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还浑浑噩噩的太皇太后回光返照一般,竟是勉强坐了起来,微笑示意少帝过来,“陛下长高了,可惜祖母见不到你大婚了。”

少帝握住太皇太后伸过来的手,“怎么会,祖母还要抱曾孙呢。”

太皇太后笑了,“哀家也想啊,可哀家时候到了。”

宁王妃忍不住抽泣。

“哀家活到这岁数,已经心满意足,”太皇太后面上浮现不舍,“唯独不舍得你们这几个孩子。”

少帝:“祖母万万不要说丧气话。”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握着少帝的手逐渐用力,“哀家相信陛下一定会成为一个造福百姓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少帝正色,“孙儿不敢让祖母失望。”

太皇太后点点头,“陛下仁厚,是万民之福。”她看向宁王。宁王走上前,撩起衣摆跪在床前脚踏上。

“陛下年少,你为兄长为臣子,理当辅佐陛下开创盛世,万不负李家列祖列宗,你可明白。”太皇太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宁王。

宁王恭声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弯了弯嘴角,再看向皇帝,“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将来,宁王夫妻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看在祖母份上略加包容。但若是铸下大错,陛下还是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少帝不防太皇太后几乎挑明了话头,愣了一瞬才道,“祖母放心,一家人本就该互相包容互相扶持。”

太皇太后脸上的皱纹舒展开。

她劝过宁王,少帝能登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少帝已经坐稳皇位,他再想做什么难于上青天,不如安安分分做个王爷。

宁王说他明白。

她不知宁王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但愿他是真明白,这孩子是个聪明人,可往往聪明人容易钻牛角尖。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最后帮他们一把,希望宁王能释怀,更希望少帝高抬贵手。

三日后,太皇太后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五,丧礼哀荣盛大。

宁王妃哭晕过去好几场,过了头七,人才略略走出悲伤。

“逝者已逝。”宁王坐在床头,声音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关切,“你这样,祖母走的也不安心。”

宁王妃眼里汪着泪,望着面色平静的宁王,猝然抓住他的手,目露哀求,“王爷,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好不好?”

外祖母临终都放不下他们。

她已经失去外祖母了,不想再失去他。

宁王下颌绷紧,曾经他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的只剩下一步之遥,可被半路杀出来的少帝捷足先登,他不甘心。

算是体会到了,当年他后来居上时,先太子和燕王的憋屈郁愤。

这一来年多来,无数次冥思苦想,反败为胜的机会。

然而…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

机会稍纵即逝,当年他没有抓到,再也无法弥补。

也许,自己真的没那个命吧。

宁王低咳了一声,“你和祖母的担心,我都明白,我已经认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的活下去。”

可少帝若是容不得他,他也不会束手待毙,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是最愚蠢的行为。

做不了皇帝,他也要做手握实权的王爷。

被人忽视任人欺凌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

宁王妃喜极而泣,扑到宁王怀里失声痛哭。

宁王僵了下,犹豫着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少帝十六大婚, 皇后来自于民间。

大婚后, 少帝亲政,一年后, 陆徵和萧琢前后脚上奏告老, 少帝再三挽留,苦留不得,只得允了, 赐下厚赏。

少帝感二人多年辅佐教导, 在他亲政后又主动还政, 投桃报李, 升陆见深入内阁, 虽排在末位, 然他才刚刚三十岁, 前途不可限量。萧玉锵晋兵部尚书。

两位都是他姐夫, 对皇帝而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重要的是他们政见相合。

少年帝王野心勃勃,每一个王朝到了后期不可避免的衰败堕落, 大周也不例外。大周已经绵延一百八十多年,他的父皇早年英明神武, 后期耽于神道, 荒废朝政, 朝纲混乱。

自他登基至今, 都在处理先帝时期遗留下的种种问题。

如今沉珂已消, 也到了该他施展抱负的时刻,而老臣们过于保守求稳,他需要提拔青壮派,打造自己的班底,进行改革。

退下来之后,陆徵接过了小孙儿的教导。三个儿子小的时候,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未曾手把手教导,眼下致仕,有大把的时间。

年仅三岁的陆睿安小朋友有幸被前首辅握着手描红。

陆睿安小朋友…想哭。

南康大长公主牵着宝贝孙女的手过来时,见到就是小孙子兴致勃勃地抓着笔,脸上衣服上都是墨团。

走近了一看,纸上都是涂鸦,几处地方还破了洞。

再看袖子上也沾着墨水的陆徵,南康大长公主失笑,“你也太心急了些,他这才多大点,筷子都拿不稳当,更别说毛笔了,先教他读书,习字缓两年。”

陆徵皱眉,“思行三岁就习字了。”

“思行年头生的,睿安年尾生的,能一样吗?”

