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颜亭眼圈一红,却不敢走上前去,只低低地说了句:“你不要命了?”

大殿之外,那颗茂密的榕树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冷眼看着施颜亭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铜铃问她:“主子,那不是施芳仪吗?”

云素扶了扶发间的朱钗,边笑边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

她在这里站了很久,久到……亲眼见到了那个男人和施颜亭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云素离开长信门前,从袖子里递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给那守门的小太监,嫣然一笑:“若是改日再听见什么古怪的风声,别忘了通知我。”

*

云素是云家的庶女二小姐,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四姨娘,古时候从来不缺这种风尘女子因为有孕在身而进了豪门做妾的故事,四姨娘也不例外。

也因为生母的出身,云素自小就得不到云夫人与云家大小姐的好脸色,云夫人嫌她们母女俩丢人,而嫡庶之分也让大姑娘对她大小就不待见,更何况她又生得美貌,遗传了四姨娘的花容月色呢?

她费尽心思说服了父亲把他送去参加选秀,云夫人和大姑娘自然是巴不得她离开家门,从此都不要回来。云素就这样拿着四姨娘早些年在烟花之地存下的那些钱去和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参加了选秀,从县里到京城,在苏州水运都督父亲的帮助下,也在手头的钱财散尽之际,她终于踏进了皇宫。

受苦受得多的人素来就对权势拥有非同常人的渴望,又何况是这个自小受欺压的云家庶女呢?

云素要爬得高高的,而在这宫里,爬得高的前提也很明确,那就是你要学会如何把身边的人踩下去。

午后,楚颜端着冰冻莲子汤解暑时,冬意在一旁劝着她。

“主子,凉的喝多了对身子不好,您少喝点。”

楚颜今日没什么食欲,却惟独对这东西感兴趣,喝在嘴里凉凉的,解暑又舒服,因此假意没听见,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

冬意是从府里一路跟她进了宫的,拿她没办法,只得回过头去对含芝说:“你去叫御膳房的人仔细点儿,主子有孕在身,不宜喝多了凉物,让他们今后少送点来。”

楚颜赶紧抗议:“主子都没发话呢,你怎么就自作主张了?”

冬意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别的主子要是有喜了,指不定每天都在床上躺着坐着,生怕累着了,就自家主子活蹦乱跳,还敢乱吃东西!

主仆正大眼瞪小眼,忽听重山在外通报,说是云素求见。

那个娇憨天真的女子一进来,就有些慌里慌张的,脸色难看,欲言又止,行个礼都没了方寸。

楚颜示意重山把门带上,神情微敛:“怎么了?坐下好好说话。”

云素不敢坐,一口银牙咬了又咬,终于说道:“嫔妾方才看见……看见有个侍卫贼头贼脑地进了芳仪姐姐的淑清阁,芳仪姐姐亲自迎他进去,看上去关系非同一般。嫔妾本想着此事不宜声张,却又……却又害怕若是叫别人发现,芳仪姐姐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因此……”

她说得战战兢兢的,面色难看至极,显然很是不知所措。

“哦?竟有这种事?”楚颜的手被那碗莲子汤懂得有些发红,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只问了句:“云嫔看得可真切?”

云素咬唇点头,仍旧有些后怕。

楚颜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宫就随你走一趟,看看施芳仪宫里究竟进了哪个胆大包天的侍卫,只不过……”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云素一眼,“云嫔你无须这么慌张,此事不关你的事,你安心些。”

一众宫人簇拥着楚颜与云素往淑清阁去了,门口的太监正欲通报,云素看了他一眼,楚颜顿了顿才抬手示意:“不用了。”

于是太监闭上了嘴,替主子们推开了门。

楚颜皱眉咳嗽了几声,似是嗓子有些不适,然后才踏进大殿。

冬意有些担忧地对含芝说:“一定是冰的东西喝多了,嗓子不舒服。”

含芝却看了眼主子的背影,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宫妃要是在后宫里私会男子,这可是身败名裂的事,亦是皇上的耻辱。楚颜让大家等在外面,除了身边的冬意含芝以外,只带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和云素走了进去。

