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不是邀我避暑,那约我去灵山寺做什么?”齐正致本能的反问。
姚氏盯着他深深看了几眼。
而后咧了唇角笑。
笑容诡异。
她轻轻摇头,“三表兄,话我已说到这儿,至于后面的答案,你自个儿去寻吧,我无可奉告!”
“你…”齐正致被噎了下。
他是相信白言峰,可看姚氏说话的语气与神色,又不太像是完全捏造出来的。
当年既然不为避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饶是齐正致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姚氏未出口的半截话是什么。
姚氏已铁了心思,任由他怎么问,她死活不再开口说半个字。
齐正致无端添了个心思。
白家人想着早点回去,越往后天气下雪的可能性就更大,到时路会更加难行,他们不敢耽搁,决定今儿下午就回云州府。
时间紧迫,马氏就命人带着姚氏母女去碧水阁收拾东西。
但只许带她们二人的衣裳,还有她们原本的首饰,属于安宁侯府的东西一件也不许带离侯府。
对马氏这要求,姚氏和白莲二人并没有表示异议。
她们在心中暗自庆幸提前做了准备。
这几年齐正致给她们的金银珠宝,差不多每回隔几天后,她们就悄悄换成了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齐正致要是不提就算了,若提及,就说那些东西全丢了。
而银票被母女二人藏在棉衣的夹层里,也绝不会被人发现。
白莲垂头跟在姚氏身后走了,临出屋子里,悄悄看了眼齐正致。
美丽的双眸中闪烁过阴森寒意。
沈氏将婆子们安排好之后,找了白叔公私下里说话。
“白叔公,我想问您一件事儿。”沈氏说道。
“三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老汉保证知无不言。”白叔公立即拍了胸脯应下。
沈氏微微一笑,问,“白叔公,以前白大哥身边叫木瓜的小厮,不知您老是否认识?”
木瓜,木瓜…
白叔公眯了眸子在回想,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他用力拍了下额头,面带愧色的应道,“这人上了年纪。记性真是差多了,这么桩小事还想了好大一会儿。
三夫人您说的可是一直侍候十郎的那个小厮,个儿不高,面相忠厚老实。可是?”
“对对,正是他,以前他随白大哥来过府里,我对他有印象,的确是很忠厚的一个人。”沈氏笑着点头。
白叔公说道。“木瓜那小子大名叫侯世杰,木瓜是他小名,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早逝,就靠老相亲拉扯着。
他母亲与十郎母亲乃是堂姐妹,十郎心软,见他家实在是穷得很,后来就带了他在身边贴身侍候,加是又是亲戚,也比旁人信得过。”
沈氏眸子亮了亮。
她立即又问。“那叔公可知道他眼下在哪儿?是否就在云州府?听说他母亲身子不太好,姚氏就放了他回去照应母亲了。”
白叔公点点头,“他母亲体弱多病,十郎走了之后,木瓜的确回了云州。
木瓜当时还来家里看了我,并替十郎给我叩了三个响头。木瓜说十郎生前曾叮嘱过,他若在外面遇上什么不测,让木瓜一定要回到云州府给我磕头谢罪,说往后不能再照顾…”
提及往事,白叔公老泪纵横。有些说不下去了。
白言峰父母走得早,是白叔公一手将他抚养成才的,他一直将白叔公视为父亲,这也就是齐正致和沈氏二人敬重照顾白叔公的原因。
沈氏立即安慰道。“您老请节哀,白大哥对您真是孝顺,他若知您如此,一定也会不安的。”
白叔公用力点点头,将眼泪抹干,并道了歉。
他很快又平复了情绪。接着说道,“不过,自从这回后,他再也没来过我这儿,他当时说要带他老娘去其他地方看病。
谁料这一走,就再也没了音讯,至于去了哪儿,老汉也曾打听过,却无人知晓。”
唉,线索又断了。
沈氏在心中很失望的叹了口气。
这消息是齐妙让母亲帮忙打听的。
虽然白莲母女很快就要离开安宁侯府,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个结果,可她还是想弄清当年事情的真相。
若白言峰真的是为救父亲而丧命,那么他们一家人报恩是理所应当,可若事实并非如此,虽说这些年的付出无法挽回,但起码能将压在父亲胸口上那块巨石搬开,日后也能过得轻松一点。
“不知三夫人找木瓜有何要事?可需要老治回去再打听打听?”白叔公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罢了,就不劳叔公再费这心思了,是我家老爷一直放不下木瓜,说当年木瓜对白大哥十分忠心,若能找到他,也要好好照应他一番。”沈氏轻轻摆手,寻了个借口。
若刻意让白叔公去寻,说不定会惊了木瓜。
已经知晓他的大名和原籍,再去查找,相对而言比毫无头绪要强很多。
