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后院的生活太无聊,每次三姐妹的下午茶聚都离不开‘李夫人的高贵大方’、‘李太太多么喜欢大姐’和‘二皇子殿下多么出色’,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觉得落俗套。

“四妹。”

达到了目的,画意的微笑看上去也真心实意了不少:“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李太太非常亲切高贵,学识渊博,你们一定能谈得来的。”

喜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太可惜了。”

“哼,你可别妒忌姐姐。”

“三姐你想多了。”

琴意冷哼别过头,半晌见她不来哄自己,便换了个话题,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你不在可不知道,李太太多喜欢咱们大姐呀!还送了一盒云纱胭脂给大姐呢,李太太出手大方,真是羡煞旁人呐,这般温柔大方的太太教导出来的女子,必定也是位好婆婆。”

喜宝听得好笑,这是要嫁人呢,还是要嫁给人家婆婆?光看了人家娘亲一眼就觉得嫁给她儿子很幸福,婆媳关系虽重要,但处在中间的男人如何处理亦很重要,不过也罢,眼前这俩还是含春待嫁的少女,无知些许也是合理儿的。

“我可不知道那天三姐你也在场。”

琴意一噎:“我与大姐感情好,她一回来就告诉我了!”

喜宝偏头朝画意笑笑:“竟是我与大姐生份了。”

“莫要乱说,只不过是我与琴意住得近些罢,这不,就来跟四妹分享了么?”

画意轻啜一口清茶:“四妹这回像是身子真的大好了,以后也是要多走动走动,这才好寻户好人家。”

喜宝笑意渐深:“这还得多拜托拜托大娘才是。”

画意眼中骄色更甚,她本在王氏教导下心思比同龄人深了一层,又没有妒火中烧而导致理智全失,平日在府中明明娇贵如掌上明珠,但偏是比三妹还平易近人,这回亲事有了着落,只要萧府不突然败落,萧尚书不遭降职,这亲事都很是稳固,画意的优越感便忍不住露︱头。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拜托呢,不过一切还得看四妹自个儿争气了。”

“我自是晓得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对‘衬托物’都更和颜悦色起来。

待一月一次的到城外悟惮庙参拜吃素菜的日子,画意更是提早提醒了喜宝,让她打扮得素净些,行事亦要记得忌讳,并委婉告诉她绝不要装病,悟惮庙有大夫长住,看见有人晕倒,肯到要诊上一脉的,在外人面前丢脸,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不剩了。

换了个芯子的喜宝自不会没事找事,这个她期待已久的日子来到了,又能在外面透透气儿,何必装病?

“晴初,把我置下的檀香拿来。”

“是,小姐。”

晴初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翻出,正想交给小姐,她微微一笑,又细细吩咐了她这檀香该用作何途,晴初大惑不解,却还是乖乖照做了。

檀香味辛,虽有甜味,却不如其他甜腻温和的香粉般受女儿家欢迎,这檀香,祠庙里有,用来作香炉放在室内的也有,可是用来熏上衣裳的,却是少之又少,小姐想做什么,她实在看不透。

喜宝其实也只是一搏,若没有碰到她看得上眼的贵人,这趟就当是真的上个香了。

既然穿越这种神奇事都能出现,说不定这世界真有神怪之说?

她忍俊不禁。

画意的愉悦情绪维持到了出门当天,连带着王氏也是难得的舒展眼眉,领着三个女儿就上了马车。

三人中穿得最低调的要数喜宝,她今天连胭脂都只扫了淡淡一层,本就寡淡的眉目配上墨绿色的老气衣裙,呆在貌美如花的姐妹中间,简直像个不起眼的丫鬟。

“咳,我虽提醒过四妹要穿着素淡,不过女儿家嘛,我们又不是出家人,粉色青色都是使得的。”

“无碍,有两位姐姐珠玉在前,我只好藏拙了。”

喜宝淡淡道。

这身躯的模样本就比不得人,别说是明艳精灵的琴意了,连秀雅的画意,外表都比她这壳子水灵动人,所以她就索性隐藏起自己来,要出手的方法那么多,用直接的美色勾︱引是最简单也最下品的方法,美人儿那么多,光靠好看的皮相,是不能让男人流连忘返的。