施颜亭在此刻正巧从内厅出来了,见到皇后似是很震惊,连忙俯身行礼。

楚颜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本宫听说你这儿有些热闹,特意带着云嫔来看看。你也不必拘礼,自打搬进来,本宫还没来看过你,这就随处走走。”

她慢慢地朝内厅走去,嬷嬷们会意,跟在她身后往里走,云素在施颜亭面色一变跟上楚颜的步伐之后也走进了内厅。

嬷嬷们开始四处搜寻起来,一时之间殿内除了脚步声,再无任何声音。

施颜亭的面色苍白而沉默,眼眸紧紧盯着地上,里面是几乎藏不住的绝望。云素抬头看了她一眼,娇憨地说了句:“芳仪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堪。”

施颜亭的手指曲起来扣住了掌心,却一言不发。

嬷嬷们一个一个地挨个搜寻着淑清阁的房间,楚颜也没有闲着,缓步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书房,略微回头时,看见了施颜亭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停在那扇水墨屏风前面,轻轻地走了几步,看清楚了闭眼站在其后的男子,乌发如墨、眉目清冽,他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薄唇却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听见脚步声停在面前,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里一时之间闪过了绝望、无奈、痛恨与自责,最后就这样深深地望进楚颜眼底。

楚颜与他对视片刻,转身又走出了书房,面上毫无异样。

施颜亭惊疑不定地垂着头,嬷嬷们搜寻完后也回到她面前,汇报说什么也没找到。楚颜略微遗憾地看了眼云素,笑道:“书房我也亲自找过了,什么人也没有,云嫔会不会是看错了?”

她看见那个一直垂头不语的女子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她,而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去看着云素,一派浩然正气。

云素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怎么可能看错?那个守门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通知她,绝对不可能有错的!

她迟疑道:“会不会是嬷嬷们没有看仔细?又或者——”她的目光转向了书房的大门。

楚颜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云嫔的意思是本宫的眼睛不好使?若是屋内有个活生生的人,你觉得本宫会看不到?”

云素脸色一白,娇怯的小姑娘瞬间又回来了,一边战战兢兢地埋头看着地上,一边怯怯的说:“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只是……皇后娘娘息怒,嫔妾知错了……”

她是如此娇弱可怜,仿佛风中摇摆的小白花,楚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二十一世纪的台湾知名女作家若是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奉为御用女主角的不二人选。

明明想笑的,但她还是板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唇边十分应景地溢出了不满的冷哼,皇后的架子十足。

*

当晚,永安宫里果然迎来了稀客,施颜亭默默地俯身向楚颜一拜,低低地说了句:“嫔妾谢过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楚颜淡淡地遣退一众宫人,抬眼看着她:“与其让云嫔带着本宫把你逼入绝境,不如你亲口告诉本宫这是怎么一回事。”

施颜亭的眼眶猛地红了,却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这又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悲剧爱情故事,齐王妃的侄女、世家贵族的千金小姐,爱上了一个书斋里的穷小子,被家里的父母发现后,为了杜绝两人来往,索性把她送进了宫。世家贵族的千金如何能配一个一点出息也没有的卖书人?

只可惜穷小子不死心,反正一个孤儿无牵无挂,竟为了美人进宫当了侍卫,按捺不住相思之情,终于找到了她。

云素很不幸就是故事里的恶毒女配,听说每一个故事都是因为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才变得可歌可泣、悲壮凄美。

楚颜听完这个故事,再看见施颜亭通红却没有掉眼泪的眼眶,还是替她的傲骨与倔脾气赞了声好。她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心也禁不住柔软了几分。

沉默了很久,她摇摇头:“都是可怜人。”

施颜亭不知她用意是何,最终只听见她说:“若是有缘,终有一天能再续前缘,只是在此之前,还是生命诚可贵。不留着命等到那一天,有缘也只能无份了。”

这个世家贵女发怔良久,终于再次俯身谢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她红着眼眶走出门去,没有看见楚颜十分淡定地对着旁边无声无息地啐了一口。

一定是上辈子看多琼瑶剧了,一定是这样!

