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人必需利己,不然下一回捅刀子时,别人就有了防范。

一踏进南偏院,在院前等候多时的晴初就迎了上来,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小姐,恨不得把她翻了个遍,看看有没有少了根头发,见她脸色红润如初,亦不像有哭过的痕迹,便放下了心:“小姐没在老夫人那边受委屈吧?”

喜宝摇头,丫鬟亦步亦趋,仍改不了唠叨的毛病:“没有便好,若有老夫人护着,大夫人以后要动小姐,也要先掂量掂量,小姐你就多忍着吧,别再轻易落泪了,整天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啊,主子看见了也会担心的…”

“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喜宝显然不大乐意身边有个人叨逼叨逼,她在床缘坐下,抬首凝望晴初,直至她开开合合的嘴巴停下来,无辜地瞧着自己。

晴初神色突然有些古怪,心里惴惴的,今天她是看小姐没再一说就哭,才忍不住不停说教,看着小姐平静秀雅的脸,她想的不是小姐会恼了她,是怕自己又说中了小姐的痛处,这会又要哭闹绝食,毕竟小姐最忌惮人家要她忍让,做低伏小了。

让她惊讶的是,小姐虽然表情算愉悦,但没红了眼眶,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站着,小姐坐着,本是仰视,可这抬头一瞥,居然有了几分上位者压迫感,与三小姐那种任性娇矜的霸道略有不同,就像她平平静静地述说事情,你就得乖乖听着,然后服从,上位者的话里只有祈使句,就算态度婉转,都透着股不能拒绝的味道来。

“晴初,很多事情我知道当中的利害,你不用在我身边一直提,而且仆人妄议主子,对你,还是对被你服待的我,都不是好事。”喜宝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怀疑你的忠心,但我怀疑你的心智,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不想你在外人面前丢脸,你就在这跪着,跪到我觉得你明白了才起来罢。”

晴初愣住,满脑子都是小姐好脾气地罚她跪的样子,到底是服待人久了,她麻利地跪下,不敢求情——主子罚下人,还特地为她留脸,她还有什么好求情的?只是头一回被罚,她的心情可谓打翻了五味瓶,深深地困惑起来。

晴初不是没被主子罚过,轻则罚跪打脸,重则打板子,当下人的,就是没犯错,主子不高兴了被抽上一顿简直正常得不得了。

但自从被分配到南偏院,三姨娘脾气极好,四小姐虽然爱哭,但也不喜罚人,被说烦了顿多往床上一坐,默默流泪,头一回被小姐罚跪,晴初没心生怨怼,只是奇怪——看来小姐病了一回,倒是变了些许,下人想什么,喜宝没功夫理会,只是不停顺理记忆,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直坐到了晚上吃饭,晴初的腿已经跪麻了,房内阴凉,地面平坦,倒没有在烈日下跪着的苦,却也实在不好受。

小姐已经紧闭双眼坐了许久,当她张开明眸,晴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且起来罢,我略微收拾下。”

“是,小姐。”

晴初不敢怠慢,快快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动作仍有些跄跟,喜宝见状反省起来,虽不是同情,但她到底是要用人的,跪坏了服待不了自己,那可咋办?语气便软了几分:“待会我让应娟跟着,你就好好休息会吧。”

替小姐梳妆的手一顿,晴初也想躲懒,但想起胆小怕事的应娟,她实在放不下心,而且也怕自己在小姐心里失了地位,便忍痛无视了跪得乌青的膝盖,低声道:“谢小姐仁慈,但贴身照顾小姐的一向是奴婢,奴婢怕应娟照顾不好小姐,何况小姐罚得仁慈,并不碍事,奴婢是下人,不能因小病痛就让主子迁就自己。”

她一连串地说了许多,却不见喜宝回应,晴初不敢催促或追问,手上利落地替小姐的长发梳得整齐,又补了些胭脂。

喜宝凝视着镜中还算讨喜的自己,又开始怀念起上辈子的桃花脸来,她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见对方眼底终於了了些许惧意,才满意道:“听得你这么说,想来也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两个时辰没白跪,得了,待会就跟着我吧。”

晴初大喜过望:“谢谢小姐。”