画意喜色更甚,她已打定主意,到悟禅庙感谢菩萨给自己一段好姻缘,连带着看四妹都顺眼起来。

连王氏都难得地评了一句:“作为幼妹,懂得谦让姐姐是好的,不过女子爱美并无不妥,回去让大娘给你置几件新衣裳罢。”

“谢谢大娘。”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是城外,半山之上的悟惮庙,香火气在路上都能闻到,达官贵人的马车络绎不绝。

人人都想有条好命,先天不够好,便想着上多几枝香,说不定明天会更好。

你们在这里上香,祈求神祉给自己好运,而她的好运,要自己去谋求,喜宝想。

马车不得踏入佛门,贵家夫人便在婢仆的簇拥中下车。

萧家小姐们也不例外,三人就跟着王氏一路走至内间,各种香火的香味摄入鼻间,虔诚温和又宁谧的气氛让人静下心来,王氏十分轻车路熟,与主持打了个招呼就领着女儿在佛像前跪下。

内室极宽阔,跪着的有不少是显贵的面孔,萧尚书的妻女在这里只算是个一般角色。

越高贵,越想跟老天爷讨个好,再活几年吧,让我再上一层吧,永不餍足。

王氏不时拉着画意细细嘱咐,连祈祷内容都替女儿想好了,让喜宝想起现代的网上拜祭,这些古人大概想不到,有一天人们连拜祭都选择‘飞鸽传书’,如果信仰是这么方便的话,相信不少古人都愿意在长宁多烧一份纸钱,拜托在地下的祖母把烧下的纸钱‘过户’给在客死异乡的兄弟。

跪了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琴意便坐立不安起来,王氏也很了解这女儿的性子,转头朝她警告的一瞥,便暗示她爱干吗干吗去,不要惊动其他人便是。

琴意如蒙大赦地站起来,蹑手蹑脚的离开内间,跪在地上的喜宝抬眼皮一瞥,便跟了上去。

外间的空气清新得多,很快琴意便发现自己多了条小尾巴,她警惕地回头:“你跟着我有何事?”

喜宝作谦卑无害状:“姐姐去哪?”

“我去哪与你何干?”

琴意傲慢地抿起嘴巴,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内,只是顾忌来往的香客,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对跪一天没兴趣,来上香不过是为了能在附近溜达溜达,总之在黄昏前回去跪着便是,毕竟我的婚事不需要用跪的跪回来——好了,说与你听都无聊。”

语毕,她转身就走,这回喜宝没再留她。

这样倒是方便,有个快意泼辣又坐不住的姐姐,原来还有这般好处。

喜宝想,自己应该还有几十次机会来这座庙——在嫁出去之前,就算这次毫无收获,也当是摸熟个门路。

她绕着庙的外围,和琴意相反方向走去,这庙建时应花了不少钱,巧夺天工不止,看上去还很贵,想来这年头求神拜佛都得挑个金身的来拜。

众生着相,先敬罗衣后敬人,面貌娇美又更上一等。

破落旧庙,自身都不保了,何以保佑苍生?不保佑人的神灵,拜来又有何用?

国人虽敬鬼神,骨子里还是相信自己的,喜宝也信自己。

她一路走至悟禅庙的后院,这里没什么香客来,杂草便开始丛生,她暗生退意,就当是摸索到尽头了——这时,她听到一把低低的哭泣声,从后院的内里隐约传来。

第008章

从这隐约的哭声,喜宝分析出声音主人的讯息。

男的,而且不会是成年男子,明显没变声,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霹啪作晌。

若是成年男人,哭相被姑娘看了去,就算姑娘再美,难免都会心有芥蒂,小孩子倒不会想那么多,好安慰也好拨弄些,只是在庙宇里哭,该不会是个小和尚吧?坦白说,她对安慰一只小灯泡完全没有兴趣。

只是这哭声越发凄凉,甚至有嚎哭的趋势,喜宝思虑片刻,终是走了进去。

走廊极黑,她猜测里面是摆放杂物的房间,往里走了一会,便显出一道光来——长廊通至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面四面皆摆了一层层点亮了的白蜡烛,极之漂亮。

