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紫竹虽瘦弱却倔强的背影,沈氏眸中滑过一抹哀伤。

这就是命,却又是多么不公。

有人不求上进。只因出生富贵之家。便注定一生富贵荣华。有人天生傲骨,可贫贱的出身却要生生折断他们的傲骨。

紫竹宁死也不愿意做妾,在有些人眼中也许认为她傻。认为她矫情做作,认为她可笑,但这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骄傲和坚持,就算死也要坚守的本心。

紫竹被仗责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安宁侯府。众人都震惊不已。

特别是那些丫鬟婆子们,昨夜她们还羡慕紫竹得了肥差。且沈氏愿意如此费心思的救她,将来一定会重用她,往后可跟在沈氏后面吃香喝辣。

谁知只是一夜的功夫,沈氏便大变脸。将紫竹重责了五十大杖。

她们都很清楚,五十杖意味着什么,别说是紫竹这样一个娇嫩的小丫头。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得打个皮开肉绽。丢半条命。

想到被棍棒杖责的痛苦,还有生死未卜的紫竹,她们不由打了个寒噤,心里不由念叨一句,三夫人可真是心狠

当马氏知晓这消息时怔了半晌才回神,锐利的眸子里寒芒一闪。

沈氏还真够狠辣,以为她救了紫竹后要卖身契,是想放紫竹出府,谁料到竟是要罚紫竹。而且罚得这般重,分明是要紫竹死啊

看来沈氏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样仁慈,也是心狠手辣的,这手段与老身相比可是犹过之而无不及啊。

对沈氏为何要罚紫竹,马氏很明白。

唉,紫竹啊紫竹,你以为求了沈氏帮忙是寻生路,实则是自寻死路啊。

紫竹虽然以前是马氏身边的大丫鬟,可如今她被沈氏罚,马氏一来不会去阻止,二来也不会心疼惋惜。

谁让齐常新看中了她呢?

对他喜欢的女子,马氏又怎么会有好感。

马氏反而认为紫竹若死了,那反而是好事,起码永久断了他的心思。

对齐常新憔悴的原因,马氏一直认为他是因纳紫竹不成所致,并不知是被吓的。

却说紫竹被杖五十棍之后便血肉模糊气若游丝,沈氏早派人去请了紫竹的娘老子和兄弟前来,准备给了卖身契,放紫竹出府。

可紫竹娘老子和兄弟却不干了,说紫竹被打成这样,得赔一笔银子,否则他们要去告官府。

紫竹娘坐在地上哭着撒泼。

云妈妈便问他们要多少银子,紫竹兄弟伸了几根手指,说要五十两。

五十两对沈氏来说不值得一提,可这笔银子她却不打算给。

云妈妈将准备递还过去的卖身契收了起来,对着身旁三个粗壮的婆子道,“将紫竹姑娘抬回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紫竹娘忙扑了过去,紧紧拉了紫竹的手,瞪着眼睛问云妈妈。

云妈妈看了眼紫竹,笑着说道,“我们夫人原本是怜悯紫竹姑娘,这才放她出府,你们既然不知好歹,那便算了。

夫人眼下也改变主意了,紫竹姑娘貌若天仙,等将来养好了伤,再转手卖出去,一定能得个好价钱。”

紫竹卖身契在沈氏这儿,如何处置由着她来,旁人无权干涉,包括紫竹的家人,只要不无故将紫竹弄死便成。

紫竹娘老子和兄弟见威胁不了,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接受了云妈妈的条件,将将晕迷不醒的紫竹给拉了回去。

