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病榻月余的太子渐渐好转,有人欢喜有人忧。

燕王气得咬紧后槽牙,满以为他熬不过这个年,不想居然活过来了,他不是情深意重么,怎么不追随太子妃去了。

夏兰彤抖如糠筛,觉得脖间勒着的那条无形的白绫越来越紧。

太子不死,死的那个就是她了。

怎么办?

夏兰彤仓皇红了眼眶,到底是大姐戏耍了她,还是老天爷戏耍了她?

她知晓未来,取得先机,怎么还会落到这般境地。

燕王阴沉沉地盯着冷汗淋漓的夏兰彤,目光阴鸷宛如毒蛇。

夏兰彤脸色煞白。

“王爷。”门外传来燕王心腹的声音。

燕王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夏兰彤身子一晃,跌坐在地,冷冰冰的地面让她重重打了一个哆嗦,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王爷,东宫送来的帖子。”心腹递上帖子。

燕王打开,说的是感谢他在病中探望,眼下恢复了,便设素宴感谢他们。

燕王冷笑,“兄友弟恭,演给父皇看,你回复下,本王陪他演就是。”

心腹应诺,下去回帖。

当天,燕王在园子里遇见了同样应邀而来的宁王,东宫带丧,二人皆是素净打扮。

“本该喝七弟喜酒的,哪想,” 燕王摇了摇头,“造化弄人。”

宁王笑笑,“意外谁也不想,正好让福慧郡主多陪陪祖母。”

燕王:“七弟想得开便好,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切勿吃心。”

宁王:“四哥放心。”

兄弟二人笑了笑,一派和谐。

“可算是来了。”太子面带微笑地出迎几步。

燕王宁王齐齐行礼,问候太子。

太子笑着道,“孤好的差不多了,劳你们挂念,这一阵让你们担心了。”

二人自然说都是应该的。

“孤还在孝中,委屈两位弟弟了。”太子看着一桌素菜,执起酒壶亲自斟酒。

燕王宁王连忙站起来道不敢当,最后酒壶转到了年纪最小的宁王手上,由他倒了酒。

“细想想,我们兄弟多久没这么坐在一块饮酒了,”太子端起素酒,笑容发苦,“孤这一病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燕王宁王两眼望着太子,就听他感慨说道,“我们年幼时也曾亲密无间兄友弟恭,怎么长大后就变了呢。”

不防他有此一言,燕王宁王微微变色。

太子一笑,“孤反省多日,终于想明白了,是孤这个做太子做兄长的没有做好本分,都是孤的错。”

“太子言重了。”燕王忙道。

宁王看一眼太子,“太子此言,岂不是折煞臣弟。”

太子摇摇头,“人非完人,孤的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燕王宁王还能怎么办,自请他们也有不对之处。

太子举起酒杯,看着燕王和宁王,“说开了就好,亲兄弟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饮了这杯酒,便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吧。”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推杯换盏, 太子率先饮下一杯酒, “这一杯愚兄敬两位弟弟。”敬你们多年来的‘照顾’。

宁王唇角含笑,垂望着手中酒杯。

燕王心下狐疑, 太子委实反常, 莫名不安,总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就算这酒是一个壶里出来的, 可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在酒杯上做手脚。虽然他觉得太子不至于这么蠢, 但是燕王从来不吝于用最大恶意揣测他的兄弟。

太子眼角渐渐紧绷, “两位弟弟怎么不喝, 难道这个面子也不肯给?”

燕王去看宁王。

宁王也看着燕王。

目光一交汇, 便明白对方和自己一样起了疑。

“这酒杯纹路精美, 晃动间, 壁上的小鱼彷佛活了过来, 臣弟一时看出了神,太子见谅。”宁王举了举杯,送往唇边,忽然手一滑, 酒杯滑落洒了自己一身。

“诶。”眼不错盯着他的燕王连忙伸手,彷佛想帮忙接住酒杯, 起身时却不慎带翻了身前的四喜丸子, 酱色的汤汁顿时洒了自己一身。

“太子见谅。”宁王燕王赶忙告罪。

太子的脸白了, 那种褪尽了血色的白, “你们…”

话未说完, 对上两人的视线,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来,顷刻间浑身冰凉,太子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你们都知道?”

“太子何意?”宁王燕王脸上的疑惑如出一辙。

如坠深渊的太子吃吃笑起来,“我输了,怪不得我会输给你们。”

燕王疑惑地唤了一声,“太子?”

