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无奈地对靖宁郡王道,“七弟莫要往心里去,二哥他心里不痛快。”

靖宁郡王弯了下嘴角,“太子放心,二哥一贯如此,我早习惯了。”

太子叹着气点了点头,也是一幅莫可奈何的神情,又道,“你我兄弟,实在不必这般生分,这里又没外人,无须称太子。”

“天地君亲师,”靖宁郡王轻轻一咳,“君在亲前,太子先是储君,后为兄长,君臣之礼不可废。”

刚刚被福王撅了面子的太子通体舒畅,福王若是像七弟这般知礼该多好,还有燕王齐王,一个两个都是无君无亲的无礼之徒。

太子眼神不觉柔和三分,想了想,小声提醒,“父皇召见你,许是为了你的婚事。”他是从母后那听来的,抛开两个小兄弟,诸皇子中只有七弟未婚,在七弟这年纪,他已经迎娶太子妃了。

靖宁郡王恍然,目露感激之色。

太子受用一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大可对父皇母后言明,若是羞于开口,孤可帮忙。”

靖宁郡王轻声道,“一切但凭父皇母后做主。”

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父皇母后定然会你选一绝色淑女。”皇家娶媳都是从民间良家女里选,所以没有家世一说,只考虑女子品德容貌,品德虚无渺茫,所以说白了就是选美。

兄弟俩到了才发现,园子里不仅皇帝在,昭仁公主和陆家兄妹也在,各自一番礼见。

靖宁郡王察觉到陆夷光扫了自己好几眼,并未抬眼看过去。

陆夷光看看陆见深再看看靖宁郡王,顿觉人生圆满了,本朝二大美色。

皇帝微笑道,“那只孔雀可得好好养,养坏了,朕可是要罚的。”

陆夷光欢欢喜喜地谢恩,“陛下放心,阿萝一定将它养的皮光水滑。”

“然后宰了吃掉。”昭仁公主打趣。

陆夷光皱皱鼻子,“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干焚琴煮鹤这么煞风景的事。何况这是陛下的赏赐,我一定把它供起来。”

为了奖赏陆家的识趣,皇帝一时兴起赏了一只孔雀,陆夷光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只绿孔雀带回家,外面那些人就更不敢胡说八道了。

“儿臣记得,煮鹤这种事,七妹小时候差点干成了。”太子应景的玩笑了一句。

昭仁公主跺了跺脚,嗔恼地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便笑,“哦,我记错,记错了。”

说笑两句,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告退,太子和靖宁郡王过来明显有事。

昭仁公主分享八卦,“听说父皇母后要给七哥选妃了。”

陆夷光头一个反应,“中选的姑娘有艳福了!”

昭仁公主鄙夷,“羡慕吧,嫉妒吧。”

陆夷光小小声跟她咬耳朵,“羡慕不嫉妒。”

昭仁公主推了她一下,“不害臊。”紧接着幽幽道,“我也挺羡慕的。”她被陆阿萝带坏了,一心想找个貌美如花的驸马,可问题是上哪儿去找呢?

同病相怜的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陆夷光甩甩脑袋,“那是要选秀了?上一次选秀还是三年前。”本朝选秀并没有固定时间,往往皇帝要充盈后宫或者皇子选妃,便着礼部选秀。每次选秀都会有一大批龙子凤孙被指婚。

距离上一次选秀过去了三年,新一批龙子凤孙到了适婚年龄,是该选秀了。

“那不是又能饱眼福了。”陆夷光击掌一笑,海选之后,上千名来自民间的秀女会被送到京城,经过五轮选拔后脱颖而出的便能一步登天。能被送到京城的秀女,无一例外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昭仁公主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到时候我们去凑热闹。”

陆夷光欢快点头,又问,“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这都快过年了,大概要年后了吧。”

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会儿话,看时辰差不多了,陆夷光就带着焉哒哒的绿孔雀招摇过市地回公主府。

陆夷光觉得这孔雀恁是嫌贫爱富,势利眼。

“你倒是不客气,陛下赏你就领了。”南康长公主戳了戳她的额头。

陆夷光理直气壮,“这是陛下赏给外面那些长舌妇看的,我当然要带回来,我还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看他们敢不敢再唧唧歪歪。”

