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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郑琰依旧张着双臂拦着:“你要回去了?”

新昌郡主进退两难,想再说什么,真怕了郑琰这张嘴了,现在换她在透明罩子里感受生活了。走,赶紧走,袁守诚也不抽了,离了这个煞星才是正经。

郑琰看着新昌郡主一队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拳头捏得更紧了。

摆脱奸臣必然走向灭亡的命运的方法姐现在还没有谱,可是整死一个皇太子的方法姐至少知道九十九种啊!你还来惹姐!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已经满头的麻烦了?

打嘴仗对于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新昌郡主人也不找了,直接回宫,郑琰街也不逛了,直接回家。

仆役牵过马来,郑琰利索地翻身上马,马蹄声声,踏在石板路上,也仿佛一点一点地敲在郑琰的心上,心情越来越沉重。

她感觉今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地被人戏弄了,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她傻了,陪着新昌郡主这个傻丫头一块儿地闹市街头演了一出滑稽剧!便宜了街头围观群众若干,制造了话题数个,还险些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不愉快的经历在冷静下来之后,转而变成了深思。一直以来郑琰都以为,有她在前面,哪怕名声再不好,最可担心的也只是由“奸臣”二字带来的不良政治效应,有她爹在,至少从其他方面来看,郑家是无忧的,她要担心的只是这一点。

然而今天的遭遇给她敲了警钟,危险就在眼前,与东宫交恶,头上就悬了一柄剑,时刻会砍下来。哪怕她爹能神功护体洗白了自个儿,忠臣得罪皇帝比奸臣得罪皇帝,下场又能好得了多少?

必须搞死太子,不然就是郑家完蛋。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现在还只是太子,新昌郡主就能在大街上对她口无遮拦,等太子登基了,还有人活路么?

扳倒东宫,正式作为议案摆到眼前,郑琰用剩下的一半路程整理了倒东宫的方案。之所以说是“整理”乃是因为扳倒太子的方法太多,需要弄出一个一、二、三、四来。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早,在大门上迎客的郑家仆役马迎惊讶地迎了上来:“七娘这么早就回来了?”说到最后语气一噎,一向憨笑可爱的郑家七娘今天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马迎不敢再多话,招呼着手下的小厮牵马,自己弯下腰来陪着郑琰往里走:“夫人去见长公主了,相公还没回来,三娘在家,五娘与五娘去了宜和长公主府…”

一路走,一路说,到了正堂马迎就退了下去,再往后就不是他能轻易进去的了。郑琰站住了脚,说了一句:“你去门上等阿爹,使人服侍阿亮回他屋里歇息,家里人不要乱跑。”

第八十二章 绝不连累你们

张亮今天最无辜,完全是躺枪,夹在郡主与郡君之间,就是他爹也没有蹦跶的本事,到了他这里只好自认倒霉。道一声:“我便回去了。”琢磨着等会儿派贴身的小厮盯着,郑靖业一回来他就去打个小报告,把今天的遭遇给报上去,如何处置,端看郑靖业的心情。

郑琰径往后堂走,边走边说:“阿香去见三娘,就说我回来了,外头尘土大,灰头土脸的太难看,先去洗脸换身衣裳。”

阿香福一福身:“婢子这就过去。要不要问三娘一声,夫人何时回来?”

“嗯,也好。”

阿香不再多言,快步去寻赵氏。

阿宣阿庆低着头,放轻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跟着郑琰移动。将将跨过院门儿,郑琰猛地一个急刹车,阿宣阿庆险些撞上了郑琰,两人吓出一身冷汗。

郑琰背着手,抬头看着院中五间前殿,眼睛眯起,用半炷香的时间想了一下怎么说服她爹说。想好了,唇角挂着一丝冷笑:“回房吧。”

到了房里,阿宣招呼阿汤去打热水,阿庆对阿肖道:“七娘要洗脸梳头换衣裳。我们随七娘出去一趟,也沾了灰土,不太雅相,不好伺候七娘更衣,下去掸掸土。”

