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么听说是在寻人?”

又一开口的人左右看了看, 压低声音小声道:“前几日皇城大道遇刺的事你们知不知道?听说丢的就是南安王府的人,还是个很重要的女人。”

嗑瓜子的妇人乐了, “你这扯乐子都不带脑子的, 那南安王府的王妃去的早,如今王府里最重要的女人可不就是那世子妃么,我可听说那世子爷不近女色独宠他那位娇妻, 你的意思是那日丢的是王府里的世子妃?”

越是让人觉得荒唐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就越接近真相, 但可惜的是很多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在马车缓缓驶过嗑瓜子的妇人时, 妇人口中那位独受南安王世子宠爱的小世子妃……正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井水实在太凉了, 彻骨的寒冷在经过凉风一吹, 阿善抖得牙齿都有些打颤。眼看着面前这位爷连个披风都不帮她披一下,她咬住唇瓣去拉他的衣摆,小声吐出两个字:“我冷。”

容羡自把她丢上车还未说过一句话,阿善手上湿漉漉的,被她这么一拉他白净的衣摆上很快就出现一片水渍,容羡靠坐在马车柔软的榻上一身轻裘加身,他垂眸看着靠坐在地上的小姑娘,食指敲了敲手上的玉扳指。

“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冷?”

阿善抽了抽鼻子,打死也不承认道:“我没跑啊,明明是有人劫持了我好不好。”

“这些天来我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心心念念都牵挂着爷,如今善善好不容易想到法子逃出来,爷不心疼我就算了,竟然还要指责我……呜呜呜呜。”

阿善哭的半真半假,主要还是想取得容羡的同情。

但她大概是被那冰凉的井水灌懵了,竟然忘记了容羡是个怎么无情丧病的男人。果然,听到阿善小猫似抽泣的容羡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冷感的不像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句话就将她的解释堵了回去。

“你没跑?”

对比阿善的狼狈,男人优雅高贵带着些懒散之意。宁可头疼的厉害他也没伸手抱阿善一下,只是斜斜往马车壁上倚靠道:“爷怎么听说你在彩霞口逃跑未遂呢?”

“要不是修墨发现的及时,你现在还指不定在哪儿偷着乐呢吧。”

容羡倒真是一眼看到了她的心里。

阿善不想听,只是呜咽着耍赖,容羡抬着胳膊撩了撩窗帘,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这一掀又是让一股冷风飘入。见阿善蜷缩的更厉害了,他瞥了眼放下布帘。

“那日是谁劫持的你?”

阿善想也不想就撒了谎:“我不认识。”

“那你这几日都在哪儿,有没有再见到劫持你的白衣人?”

“我这几日都在那华府的鬼宅,我当日醒来时人就在那里了,那里只有我自己,这些天我都、都一个人也没遇到。”阿善越说声音越小。

她一心想着法子逃跑,根本就没想过自己逃出来时会直接与容羡碰面,所以对于容羡突然的发问她根本就没心理准备,容羡盯着她看了片刻,薄唇轻勾含着抹戾气。

“满口胡言,我看你是真不想好好活着了。”

阿善很少见他如此,然而不等有所反应,马车就停到了南安王府门口。

一直未动的容羡忽然倾身将她抱起,在闻到她经过井水浸泡身上蹿凉的软香时,他垂眸看了看她,在阿善呆滞的视线下把人裹入了自己的轻裘中,直接抱回了清波园。

“把她收拾干净。”在被伺候的下人拉去浴房时,阿善迷茫扫了眼端坐在外室的男人,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沐浴、更换舒适柔软的衣裙,阿善在被下人簇拥着收拾妥当后,又有人唤她去前厅用膳。阿善总觉得这一切看起来诡异极了,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查看了膳食,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他容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阿善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也是真的有些饿了。迟疑的拿起筷箸扒了几口饭菜,她见容羡不在就边吃边想着对策,等到她吃饱了,容羡那边也回来了,他站在门边并未进入,只是问她:“吃饱了吗?”

阿善犹豫的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些不安。

说起来刚刚容羡在抱她下马车时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那一股子狠戾之气明显不会让她好过。本以为踏入府门少不了一番折磨,结果他现在又是让她沐浴又是给她换柔软舒适的衣服,竟还在意她有没有吃饱?

