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现在才过了八天。”

“是吗?”宁昭不禁失望:“时间过得真慢!我真难以想象,见不到她的日子,我是如何过的。”

明安稍加思索,灵机一触:“殿下,今日皇上不是赏赐上好的墨砚给你吗?要不,我们去练字?”

“别别别,这么无聊沉闷的点子,也就你想得出来了!”

“…”明安忍气吞声:“娘娘遣人送了碟云片糕来…殿下,你别走这么快啊!”

大皇子在皇上面前一再露脸,连带陛下去坤宁宫进膳的日子也渐多,尽管身体依然抱恙,早上请安时,皇后脸上也有了笑影儿。皇后高兴了,最不痛快的便是淑妃,多少妃嫔想看两人撕逼,一直的风平浪静,更让人感觉压抑。

大抵淑妃想破了头,也没料到,让宠冠后宫的她这般不痛快的源头,居然只是一个稚龄庶女。

一切的‘罪魁祸首’萧喜宝,这会正悠然自得地在院子里品茶。

都说穿越女主每天就斗个不停,运气差点的,穿到农户里去,为了粗茶淡饭斗得你死我活,出猪圈而不染,濯农地而不妖,喜宝自认运气尚算不赖,好吃好喝,太平盛世。

“小姐、小姐!…”

晴初一路小跑步而来,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喜宝瞥她一眼:“顺了气儿再说话。”

她弯下腰,好一会才回过气来:“大夫人说,小姐你照顾弟弟十分用心,连丫头们都比不上,不若以后多在院子里照看小少爷…下回去悟惮庙,就不带上你了!”

“哦?她与谁说的?”

晴初怯怯地看着小姐:“老夫人…”

“嗯?那祖母是如何说的?”

见小姐波澜不惊的模样,晴初也大着胆子说道:“老夫人说,难得王氏关心小辈,那就等小少爷晓得翻身了,再让四丫头一道去上香…”

这压根不是理由,府里不缺侍候人的丫头,喜宝平常去看望幼弟,都是逗弄两下消磨时间,谈不上照顾,王氏怕是想找机会整治自己,装了这么久孙子,老夫人就当卖她个面子,顺着应了下来,又不让她太过分,才定了‘翻身之期’。

说白了,老夫人明面上多疼宠她,让她迁院,不短她吃食穿着,已是天大恩惠,一涉事,也就当她是个筹码,来作交换条件罢了。

喜宝晓得当中利害,简单来说,王氏就是寻个由头想禁她足。

“我知道了。”她挑眉:“晴初,你可真能收风。”

“小姐…”

“好了,我这是夸你有用呢,你抖什么?”喜宝失笑,挥手:“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禁足无所谓,她已经搭上大皇子这船了。

只是男人易变心,不能见面?她该如何维系感情?而且宫里消息绝非她一官家女儿能详细得知的,宁昭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也难以察觉。

抬眸,正瞥见晴初快步退下的小身板,姿态乖巧而楚楚,喜宝心里一动,计上心头。

“慢着,晴初,你给我拿纸笔墨砚来。”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小皇子,也该好好尝尝见不着的滋味了,她越想心情越好4,浑忘被变相禁足的不快——该还的,她总会还回去的。

第024章

因着萧府主人萧靖热爱诗文,连用的纸都是一等一的好纸。

当晴初拿来纸笔墨砚后,喜宝轻抚光泽朗润的墨砚与极薄的宣纸,沉吟片刻,才想起个大问题来。

那就是,她不懂得写毛笔字。

她会写会读繁体,但一落笔,字就七歪八扭的,自是失了美感,她瞥了眼一旁候着的晴初,闲闲问道:“你识字吗?”

“奴婢愚钝,并不识字。”

“噫。”喜宝略加思索:“那府上有下人识字吗?”