陆徵:“不都三岁。”

南康大长公主没好气的白一眼,“你也知道是三岁,不是十三岁,七八个月的差距大了去了。你就是再闲也别揠苗助长啊,弄得睿安厌学了,后悔都没地。”

“厌学?他玩得高兴的很。”

陆徵冲着手爪子乌黑乌黑的孙儿摇了摇头。

小家伙正好抬头,举着毛笔甜甜笑,“画,画。”

“诶,咱们睿安画的真好看!”南康大长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

已经跑到书桌前的陆春华小姑娘纳闷,“弟弟,你画的什么啊?”

陆睿安歪了歪头,陷入迷茫之中,他画什么来着?

小姑娘咯咯咯娇笑,身手矫健地爬上太师椅,把弟弟挤到边上,抓了一只笔,沾沾墨水,“我会画花。”

陆睿安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姐花了一朵抽象的花。

小姑娘洋洋得意,“我还会画爹爹娘亲。”

陆睿安小朋友更加崇拜了,崇拜地想掺和一脚。

“哎呀,你别捣乱,你画花了我的画。”小姑娘气鼓鼓地叫起来。

陆睿安咯咯咯笑。

小姑娘气成包子脸,拿着毛笔在弟弟脸上花了三道猫胡须,“讨厌!”

“又闹起来了。”南康大长公主上前拉住孙女儿。

“祖母你看,弟弟成了大花猫。”

咯咯笑着的大花猫应景地“喵”了一声。

小姑娘来了劲,“狗狗怎么叫的?”

陆睿安:“汪汪汪。”

陆春华:“大公鸡呢?”

陆睿安:“喔喔。”

陆春华:“小羊。”

陆睿安:“咩。”

南康大长公主失笑,无奈地看着满脸笑意的陆徵,“思行和阿萝在家到底这么教的?”三字经唐诗都还不会背,这些倒是顺溜的很。

“阿嚏”陆夷光打了一个喷嚏。

“回屋吧。”陆见深怕她着凉了。

陆夷光摇头,“我还没看够呢,难得出来一趟。”位置越高,他就越忙,好不容易挤出两天空闲,她果断把儿女送到大长公主府,让爹娘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则来温泉别庄享受二人世界。

陆见深愧疚地握紧她的手,十指交握,毫无缝隙,“是我不好。”

陆夷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不是吗,所以你这两天可得好好陪陪我。”

陆见深失笑,“都听你的。”

陆夷光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梅园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陆夷光起了玩心,故意往雪厚的地方踩,还抓了一把雪蹭陆见深的脸。

陆见深被冰了一下,望着她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脸,摇头低笑。虽然做了母亲,但她还是孩子心性,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是养了三个孩子,一个大宝贝,两个小宝贝。这样很好,惟愿她这一生都如孩子一般无忧无虑。

得意忘形地陆夷光踩到了一个雪坑,身子一歪,失去重心。

陆见深伸手接住人,却被陆夷光推了一把,陆见深只来得及把她护在上方。

‘砰’一下,两人摔在厚厚的雪地上,陆夷光摔在他身上,趴在他胸口笑个不停。

陆见深无奈,眼底带着笑意。

陆夷光趴着不肯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追三哥,结果撞到了你,也这么摔在地上了。”

陆见深自然记得。

“你这里不小心被我磕伤了,”陆夷光伸手摸着她的下颚,转瞬摸到了喉结,“就是这里,还闹出了笑话。”

“好些人问我房里是不是藏了一只野猫。”陆见深声音沙哑起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陆夷光眼波一转,凑上去在他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回头有人再问,你就说葡萄架倒了。”

陆见深轻笑出声,眼中柔情如丝如缕。

陆夷光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在他缠绵缱倦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红梅,为雪地上相拥的人镀上一层暖光。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致仕之后, 萧琢从城里搬到了凤凰山上的别庄内, 一抬头就能看见紫阳观。无论冬寒夏暑,每天他都会去三里外的山谷走走。

那是一块风水宝地, 早在先帝驾崩那一年, 他便将陆清猗的尸骨转移到这里。惊动亡人,非他所愿,然而他知道, 清猗必是不愿意待在西苑那棵梧桐树下的, 这些年, 委屈她了。