一个淡黄色的小团子萎靡地缩在地上,待喜宝看到他时,他大概已经哭累了,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

他哭得忘我,连喜宝走至他背后都没发现。

“喏。”

小团子闻声回头,一张哭花了的包子脸映入眼帘。

虽然脸蛋圆滚滚白嫩嫩的好似包子,但男孩的眉眼长得真心漂亮,喜宝不得不悲愤承认,比起自己的路人脸,这白嫩包子秋水眸配粉嫩唇儿,连个包子都比自己好看。

虽说是小团子,但与现在的自己年龄相差不大,他大概比她大上些许,不过似是娇养得厉害,看着便显小。

面对生人,他眼里也没有应有的警惕,反而像是找到哭诉的对像,他更委屈了,呜咽着道:“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迷路了…”他低下头,抿起粉嫩的唇,控诉:“这里好黑。”

喜宝细细地端详他,这绝不是一只小和尚,团子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与保养,这个年龄的男孩儿哪会打扮?肯定是家里富贵,请得起下人伺候才能保养得这么好,而且骤眼看去,衣料的质地亦非常细致,绣纹栩栩如生。

非富则贵,或者两者皆是。

喜宝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小团子发现自己的哭诉没得到预想中的安慰,於是更委屈了,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你陪我出去…我给你好多好多金瓜子!”

“你知道怎么出去?”

“知道。”小团子嘟囔:“可是走廊好黑,我不敢一个人走,平时就算是晚上,都起码有三个宫女在房里,两个宫女在门外守夜!唔,所以我不习惯!不是害怕!”

“无碍,我陪你。”

喜宝笑意渐浓,眼睛不止是闪烁了,简直是闪亮亮。

略加思索,她盘膝坐在地上,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态度比刚才不知热络多少,小团子还未察觉到自己言语间透露了什么讯息,若换在现代,早被坏人拐带了无数次,真不知他︱娘亲是抱着何样心态把儿子养得这般纯实:“喏,有我在,我们随时可以离开,那你要走么?”

“唔…”

小团子低头苦思挣紮,终是摇了摇头:“我不想那么快回去,再在这待一会吧,哼。”

“嗯,也好,我也不想那么快回去。”

“咦,为什么?”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呀地一声:“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和母…娘亲吵架了?”

喜宝心下了然,表情由喜转忧,她抿起嘴巴:“嗯。”

“真巧!”团子像是找到了革︱命伙伴,激动地说:“我们真是有福同享!”

“…”

喜宝略感无言,不等她回应,团子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娘亲对我很好的,以前只要我喜欢的,她都会给我,谁都不敢欺负我!我觉得我娘亲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了。”

“那,你为什么与她吵架?”

“唔…”团子垂头丧气:“我有个弟弟,他做什么都比我优秀,父…爹爹都比较喜欢他,所以娘亲不高兴了,要我念好多书,平日的点心都由两件减到一件了!”

说到点心被削减,团子异常愤慨。

喜宝闲闲提起:“我也爱吃点心,又爱甜品,你喜欢吃什么?”

“哼哼。”团子得意地哼笑两声:“我吃的可是时令水果,稀奇吧?没吃过吧?”

水果在上辈子吃到厌,这辈子倒是稀罕物,穿越至今,除了后院里种的橘子树外,喜宝真没吃过什么水果,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呆傻呆傻的小东西,有宫女服侍,有稀奇水果,恐怕是个皇子。

“我是没吃过,我爱吃糖葫芦。”

喜宝也跟着哼哼两下,一副‘才不觉得水果好吃呢’的不屑模样,团子急了:“水果很好吃的!唔,虽然我已经吃腻了,不过今日与你相见,你待会又会带我出去,倒是有功,你若是喜欢的,我赏赐你一些便是!”

“我非下人,你又不是我长辈,岂能说赏赐。”喜宝瞥他一眼,佯恼道:“你这般看贱我,我现在就带你走罢!”

语毕,她作势欲走。

“等等!”

团子一急,伸手就扯住她的衣袖,力度没算好,心情又急,用力过大,便把她扯进了怀里。

两个白嫩的小团子,一个是外白内黑的芝麻包,一个软熟多汁的大包子,面面相觑。

“哎,拉我作甚?”