“有的,大夫人庄子里的管帐先生就会。”

“那如何能算是府上下人?我还能去指使大娘的人么?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说的是府中的丫鬟或者小厮。”

晴初想了半天,识字的下人稀罕得很,因为要是识字,在街上当个代写信的也能糊口,何苦给人为奴为婢?而不能抛头露面的女子,家境都贫困得要卖身为奴了,自然不可能请得起女先生来教书识字。

片刻,她才啊地一声。

“我记得在二小姐跟前伺候的秋宁是识字的。”

喜宝扬眉。

二小姐书意是个傻子,加上娘亲死得早,她住的偏院可算是只比下人好一些,在她记忆中,那是在正午都鲜少有阳光的院子,很难想象一个识字的稀罕丫鬟会被发配到那边去。

瞥见主子以目光询问自己,晴初尴尬地低声解释:“秋宁模样周正,又难得识字,一开始老夫人把她提拔到老爷的书房里磨墨,老爷一开始挺喜欢她,说了句‘从此添香红袖,其愉快为何如耶!’…”

因着主子的一时兴起夸奖,却是祸非福,晴初此时说来,仍唏嘘不已:“碰巧大夫人捧着汤水想送给老爷,一怒之下,就把她降至末等丫鬟,去伺候二小姐了。”

喜宝讶异:“爹不像是这般顺从的性子。”

晴初叹气:“那时老爷刚纳了四姨娘,秋宁不过是他随口提起而已,就这样遭了罪,听牙婆子说,她还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呢!现在沦落到那偏院里去,不知道多难受。”

指尖捏着下巴轻轻摩挲着,喜宝笑问:“你很同情她?”

“都是下人,哪有同不同情的,小姐别笑话我了。”晴初不好意思地说:“也就偶尔分些吃食与她…唉,小姐你不要怪我,那边可不是人待的!谁叫二小姐生不逢时呢?”

“行了,我倒不知道你是个善心的,只是主子的事,你就别多嘴了。”

晴初吐了吐舌头:“奴婢省得。”

喜宝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有个姐姐,的确是‘生不逢时’,她的出生见证了王氏与萧靖的感情破裂与初次背叛,王氏想必恨透了她,一个卑微如尘埃,又天生有所缺陷,不能联姻本钱的庶女,萧府愿意以小姐的规格养着她,已经是相当仁慈了。

一个傻子,如何明白自己受到怎样的对待?

那些精贵的吃穿用度,便是给了她,也只会被坏心眼的下人私自克扣了去罢,喜宝已经能够想像那二小姐书意过的是何种日子,她沉思,二姐过得如何,与她无关,倒是在她跟前伺候的秋宁,有些意思。

她沉吟片刻:“你把这些纸笔收到我房里去,对外就说我练字用掉了。”

原主是个爱念诗会写字的,这话说出去,也不会引人生疑。

“是。”

“走,我们去二姐的宁书院去。”

喜宝从石凳站起来,这个会识字的丫鬟,她有点兴趣。

晴初不解,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小声问道:“小姐,你写的字也很好看呀,何必去找秋宁?”

“我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

“奴婢能顶好几个人的活!小姐有什么,尽管吩咐我罢!”

喜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傻呢,吩咐你去,不就明晃晃的告诉人,这是我想干的事么?找她去,坏了事把口一封,谁也不能追究到我身上来。”

“这倒是,小姐真厉害。”

晴初恍然大悟,看向小姐的眼神越发崇拜。

喜宝被她异常炽热的眼神看得如芒在背,不禁叹气——为何呆在她身边的人智商值都偏低?难道这是为了突显她么?不过话说回来,她倒不介意奴才蠢笨些许,手脚灵活已足够,她才是他们的脑。

萧府不算建得特别大,但宁书院比喜宝想象中还要偏远,简直就是整座萧府的角落,像是为了把不祥之物堆在隐蔽处似的,院子的小圆门前长满了杂草,晴初乖觉地上前拨开,再让小姐进去。

院子里一片杂草丛生,石桌上还凌乱地放着几颗骰子,不知是哪个下人赌完后留下的,连收拾都懒得,可见平常压根没有主子会来这个院子,喜宝忍不住抬头看了下牌匾上大气的‘宁书院’三字,雕功极好,只是上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咋看去,还以为是哪间破庙的名儿。

“这里的丫鬟和婆子呢?”

“不知道去哪歇脚了。”晴初轻声道:“奴婢也只来过几次,这里没什么油水,就好在可以偷懒耍乐,小姐你要是想找个人来问话,那我就去看看有没有人在吧。”

“没人伺候二姐?”