云妈妈当面还了卖身契,并给了几两银子,算是为紫竹请大夫所需的药资。同时也与他们说清楚了,自此以后,紫竹的生死与安宁侯府无关。

此事也算是有了结果,沈氏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略轻松了些。

快到秋闱了,今年李青源也要下场,沈氏准备去李府一趟,送一些寓意吉祥的礼物,期望李青源能拔得头筹。

这主意齐妙是举双手赞同。

虽然徐澈已离京,但依徐太师的为人,他一定会让徐澈回京参加此次的秋闱。

前世徐澈秋闱取了第一名,会试时是第三名,殿试时被钦点为状元。此后徐澈一直惋惜会试不是第一名,否则他便连中三元。

齐妙希望李青源能夺此殊荣,将徐澈踩在脚下。

母女二人正和云妈妈在商议送礼一事,齐湛来了。

他一进来,便很严肃的对沈氏说道,“娘,我有件事想对您说。”

“怎么了?”沈氏的心猛然间往上一提。

很少见儿子这样一本正经的与她说话。这到底是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儿?

云妈妈欲回避。齐湛摆摆手,“云妈妈,这事您听着也无妨。”

他在沈氏面前的锦杌坐下。正色道,“娘,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去从军。”

“你…你胡说什么呢?”沈氏大惊。将手旁的杯子狠狠在桌上掼了下,对儿子这番话十分不满。

齐妙眉毛轻轻一挑。看着齐湛微微出神。

哥哥自幼过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好好的怎么想到要去从军呢,他难道不怕吃苦受累?

这是他一时冲动随口说说,还是思虑了很久后才下定的决心呢。

唉。哥哥前生在学业上并无成就,而且看他的样子,对读书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天赋。倘若他能吃苦耐劳,去军营里历练一番并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娘肯定不会同意。

其实就算娘能同意。祖母也不会答应,还有圣父那一关也过不了。

面对母亲忽然发火,齐湛没有退缩和害怕,他挺了挺背,认真的说道,“娘,孩儿并非胡说,也非一进冲动之下说的玩笑话。”

微微停顿了下,他又续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如今有娘有父亲,还有安宁侯府,我可以生活无忧,将来怎么办?难道我要一辈子依靠你们而生活吗?相信娘也不希望孩儿这样没出息吧?

从上回您和父亲争吵后,我很恨自己不能保护娘和妹妹,让你们受委屈。

娘,我是什么样的性格,想必您和妹妹,还有云妈妈,你们都十分清楚,我性子懦弱,而且读了这么久的书,我并没有什么进展,而且我发现自己对读书越来越不感兴趣。”

“娘您只有我一个儿子,将来我要独自撑起三房的,可是依我现在这样子,一定撑不起来。

经过认真思量,我决定去从军,我没有奢望能建功立业,我只是想要磨练自己,让自己变得坚强,不再软弱,起码将来能护得了娘您和妹妹不受人欺负。”

齐妙瞪着双眼看他,眼里着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是她的哥哥吗?

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这话用在哥哥身上最为合适。

这一世变化最大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哥哥。

前世,他整日围着白莲转,学业荒芜,六亲淡薄,别说她这个妹妹,便是后来对母亲,他也十分冷漠,最后落了凄惨的下场。

今生她只不过是对他略加提醒,他便很快认清白莲丑恶的嘴脸,迅速的疏远了她,并渐渐的成长。

这一点,他远比圣父要出色,圣父远远不及他。

他的学业虽然还如前世一样糟糕,可他的心性已经成熟,已经明白了他肩上的责任,明白他自己需要什么,这比什么都重要。

倘若他的性格和圣父一样,就算有惊天之学问那又有何用?

云妈妈惊诧后就红了眼睛。

唉,少爷这真是长大了,知道要护着夫人和小姐了。

沈氏也被儿子这番话给震惊了,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

在这一瞬间她的心情很复杂。

恼儿子要放弃学业,又高兴儿子懂事了,但又内疚,也许上次不和齐三郎争吵,他便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很快她又心疼,他要真的去从军,那该有多么的辛苦,自幼在军中长大的她比谁都清楚当兵的辛苦。

过了好半晌,沈氏才说道,“湛儿,你有保护娘和妹妹的心思,娘非常欣慰和高兴,娘的湛儿长大了,懂事了。

可娘还是不能同意你的决定,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娘,您怎么也和其他人一样呢?”齐湛急得站了起来,说道,“娘,我知道您是不希望我吃苦,可是外祖父和舅父们不都是军人嘛,还有几位表兄,他们与我年纪相仿,他们不也没有要考取功名的心思嘛,我为何就不能去从军?”

