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神色不改,“可阿萝终究不是您生的,母亲这般疼爱她,就真的放心将她交给一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陌生人照顾,让她费心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

若是我们在一起,阿萝依旧能留在我们的羽翼下。比起我,母亲难道更相信外人能照顾好阿萝。”

南康长公哑然,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恼羞成怒,“强词夺理。”

“儿子说的都是事实。”陆见深语气坚定,“母亲,阿萝是我表妹,非我亲妹!”

话是没错,可在南康长公主眼里阿萝就是她亲女儿和陆见深就是嫡亲兄妹,这冷不丁的,让她如何能接受。

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也是要说嘴的,毕竟他们家情况特殊。

南康长公主都想掰开儿子脑袋看看,往日里那么精明的孩子,怎么在这事上就犯糊涂了。

南康长公主气得心肝儿疼,卷起画卷,甩手走了,走到门口回头指着陆见深,“你好好想想,你这么怎么糊涂,现在还来得及。”

陆见深道,“儿子并非一时冲动,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恳请母亲成全。”

南康长公主气苦,怎么就犯倔了,想大骂他一顿,可想到他马上就要北上,怕他分心坏了正事,强压着郁愤道,“你也容我想想,大战在即,你别为了旁的事分心,有什么等回来了再说。”回来了,她再给他扳回来。

陆见深笑了下,“母亲放心,我知道轻重。”

你知道个鬼,南康长公主忍住了怼回去的冲动,糟心的看他一眼,抬脚离开。

陆见深起身送她到院门口,“母亲慢走。”

目送南康长公主离开,陆见深轻轻一叹,捏了捏眉心,让母亲为难了,不过早晚有这一遭,这个契机千载难逢,他实在不忍错过。

走在青石路上的南康长公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这小子是故意引她发现,至于原因,他这马上就要出征,自己投鼠忌器,可不得宽容一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他回来,起码两个月,自己的怒气也不复当初。更重要的是整天担惊受怕,待他平安回来,会不会格外怜惜?

南康长公主冷笑涟涟,臭小子跟她耍花腔。南康长公主气得想回头再骂一顿,可想起他马上要走,咬了咬牙,把转回去的脚又转了回去。

算他狠,待他回来,再跟他算总账!

陆见深走了,还把陆见游一道带走了,十六岁的小伙子,总得干点正事。

陆见游鬼哭狼嚎,他就想当个幸福快乐的纨绔而已,为什么这么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家里又不缺他这一口饭吃。

所有抗议被无情镇压,陆见游愁眉苦脸地被陆见深押赴刑场,不对,带上边疆。

陆见深陆见游兄弟一走,公主府霎时冷清下来,陆夷光往回跑的次数便更多。

南康长公主嗔,“隔三差五来着就行,来的太频繁了不好。”

“您放心,父皇知道的,父皇自己说的,这边冷清,让我经常来看看。”陆夷光摇了摇南康长公主的手。

南康长公主摸摸她的脸,“陛下那你有空也得时常去陪陪他。”厚此薄彼,难保皇帝心里不痛快。

陆夷光笑,“待会儿回宫的时候,我带一些点心回去孝敬父皇。”

南康长公主点点头,“陛下稀罕的不是你的东西,是你的心意。”

陆夷光颔首,“我知道,父皇疼我,我也会孝顺他的,还有您和舅舅。”

南康长公主欣慰的笑了。

恰在此时,丁香匆匆跑了进来,“公主,庆王府传来消息,小世子不好了。”

李憬今年刚刚十岁,一开年庆王就上折请立世子,庆王心知肚明自己这儿子养不大,可作为父亲,想让他活着的时候能多体面就多体面,这是儿子身为嫡子应得的荣耀。

南康长公主脸色一变,马上站了起来。

陆夷光道,“我跟您一块儿过去看看。”

李憬终究是没能熬过当晚,哪怕是早就有心理准备,庆王妃还是禁不住悲痛,晕了过去,庆王府一片兵荒马乱。

因为是夭折,所以丧事颇为简略。不过到底是王府世子,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少。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一块去给小堂弟上一炷香。