他为她立了一块无字碑, 待他百年后, 他也将埋葬在此处。

他们生不能同衾, 死后同穴。

如同往常一般, 萧琢将带来的茶花插在坟前, 这是他自己种的,这两年渐渐地喜欢上了养花,正好供她赏玩。

停留片刻,萧琢爱怜地摸了摸冷冰冰的石碑, 转身离开。

坐在水榭里钓鱼的温御医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正见萧琢徐徐走来, 对于师弟几年如一日的行为不置可否, 人活着有个寄托挺好。不像他, 了无牵挂, 有时候想想也怪寂寞的。

“收获不错。”萧琢笑着道。

温御医脚边的水桶里活蹦乱跳三条大鱼。

温御医洋洋得意, “老夫的钓技可不比医术差。”

萧琢失笑,让人去拿一根钓竿来。

萧琢致仕之后,温御医也辞了官,搬到别庄内和萧琢作伴。师兄弟二人种种花钓钓鱼下下棋品品酒,年过半百,却找到了几分年少时在师门的惬意。

每个月,一半的日子,温御医会去周边村庄义诊。

村民手里没几个钱,遇上病痛多是能忍则忍,到忍不住的时候,往往已经病入膏肓了。

温御医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宛如久旱逢甘露,医术精湛不要诊金还免费赠药,在村民眼里,温御医那就是活菩萨。

温御医…挺高兴。

萧琢也挺高兴,这人啊,不能空下来,反正他们又不缺钱银,与其留给后辈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更有价值。

这一天,风和日丽,萧琢出门散心,‘巧遇’了领着孩子们来郊外放风筝的陆夷光母子三人。

“萧爷爷。”

“萧爷爷。”

两个小家伙甜甜叫人。

萧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

两个小家伙偷偷看一眼陆夷光,见她很认真的看着边上的杜鹃花,似乎没发现,赶紧往嘴巴里塞。

阿娘每天只允许他们吃三颗糖,上午他们已经吃完了。

含着甜甜的糖果,看着萧爷爷的眼神,更甜了。

萧琢宠溺地摸了摸他们的头顶。在他没有辞官前,碍着他和陆徵的身份,实在不能多亲近,两位辅政大臣走得太近,少帝会不安。如今致仕了,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多接触。

要走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依依不舍地和萧琢告别。

萧琢含笑目送他们离开。

义诊回来的温御医见他心情格外好,就知道准是孩子们来过了,对师弟而言,最愉快的时光就是女儿或者义子过来的时候,尤其是带着软乎乎的小家伙们一块来。

“祖父。”奶声奶气的呼唤伴随着银铃声传来,整个别庄都生机勃勃.起来。

带着银铃铛的小胖子扑进萧琢怀里。

萧玉锵和昭仁长公主笑盈盈地落后几步。

小胖子坐在萧琢胳膊上,欢天喜地的献宝,“凤来,好吃,祖父伯祖父吃。”

萧玉锵笑着道,“陛下赏赐了一筐南边进贡的凤来,宝儿尝着好,心心念念要亲手送过来。”

“我们宝儿真孝顺。”萧琢捏了捏孙儿的包子脸。

小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缝。

在萧琢祖孙玩笑时,温御医把了把昭仁长公主的脉象,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大婚比陆夷光早,但是在儿女上,倒是比陆夷光晚了两年。

“母子均安。”温御医笑着道。

昭仁长公主自然知道,她府里就养着个御医,虽然医术不如温御医高明,但是养个胎还是绰绰有余。不过长辈关心她,为她请脉,她自然也不会推拒。

“再过一个月,您是不是能诊出性别了?”昭仁长公主心心念念一个女儿,隔壁的小春华可眼馋死她了,臭小子哪有香喷喷的小姑娘可爱。

温御医道,“六个月有七成的把握,七个月就比较稳了。”

昭仁长公主摸着肚子,“伯父,要还是个臭小子,您千万不要告诉我,您就骗骗我,让我开开心,省得我愁眉苦脸生下来也是个哭包。”

温御医忍俊不禁,看一眼已经扭着身子要跑出去玩的小胖子笑开了,小家伙就是就是猴子转生,一刻都不消停,怪不得她稀罕女儿了。

在别庄用了膳,住了一宿,第二天,萧玉锵一家才离开。

回到家,小胖砸立马跑去找隔壁的漂亮小姐姐,手里还抓着祖父给他雕的小老虎。

昭仁长公主佯装抱怨,“在你儿子眼里,春华排第一,咱俩都得往后靠。”

萧玉锵失笑,“青出于蓝胜于蓝,多出息,这么小就知道追媳妇了,哪像我,二十了才懂。”

昭仁长公主嗔他一眼,绷不住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