“你……要做什么?”阿善警惕的从椅子上站起。

与刚才从井底爬出来的狼狈相比,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粉嫩长裙摇曳,经过沐浴后整个人都水嫩嫩的很是软绵。

容羡看出了她的紧张,只是侧眸留下一句话:“随我来。”

这是要去哪儿?

阿善虽然迷茫但是不敢不跟,于是就提着裙子追了出去。此时她身上这套衣裙是丫鬟们帮她选的,虽然飘逸但过于繁琐,阿善没走几步险些被绊倒,她抓住容羡的胳膊,清澈的眼眸带着几分害怕。

“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眼看着这路越走越偏僻,阿善竟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在朦胧看到那座黑色阁楼时,阿善心里一凉,几乎是松开容羡转身就跑。胳膊上的余热很快被风吹走,容羡停下脚步未追,只是冷冷开口:“拦住她。”

嗡——

就在容羡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从阿善眼前划过。

阿善被迫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忽然出来的黑衣青年只能往后退了一步,修墨不怎么满意,指着她威胁道:“回去!”

她就知道,容羡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在走到暗阁门前时,阿善死活也不肯继续往里走了,她扒住门框仰头看着容羡道:“你真的要把我关起来吗?”

以前的害怕大多数都是装的,但这次阿善的害怕是真的。

她怕极了那种黑暗又充斥尖叫的环境,容羡见她抓着门框的手指发白用力,面无表情看着她道:“我告诉过你,不要逃。”

阿善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嗓音里带了些哭腔:“我错了好不好,我以后不逃了。”

这个时候暗阁的门已经被打开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面都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光亮。阿善不知是不是被吓到幻听了,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痛苦的哀嚎,她双腿一软慢慢滑到地上,抱住容羡的腿颤着声音道:“你不要关我好不好,我是真的害怕。”

容羡看着她仍旧没什么表情,索性直接将人抱起来往里走。

砰——

随着大门的闭阖,阿善剧烈挣扎起来,容羡抱紧她一路往下走,其实真正的暗阁指的并不是这座阁楼,而是这座阁楼下面的地下暗阁。

一路上阿善一边哭一边挣扎,在容羡按开一间密室把她放下的时候,阿善推开他就要跑,被容羡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若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阿善因为腿软被他甩坐在地上,她眼泪糊了眼眶视线不清,哭久了带着些鼻音开口:“那你把我的腿打断吧,就算是腿断了我也不愿待在这个鬼地方。”

“真的?”容羡挑了挑眉,走近她蹲下身,就这么说着就把手落在了阿善的腿上。

阿善缩了缩腿但并没有躲,她抽噎着,有几滴泪直接落在了容羡衣服上,在感受到脚腕上的手掌在加重力道时,她仰头看了他一眼,那白净的小脸上眼角发红唇瓣微咬,怯生生的很是受伤。

看着她这样,容羡的力道猛然懈下,他的手从阿善的脚腕上抽离抓住了一旁的铁链,伴随着咔嚓一声,铁链扣在了阿善的脚腕上,容羡没再看她站起来转身就要走,阿善却抓住他的衣摆却不肯放人。

“你折啊,如果折断我的腿能让你放我出这个鬼地方,那你就快点折。”她会医,总归腿折了还能治好,但一旦被关到这个鬼地方就是真的连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拽了拽脚腕上的铁链子,阿善狠拉了他一下催促:“你倒是把我的腿打断啊,我不要戴这个铁链子!”

容羡还真是头一次见有人这么逼他,抬了抬腿没能把人甩开,他神情一冷正要真的下狠手,耳边的抽噎声变大,阿善忍了许久没忍住,最后还是放纵哭了出来。

“我不要待在这里,不要……”

空荡的小空间中一遍遍回荡着阿善的哭声,伴随着她脚腕上轻微的铁链响动,容羡思绪微晃,手指无意识动了一下。

哭过一会儿后,阿善大抵是意识到自己求他没用了,她擦了擦眼泪一点点松开他的衣摆,哽咽了一下开口:“你要关我多久。”

“我、我还能出去吗?”

容羡耳边全是她细细小小的抽泣声,说不出是头疾又加重了还是哪里不太舒服,他漫不经心回道:“看你表现吧。”

按南安王的意思,他是想让他把阿善关到死。

“……”

从暗阁出去时,修墨握着剑正等在门口,看到容羡出来,他上前询问:“需不需要下达世子妃意外亡故的消息?”