南康长公主摇了摇头,“让人好生照顾着,到底是御赐之物,有个好歹平白招人话柄。”

陆夷光信口就来,“那就说它蒙陛下恩泽得道升仙了。”

南康长公主,“…”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新得了一只稀奇的绿孔雀, 陆夷光稀罕了好几天, 还专门为它画了好几副画,至于画的怎么样, 就没必要提了。

几天后, 三分兴头冷却, 绿孔雀立时失了宠,寂寞开屏无人赏。陆夷光开始见天儿的往外跑,频繁的南康长公主都说她了,被陆夷光撒娇卖萌囫囵了过去, 依然我行我素。

这一日, 陆见深来锦春院检查陆夷光的读书笔记,之前他给她列了一份书单, 要求她每个月起码看上面的五本书并各做一篇读书心得, 至今已经坚持四个月。

“大少爷。”丫鬟们纷纷请安。

陆见深一眼扫过去, 若有所思。

守在书房门口的半夏福了福, “大少爷请进, 县主在里头。”说着推开了门。

未听到里面的动静, 陆见深微微一扬眉, 功课没完成, 又想出新招了。

陆见深迈进屋,眉梢挑起的弧度又大了一些, 玩味地看着面前的白色幕布, 周围的木板上雕刻了精美的纹路。

幕布背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半夏忍着笑伸手关上了门, 室内登时昏暗下来。

见旁边还贴心的摆了一把椅子, 陆见深撩起衣摆坐下,饶有兴致地望着白色幕布。

“咳咳咳。”清嗓子之后,一道清脆婉转的嗓音响起,“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屏幕上自左边跑出一人一马。

陆见深唇角缓缓扬起,眸中笑意似湖中涟漪漾开,兴致盎然地欣赏这一出错漏百出的《岳飞传》。

吐字清脆,腔调丰富,喜怒哀乐活灵活现,幕布上的皮影戏一会儿纵马飞奔,一会儿刀枪对打,时不时的动作一愣一僵。

嘴上功夫差强人意,这手上功夫就不尽人意了。

表演毕,屏幕上的小人鞠躬,刻意压粗了声音,“各位看官,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陆见深面上笑意渐浓,“那还不快过来领赏。”

陆夷光从屏风后面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皮影小人儿,颠颠跑过来,白嫩嫩的手心向上,笑得一脸财迷,“客官要赏我什么?”

陆见深便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轻轻拍在她手上。

眉开眼笑的陆夷光翻来覆去的摩挲,“赏了这么贵重的玉佩,看来客官对我的表演很是满意。”

陆见深沉吟片刻,“还算能入眼。”

陆夷光叫屈,“什么叫还算能入眼,分明是很好了,也不看看我学了多久。”

陆见深从善如流的改口,“这么算来,的确优秀。”

陆夷光嘴角一翘,满脸小得意。

陆见深哑然失笑,“怎么想起学耍皮影了?”

陆夷光眨眨眼,无比真诚道,“我看大哥这一阵好辛苦的,就想让你开心下,大哥开心吗?”

当然是半真半假,这皮影戏是她为阿娘准备的,下个月是阿娘的四十大寿。她掰着手指头绞尽脑汁地想,弹琴、书画、古董、珠宝、美食、女红…都送过了,四十岁大寿的礼物怎么可以这么泯灭与众,然想的头都大了也想不出一样有意义的礼物。

那天去街上玩,灵光一闪而过,叫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皮影戏,为了让南康长公主有一个难忘的四十大寿,这一阵她见天往外跑就是去学艺了。

正逢出了夏家这桩糟心事,虽然大哥表现的云淡风轻,但是她觉得那都是大哥勉强装出来的。未婚妻出了这等事,怎么可能不难过郁愤。

想想杜若出岔子那会儿,她恨不得抽死杜若,为了避免流言蜚语还跑到承德躲清静,大哥却是想避风头都避不了。

陆夷光可心疼了,当时大哥带她去赌坊散心,那她就彩衣娱亲一回。

陆见深微微一怔,心头泛起阵阵暖意,显出春风一样的笑容来,“自然开心。”