王府里迎客的的大少爷李恪和二少爷李恺,前者是庶长子背后有庆太妃支持,后者是嫡母庆王妃养大。庆王府两位少爷世子之争已经搬到台面上,如今只怕是要进入白热化。

上了香,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去后院探望病倒的庆太妃和庆王妃。

庆太妃越发苍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以前她觉得庆太妃不喜她是因为气场,后来才知道,因为庆太妃一早就知道她与她没有血缘关系。

对此,陆夷光并没有怨气,庆太妃不喜欢她天经地义。再说太妃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只是不亲近而已。

望着老态龙钟的庆太妃,陆夷光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庆太妃打得起精神招呼了下,客客气气的。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没有久留,问候过便告辞。

庆太妃叹了一口气,居然是皇家公主,还如此得宠,要是知道,自己肯定会待她更好,幸好自己也没苛待过她,南康这丫头瞒的她好苦。

离开沉香院,二人又去了茗湘院探望庆王妃。

“对不住,母亲刚刚睡下了。”李漱玉小腹微微凸起,她正月出阁,没多久就怀上了,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昭仁公主说道,“是我们来的不巧,那我们改日再来探望叔母。堂姐节哀,当心身子。”

陆夷光也道,“你现在可是双身子。”

片刻后,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离开庆王府,坐上回西苑的马车。

半路,昭仁公主被敏妃派来的人叫回了皇宫,神神秘秘的好像是有事。

陆夷光便一个人返回西苑。

暮夏时节,花园里花团锦族草木葱郁,一派生机勃勃,满目翠色让陆夷光郁郁的心情逐渐放松。

见花坛里的月季开得好,陆夷光吩咐半夏,“拿把剪子来,我要剪几支花放在…”

话停住了,陆夷光看见了陆玉簪。

她们很久没见过了,打她入宫就没见过,算算也有三个多月了。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陆玉簪也看见了陆夷光,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陆夷光竟然是皇帝的女儿, 若是早知道,她…陆玉簪攥紧手中锦帕, 她自己也说不清会不会依旧选择孤注一掷拼一把。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了, 她已经进宫,成了皇帝的女人。

后悔吗?

有时候会后悔,皇宫是一座比柳叶胡同的陆府更大的牢笼。

有时候又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 若是不进宫, 她心中那股怨气这辈子都消散不了。杀了人, 陆初凌陆诗云依然会没事人一般高高兴兴的出嫁, 幸福快乐一生, 连丝毫愧悔都没有。而她不能怨不能很, 也许这些人还会变本加厉地欺凌她。

虽然进了宫也未必能报仇, 但是起码有希望。她这辈子,爱她的她爱的都离她而去,她什么都没有了。

陆初凌陆诗云她们八成求神拜佛希望她成为后宫一抹枯骨,如此她们就无后顾之忧了。那她偏偏就要往上爬, 爬的高高的,看着她们寝食难安。

这么想想, 皇宫的日子也不那么难捱了。

人生在世, 总得有个指望, 爱也好恨也罢。

陆玉簪牵了牵嘴角, 遥遥对陆夷光行了个万福礼, 她应该不想见自己吧。昔日‘堂姐’成了父亲枕边人,见了面又要说什么,叙旧吗?

起身之后,陆玉簪转身离开。

陆夷光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大概是怕她有情绪,皇帝晾了陆玉簪三个月,不过也就是三个月了。就在不久之前,陆玉簪被从皇宫接到了西苑,她都听说了,只是今天才碰上而已。

看得出来皇帝宠自己,是因为生母之故。生母是皇帝心头朱砂痣窗前白月光,是最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到把侄女当成替身。

帝王的爱,呵~

陆夷光再没了摘花的心思,意兴阑珊地抬了脚。

路上她想起了陆初凌,陆玉簪进宫没多久,二房就返回了大同。前一阵她过去时,正遇上嬷嬷向南康长公主汇报添妆与贺礼。陆初凌马上就要出阁,嫁给母族表哥。二房嫁女,长房自然要有所表示。陆初凌出嫁之后,就该轮到陆诗云了,她的婚期定在冬天。