说起来这次白衣人的劫持是一次契机,当时阿善遭遇袭击时嘉王也在场,所以如果这时他们说世子妃是因这次的袭击身亡,也不怕忠勇侯府那边不信。

容羡有些心不在焉,出了暗阁后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只是在听到修墨的询问淡淡开口:“先缓缓。”

他并不是所有事都要听从南安王的吩咐。

修墨有些不满,他总觉得阿善配不上南安王世子妃的称号,见修白过来了,他用眼神示意他开口劝劝,修白往暗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张了张口竟然一句话没说。

“爷!”修墨真不知道自己弟弟脑子里再想什么,咬牙跟上前又想在说些什么,容羡脚步一停,转过身忽然看向他:“你很想让顾善善永远留在暗阁?”

修墨一怔,竟不知自家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

当玉清偷偷潜入暗阁中时,阿善已经不哭了。

她抱膝蹲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巨大铁笼,这里要比地上暗阁安静,冷冰冰又悄悄,就如同佛岐山云宫的无数日夜,漫天星光在头顶炸裂,低头,地上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想来这会儿天应该已经黑了,阿善抬了抬头才想起来这暗阁中连星星都看不到。正在发呆,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有人敲了敲石门担忧的开口:“世子妃还好吗?”

阿善好半天才想起来这声音是属于谁的,站起来正要往前,脚腕上的铁链叮叮响了起来。玉清听到后皱了皱眉,他出声安抚:“世子妃不要害怕,主子还并未对外宣称您意外亡故的消息,所以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如果不是玉清提起,阿善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最开始进来的她的确很怕,但冷静下来后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转念想想,她都能从子佛这么阴晴不定的人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又怎么会怕一个握有把柄的容羡。

“有人过来了。”玉清才说了几句话,突然感觉有人入了地下暗阁。

不得已只能先行离开,为了不让人发现,玉清隐在了楼梯入口的暗处。依他的武功,原本想要隐匿气息不被人发现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偏偏下来的不是普通守卫,白衣少年的脚步一停,忽然朝玉清躲藏的地方看去。

“谁?”

玉清在看清来人后默了一瞬,神情有些复杂的从暗处出来,“你……怎么过来了?”

眼前出来的白衣少年正是修白本人,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儿与玉清撞到,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无措后,他扬了扬下巴,冷哼了一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那顾善善有没有安分,看样子你是已经查看过了,既然这样那我也懒得过去了,回去睡觉。”

明明面上一片从容,但修白的步子很明显乱了,玉清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离开,像是明白了什么般忽然就笑了。

第二天,容羡醒来情绪极差。

杀过这么多人从未做过噩梦的他这次罕见做了噩梦,揉了揉额头从榻上坐起,他唤玉清进来,“她如何了?”

玉清愣了一下很快明白,握紧手中的剑,他低下头道:“属下……不知。”

“不知?”容羡侧过面容看他,忽然就笑了。

从榻上站起走到屏风处,他抬手勾下衣服,玉清看到赶紧上前,在帮容羡整理衣袖时,他听到容羡波澜不惊道:“你昨晚不是去看过她了吗?”

“属下知错!”玉清一惊,赶紧跪下。见容羡并没有惩罚他的意思,他才敢继续说话:“世子妃……她情绪不太好,属下去的时候她还在哭,大概是被吓到了。”

玉清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本意是想求容羡放阿善出去。只是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自家主子身形僵了一下,容羡捂住心口脸色瞬变,推开门正要往外面走,修白匆匆忙忙从一处赶来。

“爷,顾善善她割.腕自杀了!”

第53章 权势夫君三

地下暗阁, 封闭的小空间内过于安静。

阿善一开始不懂容羡为什么会好心吩咐丫鬟帮她沐浴更衣,直到她翻找自己随身带着的防身匕首时, 才明白他是要让丫鬟悄悄卸下她身上藏着的东西,没有了防身物, 她也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大反派果然是大反派,能成为男主的大反派也的确是反派中的终极BOSS, 还是打不死的那种。

没能找到匕首的阿善深深叹了口气,她蜷缩在暗室的角落发了会呆,摸出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小药袋。