陆夷光双眸亮晶晶,“大哥,你在外面可别这么笑,不然让其他公子怎么活啊。”

陆见深哭笑不得,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倒是越发会哄人了,幸好是个姑娘家,不然让其他姑娘怎么活啊。”

听他最后半句话还学了她的腔调,陆夷光哼了哼,一扬下巴,“我要是个男子,那是姑娘们的福气,我一定会好生怜香惜玉。”

“只怕你到时候怜惜不过来了。”

陆夷光皱眉,煞有介事的一叹,“这的确是个问题,实在是辜负了哪一位佳人都于心不忍,罢了罢了,我还是勉强做个女子,免得惹得姑娘们伤怀。”

还来劲了,陆见深无奈摇了摇头,“你呀!”

送走陆见深之后,陆夷光弹了下自己手上的纸张,眼角眉梢都是洋洋得意,“大哥没检查我功课,所以说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一阵她忙着学皮影,把功课拉下了不少,幸好哄得大哥身心愉悦,这不,逃过一劫了。

指挥着人收拾皮影工具的半夏忍了笑恭维,“县主聪明绝顶。”

陆夷光受用得点了点头,“学着点,嘴甜走遍天下都不怕。”

半夏带着丫鬟们应景地福了福,“奴婢谨记县主教诲。”

哄得陆夷光笑逐颜开,末了吩咐,“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啊,我要给阿娘一个惊喜。”

半夏等忙应诺。

转眼就到了月底,南康长公主挑了一个休沐日,带着儿女前去紫阳观上香。她得在道尊面前好好求一下,保佑儿女接下来的婚事顺顺当当不闹幺蛾子。短短三个月内,长子幼女婚事相继黄了,南康长公主觉得忒是不吉利。这一阵,京城有名那几家道观她都添了香油钱,最出名的皇家道观太清宫已经亲自去过了,今天就轮到了紫阳观。

“阿爹真是个大忙人。”陆夷光不高兴的嘟囔,临出门天使来了,把父亲召进了皇宫,不然就能一家人出来散心了。

南康长公主,“在其位谋其政。”

理,陆夷光当然知道,她就是心疼她爹休沐日还得干活,嘀咕两声。

嘀嘀咕咕间,紫阳观就到了,一家人熟门熟路的进了大殿,一年到头能来个七八趟,能不熟悉吗?

跪在蒲团上的南康长公主朱唇微动,旁边的陆夷光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猜也能猜到阿娘求的是什么,头一桩就是她和大哥的婚事。

陆夷光看了看三尊像,阖眼合掌默念,“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前我们兄妹逃过一劫,这后面也该转运了吧。”

交流完,陆夷光虔诚地将香插进灰炉之中。

“去看看你们姑姑。”南康长公主自然而然道。

陆夷光三人自然没有意见,到了紫阳观必然少不了祭拜陆清猗。

息园坐落在紫阳观最西边,观内坤道去世后全部安葬在此。

这等地方自然是有些荒凉的,但是并不衰败,有专人守在这儿看护。

哪怕陆清猗生前是名满京城的坤道,坟墓也和同门别无二样,一个土包一块墓碑,不过墓碑上的字多一点,在这里众生平等。的确死都死了,弄个再豪华的坟墓也不能复活,说不准还便宜了盗墓贼。

陆夷光拍了下嘴,心道,罪过罪过,童言无忌,莫怪莫怪。

“阿萝,把这纸钱烧了。”南康长公主吩咐。

陆夷光熟练的拿着火折子点燃纸钱,这种事阿娘向来不假下人之手,都是她们自己干的。

“姑姑,你要是不够花了,你托梦给我啊,我马上给你烧。”陆夷光认真道。

南康长公主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道,“拜拜你姑姑,让你姑姑保佑你平安顺遂。”

