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玉再是控制不住白了脸焦急道,“祖母在说什么,孙女听不明白。”

旁边的庆王妃嘲讽地挑起嘴角,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这样了,还在自作聪明。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庆太妃一改平和模样,怒声说道,“那你就听听她们的话能不能明白。”

话音刚落,菊月带着狼狈不堪的春雪和两个婆子出来。

李莹玉勃然色变,耳边轰隆一声炸开,呆了片刻,她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祖母恕罪,莹玉知道错了,莹玉年幼无知,一时鬼迷心窍铸下大错,莹玉罪该万死。”

“孽障,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庆太妃那个气啊更是痛心,原以为这丫头只是糊涂,没想到她心术不正到这般地步。

居然想出把谢存华推进水里,再让婆子见机行事给李恪创造英雄救美机会的馊主意,太下作了。

不只下作还愚蠢,众目睽睽之中,这个计划成功性并不高,反而很容易露出马脚,就算让李恪救起了谢存华,在他们府里出事还被他们家爷们救了,外人会怎么想,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们家。

他们庆王府看着尊贵,可儿子就是个闲散宗室,也就是龙椅上那位念着情分,还有女婿的面子在,外人才客气几分。

谢家却是手握重权,祖孙三代都是抗倭名将,保东南沿海平安,是国之栋梁。

这回是她运气好,没被外人抓了个现行,不然谢家要是追究到底,皇帝为了安抚军心,十有八.九会给一个交代。

区区一个王府庶女还能比军心更重要,便是公主,摊上这种事都得吃挂落。

庆太妃真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下面人吹捧两句,她就轻飘飘找不着北了,是不是以为出了天大的事都有人能护着她。

无意间撞上庆王妃讥讽的面孔,庆太妃臊了臊,归根究底,李莹玉这德行,她也有责任,年岁大了,对孙辈越发纵容。

庆太妃运了运气,“我再问你,你要是让我发现说了一句谎话,我就把你送进庵堂,青灯古佛一辈子。”

李莹玉骇然失色,吓得软了身子。

庆太妃直视她的双眼,“这事恪儿有没有参与?”

庆王妃拽紧了手心,李恪才是她真正的目的。那婆子是听命春雪这个丫鬟行事,无法证明李恪参与其中,而春雪说李恪并不知情都是李莹玉的主意,动了刑也没改口。令庆王妃好生遗憾,李恪不倒,金侧妃一系就是烧不尽的野草。

李莹玉眼神闪烁。

“有没有?”庆太妃重重一拍茶几,震得茶盖跳了跳。

“没有!”李莹玉吓得声音发抖,“大哥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我无意中发现大哥思慕存华,我也喜欢存华,就想要是存华能嫁给大哥就好了,可我知道,谢家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脑子一昏才出了昏招,祖母,父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就这么肯定,恪儿一定会下水救谢姑娘。”一直没言语的庆王妃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大哥真的不知道。”李莹玉疾呼,“祖母,父王,你们还不知道大哥吗?他怎么会做这种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要是大哥知道,他怎么会不下水救人,昨天他是靠得最近的。”

她赌的就是一个可能,大哥要是下水救了,那两个婆子就会帮大哥挡开其他人。大哥不下水的话,谢存华就自求多福吧。

闻言,庆王妃眼底闪过浓浓的失望,知道自己想借此事压下李恪是不可能了。就算证据确凿,太妃和王爷都有可能保下李恪这个文武双全已经长成的庶长子,更何况无凭无据。

“蠢货!”庆太妃气得抄起茶杯砸过去。

“啊!”李莹玉下意识一躲,茶杯砸在她右肩,茶水泼了她一脸。

庆太妃更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还有脸躲,大道不走,尽走歪门邪道。你个蠢货,你以为就你聪明,别人看不穿你的把戏。你以为你在帮你哥,你是在害他。幸好你哥没下水,不然满京城都猜得出是我们设的计。就像你挤兑阿萝,你是不是打量着别人都不知道你心思,自作聪明,愚不可及。”想到这儿,庆太妃心有余悸,幸好事情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李莹玉唰得一下子褪尽了血色,慌得牙齿切切说不出话来。