那药袋被绣织的十分精致, 尾部带着的流苏袋口上还挂了枚玉佩, 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的就以为这只是个装饰物,也就因如此,阿善的药袋才免于被丫鬟们偷偷拿走, 她打开它从里面挑挑拣拣,最后取出一个白瓷的小圆瓶, 将它放在地上轻轻一砸就碎了。

这会儿天应该是亮了,阿善枯坐了一夜,但因为这里暗无天日她不能算出准确的时间。

修白进来的时候,阿善歪了歪头朝着门口望去,白衣少年提着食盒进来时动作轻慢,他似乎没想到阿善是醒着的, 两人视线相对时修白的脸色变了又变, 半响后他呵了一声:“你醒的倒是挺早。”

阿善知道他不会心疼自己, 所以她把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 看着他有些可怜兮兮的回道:“我一夜未睡,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很软的声音,因为放得很轻很小显得过于委屈。

修白本来是想扔食盒的,但听到她这话时不由顿了一顿,把食盒放到地上后他鄙夷的扫了她一眼:“就你这胆子还想当南安王府的女主子?我随便拎出一个小丫鬟胆子都能比你大。”

“骗人。”

阿善小心翼翼把砸碎的圆瓶藏在身后,她撇了撇嘴道:“我敢保证,你随便拉进来一个小丫鬟她们哭的一定都比我惨,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姑娘不是男人啊,你去问问有哪个姑娘不害怕这种阴森不见天日的地方?”

修白打小跟着主子,还从没和姑娘打过交道。长这么大以来他接触最多的一个姑娘也就是阿善了,搞不懂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胆子一个比一个小,他也懒得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喏。”修白用脚尖碰了碰食盒,他转移话题:“这是我……我吃剩下给你带来的,想着扔了也是浪费,索性就给你吧。”

要按阿善平时那小脾气,就凭他这喂狗的语气阿善怎么着也得再回怼他几句,但转念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于是就利索的伸手把食盒打开,她没注意修白给她带了些什么食物,只看到食物下那白净的大圆瓷盘。

“谢谢。”阿善很开心的笑了,不是感谢他带来的食物,而是感谢他带来的那个盛放食物的圆盘。

她心情真的好时,眉眼弯弯笑起来眼睛会变成亮晶晶的小月牙。修白从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过,恶声恶气的样子有些架不住,他瞪了她一眼,但语气明显放软了,“你笑什么笑啊,丑死了。”

阿善没理会他,拿出圆盘后发现下面还压了张棋纸,两盘棋子,呆愣的片刻她抬头看向修白,修白别过头不看她,转身就要走。

“修白。”阿善赶紧喊住了他。

感觉自己好没出息的,大概是被这群人虐惨了她太过渴望温暖,此时竟然就因一张棋纸感动的就要哭了。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她很平静的询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修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了。“卯时。”

卯时,这个时辰容羡正在府中。

修白不知道阿善在想什么,只听到她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觉得无趣正要开门出去,就在这时,修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瓷盘碎裂的声音,阿善捡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瓷片迅速压在自己的手腕上,想也不想就划了一道。

“你干什么?!”修白惊呆了。

正要上前,阿善忍着痛冷斥道:“不准过来。”

她学医,自然懂往哪里划怎么划最能减少伤害,今天这一招她昨晚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没有人能够将她困死在一个地方,如果困死二字只能二选一,那么她会毫无犹豫选择后者。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却宛如行尸走肉的死人。

“去叫容羡,把他喊来见我。”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阿善疼的脸上笑容尽失。

平日里软绵绵脾气很好的姑娘,这一会儿靠坐在石壁上杀伤力极强。修白试探的走近只会让她更加发狠的把碎片往手上压,杀了无数人的少年第一次竟对着一个自杀之人手足无措,他咬了咬牙,最终恶狠狠的跑了出去。

“……”

在修白离开的同时,地下暗阁涌入了好几名暗卫。

阿善在他们还没靠近时飞快的给自己伤口上撒了止疼药,她只是想出去又不是真的想死,这会儿真是庆幸极了自己跟着子佛学了医术。

嗒嗒——

安静许久的地下暗阁重新传来了脚步声,原本还想给自己洒些止血药的阿善无奈罢手,只能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腕染在了衣裙上。

“你这是何意?”脚步声最后停在了门边,容羡来的比她预想的要快很多。

平日里优雅冷淡的南安王世子爷如今戾气难掩,他眸色黑沉冷冰冰看着暗室里的阿善,才往里走了一步,就看到阿善拿着碎片再自己腕上又割了一道。

“别过来!”面对修白还好,面对容羡时,阿善总归还是有些紧张。

第二下在过于慌乱中她终是下手重了些,被割伤的手腕忍不住颤抖起来,阿善在他停下脚步后才开口:“放我出去。”

容羡冷幽幽看着她,戾意之下是掩饰极好的真实情绪。他薄唇毫无笑意的轻轻勾了一下,嗓音略低:“用死来威胁我?”