阿肖道:“晓得了,要我说,你们也换身衣裳才好。”婢女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阿宣、阿庆向郑琰告退,郑琰已经听到阿庆说的话了:“你们也收拾一下才好,唔,换一身儿素淡的衣裳,”又吩咐阿肖道,“我的衣裳也不要花哨艳丽了,寻一身素服来,首饰全都不用了。”

阿宣阿庆退下,阿汤已把热水拿了来,正听到郑琰要换衣服,不由劝道:“七娘,天气已有些凉了,整身儿的换衣服可别冻着。”

郑琰冷笑道:“这会儿冻一下又算了得什么?我怕现在不冻一冻,以后大家一起受饥寒呢。就拿里面那一件吧。”阿肖扶着衣厨的门,指着一套素白的衣服,犹豫道:“是这一套?会不会太素了?”

“就是它。”

众人皆不敢再言语,服侍郑琰洗澡换衣服。郑琰泡在浴桶里,阿香已经回来了,隔着屏风汇报:“夫人要晚饭前才回来,相公今日无大事,回来得会早些。”

“知道了,你也下去收拾一下,叫一个人去盯着,阿爹一回来就告诉我。要是阿爹有客,也与我说一声,没客,也说一声。”

“是。”

泡完澡,郑琰还是换了一身全白,看得婢女眼角一阵一阵地跳。阿宣拿着柄梳子:“七娘要梳个什么发式?”

“梳顺了往后一扎就成,不用彩带。”

阿宣手一滑,梳子落在了地毯上,一干婢女都跪下了:“七娘,七娘这是赌气么?怄气也不是这等怄法,犯忌讳的。”

“我有数,绝连累不到你们身上!”

阿宣轻手轻脚地拣起梳子,抹抹不存在的尘土,慢慢给郑琰梳通头发,拢起背后的长发,又寻了一根青色的发带于肩背处轻轻扎起。

郑琰打扮好了,闭目养神,专等郑靖业回来。

郑靖业今天心情还算不错,直到回到家里,听着马迎汇报:“夫人去了长公主府…七娘回来得极早,脸色又不大好,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郑靖业点一点头:“知道了,把跟阿琰出门的人叫过来。”女儿毕竟还小,需要父母多关心一点。跟郑琰出门的人还没到,郑琰先到了。

女儿一身缟素脸上挂泪,过来敲他书房的门,郑靖业不得不吃上一惊。宰相做得久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极好,郑靖业还能平静地说:“还不进来说话?”

郑琰抬脚就进屋,对跟来的阿庆、阿宣道:“你们在屋外候着,我有话对阿爹说。阿爹让他们也下去。”

郑靖业一扬下巴,书房里伺候的小厮也垂手后退,还很有眼色地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就剩下父女二人,郑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阿爹救我!”扑!直扑进郑靖业的怀里。

郑靖业是真吃惊了:“你这一身打扮,还哭成这样,究竟是何事?”郑家人口单纯,郑琰这一身类似戴孝的打扮,郑靖业看得肝儿颤。

郑琰从郑靖业怀里退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的脸今天险些被人扒下来了,真是不能再这样活了。”

郑靖业一听,肝儿也不颤了,马上冷静了:“说清楚。”

郑琰仰起脸:“今天,我出去散心,路上遇到新昌郡主,她她她…她看到阿亮,就说、就说…呜呜,我说不出来!”

“那谁能说清楚?”

郑琰啜泣着:“还是我自己说吧,别人说,我更没脸了。新昌郡主说,我身边的男孩子总换人…”

郑靖业的脸也青了起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郑琰膝行上前,抱着郑靖业的大腿:“士可杀,不可辱。阿爹,东宫实在无礼,今日能于闹市辱我,明日,就要在朝上侮辱哥哥、侄儿们了,到了后日、到了后日,阿爹怕也不能幸免了。”

郑靖业抬手给女儿摸眼泪:“你不要想太多。”

“岂是我想得多了?儿一向懵懂,只觉眼前春光一片,或有小口角,也是一笑而过。经过今天的事,我也品出味儿来了。新昌郡主话语何其阴险狠毒?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阴私之事,最难辩驳的。观诸史书,谁能轻易洗脱?这比捅我一刀还狠呢,杀人不过头点地,何须如此逼勒?由父观女,东宫对咱们家,已是…已是视如眼中钉、肉中刺了。”