庆太妃厌恶地看着她,“是我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给我去佛堂里跪着,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李莹玉从来没见过祖母这样冰冷的眼神,方寸大乱,连求饶都忘了,愣眉愣眼地被两个婆子半拖半扶到了小佛堂。

庆太妃抚了抚胸口顺气。

“母亲息怒。”庆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早晚被你们气死,气死倒好了,省得糟心。”庆太妃恨恨瞪一眼庆王,在宫里的时候,皇帝把儿子当乐子,只宠不教,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还能说皇帝不对吗,结果就把他养成了这么个德行。

庆王悻悻,“儿子不孝。”

看着他就来气,庆太妃转脸看着庆王妃,语气缓和几分,“辛苦你一下,给莹玉找一户人家,不拘门第,后生体面些老实些即可。”

公主挑驸马都挑民间貌美者尚,她也甭指望高门大户了,省得她再作妖,“离京城远一些。” 远离京城就算再出幺蛾子,杀伤力也有限。蠢材自作聪明起来,后果可大可小,譬如这一回,幸好恪儿不是个糊涂性子,没跟着莹玉胡闹,不然这回庆王府真是麻烦了。

之所以让庆王妃挑,是安抚,好歹能让她把气顺一点,免得又节外生枝。王妃给莹玉找的人家肯定不会多好,但是也绝不会太差,她还活着呢。

好歹是王府千金,就莹玉那性子,吃不了多大亏,也就是没权没势她得抓心挠肝的难受。难受就难受吧,都是该的,要不是亲孙女,她都想一碗药灌下去一了百了。

庆王妃站起来,应了一声是。

第十四章

香灯昏黄,青烟袅袅,跪在蒲团上的李莹玉一颗又一颗地捡着佛豆,捡一颗念一声佛,眼泪要坠不坠的含在眼里。

她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祖母又会如何惩戒她,只是禁足抄书捡佛豆吗?不想还好,一想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吱呀”一声,厚重古朴的佛堂前门徐徐打开,几楼阳光照进幽静的佛堂,李莹玉扭头一看,惊喜,“大哥。”

站在门口的李恪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他静静地看着喜出望外的李莹玉,神色复杂。

李莹玉脸色一变,眼泪缤纷下落,哽咽,“大哥,我知道我不该做那种事的,但是我就想着让存华做我嫂嫂,没想那么多,我知道错了。”说罢,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李恪走了过去,递出一方手帕。

李莹玉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怯生生地仰望着李恪。

“这一次,你错的离谱。”李恪低叹一声,剑眉紧皱,“诚然我对谢姑娘有好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谢存华拥有的不仅仅是美貌,出身高贵,才貌双绝的女子,几人不喜欢。

“但是,有好感不意味着我就想娶她,我与她身份有别,她出自名门,我是王府庶子,历来皇家娶媳择婿都选自民间或者小官小吏之家,我与谢姑娘断无可能,你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李恪停顿了下,“这般不择手段,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一个不好就结下死仇。”

李莹玉羞惭满面又哭起来,泪水涟涟,姿态楚楚,“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恪垂眸看着她,“知错便好,以后你莫要如此,凡事三思而后行。你且记得这世上并非但凡你想得到的都能得到,更不该妄图通过旁门左道的途径去争取,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李莹玉泪雨滂沱,连连点头,“大哥,以后我再不敢了。”

李恪这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见他容色稍霁,李莹玉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哥,祖母会怎么惩戒我?”

李恪,“祖母说让你在佛堂里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

李莹玉舒了一口气。

佛堂外的菊月蹑手蹑脚地离开,回到正房,低声复述。

庆太妃出神地望着屡屡升腾而起的檀香,观莹玉那模样,恪儿的确是清白的。那就好,只会耍小聪明的人走不远。

并非但凡你想得到的都能得到。

庆太妃细细琢磨着这句话,世子之位,恪儿肯定想得到,但是无论他再优秀,只要憬儿好好的,就轮不到他,大周实行嫡长制。

李恪文武全才,偏是庶长子。而嫡子李憬年幼体弱,就不说性子怯弱了,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未知数。