她这句话相信白叔公回去也会散播,万一真被木瓜给听见了,说不定他会主动寻上门来。
用过午膳之后,白家几人就起身告辞。
沈氏他们也未留客,就起身相送。
四个膀粗腰圆的婆子并三位年轻后生,领了姚氏母女出了碧水阁。
姚氏与白莲都情不自禁停了脚步,扭头看着曾住过的院子。
从今往后,这儿不再属于她们,曾经的富贵荣华也如过眼云烟,一去而不复返。
此刻二人心中要说不悔,那是假的。
不过她们后悔的并不是自己曾经犯的那些错,而是后悔没能一次就将沈氏与齐妙二人整死。
白莲后悔没有在齐妙回府之前对沈氏动手。
她想着要是早点将沈氏给弄死,娘说不定已经成为了齐三夫人,而她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千金,哪儿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娘成了齐三夫人,哪怕十个齐妙回府也不用惧,都得任由娘来搓圆捏扁。
姚氏后悔自己胆子小了些,顾虑多了点,要是不顾一切的爬了齐正致的床,就算做个妾室也比现在这样强。
且凭她的本事一定会让沈氏失宠。
就算不能让沈氏失宠,能让沈氏心里咯应而伤心难过,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想到与齐正致耳鬓厮磨,夫妻恩爱的场景,姚氏竟无*耻的红了脸,心跳都加速了。
“快点走吧,时辰不早了。”后生恶声恶气的喝斥声,让姚氏缓过神,幻想的泡泡破灭,只留下无情而又残酷的现实。
白莲收回眼神,眼角余光瞥见长身玉立在二门处的齐正致。
他正与白家三老说着什么,不时轻轻颔首。
她紧紧咬了咬下唇,缩在袖笼中的右手也下意识动了动。
白莲看向姚氏,轻轻眨了下眼睛。
姚氏会意,也同样眨眼回应。
可看着女儿单薄瘦弱的身体,她又有那么一点儿不舍。
自己这一脚下去,女儿会不会受伤啊?
可眼看着离二门越来越近,白莲再次用眼神示意。
姚氏牙一咬,猛然抬脚踢向白莲。
白莲没有提防,被踹得身子往旁边踉跄了好几步。
她站定之后,红着眼睛,委屈的问姚氏,“娘,你好好踹我做什么?”
“呸,踹你算轻的,老娘还想杀了你这贱丫头呢。要不是你这贱丫头惹了这些祸事,我们能有今日吗?回去也是死,还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死,也胜过回去丢人现眼。”姚氏呲牙咧嘴,食指点着白莲怒斥。
“娘,你还讲不讲道理呀,这些事分明你是自个儿惹出来的,要不是你想害三舅你,哪儿会有今日?”白莲不服气的为自己辩驳,眼泪已经涌出了 眼眶。
她狠狠的抹了下眼泪。
一副想装坚强,却又无法忍住眼泪的倔强模样令人很心疼。
母女二人的争吵声,惊动了齐正致一行人。
他们纷纷抬头向这边看过来,见姚氏张牙舞爪的要去打白莲,几人忙快步走过来。
“姚氏,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白族长边走边高声斥道。
姚氏哪儿理会他,虽然她已被婆子们缚住了手脚,口中还在骂骂咧咧。
骂得非常刻薄难听。
仿佛骂得不是亲生女儿,而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白莲被骂得无还口之力,只是在那儿低声哭泣。
唉!
齐正致轻轻的叹息声传入她的耳中。
白莲眸子微微一动,抬了泪眼看向齐正致,屈膝就给他跪了下去。
“三舅父,求您救救我好不好,我娘现在已经疯了,我已经被她毁了容,接下来我的命一定也会葬送在她手中。
三舅父,求您救救我…”白莲哭得泣不成声。
单薄瘦弱的身子在瑟瑟寒风中摇摇欲坠。
齐正致再次叹了口气,说道,“莲儿,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娘也只是一时之色,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伤害你。”
“不,她已经疯了,哪儿还晓得我是谁?我不求过什么富贵荣华的生活,我只要有口饭吃就成,三舅父,我求求您了。”白莲边说话边给齐正致叩头。
额头重击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而又清晰的撞击声,令人心颤。
齐正致不忍,忙伸出双手去扶她,“莲儿,快起来吧,地上寒气重,将来与你娘好好过日子…啊!”
他话还未说完,骤然间觉得胸口好痛好痛!
垂头去看。
胸口处月白色的锦袍不知怎么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第158章:决绝
树叶沙沙作响,停歇的风儿又起。
寒意蚀骨。
阳光被厚重的乌云所遮蔽,整个安宁侯府褪去金色的光泽,变得灰暗阴沉。
白莲微微仰面,看着齐正致胸前的红色从一朵俏丽的梅花变成一朵娇艳炽热的海棠花,唇角情不自禁高高扬起,面上笑容诡谲。
黑色的美眸此刻格外的明亮,光芒灼痛人眼。
这…就是弃她而不顾的下场!