沈氏倒被噎了下。

是啊,旁人可以不许儿子去从军,她好像理由不充足,沈家世代从武呢。

她轻轻摇头,“湛儿,你姓齐,不姓沈啊”

“娘,孩儿主意已决,求您成全。”齐湛忽然袍子一撩,对着沈氏跪了下去。

可沈氏就是不同意。

齐湛倔脾气又上来了,便死跪着不起。

可这样僵着解决不了问题呀。

齐妙抿了抿唇,看向云妈妈眨了眨眼睛。

云妈妈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便对沈氏说道,“夫人,奴婢觉得少爷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这也是为了咱们三房的未来着想,可不是胡闹。

您先莫着急拒绝少爷,您再好好考虑。”

沈氏表情略有松动。

然后云妈妈又去劝齐湛,“少爷你也该体谅夫人的心情,商量商量,咱们遇事要有商有量,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少爷你也先起来,再回屋好好想想这决心是不是下得足够大,想从军便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那日子远远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齐妙起身去扶齐湛,“哥哥你起来,我认为云妈妈说得极有道理,这不是在和娘商量嘛,你这样跪着岂不是惹娘生气嘛。”

她又对他眨眼睛。

齐湛想了想,也是,这样硬跪着会让娘更生气。

于是,他对沈氏磕了头赔礼,“娘,是孩儿错了,请您责罚。”

“唉,傻孩子,娘不是气你…”沈氏上前亲自扶了他起来,眼睛里有泪花在涌动。

世间所有做母亲的都一样,事事为儿女们着想,就怕他们受了委屈。

齐妙陪着齐湛离开海棠苑后,便问他是否真的决定要去从军,并对他说了军士们训练的辛苦。

齐湛主意十分坚决,没有丝毫松动。

见他如此,齐妙便又返回海棠苑去劝母亲。

“娘,既然哥哥对学业不再感兴趣,强逼着他去学没有任何益处,还不如让他去军中吃些苦头,到时他要是坚持不下来,自会回来发奋读书。”齐妙劝道。

“夫人,小姐说得极有道理,少爷若坚持不了,他自会回来勤奋读书,他若真坚持下去了,将来一定有番成就的。”云妈妈也跟着劝。

“对呀,娘,哥哥要真的坚持下来了,往后有外祖父和几位舅父们的照应,您难道还担心他会吃亏嘛,总比在侯府要好得多吧。”齐妙又道。

沈氏终于被劝动了心。

她也不想强逼着儿子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这事得先对马氏说一声,不能悄无声息的就将儿子给送走了。

去松鹤院时,齐常新也在。

第233章:诡异(双更合一)

虽在松鹤院住了几日,可齐常新依然精神不济。

他歪坐在太师椅中,单手撑头,昏昏欲睡,眼下青影还未消褪。

听闻沈氏问安的声音,他蓦然精神一振,微闭的双眸倏地一下便瞪大。

阴森森的眼神看着沈氏心头一跳,似被毒蛇咬了一口。

沈氏眸子微微一凛,目视马氏温声说道,“婆婆,我有事想问您讨个意见,为了不扰公公休息,我们换个地方吧。”

她不想当着齐常新的面前说事儿。

“成,要不去你海棠苑吧。”马氏道好,并起身欲走。

沈氏自是赞同,只是她和马氏还未迈步,齐常新便冷冰冰的说道,“有什么话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偏要躲在私下里嘀咕,就在这儿说。”

他伸手点了点马氏方才坐的位置,语气神情都很霸道。

精神比方才要好了许多。

就像一只斗鸡,张开翅膀和翎羽,瞪着血红的眼睛,想和沈氏斗一斗。

马氏忍不住皱眉,却又不敢驳斥他。

沈氏眉头微蹙,道,“公公,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除非你要说些于我不利之言,否则有什么话不能对人言?”齐常新理直气壮的反驳。