“照三餐给她进食,他们放一大盆水在她床边,渴了自会去捧水喝…”晴初指了指里面的门:“我劝小姐别进去了,他们不爱收拾,好几天才替二小姐擦身子,臭得很。”

喜宝骇笑,古人一沉百踩的程度,实在不输现代人。

“无事,我且进去,你去把秋宁寻来,我在二小姐房中等候你们。”

这次前来,打的是‘关心二姐’的名头,去她房中议事,也能掩人耳目,这府上的下人不比宫里人,嘴巴就没个紧的,如果二姐房中真如晴初所说般恶臭难忍,丫鬟们无事也不会主动冲进来,打扰了谈话。

一边想着,喜宝一边不徐不疾地踏入里间,不比外面的石路,里头的木地板不知多久没清洗,踩上去有种莫名的粘腻感,教人作呕。

二姐的房在哪也好猜,最里面,晌着沙哑的咿呀声,煞是吓人。

喜宝顺着声音走了进去,最第一反应,不是恐怖,不是阴森,是真的臭。

因着是院子里的最里间,房间没有窗户,呕吐物与排泄物就算被捧走了,也依然残存着一阵味儿,久而久之,便积聚下来了,喜宝镇定地踏入房间,依稀见得一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人坐在床缘,掩面低泣。

她抽出一张香帕垫在桃木椅上坐下,唤:“书意?”

“…”

‘书意’抬起头,头发纠结成一团团粘在头皮上,双目是呆滞的杏眼,隐藏在布满污垢的脸上,她困惑地看着喜宝,眼角犹有泪痕:“你是谁?”

会说话,那好办了。

“我是你妹妹,来看看你。”

“哦…”

书意迟钝地点了点头,便背过身去不再言语,呜呜低泣。

“你哭什么?”

她的身动了动,却更往里缩,自顾自的继续哭着。

喜宝不再问,片刻,门外晌起晴初的声音来:“小姐,是我。”

“嗯,进来罢。”

一听到又多了个外人,书意抖得更厉害了,喜宝不去管她,目光就紧盯着随晴初而来的陌生少女,她瘦得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却荡漾着水意,一袭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衣服,也穿出了几分柔弱来。

她款款而至,倔强地看着喜宝。

“这便是秋宁?”

“回小姐,奴婢便是秋宁。”

她福了福身应道,这时,书意倏地转过身来,泪汪汪地瞧着她:“秋秋,水…”

本来态度不卑不亢的秋宁抿紧下唇,飞快看了眼书意,便攥紧了手,深深弯下腰:“恳请四小姐先让奴婢去打水,二小姐嗓子先前生病烧坏了,总是耐不住渴。”

“哦?”喜宝轻笑,摆足了架子:“没想到在这地方,都能出个忠心侍主的人来,她是个傻的,渴了也不晓得跟我说,就跟你说?这会我要跟你说话,打什么水。”

秋宁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书意等久了,发现她没像平日那样立刻哄自己,给她打水来,眼睛便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又嘤嘤地哭起来。

“真吵。”

喜宝挥了挥手,吩咐道:“晴初,让她闭上嘴巴。”

“小姐。”晴初犹豫地问:“我这…没有布条。”

喜宝笑眯眯的,随意的语气就像在处置一件物品:“还说自己能干活,让人闭嘴都不懂,你当她是什么娇贵人物呢?抽几巴掌,还哭就把脸抽肿,肿了就哭不出来了。”

晴初一震,不敢相信自己主子会说出这种话。

见她愣住,喜宝喝道:“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第025章

晴初被喝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就朝嘤嘤低泣的书意走过去。

就在她扬起手时,秋宁攥紧的拳头关节发白,被艰苦生活磨得平滑的指甲深陷手心,这时,喜宝忽然发话:“等等,秋宁,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秋宁茫然抬头,原本清明的眼眸布满红丝,定定地瞪着她。

“没话说吗?那继续罢。”

话音刚落,落下的不是晴初的手掌,而是秋宁的膝盖——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您放过二小姐吧,只要奴婢打了水来,她便不会哭嚎了。”

“秋宁,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喜宝笑着倾身,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倔强的目光对上自己:“看,这样就好说话多了,何必搞得那么暴力呢?你好好跪着听我说话不就好了?”