可搞笑之后,她又发起呆来,封建时代扼杀了无数真挚的感情,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有点惆怅,自己腹中的孩儿以后是否可以婚姻自由?……噗,她一定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我家的小乌龟英镑生病了,眼睛白内障看不见东西,我喂它吃的它也不敢吃,一直很焦躁地到处爬,还总翻跟头、跌倒。

我真的很伤心,先带它去看了医生,然后又上网不停查相关资料。

下一章会尽量在12点前更新出来的,希望英镑早日恢复健康T-T。

看看它可怜的小样子……

第137章 .沈辛之死

137、第137章.沈辛之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场仗一打就是五个月,眼看着顾祁临走时,楚颜的肚子还看不出什么痕迹,如今已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了。

最热的夏天都过了,树上的蝉鸣声声像是没完没了,最终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影迹。

御膳房的人依旧每日送来补药,送饭的小太监从含芝手里接过主子的打赏,笑眯眯地候在外面等着拿空碗和食盒回去。

只可惜永安宫不知为何忽地骚乱起来,小太监就是站在大门之外也听见了嘈杂声。正不知所措地探头探脑时,忽然被重山带来的一众宫人给抓了进去。

“娘娘,皇后娘娘饶命,求您饶了奴才吧,”小太监什么也不知道,就被押着进了大殿,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求饶,“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楚颜行动不便,坐在大殿上方的椅子上,神情冷淡地说:“哦?你知错了?那就讲给本宫听听,错在哪里?”

小太监冷汗涔涔地跪在那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他每日都负责来永安宫送补药,从来没出过岔子,怎的今天却出了事?

楚颜笑了:“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到底哪里知错了?”

这些天来她被小腿抽筋和四肢浮肿的毛病折腾得寝食难安,常常睡梦之中被小腿痉挛的剧痛惊醒,然后含芝就会匆匆跑来替她揉一揉,再入睡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当初没有什么害喜的症状,她还在庆幸自己怀孕不似别人那般艰难,可如今才知道,原来艰难的都在后头。

就好比今日,素来好端端的补药被人下了毒,若是她喝了下去,恐怕如今已是一尸两命。

楚颜一眼就看得出这个送饭的小太监毫不知情,若是他知道补药里有毒,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喜洋洋地给自己送来,因为若是她有事,第一个死到临头的就是他。

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送去刑部先关着,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做处理。”

*

急匆匆赶来的太医仔细地端详了那盆枯死的植物,又从湿润的泥土上掬起一捧,凑到鼻端闻了闻,神情一变:“皇后娘娘,是钩吻。”

钩吻?居然又见钩吻。

楚颜想起了上一次因为中了钩吻而差点死掉的崇筝,神情慢慢地沉了下去,万喜垂首立在一旁,面色凝重地等候吩咐,楚颜只说了一个字:“查。”

她一向话比较多,能巧笑言兮地与人四两拨千斤,能云淡风轻地见招拆招不躲不避,而今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万喜忽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皇后不轻易动怒,一旦动怒,这后宫必定会风雨飘摇。

楚颜的表情很淡,右手缓缓摸着自己的宝宝,若是到了今日还能容忍对方做出这种事情,威胁到她和孩子的性命,那她这十年也就白费在宫里了。

就算要掘地三尺,凶手也在劫难逃。

*

皇后险些中毒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开了,御膳房里当日值守的人全部被叫了出去,由万喜亲自带人一个一个审问。

整整三日,宫里鸡犬不宁,不断有人因为嫌疑太大而被用刑,甚至有人因为证词被拆穿,活活被打死。

太皇太后又一次摆驾永安宫,斥责她不搞得宫里翻天覆地誓不罢休,楚颜只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依您老人家的意思,合该我带着怀里的骨肉去阎王殿下那儿报道了?”