阿善尽可能忽视掉手腕上的伤,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顽皮,“那我用死有没有威胁到你呀,世子爷?”

时间不等人,手腕上的伤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阿善没时间在这里和容羡耗着,她直接提出条件,“把锁链的钥匙扔过来,再让你的人全部退出暗阁。”

“我想你也清楚我撑不了多少时间,倘若你想耗到我失血过多晕过去,那我可以告诉你,在我晕死之前我会直接抹脖子!”

血腥气开始无限蔓延,因为服用过千年血炼莲的缘故,阿善的血中带着股甜腻腻的花香。

大概是感受到阿善生命的流逝,容羡心口宛如针刺般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说不出是牵制的心痛还是一些别的原因,在看到阿善不顾一切的要划第三刀时,容羡往后退了一步,喉咙一甜竟上涌出一丝血意。

在他捏着锁链的钥匙准备扔向阿善时,阿善却忽然制止他:“等等。”

容羡捏紧了钥匙,面无表情看向她。

“我知道世子爷很厉害,所以像抛个钥匙这样简单的动作,世子爷是不会失去准度扔到路中央的对不对?”阿善枯坐了一夜,这一晚上不是白做的。

她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容羡会做出的举动,其中一项就是故意将钥匙抛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再假借靠近捡钥匙的时候冲过来牵制住她。

阿善平日里很少动脑,但不代表她就是个傻子,然而平日里的不争不抢的过分随和总是会被人误以为是傻是无用,也或许就是因此如此,修白修墨等人才会不把她放在眼中,如今她这话一出,站在修白身旁的修墨皱着眉看向她,眼中多了几分揣测。

容羡也定定看了她片刻,因血染红的薄唇配上苍白的面容而显得过分艳丽,他轻轻笑了笑,不知是夸还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轻轻道:“你变聪明了,但并不讨人喜欢。”

嗒——

钥匙很顺利的扔到了阿善的脚边,她没有马上去捡,而是看了眼钥匙后又看向容羡。

容羡眯了眯眸往后退了一步,他退至门外,对身后的人道:“所有人,都退出暗阁。”

“……”

当阿善解开锁链跑出暗阁时,久违的新鲜空气扑到她的脸上。

手腕上的两道伤口在遇到寒风时仿佛是又重新划伤了无数次,密密麻麻的疼痛已经让止疼药失去作用,止血的白色药粉洒在伤口上也被浸透,这伤势要比她想象的严重。

“送我回忠勇侯府。”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阿善绝不能在从这里待下去。

可笑的是这皇城大的无边竟无一处可以容她之处,阿善想了许久,决定先回这身体的亲爹那里避一避。

警惕的看向几步之外的容羡,阿善见他眸色漆黑望向她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清晨的阳光微凉并不刺眼,他一身白衣素雅,哪怕是面临威胁都不动声色,阿善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握紧碎片按压在手腕上,“你带着你的人继续给我往后退。”

现在的阿善需要足够的安全感,而容羡明知如此,此时的他闻言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还迈步朝她走来。

“你别过来!”

阿善慌了,抬起手索性直接将碎片架在了脖子上,但风一股股的涌来带着一股微浅的气息,那种若隐若现的气息隐藏在阿善的血腥味里,让她无法察觉,很快就侵入了她的身体。

啪——

碎片无力的砸落在地上,阿善双腿一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眼看着容羡走到了自己面前,她慌张伸手想去抓碎掉的瓷片,一只手伸来将她的手牢牢握入掌中,容羡屈膝蹲在她的面前,用另一只手控住了她的后颈,靠近她低声呢喃。

“就这么想逃吗?”