她倒也有些私心,就算四小姐不得宠,但能贴身伺候主子,总比粗使丫头得脸,应娟什么品性,她清楚得很,又是个拜高踩低的货,她不能给机会应娟在小姐面前谄媚,同时也是惟恐自己的地位不保。

喜宝微笑,懂得害怕,行事就会有规矩。

晴初想些什么,她清楚得很,无论是粗使丫头还是贴身丫鬟,都是服侍人的奴仆,但这些人仍然为了些许的分别,心思用尽惟恐被取而代知,可见人性中往上爬的心,无论是奴仆,还是贵如尚书家的嫡女,都是一样的。

“好了,我们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两人同步出了院子,这阵仗是有些寒酸了,但她一个不大得脸的庶女,王氏分配给她的下人都是些歪瓜裂枣的模样,晴初已经是少数能见得人的了,喜宝不以为忤,一路顶着薄暮走进正院,竟是刚好碰上了下朝回家的爹爹,他亦看见了喜宝,目光冷淡得像看见一个路人。

“爹。”

喜宝主动喊道,红扑扑的小脸蛋比起从前少了几分病气,萧靖神色松动几分,嘴上依然严厉:“嗯,听娘亲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后要小心照顾自己身体,不要无事称病,白让长辈担心。”

“四儿晓得了。”

第005章

与萧靖一同走进正院里,除了老夫人端坐在圆餐桌旁之外,三位姨娘、画意琴意与王氏都站在一旁,除了久被厌弃的王氏外,妻女均用热切的眼神凝望着他踏入院子,而他也很享受这种待遇,走至桌前坐下,好一会才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今日我晚了些许回来,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最新纳的四姨娘明眸活泼,快人快语:“等夫君回来,又怎么能说是久等呢?”

“闭嘴,这里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王氏本来就不算热络的脸冷了下来:她冷哼着坐在萧靖旁边,又示意画意霸占住他另一边的位置,被大夫人瞪了一眼的四姨娘委屈地朝萧靖斜飞了一下媚眼,挟媚带怨的,就把他的骨头都给看软了:“王氏,一家子吃饭,又不是朝堂上,何必这般严厉不近人情?”

王氏一听,好呀,教训个姨娘都不行了是吧?

“不近人情?夫君,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主子说话,哪有妾室先插嘴的道理?夫君觉得是小事,但这下人往往就瞧着主子如何处理小事来服不服你的管教!我没让人打她耳光,已经是宽容大量了!夫君若觉得我处理不当,那便罚了我吧!”

出身於大户嫡女的王氏并不是文盲,甚至读过几年诗书话本,在这年代的女子来说,已是非常难得。

这道理说出口来,亦是有板有眼的,听得四姨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要被休掉的大错,双腿直打颤,秋水般的杏眼隐有泪光,看得萧靖那叫一个心疼,只是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赌气道:“行!行!行,你有道理!”

在餐桌上吵得这般不愉快,老夫人就觉得是自己儿媳不对,四姨娘也有错,妇道人家这么多话!

她打圆场:“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难得四儿身子好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多开心的事儿?绿萝,摆膳吧。”

老夫人都发话了,萧靖也只好忍下这道气,只是眼看着自己厌恶的女人坐在旁边,他心里更是不痛快,待绿萝摆满了一桌油嫩嫩的美食后,他忽发奇想,招手道:“来,芙儿过来伺候我用膳。”

这芙儿便是四姨娘的闺名,她眼睛一亮,袅袅上前,顶着王氏毒箭般的目光,媚态万分地替萧靖夹菜,裙摆淡淡的芙蓉香让他心意猿马,对近在身边的正房视而不见,老夫人虽不喜有个花一样的女人在旁边展现美态,但看见儿媳被膈应到,她就舒坦了。

喜宝淡定扒饭,这鸡肉真是入味,就是单调了些,古人没有味精,大燕食物味道以清淡细致为主,幸而这身体不像现代人般,被浓味食物养钝了舌头,这回吃起饭来,亦是有滋有味的。

画意眼看着娘亲吃饭都吃得杀气腾腾,便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她用眼角瞥了下粉衣翩翩的四姨娘,手一软,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秀眉紧皱,压着童音喘:“爹爹,娘亲,画意难受…”

她眯着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正享受美人服待进膳的萧靖也顾不上美人,急道:“画意,什么花香味?你哪里难受?跟爹爹说,爹爹看要不要给你叫大夫来?”