想想还怪不是滋味的,陆玉簪进宫,和她们息息相关。

明明是亲姐妹来着,都说天家无骨肉,可就她这三个月的生活经历来看。公主们之间会斗,斗谁的首饰精致,谁的衣服华贵,谁的驸马听话,谁的面首俊俏…还真没耍心机整人的。

且说被中途叫走的昭仁公主,她还以为德妃寻她是为了什么,合着是为了她的婚事。

德妃年届四十,柳眉杏眼,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声音也温温柔柔的,“你今年都十七了,不小了。”

一听这开头,昭仁公主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果听德妃开始老生常谈。

昭仁公主嗯嗯啊啊的应着。

气得德妃拍了她一下,“我看这李公子不错,你再嗯一声我听听。”

昭仁公主不嗯了,定睛一看,“难看死了!”

画卷上的男子剑眉星目,风度翩翩,是最讨丈母娘欢心哪一款。本朝驸马,最重要的就是美貌,能被送到德妃手里的画,哪个不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德妃不怀疑女儿的审美,怀疑女儿故意气她来着,“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昭仁公主鼓了鼓腮帮子,“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你说出来,母妃给你找。”德妃话说的有底气,女儿得宠。她膝下一子一女,又在妃位上,在这宫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昭仁公主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德妃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你还以为你还是小孩子,我在你这年纪都进宫了。”

“那么早嫁人有什么好。”昭仁公主嘟囔,“我现在挺快活的,母妃,您就再让我玩几年嘛,我是公主 ,还怕嫁不出去。”

“先挑了人,过两年再成婚也是可以的。”德妃苦口婆心,“你这一日不定下,我就一日放不下这桩心事。”

昭仁公主被念得头大,好不容易敷衍了过去,苦哈哈地跑出了宫。

陆夷光伏案给边关的陆见深和陆见游写信,这一转眼,两人就离开半个月了,北边已经打起来。

写到一半,小宫女进来禀报,“殿下,昭仁公主来了,奴婢瞧着她心情似乎不大好。”

没一会儿,昭仁公主气呼呼地走进来,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这哪是似乎不大好,分明是很不好,大大的不好。

陆夷光就问了,“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就是萧玉锵。

昭仁公主气愤填膺,“你说气人不,我经过流芳斋的时候想给你带点鲜花饼。哪知道这么晦气,一进门就见萧玉锵这个黑炭头也在里面,一个大老爷们买鲜花饼也不害臊。我还没做什么,他就躲瘟疫似的躲,要嫌弃也是我嫌弃他啊!”

“气人,太气人了!”陆夷光同仇敌忾,“不过你每次遇见他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弄得人家尴尬不已,他躲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叫每次!”昭仁公主叫起来。

陆夷光,“三次,就我遇上已经有三次了。不管之前你们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你就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了。”陆夷光在之前上加了重音。

浑然不觉的昭仁公主脸又是可疑的一红,“我们之前能有什么,能有什么,是他那模样长得太气人,看着就来气。”

“有吗,我觉得他长得还是挺英俊的,比京城这些白面书生多了一点英气。”

昭仁公主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陆夷光故作沉吟,“你还别说,模样好,能力听说也不错,在锦衣卫干的还行。风评吗,也没听说有啥不好的,家世也好啊,镇北侯义子。”

“只是义子,又不是亲子,爵位才轮不到他。”昭仁公主反驳。

陆夷光想了想,“可他要是做了驸马,想当世子也是有机会的,我求求父皇,父皇应该会答应吧。”

昭仁公主愣住了,讷讷,“你说真的?”

陆夷光反问,“你觉得他行吗?”

昭仁公主心里乱糟糟,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忽然一拍茶几,“不行,他一个大男人买鲜花饼肯定要送人,可他又没有长辈又没有姐妹,他送谁啊,肯定是送姑娘的。”

心里更怪了。

陆夷光瞎了一声,她都没想到,再看反常的昭仁公主,连忙道,“也许是自己吃,深表哥就喜欢吃甜食。”

昭仁公主眼睛微微一亮,“真的?”