“好了,晴初,你去打盆水回来吧,我和她说说话。”

“是的,小姐。”

听到不用打人了,晴初不禁松口气,朝秋宁投去了同情的眼神,快步离开,这会书意也不哭了,就瞪圆了眼看着跪下的‘秋秋’。

“听说你识字?”喜宝闲闲提起:“我这正缺个会写字的丫鬟,看你模样也算可人,你在这服侍个傻子,是屈才了。”

秋宁淡然回应:“奴婢不委屈。”

即使跪着,她也挺直了腰板,那点清高歇尽所能在支撑着她的一身傲骨。

“你姓什么?何等人家?”

“奴婢自从卖身进萧府,便是萧家的奴仆丫鬟,以往的姓,早忘掉了,主子也不会允许奴婢有二心。”

这种场面话,对於一个想把她收为己用的主子来说,不啻於挑衅,或者说是最消极无力的反抗。

“的确不重要,等你到我院子里服侍时,我再给你改个新名字罢。”喜宝从善如流地接下去,殷殷垂问:“你喜欢叫什么?红袖如何?”

秋宁轻声说:“小姐又何必折辱奴婢。”

“折辱你?”喜宝失笑:“我这叫折辱你?看来你在这破落院子真的过得挺安逸,我看你也别端着这小姐心奴才身的架子了,你知道我怎么侮辱人的吗?”

“我不会跟你废话,先打十个板子,把人打软了,一桶冰水淋醒再听我训话,人的身体是很诚实的,尤其是你这样又娇又傲的落难千金,这才叫侮辱。”

“…”

秋宁听得脸色发白,终是咬紧牙关:“小姐若要训诫奴婢,奴婢别无二话!”

喜宝轻笑:“有骨气,那如果我打的是二姐呢?”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珠子似要从眼眶掉出来,里面写满了震惊、害怕与憎恨。

“看,你怕了。”

喜宝偏了偏头:“一个千金小姐会对一个傻女忠心?你该不会是爱好磨镜之人吧?”

秋宁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她皮肤极白,与人红起脸来,连颈子都红了一大片,再也装不出谦卑的样子,她高声驳斥:“请四小姐不要污了主子的清白!主子性格纯稚,岂会…岂会行那不知廉耻之事!”

喜宝瞥她一眼,似是没有被她不敬的行为激怒,她耐心地听她说完,末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喜欢她。”

“没关系,爱磨就磨呗。”她瞅着秋宁惨白的脸:“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你若是真喜欢她,就不会舍得,而且她有水喝有饭吃就行,你呢?你在这干粗活,被小厮摸手摸脚的,甘心吗?”

秋宁紧咬着下唇,倔强地别开脸。

“乖,就算为我做事,也不见得是背叛二姐,只是换个主子而已。”喜宝笑吟吟:“清高傲气能顶肚子吗?能换成好看的金银穿戴吗?你看她,这么不干净,哪天生了病,也就死在这儿了,哪个大夫愿意来看诊?”

动之以利,晓之以胁。

秋宁心里头略为松动,也算默认了自己心系二小姐之事,她仍嘴硬:“四小姐如果想要下人,与大夫人说不就成了,何苦特地来这宁书院要人?奴婢人微力薄,不知能为四小姐做什么。”

言下之意,你不过是四小姐,别装逼。

和个丫鬟玩什么语言艺术,喜宝简单粗暴:“你别无选择。”

这时,捧着一大个铜碗的晴初回来了,她灵袋不灵光,倒是很有力气,肩膀顶开门向喜宝福一福身,就进来站在床缘捧着铜碗给二小姐喝,她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一口接一口,喝得极急,好几下呛到了,秋宁看得着急,暗恼晴初不够温柔,待书意喝饱了水,露出满足的笑时,她又被这笑容甜得心都化了。

待晴初放下铜碗,肃立在一旁时,秋宁才回过神来,轻声说:“的确,我不舍得。”

有牵挂的人,就好办了。

喜宝原本打算用更好的待遇去利诱秋宁,顺带敲打一番就得了,没想成还是个蕾丝边,她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书意一番,硬是没看出这脏兮兮的小傻子有何吸引之处。

“既然你决定为我所用,我自是不会刻薄你的。”

“只要能让二小姐过得好些,奴婢别无他求。”

喜宝失笑:“我要你去接近三小姐,当她最亲近的丫鬟,然后在一月一次的上香日子里,帮我修书一封放在庙里。”

秋宁抬头,目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