郑靖业手下一顿,注目郑琰:“你向来早慧,却也不必自苦,万事有我。”

郑琰哭得稀里哗啦:“我不是只为自己,今日我看新昌郡主佩水苍玉、头上九钿,都是公主之饰,如此肆无忌惮,竟无人劝阻。东宫眼下如此张狂,其行可期。圣人年事已高,使太子登基,郑氏无噍类。我等已五鼎食,难道要等着五鼎烹么?阿爹不可怜我,就现在把我掐死吧,好过日后受这等人的折磨。”

“你的心好大!”郑靖业的声音很冷,死丫头真敢说也真敢做,还说到点子上了。

“我也想什么都不问,傻乎乎过一辈子,是她说到我脸上的。阿爹、阿爹,我难过…”

郑靖业轻抚女儿头顶:“你想好了?”

“我死也要死得了无遗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还不是皇帝呢,他摔下马,我剐都免了。阿爹允了我?”

“你从来不令人省心。”郑靖业叹息着,这要是个儿子,他就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比起今天,她之前的那些毒舌根本就是在装疯卖傻!

郑靖业没来由觉得心头一松,扳倒东宫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只是太难,也不可以说出口来。郑党内部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以为只是跟东宫争权柄,明白的也敢用一个会意的眼神去削弱东宫的势力。

现在被亲闺女说出来了,窗户纸被捅破,郑靖业心头敞亮:“也要徐徐图之。”

郑琰心知这事成了。扳倒太子,哪怕真有九十九种方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有计划,还得靠执行。谁都知道高考全科考了满分,就能全国学校随便挑,你考个试试?

郑琰一个毛丫头,能活动的范围就这么大,个人能做到的实在有限。再者她的从政经验为零,做这样大的事情,难保没有纰漏,这事又不能读档重来。她爹这个人十分可靠,而且已经在做了,郑琰必须跟郑靖业沟通。

“时不我待,圣人寿不可期。”郑琰的回答很冷静。

郑靖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很缥缈的语气忆当年:“我也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祖母性情温和,母子受制于族人,我那里就在想,怎么能脱宗而出。我还想了两个月呢,你这心思,比我当年还快。眼下的事情,你怎么看的?”郑靖业一面说,一面把郑琰拉起来,抱到腿上坐着。

彻底成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东宫自己不检,怨得了谁?百姓逾制,髡钳施杖耳,东宫逾制,死无日矣。”

违法乱纪这种事情,越是高官显爵,就越是做得开心,因为这样能彰显身份。如果能逃避惩罚,那就更牛了,这是特权的象征。所以古征今来,总有那么几个衣食无忧的家伙闲得蛋疼了拿挑战法律来解闷。

什么穿戴过格的衣服佩饰啦、住的屋子宽大一点啦、马车装饰豪华一些啦,走了皇帝专用的车道啦…多不胜数,也成全了不少官员刚正不阿的好名声。新昌郡主办的这个事儿,此时真的挺常见。郑琰的师母庆林长公主,心情好的时候还往皇帝专用车道上跑两圈儿呢。

逾制就是“超过应有的规格”,本不是大罪,你个平民,穿了个绸衫,顶多扒下来打一顿。然而凡事有度,过格太多,比如太子穿了龙袍,那就是僭越。一郡主用了公主的配饰,你爹还是太子,皇帝还老了。跟你爹穿龙袍,也差不多了。如果皇帝知道太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东宫能有什么好下场?

败坏名声算个P,她爹被多少人说奸臣?郑琰估计,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诅咒她们全家,她们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越活越滋润。

对付新昌郡主这样的,你就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只能被拉低智商、情商水平,最后被她用经验打败。

郑琰选择直击中心,毁其根基。让你狂!

