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这样一个人,自她记事起,就能在人群里一眼分辨出他的身影,因为他永远身姿笔直如苍劲翠竹,谈笑间神情高雅如山间白雪,而一旦展露笑颜,却又温柔得可以融化寒冬最牢靠的坚冰。

……只可惜最后的最后,她也没能在他看自己时找到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温柔。

她最后笑了笑,看了眼永安宫大门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一头撞上了朱红色的柱子,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鲜红色的液体很快流淌一地,却又被大雨冲刷殆尽,只剩下浅浅的红色。

暴雨如注,毫不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沈辛的墓志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然后要说,其实这又是一个小小的阴谋,作者习惯性地不爱写一眼就看出来的故事。

最后我家的小乌龟在医生先生的拯救之下,被诊断出诈死状态,如今正在接受治疗。

松口气的同时,11点前码完下一章,一会儿见。

第138章 .战场噩耗

138、第138章.战场噩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沈辛的死讯很快传遍皇宫,这种事情一向都像是长了脚,传得飞快。

有人说沈容华死得活该,谁让她起了贼心居然敢打皇后和皇后腹中孩子的主意,

也有人说她死得蹊跷,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刑部也还没有任何动静,仅凭几个太监的供词就叫她送了命,实在有些不划算。

也有人说她是畏罪自杀,毕竟是个世族贵女,死在刑部多丢人,

云素站在殿阁的廊檐下,伸出手去接住了这场暴雨,天昏地暗,暴雨如注,像是要洗刷尽这宫里的肮脏。

她笑了笑,脏的从来就不是这个皇宫,而是皇宫里的人。

但她倒是纳闷,皇后是如何得知那碗补药里有毒的?

太上皇回宫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不是又一次爱上了皇宫里的生活,而是顾祁不在宫中,他哪怕尊重顾祁的决定,让秦远山与顾明安打理政务,也不适合在此刻抽身离去。

太皇太后知道了沈辛的死讯后,终于没有再怒气冲冲地往永安宫跑,因为跑了这么多次,若是有用的话早就奏效了,又如何会挨到今日沈辛死了呢?

顾祁已经登基,此战结束后再回宫,战绩功勋都有了,不会再堵不住朝臣们的嘴;随他同行的新势力也有了根基,不会再出现从前朝堂上的群臣相逼的场景。楚颜这才果决地没有去理会沈辛的事,因为顾祁的时代即将来临,区区一个沈君风也算不得什么了,犯不着为了他去处处庇护沈辛。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十来天,停下来时,深秋都过去了。

肚子越来越大,楚颜行动也越加不便,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她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二十一世纪的一些模糊已久的画面,梦见最初来到宣朝的那些年月,最后竟然梦见了江州的那几日,她惴惴不安地与秦远山亡命天涯,像是看不见曙光的人。

又一次喘息着在半夜惊醒,楚颜大口大口地出着气,已近初冬,她却发现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她肚子大了以后,冬意和含芝就在她屋子里摆了张小床上,每晚随她一起睡,也好提防着有什么万一。今夜是冬意在这儿,闻声惊醒后,赶紧来到床边问她怎么了。

楚颜怔怔地看着她点燃烛台,心下竟是一片慌乱。

她竟然梦见了战场,梦见了从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惨烈悲壮的那些画面,很多人死在鲜血横流的战场上,哪怕她明知这个时代不可能出现什么枪支弹药,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可那种恐惧锁住了她的心,叫她动弹不得。

楚颜觉得胸闷,翻身下床想要起来走走,冬意慌忙扶住她:“主子您慢着点儿,当心肚子。”

一边说,一边又伸手去够一旁屏风上挂着的披风:“加件衣裳再出去,别着凉了。”

谁知楚颜出了门之后,竟看见大殿的方向有人拎着灯笼飞快地往这边走,当下心里一紧,隐隐觉得胸更闷了。

那人走进以后,她才看清楚原来是重山,自她当上皇后,重山在永安宫的位置也愈加重要了,可以说皇上身边万喜最得力,那么皇后身边也一样有个得力干将重山。

眼下重山拎着灯笼往这边走,显然是有事不得不唤醒她。

“主子起来了?”重山的神情很凝重,也来不及多问几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就低低地垂首道,“方才前线传来急报,说是今夜敌人伏击,我军受挫,皇上……”

他微微顿在这里,因为冬意面色惨白地朝他摇头,眼神慢慢地落在楚颜的肚子上。

重山迟疑了,皇后如今有孕在身,该不该把着消息告诉她呢?

楚颜扶在冬意手腕上的那只手忽地紧了紧,她问:“皇上怎么了?”