“你放心,我骗你干嘛!”陆夷光好笑,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的怀疑,现下看来十有八九了,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幼稚,真幼稚!陆夷光生出微妙的优越感,她才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昭仁公主觉得有理,猛地反应过来,“我放心干嘛!”

陆夷光啧了一声,暧昧地对她挤了挤眼睛,“你说放心什么?”

昭仁公主结巴了下,“是你要放心。”

“我又不喜欢他,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陆夷光白她一眼。

昭仁公主有点反应不过来,“你刚才不是说要招他做驸马?”

“我替你说的啊!”陆夷光点了点她的胸口,“是不是吓到了,放心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我都听不懂。”昭仁公主心跳如擂鼓。

陆夷光眯了眼,“看看你这脸红的,还在这跟我装,看上人家就直说啊,欺负人算什么,小心把人欺负跑了,你几岁了,还来喜欢谁就欺负谁这一套,幼稚鬼!”

昭仁公主炸了毛,“谁喜欢他了,我喜欢他干嘛!”

“你不喜欢人家,这么关注他干嘛,”陆夷光下猛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清醒点吧,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小心他和别人订了亲,到时候你怎么办,抢婚啊!”

陆夷光哈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我还没抢过亲呢,到时候我肯定帮你!”

昭仁公主晕晕乎乎的,像是被人在耳边敲了一记响锣,震耳欲聋。

陆夷光怜悯地看她一眼,“回头好好想想去。”

昭仁公主云里雾里的走了,第二天陆夷光还在梦乡,被她无情的剧烈的晃醒。

陆夷光整个人都是暴躁的,磨着后槽牙瞪视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讪讪地一摸鼻子,送上讨好的笑容。她一夜没睡好,都在琢磨陆夷光的话,琢磨明白之后,纠结得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这不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一夜没睡,昭仁公主却是不见丝毫疲态,整个人神采奕奕。

看她一眼打通任督二脉的兴奋劲头,陆夷光驱散睡眠被打扰的不满,往里面挪了挪,“说吧。”

昭仁公主甩了鞋爬上床,跪坐在床上,告诉陆夷光自己一夜未睡的成果。

陆夷光打了一个哈欠,就说嘛,做人还是得诚实点,“那你打算怎么办?”

昭仁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里面都是小星星,“阿萝,聪明可爱又美丽的阿萝,你帮我想想呗,你肯定有办法的!”

被拍得通体舒畅的陆夷光嘴角一翘,“这还不容易,直接告诉他,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乖乖做驸马的青云路和死路。”

昭仁公主用力瞪着她,拍着锦被大叫,“认真点,认真点。”

陆夷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句话听说过没,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不是沙漠的沙,是窗纱的纱,一捅就破那种。”

昭仁公主一脸严肃认真,彷佛在听圭皋之言。

“咱们干脆点,不来虚的。萧玉锵他是将门之后,肯定也喜欢直来直往。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找他,然后一步一步靠近,记住在靠近过程中要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眼中情绪是最真实的,你看他敢不敢与你对视,”陆夷光挑起昭仁公主的下巴,得意一笑,“根据我的经验,他要是不敢,那就是在害羞。”

床帐外的半夏瞠目结舌,一般人长久对视都会不自在来着吧,还有小主子你一个十六岁连个未婚夫都没有的小姑娘哪来的经验。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昭仁公主是个爽快人, 昨天还懵里懵懂的, 想了一晚上就有个决断,听陆夷光如此这般一说, 当下便决定干了。

决定好之后, 昭仁公主如释重负,彷佛解决了一个巨大难题,催着陆夷光起床。

陆夷光无可奈何地爬起来, 洗漱用早膳, 然后陪着昭仁公主去卫所找萧玉锵。

卫所门口锦衣卫不敢拦, 孙指挥使闻风赶来, “末将有失远迎, 两位公主恕罪。”

昭仁公主抬了抬下巴, “萧玉锵在哪, 让他来见我。”那架势不像是来表白, 倒像是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