“还不够。”

“太子非嫡,于国家无寸功,所恃者,圣宠耳。如今圣上齿衰,太子年壮,又有诸王环伺,父子嫌隙已生。太子正位东宫二十年,早把天下当成他自己的了。圣人才是天下之主,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郡主敢逾制,可见东宫已有不臣之心。阿爹是陛下纯臣,当为陛下计。”

第八十三章 家庭革命

“还不够。”

“如今中宫空悬…圣人无嫡子,立后,便有嫡子。”

“若圣人想息事宁人,立太子母为后,又如何?”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上表请立皇后了。”

风神俊朗的翩翩美大叔父亲抱着玉雪可爱的萝莉女儿,一问一答,声音轻缓,远看近看都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谁能想到谈话的内容是这样的令人毛骨悚然呢?

从郑靖业的书房出来,郑琰捏着两手的汗。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最不济就是她爹是个忠于皇室的好人,对着有夺嫡心思的女儿,大义灭亲。好的当然就是父女狼狈为奸。反正都比等着东宫开刀强!

幸好,她爹是奸臣。

郑靖业与女儿聊了好长时间,确立了目标、达成了共识。郑琰从此不用再藏着掖着了,郑靖业也欣慰于女儿的成长,说到最后郑靖业拉着郑琰的耳垂:“德平要是像你这样肯动脑子就好了。”

满堂儿孙,郑靖业独看好郑琰与郑德平。郑琰同学跟她侄子懒人德平,是被郑靖业放到书房隔间里听奸党密谋受熏陶来的。郑琇、德兴父子,性情温和持重,但是少机变。如果郑氏是个世家大族,正需要稳重的掌舵人。现在郑氏正在斗天斗地的开拓阶段,郑琇父子的性情就显得暮气沉沉并不适宜了。

郑靖业心里一权衡,就精于算计这一条来讲,德平的评分比郑琰还要高些,问题是他太安静了!德平是个心中有数的,吃不了亏,但是缺乏主动。你不知道他是在蓄力,还是不戳不反击。

世事难两全,郑靖业满心遗憾。

郑琰道:“太冒尖儿了也不好,今天打这个明天骂那个,人人都怕,人人就都忌惮,怕到极致,就要抱成团儿来反抗了。让人知道不好惹就行了。”

郑靖业淡笑:“你倒是看得明白。天是真的晚了,你还不快去把这一身儿给换了下来?吃饭的时候叫你娘看到你这一身,小心家法上身。”

郑琰从郑靖业的膝头滑下,吐了吐舌头:“我去换衣裳啦。对了,阿亮今天也倒霉,白受了池鱼之殃,阿爹看?”

“我来说。你一年大似一年,往后谨慎些,新昌郡主说话不中听,也有一两分占着理。”

“哦。”郑琰瘪瘪嘴,往门口挪去。吱呀一声拉开门,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人,有跟她来的婢女,还有今天跟她出门的仆役,又有张亮,也带着个小厮站在一旁。

郑琰咧嘴一笑:“阿爹在里头,想见的挨着个儿来。阿宣阿庆,咱们回去换衣裳了。”

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剩下的事情就让她爹操心去吧。郑琰心情高兴了,话也就多了起来,路上说说笑笑:“可要紧着些了,快开饭了,我得把衣裳换回来。”

阿宣道:“一天倒换了这几回衣裳,晚上回来熬碗姜汤热热的喝下去才好。”郑琰办事必有原因,结果也总不会差了,偶尔会跟着提心吊胆,总的来说收益远远大于风险。郑琰出手又大方,跟着这样的主人,阿宣也是乐意的,照顾起来自然用心。

“嗯,就这么着。”开开心梳洗打扮去了。

郑家除了郑琰在郑靖业面前哭了一场,还是只有这两个人知道,打开书房的门又是全家风和日丽。与之相对的,东宫差点儿闹家庭革命。

新昌郡主本意是去打袁守诚的脸,半路上嘴欠拉了郑琰的仇恨,被这位隐藏BOSS给KO了。气冲冲地回了东宫。

她出门的这时节,正是太子与袁曼道结亲不成,回宫与陈氏商量的时候。听说袁守诚跑去住酒店,萧令行是气愤的,这气来得快,压下去得也快。他们家女儿被鄙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袁守诚此人性格不羁也不是秘密了,还算能接受。