王氏也急:“对啊,哪里难受了,快告诉娘亲!”

她站起来走至画意旁边,正好捕捉到女儿眼角斜飞的一个神色,她立时回意,扬声:“这什么浓烈的气味!怪不得画意你难受,在吃饭时候还弄一身香粉,是想着勾搭话谁?”

“奴、奴家…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向来有涂香粉的习惯,奴家没想到会让大小姐不舒服…请大夫人原谅!”

躺着也中枪的四姨娘仓惶跪下,让大小姐感不适,可不止是争宠那么简单,大夫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回她也不敢跟萧靖抛媚眼了,就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粉裙一扯紧,勾勒出纤细美好的线条来,更是让圆滚滚的王氏看得眼火爆。

萧靖看在眼里,心便软了几分,四姨娘是新娶进门的小妾,他正疼得热乎着,哪里舍得她在地上久跪:“芙儿又不是有意的,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既然画意不适…”他瞥见妻子爆发前夕似的脸:“那你便先回偏院,好好反省吧!”

在几人闹妖蛾子的时候,喜宝已经低调地吃干抹净,填饱了肚子——这张脸装不了病弱美人,那就别苦了肚皮,还是健康些好。

这家子真是好笑,吃个饭都能搞出那么多事来,不过她随即想起上辈子在丈夫家中的晚餐,这历史总是不停在重演,明明生活质素已经很好,吃的是珍馐,有下人服伺,却总喜欢斗斗斗。

一抹浅笑从喜宝唇角泛起,真巧,她也喜欢斗。

她抬首,适时插话:“爹爹,若姐姐不适应四娘的花香,那不如我与姐姐换个位置吧,毕竟四娘侍奉爹爹进膳,是尽心的表现,情有可原。”

萧靖闻言眼睛一亮,平日安静爱哭的四儿居然能说出这么合他心意的话,看来这孩子也会孝顺父亲嘛!便不等画意说好,还是不好,就下了决定:“行,喜…四儿这建议妥!就这样吧,画意你就和四儿换个座位罢。”

这人连女儿名字都记不住,喜宝笑着站起来,杜绝了他人拒绝的余地,画意脸上一僵,为免露出马脚,亦快快站起来与她交换了座位,还感激道:“四妹真会体贴人。”

这回,喜宝的座位左边是萧靖,右边是老夫人,她低头作温柔羞涩状。

王氏看赶人不成,不过想着反正女儿是装的,想来这小丫头也只是想在夫君跟前讨个巧…呵,真不愧是贱婢的种!她抿着唇,也跟着吃起饭来。

可意外的是,喜宝不但没抢着给萧靖布菜,反而一个劲儿地伺候老夫人。

上辈子被奇葩婆婆折腾的不似人形,对於如何讨好这种年过半百,不事生产的老太太,喜宝实在很有心得,几句话便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虽然原主一心扑在悲春伤秋上,对长辈喜好一无所知,但老人家味觉通常偏淡,加上观言察色,要挑出她喜欢的菜并不难。反之,要猜测萧尚书的进食喜好就难多了,何况温软美人在伺候着,凑在他跟前卖孝顺反而让王氏高兴,倒不如抱紧老夫人大腿,同时让萧靖这窝囊男人在正妻前争点脸面。

一顿饱食,王氏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四姨娘识趣地退到两位姨娘中间,装隐形人。

被服待得舒坦了,萧靖乐呵呵地说:“今天倒是难得,四儿的病若是大好了,以后就记得准时与咱们一道用膳。”

“四儿知道了,这回是真的好了,大姐还答应与大娘说下次把四儿一同去悟禅庙参拜呢。”

喜宝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儿,以天真喜气补足精致度不够的颜,红扑扑的脸颊果然讨喜,萧靖一大男人,哪里晓得这是胭脂的功劳,还真以为女儿的身体好转过来,又对王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如此甚好,夫人,你也多照看些四儿,毕竟三娘不如你会持家教女,都十岁的大姑娘了,是该见见人了。”

让自己照顾那贱婢的种,王氏心里是千百个不乐意,她恨不得把她往地上踩,关在院子里像二傻女一样才好,可夫君一对自己和颜悦色些许,她又不舍得不答应,最后硬着嗓子道:“我自会好好照顾四儿!夫君莫要担心!”