越来越无力的阿善身形晃了晃,控制不住的向着前方栽去,而她的前方就是容羡,于是她倒下时就像是扑入了容羡怀中,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纤细的身形完全被他笼罩。

“你……”阿善此时不该说话的,因为她说的话越多吸入的迷粉就越多。

但她实在太不甘心了,纵使机关算计也逃不出他人手心的感觉令她疼的心颤,她咬牙抬起自己的胳膊,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容羡的侧颜上。

“我、我要——”除了手中一直紧握的碎片,阿善衣袖中还藏了枚更小的碎片,那枚碎片是她敲碎自己的药瓶后留下的,利刃处被涂上了毒.药,如若她逃不出去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就准备用它来抹脖子。

鱼死网破嘛,阿善善良但不是圣母,既然她好过不了了,那害她的人也别想好好活着。

当初阿善想的很坚定给自己打的勇气也很足,但是等真的面临这刻时她说什么也下不去手了。倒在容羡怀中的时候,她发现这个人浑身冷冰冰的依旧像个死人,她将藏着淬毒碎片的手缓慢搭在容羡脖子上,眼睛中含着泪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容羡低眸与她对视,看到她白净的脸颊上也染上了一道血痕,水润的唇瓣失去血色,一张一合很吃力的似乎有话要说。

莫名就有些失神,容羡抱紧怀中的人轻轻将头又低了低。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衣领处脖颈露出的更多,阿善终于将蜷着的手按在了他的脖子上,很吃力的将那句话补充完整:“我要……杀了你。”

她要杀了他。

容羡听清楚了,冰凉的碎片贴在他的皮肤上,奇怪的是那一刻他心跳的平稳竟然半分也不害怕。又一阵风吹来,阿善的头低了低胳膊无力的下垂,于是藏在手中的碎片应声掉落,容羡睫毛颤了颤,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阿善没死,她只是失血过多又中了迷.香,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明明只要阿善不死他的身体就不可能出现大问题,但这会儿他胸口灼热疼的厉害,喘息都很困难。修白修墨见状赶紧赶了过来,容羡抱着人起身,低哑的声音飘散在空中时,让一旁的修墨听到脸色极为复杂。

“封锁今晨的事情,如若传到王爷的耳中,无论是谁一律杀无赦。”

将抱着阿善的手臂紧了紧,他按压处阿善血流不止的手腕,快步往清波园走去时,他吩咐修白:“去把南宫先生请来。”

第54章 权势夫君四

“……”

阿善陷入昏迷后,并不是全无意识。

她在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感知到外界, 迷糊中只感觉有人帮她轻轻按压着手腕, 后来有人问:“伤成这样, 她的左手会不会废?”

另一人声音有些苍老,“这丫头还是有些本事的, 你别看那些伤口深,其实没一处伤到要害,倒是你——”

那人似乎笑了, “你是做了什么事把人家小姑娘逼成这样, 现在知道心疼人家手有没有事了,当初人家割.腕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哄着来?”

也不知道那人给她吃了什么, 阿善只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即将陷入沉睡时,她忽然听到先前男人痴笑了下, 无情的嗓音刺穿雾气传入她的耳中,他略有些惋惜道:“谁说我是心疼她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 还以为能废掉她的左手让她涨涨记性。”

阿善:“??!!”

即将陷入沉睡的少女灵魂像是抽搐了一下,她因这声音很快想起了说话的男人,他谁——

容羡。

沉重的灵魂因记忆的恢复变得再次轻盈, 躺在榻上的阿善睫毛无意识颤动了一下。她的手腕此时已经被包扎好了,纤细的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隐约晕出一小块血迹。

“独情蛊的解药找到了吗?”

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移到面容上, 容羡定定的看了她几秒。

南宫复帮她把着脉, 半响后才回:“已有眉目。”

“这么久的时间, 先生就只是有了眉目?”容羡气笑了,眸中多了抹阴沉。

也不知是不是阿善割腕的原因,总之自这之后容羡的心口就灼热的厉害。每当他回想起阿善握着碎瓷片贴上他脖颈的场景,他就胸闷的厉害。

也是小瞧这个小小的姑娘了,为了逃出去,她竟然敢在碎瓷片上下.毒。

“你以为蛊毒这么容易能解吗?何况这是独情蛊,说它无药可解也不足为过。”南宫复将阿善的手腕塞回锦被下,认认真真打量起阿善。

之前他在外云游时,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南安王府的传信,十次里面八次提到的都是这个小丫头。

“就是她给你下的独情蛊?”南宫复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位小姑娘,年纪轻轻就会下蛊,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得到的独情蛊?