太子想招袁守诚做女婿,看中的乃是袁曼道。袁曼道是个厚道人,眼前的事情错误在他儿子,袁曼道的为人,必是觉得欠了东宫的,这个人情欠得可就大了。关键时刻,这笔人情债是能顶大用的。

这笔买卖还划算。

又说,陈氏不是个好打诳语的人,既能明白说出来新昌意属池脩之,这事也就有七分影子。太子新信了一位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幕僚,经此人提醒,也不再执着。招了池脩之当女婿,于东宫也是有益。

算盘打得叮当响,待要叫女儿来亲自说明,一是说不用嫁袁守诚了,二是要如女儿心愿。一番慈父心肠在听说了新昌郡主点齐人马出宫行凶之后顿明化成无名业火。

“你们都是怎么看的人?来人!去把大娘给我抓回来!”萧令行抓起手边一小香炉摔了下去。

新昌郡主处留守的宫婢、宦官不论级别高低,统统被抓了来跪在了庭院当中。陈氏人家上前劝道:“你这般摆开了阵势,是明着把事情闹大,对大娘也不好。袁守诚在教坊里,大娘一个未婚女儿…”悄悄抓回来吧——两家还没正式定亲呢。如果说定了,打得一地狗血也没关系,没说定,新昌郡主就不占道理。

萧令行跺脚道:“你哪里知道?”本来是袁曼道欠了他的,如果让新昌去抽了袁守诚,黄世仁和杨白劳的地位就要来个逆转。

新昌郡主回宫的路上就遇到了萧令行派来抓她的人,只说:“奉太子令迎郡主回宫,有事吩咐。”

新昌郡主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被这一队人马包围着“护送”回宫。心道,有事吩咐?难道真要嫁袁守诚?不行,太丢脸了?得好好哭诉才行。袁守诚这般作派不但是自己的脸面受损,皇家脸面也全无了。

回到东宫,新昌郡主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眼泪要掉不掉的,默默下马。腹稿已经打好,到了正殿前,被跪了一地的宫婢宦官吓得把眼泪都收回去了。新昌郡主的眼睛四下乱看,期望能够看出点端倪来,奈何众人在太子盛怒之下无人敢乱动。

满腹担忧地被护送进了偏殿,太子夫妇都在,新昌郡主福身请安。陈氏还说了一声:“回来了?”

萧令行不等新昌回话就怒道:“你还知道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新昌郡主道:“女儿心中烦闷,出去散散心。”

“怕是出去丢丢人罢?你道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看你这样儿,在袁守诚那里没讨着好罢?”

“这干袁守诚什么事?”新昌郡主惊愕地道,“女儿就是出去散心,根本没见着什么袁守诚,也不知道与这人有什么干系。”

“还嘴硬!”萧令行怒极反笑,“跟郡主出去的人呢?”

新昌郡主急了,她今天是没见着袁守诚,也是完成了丢人的任务,怎么能让父亲知道她今天折在了郑琰手里?这么丢人的事情,告状都嫌丢人。

太子威严之下,侍从们很快就招了:“郡主委实没去教坊。”

新昌郡主心头一松,萧令行能混成太子,底子是不傻的,看出其中必有猫腻,祭出了惩罚大法:“打!打到说实话为止。”一个一个地打,打死算完。

这回招得更快,萧令行听了女儿被死对头家的闺女给抢白,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都是养的女儿,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上前扬手一巴掌,新昌郡主的头都被打歪了,陈氏上前劝道:“你且息怒,有话慢慢说,生气有用么?”

“生气没用,打她解气!”萧令行颇为幽默地回了一句,“你给我闭门思过去!”