萧靖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便不会担心了。”

老夫人也很满意,趁机敲打:“把后院打理好了,我儿才能在朝堂上安心为圣上做事,以往有所不足的,希望王氏吸取教训,勿重蹈复彻!”

喜宝表面陪笑,暗里嘲讽:“呵呵。”

王氏又想炸了,越看自己婆婆就越不顺眼,甚么孝敬长辈,在她眼里就一死了丈夫的老虔婆。

可既然答应了,下回悟惮庙之行,怕是非得带着这贱种不可了,这么想着,她的一口饭便梗在喉间,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她盯着喜宝那张不出彩的苹果脸,愁肠百结,若是下回出行时,这四儿也能称病不去就好了!

王氏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待画意陪到她房里,正想离开,却道:“画意,你再待一会吧!”

画意一怔:“娘亲,若爹爹呆会儿来到…”

“罢了!他哪里会来我这院子,还不是滚到四娘那边去!”王氏颓然坐下,厚重的脂粉夹着脸皮也跟着一颤:“娘也不想自欺欺人,他现在是连看娘一眼,都腻味儿!娘亲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了,惟一的盼望,便是你了!娘真不愿意把去悟惮庙的机会便宜了三娘的贱种。”

画意款款一笑。

“这有什么不好的?四妹相貌平庸,谈吐一般,虽与我一样,是萧尚书之女,但亲娘出身低微,有点上进心的人家都不会娶她当正妻,当妾室呢,她又没那容貌,就算真让她去了,也只是衬托我的物件罢了!”

言毕,这年轻女孩儿的微笑居然透出几分狠辣意味来,利用他人衬托自身,是她最娴熟的手段。

例如,以三妹的俗艳粗鲁衬托自己的清丽优雅。

王氏闻言眼睛一亮:“此言有理!”

第006章

喜宝回南偏院时,没有与三姨娘一道回来。

晴初有些不满,但被教训完一顿后,她行事说话便老实多了,膝盖上的瘀青还疼着,她不敢又跟小姐说教,怕真触怒了小姐,把她发配当粗使丫头去——小姐再不受宠,让一个下人吃苦头的权力还是有的。

回到院子后,见小姐脸色尚算不错,唇角还有淡淡笑意,才凑趣道:“刚刚小姐逗得老夫人多高兴啊,还是小姐厉害。”

“嗯。”

喜宝漫不经心地应道,回到房中后,一阵芳香触及鼻端。

刚穿越过来时还不觉得,出房一趟,让冷风迎面一吹,回房就察觉出来了,她轻声问:“我房里熏的是什么香?”

“回小姐,是小姐最喜欢的麝香。”

“我现在闻着,觉得这香气俗了些。”喜宝含笑道:“能帮我弄些檀香回来么?”

晴初奇怪:“小姐不是向来最爱麝香的吗?”

“现在我换喜好了,府上有这种香吗?若是没有的,你从我每月额度里拿出来,托人去买些回来便是。”

喜宝回头看向她,烛光绰绰,在这种柔光下,衬得尚算清秀的她也显出几分姿色来。

她不怕被这下人猜测她换了个芯,想起许多穿越小说中,怕被人看出不妥来而小心翼翼装成原主,喜宝却没这个顾忌,又不是面对着皇亲国戚,一个小小丫鬟,她就算察觉到异样,敢说出来么?就是说出来了,有人信?上位者的一句话,就能抹杀掉她了。

晴初脸上一红,匆匆低下头:“是的小姐,那我明日就把香塔换成檀香。”

“等等,不必换上,只需替我备着便是,需要用到时,我自会告诉你。”

“好的小姐。”

见她服从不多话,喜宝满意地示意她伺候自己更衣净面,散开长发,躺到床上。

“你自去休息罢,无须守夜。”

