴上了那一顶官帽,加上了发簪。

“最后再提醒你一声,昨儿个晚上爹通情达理地放过了你,你这么一进宫,可得早点回来,否则爹回头生气的时候,我可不会给你说情!”

“好好好!”

徐勋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随即却倏然站起身,趁着沈悦猝不及防,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这才笑着走到此时抱着孩子的如意身侧,见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他只觉得心头温温软软,忍不住又俯下头亲了一下孩子。瞧见女儿呆了一呆,突然抽动了一下鼻子,竟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他这才赶紧落荒而逃。

“死家伙,你又欺负宁儿!”沈悦看着徐勋的背影笑骂了一声,接过孩子哄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却是轻哼一声道,“不提醒你了,让你饿一顿到宫里找食吃!”

等在外头的瑞生自然不是一个人坐在那儿,穿戴整齐的徐良陪坐在侧,一老一少正说得起劲,徐勋乍然赶到的时候,还看见瑞生正喜笑颜开地冲着徐良比划着。

“……真的,那会儿我就担心皇上执拗劲头上来了,连宫门下钥都不管执意出宫来,还好皇上终究还是体恤平北伯,想着两宫皇太后若责备下来,就是平北伯也吃不消,只得闷闷不乐地躺下了。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得令之后也不敢耽搁,径直从西苑一路驰马过来。”瑞生一口气说到这里,随即就眼尖地瞧见了徐勋,连忙站起身来行礼。然而,还不等他弯下腰去,徐勋就已经稳稳扶住了他。

“亏你亏你,要真是为了我昨晚上惊动得宫门重开,这阵仗就大了!”

瑞生打量了一番徐勋,见人和之前相比瘦了好些,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担忧,面上却含笑先谦逊了两句,随即方才请徐勋立时进宫。而徐良见徐勋看向自己,仿佛要说些什么,当即摆摆手道:“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你先进宫吧,别让皇上久等!”

身处京城,再加上天子召见,徐勋也就没打算再叫上那些跟着自己一路回来的护卫们。然而,当他和瑞生一块出了中门,看见外间几乎把一整条还算宽敞的武安侯胡同给堵得严严实实的众多兵马时,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这时候,一旁的瑞生方才轻声解释道:“皇上已经得知了您昨日在关沟遇到行刺的事,所以吩咐了带上这一百府军前卫充作随扈。”

在京城出入居然要带一百随扈?这是给京城上下看的,是给自己看的,还是给刘瑾看的?

徐勋心里苦笑不已,可人都已经齐聚门前,而且一色都是昔日从自己手底下走出去的旧部,因而他只能含笑点头示意。及至从武安侯胡同转出去上了宣武门大街,一手拉着缰绳的他环顾四周,尤其是当路过西四牌楼时看到斑驳染着血色的旗杆,那种昨晚夜归不曾有的真实感顿时回到了身上。

这就是京城,另一个战场!

进了西安门,两百府军前卫先行回了内校场继续演练,只余下瑞生和几个小火者带着徐勋继续往太液池北的太素殿去了。这西苑骑马的特权,是徐勋早些年在西苑练兵府军前卫的时候就有的,但后来他在西苑厮混的日子渐渐少了,骑马驰骋御苑自然更少,再加上这次出去了几个月,此时此刻,瞧见那不少明显是新建的建筑时,他少不得就多看了几眼。

“平北伯,皇上在西苑内校场那边造的豹房快完工了。”瑞生说了一句,见徐勋一脸的错愕,他误以为徐勋觉得工期快,连忙又补充道,“皇上说住在宫城进出不便,乾清宫还是留着祭祀先帝,这豹房进出方便,见臣子更方便,所以打算竣工就搬出来。这几个月天气好,造得自然更快了些,大约七八月就能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