重山垂首不语,表情有些模糊。

灯笼的微光照在他略显稚气的面容上,他的睫毛都在微微颤动。就在这样万籁俱静的深夜里,楚颜忽然明白了他没有出口的话。

她的身子晃了晃,却十分平静地问他:“皇上是伤了,还是……”

“是伤了。”重山这一次很快回答道。

楚颜顿了顿,才说:“嗯,我知道了。”

她不问伤得重不重,径直往后院走,重山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却听见她低低地对冬意说:“不用担心,我没事,皇上只是受伤了,养一养就好。前线那么多大将,这对战事没什么影响。你不用跟着我,我就在这院里走走,要是不放心,你就在这儿等我。”

楚颜慢慢地走到了池塘前,又慢慢地走上了那座小桥,她看见林子边缘一片漆黑,没有了从前的萤火虫。

初入永安宫的时候,她头一回坐在这小桥上佯装望月,专门挑的这处正对书房的地方,而顾祁正在屋里看书。

后来他走到她面前,冷漠地嫌她穿太少,口口声声说着“担心你?你未免想太多”,却又同时将外衣褪下,披在她身上。

她问他在想什么,他冷冷地说:“想我应该把衣服拿回来,直接冻死你,只要太子妃一死,我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去控制赵家的势力。”

她慢慢地走到了林子边上的石桌旁,指尖轻轻滑过平滑的桌面,又记起了当日他教她做陶器的场景。

那时候他拉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去感受手心里的泥土,去抚平每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他贴在她身后温柔地说:“要耐心些,这样慢慢地去感受,才会察觉到一些眼睛难以观察到的东西。”

楚颜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他当日低沉悦耳的嗓音,可再睁眼时,耳边又只剩下林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响。

真奇怪,很多当时并不觉得多么难忘的画面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浮现在脑海里,忽然显得格外清晰,就好像有人在她大脑里安装了一块芯片,只要打开遥控,所有的记忆都会完完整整地重现。

他受伤了,她没有多问重山一句话,因为对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压根用不着多问。

手心缓缓贴上了小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沉沉的肚子,喂,顾祁,你该不会学那些古装剧吧?你要是战死沙场,留我们母子在宫里孤苦伶仃的,我可不会学冯太后或者孝文皇后那样含辛茹苦地替你养孩子。

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没有抗生素可以抵抗细菌,你要是真死了……

那可真是皆大欢喜。

楚颜笑了笑,死了好啊,死了她就自由了,不用曲意迎合,不用假意情深,好好当她的皇太后……哦不,万一肚子里的这个不是儿子怎么办?

倘若不是儿子,难道真要让安乐侯登基?

那她到时候又是个什么角色?皇帝的嫂子……尴尬的前皇后?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最后转身朝寝宫走,她看见冬意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于是无奈一笑:“别这么苦大仇深的,皇上又没死,这会儿用不着做出这幅模样。”

冬意吓了一大跳,被那个“死”字给震在原地。

楚颜一时又记起这可是宫中的大忌,于是摇摇头,走进了屋。

闭眼之前,她看着冬意把蜡烛吹熄了,这才闭上略微潮湿的眼角。

真奇怪,难道是因为吹了风,所以眼角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虐太子,姗姗来迟的虐太子,惊心动魄的虐太子,令楚颜砰然动心的虐太子。

佛曰:不相杀要怎么相爱?

期待最后的神(chao)来(ji)之(gou)笔(xue)吧!

当然,根据么么的速度,所谓的最后还是有那么一段时间。

不要以为就这么简单地让太子受伤、虐一虐太子就好,真相就是这程度远远不够嘛!

明天见。

第139章 .尾声之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宣朝人强马壮,军队强大,而西疆与柔然的大军虽然善长骑射、剽悍勇猛,但两支军队一比,就好比从前的唐朝对上突厥。

此战对宣朝来说虽然不好打,但那么多大将亲自上了前线,就连新帝也御驾亲征,可谓是士气惊人。连续五个月以来,宣朝几乎在大小战役中都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被攻占的城池也夺了回来,只待一鼓作气击垮敌军内部,战役便能结束。

只可惜柔然族的云麾大将军与西疆的三皇子也不是庸才,选在了一个寂静的夜晚突袭宣朝大军,并且一举得逞,将毫无防备的宣朝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

卓定安与萧彻立刻带军反击,只可惜敌军似乎并不恋战,来得快,得手之后去得也快。

在这一过程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轻车熟路地朝着顾祁所在的营地进攻,最后在顾祁与精兵奋力反击之时,以精铁铸造的弓弩击中了汗血宝马之上尚在作战的他。

皇帝一旦中箭,跌下了马,瞬间军心大乱。

楚颜终是在第二日清晨听人说起了这件事,前来永安宫的不是别人,正是容真。

她神情凝重地说完了事情经过,然后抬头看着楚颜,缓缓地伸手拍了拍楚颜的手,却没有再说话。

楚颜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十分平静,就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她甚至有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存在的两个疑点:

第一,大军不可能在夜晚全部就寝休息,一定会有不同的军队守夜,若是发现敌情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进行警示,为什么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事先发出警报?

第二,敌军是如何清除地知道宣朝皇帝所在的具体位置,并且由始至终就朝着那一个方向死攻,直至得手的?