新昌郡主就这样被关进了小黑屋,等她再出来,已经是天地变色了。

萧令行对池脩之的态度本不友好,这回甚至想把长女嫁给池脩之,绝不是他的脑袋抽风。他得了一位经天纬地之才。

跟女儿呕完气,萧家的男人们已经习惯性地不说老婆:“你怎么教的女儿?”了。教,是教不好的,这是共识。

新昌闹了这一出,萧令行再自信,也要重新考虑一下要不是换个女儿嫁池脩之。

有现成的军师,萧令行当然要去请教请教。

东宫新操盘手名叫李神策,生得身形颀长,眉目疏朗,三十来岁年纪,一派风流举止,口才极好,思路清晰就是他,为萧令行点燃了一盏明灯。

萧令行也是个苦逼的娃,自打他被封为太子,太宫僚属就没有能在他身边呆得长了的。他爹选人的时候觉得人家千好万好,没多久就把这千好万好扔进了垃圾堆。萧令行身边没有一个固定的顾问班子,根本来不及培养熟手,给出的主意也是互不兼容,把萧令行绕得头晕眼花。

现在不同了,他有一个主心骨。也许是前世有缘,萧令行看到李神策的第一眼就入了心,愿意听他说话。

李神策亦是世家子,行止却像流氓,思维更流氓。因为太流氓了,什么都要戳出来,一张嘴巴毒舌已极,人缘极差,能把亲人外人都得罪遍了,李神策也是个神人。家中不敢让他出来拉仇恨值,也不想让他出仕,所以一直都只是白身。他也不急,整日里白衣散发,畅游山水之间,就等着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熙山林下,他遇到了正在苦逼中的皇太子。

萧令行还想摆一点风度,李神策直白地说:“太子满门祸在旦夕,尚有闲情纵情山水么?”

“圣人年近七旬,古来罕有。诸王发难,只能在这几年间,眼下是殿下最难熬的时候,成,一步登天,败,碾入尘埃,实是危急存亡之秋。”说完,甩袖就走。

萧令行自然不能让他走。

他扒开了光鲜亮丽的衣服,把光溜溜的利益关系扯出来给萧令行看。

“今诸王环伺,小人当朝,太子意欲何为?世家可靠耶?非也。夏氏,东宫妃外祖家,亦是齐王妃母家。陈氏,殿下岳家,亦是秦王岳家。其余概莫能外。其心忠乎?其意纯乎?唯利是图而已。殿下能给他们多少利?欲壑难填,殿下是养不熟这些人的。”

第八十四章 再添此一仇?

“诸王名为太子之弟,实为太子之贼。成年诸王,与殿下结怨日久,岂能一日而消。与他们和解,是舍本逐末。”

“诸相,各有计较。当今四相,最可虑者非郑靖业,叶韦蒋与诸王各有联系,首要防着他们为诸王谋利。郑氏与诸王无牵涉,太子何苦与之结怨?不能引以为援,亦不须与之为敌。日后殿下秉国,多少个郑靖业收拾不了?”

“至于忠臣,”冷笑摇头,“既是忠臣,自然不会三心二意,他们忠的是礼法,首先忠的就是圣人,一旦殿下与圣人起冲突,谁会忠于殿下呢?”

“可叹殿下立于朝上,却是举目无亲的。所能依者,唯有天子!”

萧令行被点醒目前的危机,也指明了问题的症结之所在——皇帝。自然是以太子之尊礼贤下士,长揖相谢。李神策也坦然受之。萧令行见他这样也明白了,这货就是来投靠自己的,马上问:“计将安出?”

李神策的行动计划更流氓:“殿下唯纯孝而已。使小人不能离间,使圣人与太子父子一心。”你跟你爹混还想要脸?怎么不要脸怎么来,怎么肉麻怎么来,你能当他的小心肝儿你就赢了!别跟人打架,更不要主动去惹人,谁打你了,你就跟你爹哭。

“既是以亲情动人,殿下对诸王就要友爱,尤其是二十四郎,苗妃所出,圣人钟爱,殿下要比圣人更爱护他,圣人才能放心把身后事交给您。对卫王与长公主就要亲近,圣人兄弟姐妹几十人,所余者唯数人而已。庆林长公主与陈氏有宿怨,然与东宫无怨,殿下为什么要为外戚陈氏而对自己的姑母存有敌意呢?岂不令宗室寒心?殿下姓萧,只能姓萧,不姓陈,也不姓别的什么姓。”

“顾益纯,天下名士。人是懦弱了些,眼光还是有的。品评人物从未有失,齐王为何时时纠缠于他?他一字未露,显见并不看好齐王。殿下此时怎么能为陈家再添此一仇?”