陆夷光点头,双手合十把之前在三清殿的话又叨叨了一回,叨叨完了,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忆起那眷恋不舍的眼神,心里酸涩了下,接着默念,“姑姑,我很好,特别好,有爹娘和哥哥们在,你就放心吧。无论你在天上还是地下,你也要好好的。”

然后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南康长公主望着坟包出了神,其实这只是个衣冠冢,那人终究是违背了陆清猗的遗愿,一意孤行将她的尸骨带走了,带去哪,不得而知。

陆清猗这一生着实令人唏嘘,七岁稚龄进道观,同龄孩子在玩耍嬉闹,她在念经打坐。绝色佳人活得却像一口了无生趣的古井。末了末了,动了情失了心却无善终,连亲生骨肉也不能亲自抚养。

陆见深看着磕头的陆夷光,视线移到墓碑上,又不着痕地看了一眼出神的南康长公主,食指摩着指节,眸色深了深。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南康长公主要听经, 陆夷光不耐烦听这个, 提议赏枫叶,“再不看, 就要等一年了。”时值初冬, 万叶飘丹, 尽显离别凋零的凄美。

“几片破叶子有什么好看的。”陆见游习惯性抬杠。

陆夷光鄙视,“庸俗!我又没求着你来,不想看赶紧走,别在这扫兴。”

“你让我走我就走, 我多没面子。”陆见游哼了一声。

陆夷光, “你有面子这玩意儿吗?”

陆见游一扯面皮,“这不是。”

“我验一验。”陆夷光伸手, 陆见游脑袋往后一缩, 洋洋得意, “掐不着, 掐不着。”

计划落空的陆夷光好不遗憾。

陆见游更是得意, 笑得露出八颗牙挑衅, “想掐我, 想得美。”话音刚落就觉肩膀上被搭了一只手, 陆见游诧异扭头看着陆见深,“大哥?”

陆见深笑如春风, 冲着陆夷光微微一偏脸。

陆夷光一惊再喜, 一步跨过去, 捏住他的脸扯了扯, “这不是掐着了。”

挣扎不开的陆见游痛心疾首,“啊啊啊,大哥你偏心!”

陆见深微微一笑,“你才知道。”

陆见游出离愤怒了,“大哥,你这样会失去一个弟弟的。”

喜上眉梢的陆夷光接茬,“没关系,大哥还有二哥还有我呢。”

陆见游一脸生无可恋,“你们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陆夷光嘁了一声,“说的好像我想看见你似的。”

“我心好痛。”陆见游捂着胸口哀嚎。

陆见深看了看他,“那你在这好好休息。”

陆见游瞪了瞪眼,喂喂喂,敢不敢和颜悦色哄哄他?

陆夷光幸灾乐祸一笑,“大哥,我们走。”

被抛下的陆见游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一脸凝重地问旁边的护卫,“你说少爷我是不是捡来的?”

国字脸的护卫甲认真道,“少爷想多了。”

陆见游悲愤的指了指走远的兄妹,“他们居然把我撇下了!”

护卫乙心道,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吗?

护卫甲耿直道,“大少爷和县主逗您玩呢,准在前头等着您。”

“要我追,我不要面子的啊!”小少爷脾气特别大,重重哼了下,“我自己玩。”

护卫们跟上。

陆夷光回头看了看,“哎,他走了,还挺有骨气。”

陆见深笑了笑,“由他去吧,有护卫在,不用担心。”

陆夷光嘴硬,“我才不担心他呢。”

陆见深一笑,状似随意的问道,“最近还有梦见姑姑吗?”

陆夷光遗憾,“没有了,上个月那次是我第一次梦见姑姑。”她回味了下,“姑姑可真美,可惜红颜薄命,那么年轻就走了。”走的时候三十还没到呢,陆夷光皱了皱眉头,心里头钝钝的。

望着她不自觉拧起的眉心,陆见深温声道,“逝者已逝,难过只会令姑姑泉下不安。”

陆夷光弯了下嘴角,“大哥应该还记得姑姑吧,你觉得姑姑是怎么样一个人?”

陆见深沉吟,陆清猗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自然还记得,陆清猗那般人物想不记得都难,“天山雪莲,奥妙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