庆太妃自个儿也纠结的很,更让她头疼的金侧妃,野心昭然若揭,要不是她压着,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两边斗了十几年,将来任何一边获胜,都不会轻饶了另一方,她们是畅快了,可她心疼啊,不管哪一边都是她的血脉,庆太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庆太妃头疼欲裂之际,南康长公主心情却是极好,她收到了二儿子陆见湛的信。

“老二就是个懒鬼,写个信都不殷勤。”南康长公主抱怨。

陆夷光附议,掸了掸信纸,“多写两个字,能要了他命似的,懒死了。”

南康长公主失笑。

“阿娘,二哥过年会回来的吧。”陆夷光再一次确认。

南康长公主,“如无意外会回来。”

陆夷光点点头,“那就好,”又托了脸嘟囔,“可还有半年呢!”

“过过就快了,这不已经半年过去了。”陆见湛是年初去的水师。

陆夷光老气横秋一叹,“二哥真是的,找了个这么远的地,还危险。”

南康长公主笑而不语,宝剑锋从磨砺出,转而问她,“你箱笼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阿娘真的不跟我们一块去避暑吗?”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的手。

南康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像你们兄妹俩,猴儿一样的性子,见天儿想往外跑。”

陆夷光嘿嘿一笑。

第二天,陆夷光和陆见游拜别过父母便出了门,今儿是休沐日,是以陆徵和陆见深都在家。陆见深还会送二人到城外三十里处的朱雀亭,朱雀又名长离,这名儿倒是应景的很。

朱雀亭内休息的一行人认出了公主府的徽记,气氛微变,隐隐有如临大敌之势。

“姑娘,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吧。”一位老嬷嬷对谢存华说道,

这一行人正是前去山东外祖家避风头的谢存华,随着杜若带伤离开公主府,陆杜两家解除婚约,关于陆夷光、杜若、谢存华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能闹得这般甚嚣尘上,自然少不了与三家不对付的人家的推波助澜,谣言止于智者,然而智者少,大多数人最爱这种桃色纠纷。

谢存华沉吟片刻,站了起来,撞上面徒惹尴尬。

马车里的陆夷光看的好笑,她又不会进凉亭休息,跑什么,无意间撞上谢存华的视线。

谢存华一愣,犹豫了下,眼含歉疚地略略一福。

陆夷光眯了眯眼,反倒扬声,“谢姑娘留步。”

谢存华脚步一顿,愕然望着她。

陆夷光弯唇一笑,利落地跳下马车,走过去。

谢存华身边的丫鬟婆子情不自禁绷紧了神经,前儿杜若遍体鳞伤地从公主府出来的消息他们都听说了。

领头的嬷嬷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不远处的陆见深,长乐县主任性,陆大公子温润知礼,总不会由着长乐县主胡闹,庆王府那事,她家姑娘也是受害者。

陆见深并不言语,微微挑眉看着陆夷光,不知她葫芦里埋着什么药。

“长乐县主。”谢存华屈膝一福。

陆夷光还礼,目光在谢存华脸上绕了绕,不愧是京城明珠,近看更美,杜若这厮人品不行,眼光倒不错。

谢存华微垂了眼。

陆夷光弯了弯嘴角,“谢姑娘方才何以那般看我?”

谢存华怔了怔,万万没想到陆夷光会这么问。

陆夷光展颜一笑,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明亮,如泉水般清澈,谢存华心里涌出愧疚,若非因为她,长乐县主不至于沦为笑柄。

谢存华屈了屈膝,“存华对不起县主。”

陆夷光挑眉,“谢姑娘哪里对不起我?”

谢存华语塞,这让她从何说起。

陆夷光眼神一扫,半夏几个福身后退。

谢存华的丫鬟婆子拿眼去看谢存华。

谢存华冲她们点了点头。

不错,有眼色,陆夷光笑起来,“谢姑娘为何向我道歉,难道那日是你主动落水的吗?”

谢存华断然否认,“不是,我岂会这般糟践自己。”

陆夷光点头,“那是谢姑娘要求杜若下水救你?”

谢存华一顿,摇头,“不是。”

陆夷光又问,“那难不成谢姑娘在我与杜若婚约期间和他有来往?”