“公公,我是要和婆婆说些女人之间的体己话,公公认为您听着合适吗?”沈氏冷着脸说道。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齐常新面色一沉,眸中有怒火,可又畏惧着什么,只得隐而不敢发。

而且沈氏都这样说了,他哪儿还有脸坚持要听。

马氏便道,“侯爷请好好休息,妾身去去便回。”

说着,她和沈氏离开了屋子。

出了松鹤院,马氏便好奇的问沈氏,“卉娘。你找我有何事?”

她看得出来沈氏是刻意要避开齐常新。

“唉,是湛儿的事。”沈氏叹道。

“湛儿怎么了?”马氏忙问。

“咱们去屋里详说吧,非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沈氏答道。

马氏轻轻颔首。

婆媳二人很快去了海棠苑。

进了东次间,等马氏坐定之后。不待她发问,沈氏便说了齐湛的想法。

“什么?湛儿竟想抛弃学业去从军?这怎么行?”听完沈氏之言,马氏惊问,并本能的反对。

“我也劝湛儿莫做此打算,可他下定了决心。执意要去从军,而且他说的那番话并非全无道理,我不敢擅自拿主意,想和婆婆您商议一番,看此事如何处理比较得当。”沈氏说道。

“我自是不同意,咱们齐家的儿郎怎能去军中受那些苦,且三郎还曾是状元,他的儿子不读书求上进,却跑去从军,岂不是令人笑话。”马氏义正严辞的说道。

言下之意是说从军是不求上进之举。

这话令沈氏心生不满。

要说之前对齐湛从军一事还有犹豫的话。那么现在她倒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让湛儿从军,让齐家人看看,并非只有读书才是上进之举。

沈氏说道,“婆婆言之有理,湛儿父亲乃是状元出身,他要是读书无成就,会被人笑话。

只是湛儿今年已有十七岁,在学业上一无所成,眼下他又言明了对读书不感兴趣,咱们如果强逼着他去学习。一定会适得其反。

我们三房人丁单薄,将来要靠湛儿来撑,依他现在这性子,真的很难。所以我想让他去军中历练一番…”

马氏听明白了沈氏的意思。皱着眉头问,“卉娘你愿意让湛儿去军中受苦受累?”

“唉,我哪儿愿意见他受累,可我细致想了两日,这对他湛儿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呢。”沈氏叹道。

马氏认真的看着沈氏,半晌后忽然问道。“卉娘,你…不会是还想着要和老三和离,趁这机会将湛儿送去燕关,往后你离府更方便吧?”

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呢。

沈氏看着马氏愣了愣,随即苦笑着摇摇头,“婆婆多虑了,我要是真是有这想法,便不会对您直言此事,可以随便寻个借口让湛儿离府便是。

婆婆您上回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就算不为我自己,为了湛儿和妙儿,我也得将和离的心思压下去。

特别是湛儿,他是将来要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怎能带他回沈家,让他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唉,我也不舍的让湛儿去受苦受累,也希望他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我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将来要成家立室,要撑起一个家,要给他的儿孙锦衣玉食,这都得靠他自己去努力,就算我能留给他金山银山,他也总有用完的一日,相信婆婆您也希望齐家的儿孙们世代兴旺…”

马氏沈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沈氏说得有道理。

再大的家业,要是不善经营打理,迟早都会被挥霍一空,就像正走下坡路的安宁侯府。

依着湛儿绵软的本性,别说让产业发展壮大,就算只是守着,他都不一定能守得住,很多名门世家最后的衰亡就是因子孙们的软弱无能和肆意挥霍。

但这件事她不能轻易点头。

不说旁人,首先老三一定不会答应湛儿去从军,我若应了,到时要招他埋怨。

马氏便对沈氏说,她得回去好好想想,现在不能给答案。

沈氏知道这事也急不得,也没催促。

只是齐湛急,常跑来问母亲他何时能去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