“别装了,”太子掀翻席面,温和儒雅的面庞瞬间狰狞肃杀,“来人,宁王燕王意图刺杀本宫。”

一群侍卫应声而入,神情是茫然的。

这原本并不在太子计划之内,他的计划只有那壶酒,他觉得一壶酒就够了,并且他也不相信东宫这群侍卫,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更不知道他们敢不敢。

可现在,他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太子两眼泛红,“拿下他们!”

一干侍卫犹豫不决,虽然他们是东宫的人,但是对方可是亲王。

宁王淡声道,“太子殿下醉了。”

“我没醉!”太子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夺过一把刀,怒指燕王宁王,“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你们想害死我,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我死了,你们以为这太子之位就是你们的了吗?做梦。”

宁王看着歇斯底里的太子,“太子,您真的醉了!”

燕王皮笑肉不笑,“太子您说的什么醉话。”

太子怒不可遏提着刀冲过去,几个侍卫冲出来突然拦住太子,“殿下息怒,若是传到皇上那,可如何交代。”

太子怒目圆睁,“你们都被收买了!我杀了你们。”

“噗!”提起刀的太子喷出一口污血,一张脸霎时面无人色,身子轰然后倒。

“太子!”

“殿下!”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宁王厉声,“快传太医!”

燕王骇然睁大眼,他自己的酒里也有毒,这个疯子!他不要命了吗!

宁王面上惊慌,心下恍然。

太子眼神渐渐涣散,却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燕王和宁王的方向,眼里的不甘和怨恨几乎浓成实质。

原以为是同归于尽,到头来死的只有他一个,传出去,那些人更有话指责他了。

他做了十二年太子,无一日不诚惶诚恐。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他也不想的,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就是不能让父皇让母后为他骄傲,反倒让他们对他越来越失望。

德不配位成了他脑袋上的紧箍咒,勒得他日夜惶恐。

有时候他都不想当这个太子了,可有史以来,哪一个被废的太子落得好下场,他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坐在这个人人羡慕的位置下。

上面是严苛冷漠的父皇,下面是虎视眈眈恨不得取他而代之的虎狼兄弟。

他好累,他好怕,怕被父皇抛弃,怕被兄弟拉下马。

惶惶不安之中,他能感觉得到这一天越来越近。

反正也等不到继位那一天了,那干脆就拉着这些恶人一起下地狱吧。

太子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惜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身体猛地一抽,七窍溢血,视线内一片红光。那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是那场带走秀儿母子俩的火。

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陪伴了他十年,在他失落时在他彷徨时在他难过时,温言软语地安慰他鼓励他。

可他却辜负了她,在她为千夫所指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站出来维护她,还和那些人同流合污。逼得她生无可恋,带着孩子自焚。

烈火焚身该有多痛?

会比毒酒穿肠烂肚更痛吗?

“太子!”

太子瞪着双眼停止了呼吸。

宁王伸手合上他的眼皮,如果不是太子,他应该会过的很好,可谁让他是太子!

燕王跪倒在地痛哭出声,哭得身体轻轻战栗,太子终于死了,预言成真,他依然最后的胜利者,隐晦的目光在宁王身上绕了绕。

皇帝正在和陆夷光下棋,在棋盘上放下一子,“难得啊,竟然不跑去找你深表哥玩。”

陆夷光笑眯眯的,“天天见,偶尔不见一下保持新鲜感。”

皇帝失笑,陆见深在御前当差,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了,皇帝故作沉吟,“既然想保持新鲜感,不如给思行另换一个差事?”

陆夷光瞪圆了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就见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来,那模样彷佛天崩地裂。

“陛下,太子薨了。”

陆夷光大惊失色,愣了下立刻去看皇帝。

“嗒”指间棋子砸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声响,皇帝脸色骤变,“怎么回事,说!”

小太监哭着道来。

皇帝晃了晃身子。

陆夷光护住他的手臂,“父皇,您保重身体。”

皇帝握了握她的胳膊,“摆驾!”