“没有。”谢存华急声否认。

陆夷光在心里啧了一声,看来杜若和谢存华果然有一段,不然被她这么问,谢存华早就勃然大怒了。姑娘家名节可不容这般诋毁。她在心里暗暗摇头,卿卿佳人,奈何眼神不好,额,自己眼神也不好,似乎没资格嘲笑人家。

谢存华心里咯噔一响,她非愚钝之人,已然反应过来自己应对失当,面容登时苍白下来,“我,我…”

陆夷光摊了摊手,“我不是多嘴之人,谢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告诉谢姑娘,你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总不能说杜若喜欢你不喜欢我,就是你的错了,没这样的道理。”

谢存华呆了呆。

陆夷光轻轻一笑,“我与谢姑娘都是受害者罢了,于我,杜若另有所爱却想娶我。于谢姑娘,恕我多嘴问一句,谢姑娘至今未许人家,是因为他吧。”

谢存华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一般。

看得陆夷光叹了叹,对待美人,她总是格外宽容些,看着谢存华的双眸徐徐道,“谢姑娘身为女子都坚持至今,他却遵循家族之命与我定婚。定婚就罢了,那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你,原本是个难得的机会,就算希望渺茫,若是心诚,总该尽力争取下,可他却是到我府上负荆请罪,若非我坚持,这婚还退不了。”

谢存华颜色如雪,摇摇欲坠。

陆夷光都要不忍心说下去了,“这厮看着情深意重,与我订了婚还对你念念不忘,在庆王府不计后果救你,可一到关键时刻却如同懦夫。说到底,心不真情不诚。”

陆夷光低低一叹,“谢姑娘,他配不上你。”这样的美人一颗真心错付杜若,委实暴殄天物,也忒便宜杜若那厮。

第十五章

谢存华双眼空洞,彷佛七情六欲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干。

“姑娘,姑娘。”见势不好冲过来的谢家丫鬟婆子敢怒不敢言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表情格外无辜,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可是无知未必是福。想说的说完了,陆夷光挥挥衣袖功成身退。

留在原地的谢存华在下人惊惧交加的呼唤中回过神来,眼里起了一层迷迷离离的雾气,她对着陆夷光离开的背影屈膝一福。

谢奶娘满头雾水,愕然,“姑娘,您?”

谢存华扶住她的手臂,“奶娘,扶我回车上。”

眼见她面无血色,谢奶娘哪还顾得上其他,忙搀扶住她,一触之下发现她全身发软,整个人都靠了过来,谢奶娘又惊又疑。

进了马车,谢存华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毫无间断,红唇间溢出呜咽声。

谢奶娘心急如焚,“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长乐县主说了什么不中听,您莫要往心里去。”

“与县主无关,”谢存华闭上眼,脱力地靠在车壁上,痴痴道,“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该感谢她,感谢她。”

因杜渥丹的关系,她与杜若相识,他们都喜摩诘居士之诗,慕西林先生之画,好都匀毛尖,擅魏碑…

她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名男子能与她如此志趣相投,相得益彰。

她爱慕他,她想嫁给他。

只天不遂人愿。

杜四老爷牺牲,杜老夫人病故。

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心知他们二人再无可能,然而心里终究还存了一丝妄念,所以她想方设法拒绝了一桩又一桩的婚事。

直到杜若与长乐县主订婚,最后的奢望破灭,他们真的没有可能了。

她恨过怨过,甚至想过君既无心我便休,你另娶我另嫁,从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事到临头发现自己终究忘不了,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嫁人,恐将来造成一对怨偶,害人害己,所以苦苦哀求父母给她时间。

一年忘不了,那就两年,三年…终有一日,她会忘了他,心无挂念地去做另一个人的妻子。

可这短短三日内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她宁愿他欢喜过她又放下,也不希望他是长乐县主口中那样的人,否则叫她情何以堪。

两道细细的泪痕从紧闭的眼底流下,扑簌簌落在衣襟上,她喜欢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看得谢奶娘眼眶跟着红了,她听不明白姑娘的话,却看得出她的伤心欲绝,顺着她话说道,“醒来就好,哭一回就什么事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