晴初不敢应下,只道:“奴婢宿在外间,若是小姐半夜起来了,且唤我来。”

黑暗中,听得小姐从床上传来动听而几不可闻的一声嗯,她才蹑手蹑脚地退下。

古人的床,就是再富贵的人家也不如现代一张席梦思,在穿越到古代大燕的第一个晚上,喜宝辗转反侧,久未成眠,於是发散性的思维想到很多别的事情。

有人说,香味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而米兰昆德拉说过,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源于将她以隐喻的形式,留在大脑诗化记忆的一刻。

费洛蒙是一种微妙而充满暗示的存在,但太虚无飘渺,於是香气便成了男女认知对方的另一种无声渠道。

脸长得够媚够好看,香便是锦上添花,若不够好看,模样清秀寡淡如她,檀香这样辛辣的甜香便能制造一种反差,勾起对方的好奇心,让她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立体起来。

檀香就是一种记号,让她看上的男人,在必要的时候,在他脑海中划下深刻而辛辣的一道印象。

在对未来的种种设想与计划中,喜宝沉沉睡去,睡得异常安稳,未有半点为未来的不安。

翌日清晨,不需晴初叫醒,她醒得极早,天边薄雾透出一线光时,她就悠悠醒转,眼底清明。

她唤来晴初伺候,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再款步走往大夫人王氏的房里请安,她素面朝天,展现出无害童稚的一面来,王氏虽然厌恶她是背主贱婢之女,但亦未有过份为难,而且昨晚听进了女儿画意的劝告,倒是对这用作衬托自家闺女的物件生出几分近乎嘲讽的怜悯来,很快便领着她,与画意琴意一道去跟老夫人请安。

作为后院里生活的姑娘,她们早上是很忙的,给嫡娘请完安,就得去老夫人的院子里等候,有时老人家还没醒转过来,往往要等上许久,早来了等着,是后辈的本份,又不能像现代般,能摸出个手机来刷微博打发时间,长辈没起来准备好了见你,你就得等着。

这也是作为婆婆的特权,无论掌家权在不在她身上,媳妇都得清晨起床向她请安以示孝顺。

这天,没让她们久等,老夫人梳妆整齐的出来,脸上的脂粉较淡,但嘴唇抹得极红,和好看实在扯不上关系,但这个年代的女人都认为,化妆就得唇红脸白,才称美,她在绿萝与紫茵两个大丫鬟的搀扶下坐到正位上,很快便许了众人座位,除了琴意理所当然地一屁︱股坐满外,其余人等都只坐了三分之二,把背挺得极直,没显出不适来,都是知礼的人儿。

大清早的,老夫人年纪大了,早起也精神很足,与儿媳孙女们闲谈几句,倒是一片和乐融融之景。

“李家太太约了我小叙,说是碰巧得了些上好的茶叶。”老夫人闲闲提起:“待会来到咱们府上来,画意也是个爱茶的,便一道跟来了吧。”

画意站起来微屈膝称谢,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李家,不就是淑妃的娘家么?

对於所有想入宫登青云之上的女子来说,淑妃就是她们的模范与敌人,宠冠后宫,虽不算多子多福,但她只生了一个孩子,便把其他皇子比了下去,俊秀聪明的宁琰深得圣心,连皇后所出的皇长子都难以企及。

挽着粉帕的手微紧,她娘的意向,不正是嫁入皇家,从此平步青云?

比起年过四十的当今圣上,一个有机会登大殿的皇子不更适合年轻貌美的她?

见王氏面露不愉,老夫人又补了一句:“不过是后院女人闲时一聚,若王氏不愿意画意来凑这个趣,那就罢了。”

画意谢过老夫人后坐下,握着娘亲微凉的手,抬首近乎哀求的飞去一个眼神。

王氏被宝贝闺女这么一看,顿时没了脾气——她的确想女儿入宫争宠,但让如初萌芽的娇嫩花朵嫁给一个与爹爹差不多大的男性,也太残忍了!王氏对谁都能狠下心,但对画意就只剩下一滩母爱,所以在名利与女儿间,她选择了后者。