顾祁走后的这些日子,楚颜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行走不便,就常常窝在他的书房看书。她翻开那一本本军书兵法,看着顾祁深思熟虑后写下的文字,像是看见了顾祁内心里另一个广阔的天地。

她本就是古汉语专业,对此也有兴趣,读起这些书来就像是有名师导读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楚颜几乎不用细想就明白了,军内有内奸,不知用什么手段解决了某条路线的守卫大军,打开了这个缺口,引诱敌军攻入了宣朝营地,并且出卖了皇帝,才使得他重伤落马。

她像是一个灵敏的计算机一样飞快转动着大脑,想着很多的可能性,想着顾祁为何会躲不开那个弓弩,想着为何总是陪在他身边的萧彻竟然会没能替他挡下这一击。

她冷静得有些出奇,只是专注地思考着这些问题,容真却在此刻叫了她一声:“楚颜?”

楚颜倏地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容真,而容真那双透亮聪慧的眼眸望进了她的眼里,似是探寻,又似是安慰。

容真问她:“你在难过?”

楚颜默了默,才笑道:“不过是受了伤而已,又何须难过?皇上他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身边又有那么多大将,一次失利算不得什么,这场仗终究会打赢的。”

“你是这样想的?”容真像是渐渐领悟了什么,楚颜的从容与冷静,疏离与平和,还有她一直以来置身事外的心态……和从前的她如出一辙。

她们本就是一种人,登上这个位置的意图也都一模一样,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也不是因为对皇帝的一往情深,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活下去,并且一步一步活得最好最安稳,直到有本事赢得平安喜乐的一生,并且得以保护身边的人。

楚颜像是一个贤惠端庄的皇后那样对容真笑了笑:“身为皇后,我对皇上有信心。”

就好像她仅仅只是一个皇后罢了,而战场上那个身受重伤的人不过是皇上,是她身边的男人,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却不在她的心里。

容真的眼前闪现过很多从前的画面,她看见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顾渊的生命里。

没想到的是,今日又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她低声笑了笑:“有时候你以为自己置身事外,可是到最后才会发现,归根结底,没有人能拥有如此好的演技,可以完完全全地把身与心剥离开来。你以为你不在意的东西终会在一个特定的日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它的重要性,只可惜这个日子……往往也是你失去它的日子。”

楚颜一怔,就这样看着容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是什么意思?

她看出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是真心真意地喜欢皇上了?

容真临走前,低低地叹了口气:“皇后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在意不在意,不要问理智,要问这里——”她意有所指地把手心贴在了胸口。

终于又空旷下来的大殿里只剩下楚颜自己,她愣愣地伸手贴上了左胸,却恍然发现了其下跳动不已的心。

问这里?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

秦远山自从上一次和她大吵一架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有几次远远地在御花园碰见了,他都是表情淡然地转身就走。

楚颜以为他还未曾消气,可只有秦远山自己知道,他是在切断一切可能波动心绪的源头……虽然这样做也无济于事,因为一旦闭上眼,总会想起江州亡命天涯的那几日。

那是最遥远的他们曾经最近的距离。

而今楚颜骤然听到秦远山求见的消息,表情有些错愕。

他瘦了,走进来的时候眉目清隽依旧,可看上去却多了几分沉重,身上的青衫微微飘荡,显得他越发清瘦。

秦远山把全套礼节做足了,然后才抬起头来望着她:“微臣是来告知皇后娘娘关于皇上的消息的。”

楚颜简直想笑,可是嘴唇咧了咧,却没有笑出来。

这宫里似乎每一个人都以为她会肝肠寸断,会寝食难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依旧好吃好喝,一点都不曾为了顾祁受伤的事情怠慢过自己。

因为她知道她还有孩子,不管孩子的父亲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照顾好这个孩子,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也是顾祁希望看到她做的。

只可惜每日她都会面对各种各样担忧的神情,譬如含芝冬意日复一日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在谈话中提到皇帝,譬如万喜重山规定永安宫上上下下不得提起有关皇帝的半个字,譬如赵容华三番两次地亲自上门探望她,哪怕自己对儿子的担忧已经到了顶点,却也总是笑呵呵的,从来不主动提及。

楚颜还是笑了笑:“你说。”

秦远山没料到她会如此从容,默了默,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一次从他的口中,楚颜得知了顾祁受伤的全过程。

那一夜敌军突袭,宣朝军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顾祁当即披上战甲带兵上阵、英勇杀敌,只可惜敌军派来的皆是最好的精兵,不论装备武器还是胯-下坐骑,皆为最上乘。顾祁与萧彻在一处苦战,卓定安与恭亲王从外围试图靠近皇帝,只可惜一时之间难以攻破敌军,只能努力地一点一点接近。

也就在这个时候,敌军之中架起了漆黑的精铁弓弩,寒夜之中,那个巨大精致的机械闪耀着冰冷的光芒。精铁弓弩比寻常士兵所用的弓弩大了数倍,并且不靠臂力发射,而是依靠复杂的机械,原理相同,威力却大了数倍。一旦发射出来,射程极远,力道极大。

楚颜几乎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纵容已经想象到了,面色却依旧在这一瞬间苍白了。

秦远山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晦涩,他说:“可是那弓弩并非朝着皇上发射的,而是径直对准了萧彻。”

楚颜的神情倏地僵硬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秦远山:“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