齐正致捂向胸口,有红色的液体从修长白晳的指尖缓缓涌出。
忍着胸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看着白莲不可置信的摇头,低声道,“莲…莲儿…你…怎可如此…怎能…”
“你欠我!”白莲一字一句低声应,黑亮的眸子变成了血红色。
她忽地紧咬牙关,狠狠拔下刺入齐正致胸膛的那把锐利的短匕首,反手抹向自个儿的脖子,已抱了必死之心。
随着短匕拔出,齐正致的身体摇摇欲坠,往后倾倒。
“三郎!”
沈氏凄呼一声,飞脚狠狠踹向白莲,然后张开胳膊去扶齐正致。
“啊!”白莲的身体犹如断线的风筝,直接跌入了旁边的花圃。
手上的匕首脱了手,摔在离她七八米远的地方。
而花圃中种植的正巧是四时月季,她整个身体压塌了数十枝花儿,有半边脸正紧紧贴在花茎之上。
花茎之上的倒钩刺们兴奋起来,对送上门来的美食非常喜爱,纷纷刺入白莲那细嫩的肌肤里。
痛得她浑身痉挛,却又不敢动弹。
方才沈氏并不在此处,她是刚刚赶到这儿,远远的目睹了白莲用刀刺向齐正致,而后又拔刀刺她自个儿。
沈氏想阻止悲剧的发生,只可惜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她快速奔过来之时,白莲已经刺伤了齐正致。正拔了匕首去抹脖子。
沈氏那一脚阻止了白莲手中匕首的深入,她只划破了脖子的皮肤,并未伤及要害之处。
而齐家三老正在怒斥姚氏,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白莲突然发难。
听闻齐正致呼痛的声音,三人看向齐正致与白莲,红色的血刺激了他们的双眼,全都懵了,一时之间倒忘记反应。
是沈氏的惊呼声将三人震醒。他们满面惊骇之色,手忙急乱的去帮忙扶了齐正致,白叔公直接冲去了花圃。
“该死的贱丫头,少装死,快滚起来。”白叔公血红着眼睛,抓了白莲的手,粗糙的大手狠狠一用力,直接将白莲从月季花丛中拉了出来。
“啊!”
白莲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花茎上的刺将她的脸和果露在外面的肌肤扎了个遍,白叔公这般粗鲁的一拉,那些刺全都离开了花茎。断在她白嫩细腻的肌肤里。
有的刺太顽固,不愿离开花茎,在她面上划出了长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面目有些狰狞难看。
怎能不疼,怎能不嚎叫?
装疯卖傻的姚氏也停止了表演,呆呆的看向白莲,又看看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如纸的齐正致。
愣了片刻功夫之后,姚氏嚎啕着扑向白莲。捶胸顿足的喊道,“莲儿,莲儿,你怎能这样傻啊。你这是自个儿往火坑里跳啊…
莲儿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糊涂事哟…”
姚氏这次是真的哭了。
大魏律法有规定,故意杀人,是要行斩刑的!
虽然齐正致眼下还未死,可他已经受伤,加之又是朝廷官员。白莲此举也是要斩的!
姚氏怎能不怕。
先前在收拾东西时,白莲悄悄和姚氏商量好,姚氏在齐正致面前装疯,白莲在齐正致那儿装可怜搏同情,争取留在安宁侯府。
在她们二人计划中,根本就没有伤人这一节,否则姚氏也不会同意。
“娘,我宁愿干净利落的去死,也不要去什么云州府受辱。
只是,我一人死得太孤单,黄泉路上总要有人相伴,三舅父以前那样疼爱我,若有他陪着,我就不怕被人欺负了。”白莲颤栗着身体,笑得决绝。
“不,不…莲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要娘如何活下去。你要知道,你是娘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姚氏哭得肝肠寸断。
“好生歹毒的丫头!真是像极了你娘,连畜生都不如!”白叔公恨恨的骂,并抬手狠狠打了白莲耳两光。
“有本事就打死我!”白莲抬眸看向白叔公,满面挑衅之色。
她已抱定了必死之心。
既自己寻死不成,而且也太痛苦,还不如让别人给她来个痛快的。
去了云州府,不说往后日子过得怎么样,首先要面对白家那些人鄙视和讥笑的眼神,她就受不了。
与其被别人耻笑侮辱,还不如一死!
沈氏双眸含泪看向白莲,咬着牙喊,“来人,将那行凶之人押送去衙门!”
立即有婆子们应了是。
“卉娘!”齐正致吃力的睁开眼睛,无力的摇头,“不要,让她们走吧…”
“三郎,这回我怎么也不回再听你的,她现在可是想要你的命啊,你怎么还这般心慈手软…”沈氏哭着喊道。
她现在只希望齐妙赶紧过来,看看丈夫的伤势到底如何。
而对于白莲,她是怎么也不想放过的。
“卉娘我求求你,这是我欠她们的,如今还清了,我也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