“我岂会逆了老夫人的美意?我也该谢老夫人照看画意才是。”

“嗯,你说这话就生份了,都是一家人,别谢来谢去。”

嘴上这么说,老夫人的笑容却美滋滋的,显然也觉得自己为孙女谋求了一个好姻缘。

喜宝原主对婚嫁事不上心,只会哀叹世上没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所以对於哪家适龄男子,她是一点记忆都没有,而老夫人与王氏又说得隐晦,喜宝便以为真的只是茶聚。

老夫人替画意挑的,便是当今最得宠的淑妃所出之子,二皇子宁琰。

淑妃虽说受宠,但出身不算高贵,李家在长宁久居,但一向没个有出色的男子,淑妃之父还是在女儿受宠后被一提再提的,才勉强当了个内务府之主官,但要是和皇后的娘家比,那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皇后欧阳氏,欧阳一族那才是真的显贵,其父是丞相,股肱之臣,其兄是镇守北方的威远将军,连最年轻的小伙站出来精神气都不同,也幸得皇帝是个心宽能纳贤的,不然早专注於斗外戚了,亦有人认为,欧阳丞相与皇帝自小一同玩耍学习,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厚,自然不会怀疑对方。

可惜皇后会生不会教,在强力的娘家教养下,忠直的皇后养出了个温柔平实的皇长子宁昭,本来嘛,身为皇子,这个平凡也能被吹成仁厚有德,可当淑妃之子一长大,骑射诗文,甚至是偶尔的皇帝考较政事,都狠狠压了兄长一头。

这一对比,宁昭就像个漂亮秀气的小萌货,被皇后护得死死的,怯弱秀气得不像男人。

二皇子宁琰虽吊,淑妃的娘家却普通得很,和皇后的外家一比,更是寒碜。

所以二皇子妃的人选,自然得往家境吊的里挑,画意作为萧尚书嫡女,正妃是当不了,侧妃倒是可以说说,只要得到淑妃首肯,画意便有可能一跃成皇家媳妇。

想及此,画意秀雅的脸便红扑扑的,忍不住往两个妹妹瞥去,暗生优越感。

老夫人笑眯眯道:“我是见画意爱茶,又好诗文,才把她带着的,若是琴意喜宝你们亦想凑个趣儿,那便得答允祖母要得得体体的,特别是琴意,不许乱发脾气。”

“我才不会乱发脾气呢!”一听是在说自己,琴意没经过脑子张口就来,随即想起自己是在跟老夫人说话,就认了个怂:“咳,不过茶聚向来是姐姐所喜,我便不去…自暴其短了。”

老夫人忍俊不禁,转头看向喜宝:“四儿呢?想来吗?”

喜宝侧头一想,这种聚会见的都是对方的女性家人,连背后的真正目标一根毛都见不着,她相貌普通,不算出彩,便不去当这个衬托物了。

她随口答到:“四儿自知不足,还是不去玩乐,待在房中勤练女红了。”

这敷衍的话却很得老夫人心,不盲目争出头,是个本份的,她连连夸了几句,便手上一只玉镯送与喜宝,色水通透。

第007章

对女子来说,婚嫁,是跟投胎一样的。

后果不可逆,事关下半辈子是贫或贵,而且通常与美好想象相距甚远。

只要能让自己嫁得更好,这些女人是没什么干不出来的,无论是喜宝还是她这辈子的姐妹们,都为寻求一个好夫婿而不择手段,不惜做低伏小——把赌注都压在男人身上,很没出息?

可惜地,这就是这时代的法则。

只会抱怨‘如果我拥有和男人一样的资源就能成功’只会成为时代巨轮的牺牲品,在质疑规则之前,先要利用它去为自己谋求福利,待你名成利就,家财万贯,别人才会来听你说话。

而画意是这个古代女性的典型,她在用她的方法来使自己的地位更上一层,通过婚嫁来达成阶级流动。

当日的茶聚喜宝不在场,不过从大姐回来之后喜形於色的熠熠美目,都轻易能感觉得到应该谈得很不错,王氏亦被她女儿彻底说服,喜滋滋的模样比以往宽容得多——还有四年左右才到出嫁年龄,就足以让她兴奋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