要知道,这巫蛊属于医者中最古老难学的一术,别说是学不会,如今放在全天下就找不到几个巫医。

而就他所知的现在仅存的一脉纯血巫族,已经在很多年前迁到最南方的沧海之上,这世间能去那里的人都是少数,所以蛊术早已失传,更不要提独情蛊是属于叶迦巫族圣女的所属品,所以在最开始得知容羡中了独情蛊时,他还以为是貌美的世子爷惹上了叶迦圣女。

“还请南宫先生尽快找到解蛊之法。”胸口隐隐又泛起疼痛,容羡声音发凉,已经带了威压。

这南宫复大概是唯一一个在受到威胁时还敢调侃容羡的人,他见他脸色苍白眼睛就是不离开床榻上的人,似玩笑道:“世子爷为何如此着急解蛊?”

“如今她嫁与你早已成了你的枕边人,你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是在所难免的,如此好的机会,留着这独情蛊岂不是能表明您对夫人的爱意?说不定您以后就后悔解这蛊了。”

蛊毒?什么独情蛊?

阿善在睡梦中听得一知半解,沉睡中她的反应迟钝记忆力也大大降低。她听了好久后,才隐隐想起独情蛊是什么东西,这时外界安静了片刻后,终于再次有声音响起。

“后悔?”

再次开口的容羡语气说不出的嘲讽,“我只后悔当初在关她时,没能把她的手也锁起来。”

有叹气声传来:“那等顾……世子妃醒来后,世子爷打算怎么处置她?”

“断手断脚,继续锁起来。”

“世子爷当真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妻子?”

清波园内微风轻荡,从半敞的圆木窗内吹来一阵凉风,扰的榻前的床帐轻轻飘动。容羡从这里踏出去时顺手带上了圆木窗,走到门边时,心口的疼痛又开始拉扯蔓延,他半阖下眸子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早知她会死,又何谈舍不舍得。”

是了,他想要杀了她,一直都想,从锦州城时这个念头就没打消过。

记忆重新回到锦州城,阿善那段不敢想也不愿意提及的记忆还是再现了。

偏僻幽静的一间小院子,院中光秃秃只余一颗大树。不知何时那树下长出了一朵血红色的小花儿,穿着白衫的清雅美人眉目如画冷淡疏离,他笑起来带了些冷意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就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重回那段时光,仍旧天真不谙世事的阿善蹲在美人身旁满脸的愧疚,美人只瞥了她一眼就退离她半步,看向树下的花问道:“这里为何会长出植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前几天才刚让阿善在那里埋下一个断了脖子的死人。

阿善越看那花就越愧疚,她搅着衣摆小声说道:“这好像是黄泉尸花,相传是以人的血肉为养料,生于阴寒幽冷的地府,这花示为不详,因吸食人的血肉所以会沾染魂魄的怨气。”

“羡、羡美人,你说他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找我们索命呀?”

这花阿善以前从未见过,她生于现代信仰科学,自然不信有什么地府之类的地方,所以更不信有什么黄泉尸花。

阿善从未做过如此大的亏心事,如今看到这花吓得都快哭了,而她身侧的美人听到这话时脸色都没变一下,他只是轻飘飘问她:“这花不常见,你是从何得知它为黄泉尸花。”

“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

“好像叫什么物记?我记不太清楚了,就是随便翻的而已。”

“就是在你曾经住的那个山上?”

阿善很少能见他主动同自己聊天,她没察觉出问题只是点了点头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并无。”容羡说这话时声音清清淡淡,因为他将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听着有些柔和。

那时阿善并不知,容羡已经在渐渐恢复着记忆,更不会知道杀人如麻手下染满鲜血的南安王世子曾经见过这黄泉尸花。

他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也还没想起自己真实的身份,只是隐约间记起很早之前,他踏过血流成河的府门,在满地的尸体间,有一朵纤细娇弱却异常血红的小花缓缓从尸体上开出,他身边有人惊讶着道:“爷,这是黄泉尸.花。”