太皇太后一时被堵得找不到语言,末了才板着张脸拂袖而去,楚颜看着她的背影,心知她肯定在腹诽若是自己真的被人毒死了那才是喜大普奔。

不过严查之下,一来杀鸡儆猴,让众人知晓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二来也当真抓住了把柄,在连日的清查之下,终于有好几个御膳房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奄奄一息地从实招来——有毒的补药送去永安宫那日,沈容华的贴身宫女青竹曾经去了御膳房。

煮汤的太监身上被搜出了青竹给他的那一荷包碎银,万喜铁面无私地让人继续行刑,直到他招认为止。

那太监一停,差点吓得昏过去,连忙从实招来,说是青竹要他去拿些滋补的药来炖,他离开了汤房一刻钟的功夫,并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到了这里,下文已经不用问了,好端端的青竹为什么要去要滋补的药?那太监离开御膳房的这段时间,天知道青竹做了些什么。

万喜毫不含糊地把这太监送进了刑部大牢,亲自去楚颜面前讲述了事情原委,楚颜面色微沉,竟然真的是她?

纵观后宫,如今最看她不顺眼的恐怕就是沈辛了,可楚颜却觉得沈辛不至于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在补药里下药?这可是宫斗剧里最烂的一种招数。

青竹和沈辛被带到永安宫来时,主仆俩都料到了此行所为何事,毕竟这几日后宫里什么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大家心知肚明。

青竹慌得腿都在发颤,沈辛的脸色也血色尽失,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只低低地说了句:“看样子要下雨了。”

带路的小太监是内侍府里的人,也是万喜手下的小徒弟,托师傅的福,在一群太监里地位也颇高,当下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容华主子说得没错,这可不正是要下雨了吗?久旱逢甘霖,可不知道要高兴多少人了。”

沈辛的身子晃了晃,没有再说话。

是啊,她这一倒,可不知道后宫里有多少人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一群女人无冤无仇,就因为同成了这朱红深宫里的人,个个都巴望不得对方早点死,而事实上就算对方死了,她们也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只可惜她是没机会看透了。

把主仆俩叫道永安宫去审问是万喜做的决定,楚颜知道的时候,沈辛已经在永安宫外候着了。

“可要奴才将她们请进来,娘娘亲自发落?”万喜对这位深得君心的皇后娘娘很恭敬。

楚颜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眉目淡然地说:“不见了,本宫胸闷,不想多言。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该怎么发落都由刑部同大理寺说了算,公公的好意本宫在此谢过了。”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万喜把两人叫来无非也是想她亲自出口气,该掌嘴该杖责的,还不是她一句话的功夫?

永安宫外,沈辛从出来通传的重山口中得知了楚颜不打算见她的消息,终于苦笑了两声,看来皇后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留给她了,起初还想过要如何求情如何辩解,如今看来,她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半空中打了个响雷,乌云密布,天昏地暗。

沈辛只来得及抬头看了看天色,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密密麻麻地砸下来,重山站在门檐下,冷眼看着沈辛,只说:“沈容华主仆罪大恶极,意图谋害皇后娘娘与她腹中的孩儿,娘娘心善,不愿苛责于你,不过老天有眼,坏心肠的人终会自食恶果。还请容华主子这就移驾刑部,奴才在这儿给您送行了,盼您是个有福气的人,下辈子莫要作恶多端,好好走完一生。”

青竹已经哭着跪在地上喊起来了:“皇后娘娘饶命,求您饶命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您纵然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加害于您,求皇后娘娘明鉴……”

雨水密密麻麻地砸在地上,也砸在主仆俩身上,莫说此时雨声这么大,就算是不下雨,身处寝宫之内的楚颜也不一定能听到永安宫外的求饶声,毕竟隔着这么多屋子。

沈辛却已经没了表情,只低低地笑起来,看了眼地上的青竹:“还做什么无用功呢?晚了,来不及了。”

她精致的妆容已经被大雨冲花,乌黑的发丝贴在面颊之上,有冰冷的雨水顺着鬓发滑落下来,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狼狈。她身姿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忽然想起了很多画面。

她和皇后一样出生名门世族,可皇后拥有的一直比她多,不过是多了一个太子的生母当姑姑,于是一路走得比她顺,得到了那么多她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东西。比如皇后之位,比如帝王宠爱,再比如……那个高不可攀的男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