中心思想就是萧令行最近要装孙子、做好人,谁对他不好,他都要对人家好,让快要死了的老皇帝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而不是临时修改遗嘱。萧令行还是有些为难的,他不在意礼贤下士,也愿意巴结他爹,但是对于宿敌,实在是拉不下面子。

李神策冷笑道:“殿下还有旁的办法不成?不听我言,太子不如举家投环,免得日后受辱。忍一时之气,待太子大权在握,总能找回来的。”

萧令行道:“圣人是我父亲,再无他言。长公主是我姑母,我当敬之。诸王是我兄弟,我当友爱之。除此之外,再难低头。”

“好!”李神策双掌一拍,“殿下只虚与委蛇便可。”

联姻的主意也是李神策出的,这是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挖墙角。顾益纯是郑靖业的墙角,池脩之是顾益纯的墙角。

联姻也只是为了表明一个姿态,一个和解的姿态。与庆林长公主和解,与顾益纯和解。那是姑妈家,也是陈氏开始做得不地道,东宫只要把姿态放得足够低,和解也是有可能的。

顾益纯的儿子太小,正好拿学生顶上。如果成功,这个女婿可是实打实的拉拢过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大娘这般胡来,顾益纯还会答应这门婚事么?”萧令行担忧着。

李神策在太子跟前还是那般随意,抓着自己的长头发玩:“殿下非止一女。”太子次女亦是庶出,年仅十四,其母却是个良娣,还在世。良娣也是世家出身,姓傅,是傅含章他妹。比新昌郡主还显得金贵些。

当新昌郡主从小黑屋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爹想招池脩之当女婿。坏消息是:新娘不是她。

自从与东宫对上了,郑靖业系也好、庆林长公主系也罢,对东宫的消息就格外关注。原本没有探子的也开始派探子了,原本只是普通的眼线,现在也加强力度了。两边都接到消息,萧令行对一位真隐士礼貌周到,直说“我得李神策如鱼得水”。

而且,自从有了李神策,东宫的行事风格也是一变。原本萧令行已经注意到了要跟他爹打好关系,却没有做得这样全方位。这让立志扳倒东宫的人感觉到了威胁,郑、顾二处皆收到了东宫示好,心中更不自安,默契之下,自是要开个小会。

话题由郑靖业起头:“两月时光,东宫似是长进不少,待人温和有理,孝悌仁厚,不惑于小人。圣人见此,想必也是欣慰的。”东宫破天荒地训斥荣国夫人为人倨傲,一点也不像已故夏皇后的族妹。

顾益纯接棒:“太子四次见我,做足了礼数。”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庆林长公主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个结论,并且充份展现了本朝公主能干政也是有能力做基础的,“他本来是个大度的人么?就算是脑袋上挨了个雷,他都不见得能开窍。物反常即为妖,人反常要作耗!我做了他三十多年的姑母,三十多年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从他嘴里听到的好话多。你们两人到现在还婆婆妈妈,真是有趣!”一句话把当朝首相与海内名士统统扫了进去。

顾郑二人挨了女人骂,顾益纯咳嗽一声:“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谁也没说就此束手就擒。”老婆骂人,老公跟着道歉。

“咳咳,正是,”郑靖业跟着他师兄一起圆场子,“这不剖析着么?缓兵之计我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计倒是好计,可惜了出计的人。这个李神策,是个什么样的人?”号称人肉计算机的郑靖业都能这样问,可见李神策隐藏得有多么深了,“说是李氏的人,也只知道个名字罢了,竟没什么履历可供参详,实是奇怪。”