黄泉尸花,以人的血肉为养料生于幽冥地府,记载在《叶迦神物记》,此书为叶迦族圣书,失踪多年。

阿善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朵花,一只修长指骨分明的手落于她的眼前。

阿善一怔,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把黄泉尸花采下,容羡玩味的把花捏在手中看了看,记忆又有一些恢复,有人叹着气道:“相传这花上沾染着怨气,或是有人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容羡明明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却在想起这句话时默默在心里把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心中荒唐发笑间他手指用力,下意识就想把花碾碎,然后他就看到蹲在他身旁的白嫩姑娘呆愣仰着头看他,清澈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真的是很明亮无辜的眼睛。

但到底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在他这里已经不需要分辨了,因为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没由来的,他就倾身将那朵象征着死亡的花别在了阿善的发间。充斥着腐肉烂臭的花朵就算再美丽也让人觉得恶寒,阿善或许是受那花的影响才会变得敏感。

之后,有次她帮容羡针灸按压头部的穴位,疼痛之下男人紧闭的双眸忽然睁开,阿善拿着银针凑近他时被吓了一跳。对上那双阴暗幽冷的双眸,最后一份温和褪去后,容羡抓着她的手腕把人拉近,似随意般询问:“为什么要救我?”

阿善被吓了一跳,“我是医者自然要行医救人,救你需要理由吗?”

她救他只是因为自己初初下山孤单又害怕,她想问题太过简单于是忽视了很多致命点。但她忽视的,不代表容羡会忽视。

她是医者,住在偏僻别院半夜救了个陌生男人回来;她的确会医术,可她每次帮他治病包扎手法生疏又僵硬。一个普普通通的无依靠的少女,却知黄泉尸花看过《叶迦神物记》,更有趣的还是她那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

容羡生性多疑,在恢复记忆后难免会对阿善起了杀念。

尤其是有夜,阿善偷偷发现小院子中翻进来一个黑衣人,他在看到容羡后直接下跪喊了声主子,阿善躲在暗处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但她还是被容羡发现了,他问她:“你都听到什么了?”

阿善被吓得一直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是真的什么也没听到,甚至说是还没来得及听就被容羡发现了。那时容羡本想杀了她,但转念他想探出阿善身上的秘密,所以就多留了她几日,也就是他‘仁慈’多让阿善活着的那几日,让阿善有了可乘之机,她给他下了蛊。

独情蛊,是阿善在佛岐山上时子佛扔给她随意把玩的一个小圆球。

她看过《叶迦神物记》,自然知道叶迦一族。子佛告诉她,独情蛊是叶迦圣女的所有物,属于一阴一阳。

每当叶迦族的圣女有了爱人,她就会和爱人皆服下独情蛊。圣女为阴,爱人为阳,阳为生,阴为死,每一族的圣女都不得有情,但叶迦可以有,相反的圣女这一生也只能爱这一个男人,无论后不后悔服下这独情蛊后,爱人死她也亡。

子佛讲到这里时笑着告诉她,叶迦族服了独情蛊后却忽然后悔的圣女实在太多了,她们爱错了人却变得愈加卑微。

因为服了独情蛊后,阳蛊就会控制阴蛊,圣女死阴蛊散独情蛊也就解了,而阳蛊亡阴蛊会自.爆,如若爱人死了,圣女只能随着他一起走向灭亡。

有太多圣女因为绝望杀死爱人自.爆,也有太多爱人为了不被阴蛊的主人反噬而率先杀了圣女。这独情蛊初时是为爱而生,最后却成了爱人反目成仇、惩罚那些不是真心相爱之人的恶毒诅.咒。

独情蛊,也为毒情蛊。

“……”

子佛和她讲这些时完全就是把它当成个故事讲得,阿善听完后还问自己得到的这颗独情蛊是真是假。

子佛说:“大概是真的吧。”

他像是丢垃圾般就把这东西丢给了阿善,从此之后再无过问过。当时阿善逃下佛岐山,一股脑拿东西时不经意就把这个带下来了,一开始她拿下来还没怎么在意,直到她发现自己即将小命不保,于是……

独情蛊不是毒,她不敢下毒害人手上也没有那种能控制他人还让人无药可解的慢性毒.药。于是仍旧保持着善良的阿善就哆哆嗦嗦把独情蛊下给了容羡。

她想,只要容羡不想杀她,那么这蛊下了等同于没下。她很聪明的将男女中的阴阳蛊反过来用了,下完之后她就连夜收拾包袱逃跑,只是没想到天亮就被一群持剑侍卫抓回了小院。

“爷,这位……姑娘该如何处理?”那时跟在容羡身边的人就是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