陆夷光目送皇帝离开,示意半夏出去打听下详细情况,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这下这天不变也得变了。

皇帝赶到时,方皇后已经哭成了泪人,向来端庄优雅的方皇后,徒然间苍老了十岁,妆容散乱,双眼猩红,见到皇帝扑跪在地,“陛下,陛下,你要为晖儿做主啊,晖儿死的好惨。”

燕王口称冤枉,“父皇明鉴,是太子设下鸿门宴,想毒杀我们兄弟。”

“胡说,晖儿不可能,你说要毒杀你们,为何你们不中毒,反而晖儿自己中了毒。”

宁王道,“太子想同归于尽,父皇母后,儿臣实在不知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太子竟然要如此。”

方皇后状若癫狂,要不是身边宫人拉着,几乎要扑过来咬死宁王燕王二人,“一派胡言,是你二人联手毒害我儿,你们想谋夺太子之位。”

燕王虎目含泪,“太子身陨,母后伤心欲绝,可也不能这般污蔑儿臣,母后这是想逼死我们兄弟二人吗?”

“闭嘴。”皇帝冷斥一声,“扶皇后回宫休息。”

方皇后一怔,“陛下。”

皇帝缓了缓神色,“朕一定会查清此事,给你给太子一个交代。”

方皇后直勾勾地看着皇帝,“如果是燕王或者宁王干的,皇上会让他们给晖儿偿命吗?”

皇帝嘴角下抿,显出深深的法令纹。

方皇后悲凉一笑,太子已死,皇帝怎么舍得再杀一个儿子,她的儿子注定白死了。

皇帝避开视线:“你先回宫,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方皇后泪如雨下,神情讥讽,踉跄着被宫人带离东宫。

没了方皇后的声嘶力竭,皇帝走到床上,床上是安静的彷佛睡着的太子,脸上血迹已经被清理过,只剩下了无生气的苍白。

巨大的悲恸袭来,皇帝打了一个晃子,扶住床栏稳住身体。

纵然对这个儿子失望的无以复加,可天下哪个父亲会不疼自己的孩子,尤其他曾将太子当做接班人细心栽培多年。

继福王之后,时隔两年,他再一次品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皇帝眼眶渐渐泛红,好一会儿,他收敛悲伤转过身来,两只眼睛寒光凛凛,“谁能给朕一个解释?”

在这样的目光下,燕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太子自找的,他可什么都没做。

燕王躬身,细细说了一回经过,太子那些古怪的话,以及宁王打翻酒杯。

如电似的目光落在宁王身上。

宁王撩起衣摆跪下,“儿臣觉得太子神态反常,时不时看向酒,心生疑窦,不敢喝下那杯酒,遂使了点手段想避开,可万万没想到太子自己的酒里也有毒,若是知道,儿臣一定会阻止。”

皇帝眯眼审视宁王。

宁王坦然回视。

燕王不甘于人后,“父皇,儿臣等真是冤枉的,退一步说,便是儿臣等真有这份歹心,怎么会选在东宫更不会在这样的场合。”

皇帝收回目光,再次看着太子的尸身,宁王燕王跪在身后,不敢出声。

片刻后,进来一名侍卫,手里拿着一封信,“陛下,这是在太子书架上发现的。”

信封上写着父皇母后亲启。

皇帝手抖了下,定了定心神,结果信封拆开。

良久之下,皇帝递给王保,“让皇后瞧瞧。”

王保一眼不敢多看,折好塞进信封,小跑着离开。

皇帝缓缓坐下,看着床上的太子,咬牙吐出两个字:“懦夫!”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娘娘。”碧云端着药, 满目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方皇后, 不过几日光景,人都瘦了一圈, 眼窝已经凹陷下去。

方皇后示意宫女扶她起来, 两只眼睛带着异样的精光,她不会垮,她垮了, 可不就便宜了宁王燕王。

她还没查清楚是谁收买了绿衣, 是谁给了太子最后一击, 燕王, 宁王, 他们都得死, 都得给她儿子陪葬。

“娘娘, 德妃娘娘求见。”

方皇后眯了眯眼, “宣。”

慰问过后,德妃告退。

回道玉芙宫,德妃眼底露出沉思,方皇后提起了八皇子, 言语疼爱。

德妃拨了拨指套,方皇后的用意不难猜, 她是万万不乐见燕王宁王上位的, 可她没有儿子了。

今日的方皇后与昔日的慈寿太后何其想像, 皆是失去了位主动的东宫的儿子。慈寿太后抱养了皇上, 稳固住后位。摆在方皇后面前的, 就剩下她的八皇子和十皇子,哦,还有婉嫔陆玉簪腹中不知男女的骨肉。

相较而言,八皇子更有价值,那两个到底太小了点,而昭仁未来夫家还是手握重权的萧家。

方皇后这是想和她联盟呢。可方皇后除了皇后这个位置外,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