坐在他对面的顾益纯脸上略显尴尬,他世家出身对这些本应该很熟的,居然八不出李神策的黑历史,一张风韵犹存的老脸险些挂不住。

庆林长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这样一个人,见识也是有的,李家不至于藏着掖着呀!使东宫早见李神策,你我俱无生路矣,”说着说着习惯性地攻击世家,“那样的人家,有个歪瓜劣枣都要捧作仙丹一样,没道理真有几分见识却被雪藏。”

“也不是,”郑靖业用他那充满阴谋思想的脑袋分析着,“有见识的人,谁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事情证明,郑靖业还是一个正常人,没办法理解李神策那颗神奇的大脑。

顾益纯一直在努力地根据李神策显露出来的言行分析他这个人,不知道一个人的经历,却不难根据其言行初步判断他的为人:“这是个赌徒。”一个政治投机客,顾益纯难得做了详细的解释。

“他算是有见识却素无声望又不出仕,可见是不容于家族。”他的性格一定有缺陷!

“亲近东宫,就是他自己的主意。以东宫今日之势,胆小的是不会去碰的,他恰与东宫‘巧遇’了…”

三人组正在说话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庆林长公主府的家令过来禀告:“却才收到消息,东宫将一个叫李神策的人荐到了圣人面前,圣人与李神策说了很长时间,还让李神策一道用午膳。”

顾益纯神色不变:“既见圣人,显见不是没有进取之心的。”

跟家里关系不好,又专挑危险的时刻显摆自己的能耐,还有志于权势,不是政治赌徒,他是什么?真的是心怀天下么?扶一个不咋地的太子,对天下有什么益处呢?

“现在怎么办?”庆林长公主实是个痛快人,“我那侄子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现在叫他糊弄过去了,秋后算账他是不会手软的。”这是把与东宫的敌对关系彻底挑明了。

郑靖业起身道:“他做他的,咱们做咱们的,我就不信诸王会不担心。”表示他要继续去揪东宫的小辫儿。

庆林长公主一拍手:“这个很是,天也冷了,正合置酒宴饮,我正要跟你们要几坛洒。”这是打算邀反太子势力开会呢。

郑靖业道:“你想要,直接使人到我家去取就是了,还客气什么?”

顾益纯苦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见外。别光想着你那些侄子侄女们,夏后在时对你不薄,他们家如今被训斥,你好歹也去安慰一下。”

“…”MD!最狠的原来是你!郑靖业跟庆林长公主一起鄙视顾益纯。

鄙视完了,郑靖业叮嘱顾益纯和庆林长公主:“李某人的履历还是要查的。”不然不好做手脚,郑靖业的计划还是老一套,找李神策的黑历史,摊给皇帝看。瞧,你儿子又结交狐朋狗友了。

办法老套,管用就行。

庆林长公主捶了顾益纯一下:“你傻了,李俊也是李家的人!”

郑靖业面无表情地道:“二十年了,终于让我看到他有那么一点用处了。”

顾益纯:“…”你判断一个人有用的标准是?

这边儿三个长辈正在商议着呢,那边儿李神策的黑历史让郑琰跟池脩之给扒了个底朝天。

代价:两坛酒。

这天是休沐日,所以郑靖业才有功夫一大早地奔到他师兄家里去。也因为休沐,郑琰放假,想跑到自己的私宅里弄点干货。入冬了,她的招牌酒要酿,香肠也要着手做。

池脩之之心,众人皆知,新昌郡主都看出来他控上了郑萝莉。摸到郑琰的活动规律,赶上放假,还不早早地准备截和?

掐着时间,池脩之从家里蹓跶出来,慢而又慢地在坊内道上踱步,也是“巧遇”郑师妹。

招呼打得很自然:“七娘又过来了?”语气里略带无奈。

“哎呀,不要这样看我啦,我又没淘气。阿爹阿娘都不禁我出来的,你就别皱眉头啦。等下我做桂花藕哟。”这是啥还没察觉出来的呆妹子在拿甜食行贿。有了张亮事件,她出门要么带着自家哥哥、侄子,要么就是干脆自己带着仆役婢女。今天就是自己行动。

第八十五章 你的名字叫不要脸

池脩之摸摸鼻子:“这是行贿。”自发自动地往郑琰私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