喜宝眯起眼,放肆地趋近他,把原本就极近的距离又拉近些,辛甜的香气如佛香般,缠绕着他,比起寻常香粉的甜腻,更具侵略性,更明确,团子忍不住刷地红了脸,连宫女都没待他如此亲近——母后极忌讳下人勾︱搭主子,当娘的,总觉得自家孩子纯稚无瑕,更是看不得别人带坏,此刻香软在怀,他很正直地一把推开她,结巴起来:“我、我不是有意的!”

喜宝撅起嘴唇:“可是你我曾如此亲近,可算毁我清白?”

团子纯洁看她:“等我再年长些许,能娶上好多姑娘,不过婚事非我能说上话,你可等我独自建府,我再纳你做妾。”

“年纪小小,懂的可不少。”她笑睨他:“我才不要当你妾侍,妾侍地位很低的,我看不上。”

“哼…”

当我的妾侍地位可不低。

团子在心里小小的腹诽下,但便是官宦人家的妾侍地位也如同物件,他牢记母后教诲,落单时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实诚的他不惯隐瞒,便转移话题:“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不许说我年纪小。”

“人的学识与年纪大小无关,你不就说你弟弟比你优秀么?”

说到弟弟,团子话里居然毫无妒意:“对呀!琰弟真的很优秀!可惜他不爱与我一道玩耍。”

喜宝偏头,俯身上前:“那你想不想变优秀呀?”

微辛的香气袭人,团子眼里略显迷茫,迟疑不定:“娘亲给我请的先生是全长宁最好的。”

“先生?先生能教你什么,贤明仁厚?”

喜宝轻笑,气场全开,像看可怜虫似地瞥他一眼。

“仁厚有何不好?”团子不服气:“先生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可真如此,你懂何为仁么?”

“厚泽深仁,遂有天下,倒无不妥。”

团子这才被顺了毛,气呼呼地鼓起的脸颊也回复成普通包子。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喜宝站起来,团子这回倒没再拉她,只是一同站起来,华贵的袍子被他坐得发皱,这一站,比喜宝高出半个头左右,可养得太好,婴儿肥严重,便显得嫩嫩的:“你是哪家的千金?”

她不看他,淡淡道:“萍水相逢,已是缘份,何用执着?”

语毕,她感觉自己这个逼装得还可以。

团子不高兴了,现在有人陪着,他就不怂了:“不管,我问你,你就得告诉我。”

喜宝扬唇一笑:“你真想知道?”

团子点点头。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犹豫,先生说过,君子需坦荡,但娘亲亦告诫过他,出宫可以,不得轻易暴︱露身份,天人交战,让他小小的脑袋纠结了。

“不想说亦无妨,若下次有缘再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与你吧,不过,这问题有些难。”

饶是温软如团子,亦有倔性儿,一听‘有些难’,便拍胸脯道:“问吧!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他想,不过是个姑娘家的问题,能有父皇的考较难嘛?

咳,虽然平常父皇的考较他也常常答得嗑嗑巴巴的…

喜宝暗笑,几句话已套出这小男孩的性格和家境来,此行不虚,若被她套了去,只能怪其家教太严,人又不够聪慧了,她笑眯眯,平凡的脸上显出一丝狡黠的光来。

“何为民之性?”

团子心想,父皇的问题难就算了,为何连到庙里参拜,小叛逆乱跑一下都能碰到个这么难的问题?

“我、我下次告诉你!”

“好呀。”

喜宝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与我一道走吧,莫要叫家里人担心,何况…”

“嗯?”

“若被人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不娶我,叫我如何自处?”

“唔…”团子皱眉,随即挥手:“无碍,我保密就是!”

“即使是娘亲也不说?”见他犹豫,喜宝立刻道:“罢了,小孩子不敢不听娘亲话也…”

“等等!我何时说我不敢了?”

喜宝斜瞥他一眼。

“不说便是!还有,我比你年长,你不许称我做小孩。”

团子暗暗想着,反正只是和这姑娘小聚片刻,又没行苟且之事,除了这里暗了点外,是很光明正大的!他就是不告诉母后也只是…嗯…只是因为他长大了!

第00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