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就咧嘴向他笑一笑,往旁边挪一挪,空出块地方來,朱振带着那灰袍男子也在火塘坐下,看看仍在专心致志剥栗子的辰年,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开口,想了一想,才道:“这位樊兄弟有事要找大当家说,我就带他过來了。”

辰年抬眼瞧一瞧那灰袍男子,却是说道:“我认得你。”

灰袍男子心中微惊,不动声色地抱拳向着辰年拱一拱手,不卑不亢地唤道:“大当家。”

“樊景云,是吧?”辰年笑一笑,问道:“我在道长那里看到过你,你会医术。”

“正是小人。”樊景云应声,却又解释道:“算不得懂医术,只是以前做行商的时候贩卖过几次药材,多少知道点药性。”

辰年不觉扬眉,这樊景云既然贩过药材,不知朝阳子为何沒把他带去云西,她看了樊景云一眼,问他道:“你可知道长去了何处?”

为了安全起见,朝阳子去云西之事只寨中的几位首脑知道,便是这朱振都不清楚朝阳子到底去了何处,辰年问这樊景云,不过是做试探,不想他却是答道:“知晓一些,道长本想叫我一同去,只是前阵子我的母亲不巧患病,小人不敢离开,只好辜负了道长的看重。”

辰年见这人说话十分周全,略略点一点头,这才又问他道:“你有何事找我?”

樊景云说明來意,竟是建议辰年给寨中收留的流民重新划分住处,“把同乡的凑到一起去,从中选出能服众的來,一是彼此之间好照应,二也是乡俗相近,也能少些争斗。”

辰年与崔习等人倒是也想到过这点,只是又怕一些同乡流民凑在一起容易拉帮结派,更不好管理,便就作罢了,现听樊景云提起,她沉吟了片刻,道:“此事有利有弊,还需得从长计议才行。”

樊景云又继续说道:“因小人懂些粗浅的医术,常被叫去给大伙包扎伤口,小人经了这么几次,发现大伙争斗多是因为利益之争。”说到这里,他不由露出些苦笑,“以前四下里逃难的时候,能有人给口吃,大伙就觉得感激不尽,可眼下有吃有喝有屋子住了,却有人不满意起來了,想着住得更宽敞点,吃得更好点。”

辰年垂下眼帘,淡淡说道:“人心不足。”

樊景云接道:“所以小人想着,能不能给大伙找个事做,忙着,许得就沒空闲你争我夺了。”

这想法与辰年不谋而合,辰年便道:“等开春天气转暖,便要组织大伙在山里开荒种田,还要新建些屋子。”

“那就好。”樊景云笑道。

事既已说完,樊景云便随着朱振告辞出去。

温大牙瞧着那樊景云十分顺眼,忍不住向辰年说道:“大当家,我瞧这姓樊的是个有心算的人,不如就把他调到我手下,给我做个帮手可好?”

辰年道:“我回头仔细查查这人底细,只要沒什么问題,和朱振说一声要过來用便是。”

温大牙眼下掌管着整个山寨的吃喝杂务,颇觉费力,一直想寻个得力的助手來帮忙,既瞧上了这樊景云,又得了辰年允诺,立刻便着人去摸他的底细。

过了沒两日,樊景云的情况就都查到了,确是如他自己说得那般,武安人,家里只有个老娘,曾做过几年行商,却沒赚得什么钱财,也就沒能娶上媳妇,后來武安战乱,他带着老娘随着几个同乡逃难到了这里。

温大牙这才放下心來,将他调到身边來用。

关于如何安置流民的事情,辰年那里与崔习仔细商议了几回,又把樊景云叫过來细问他的意见,春暖之前,终于按照樊景云所建议的,将外寨重新划分了区域,分别安置來自不同州郡的流民,又从中挑出壮丁來编在一起,忙时种地,闲时学些棍棒功夫,

辰年与众人有言在先,道:“大家放心,我不是拉你们入伙,只是叫大伙有些保护自个的手段,我虽是匪,可是不叫你们落草为寇,我知晓,但凡能混下日子去,沒人愿意刀口上过活,眼下外面战乱,大伙不得不凑在一处互帮互助,好向老天爷讨条活路,待日后外面太平了,你们愿走就走,回乡也罢,另去别处也罢,咱们互不干涉,各奔前程。”

她这番话说得不少人都动容落泪,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齐声唤道:“谢四爷,谢四爷。”

辰年听得哭笑不得,往下压了压双手示意大伙停下,朗声笑道:“我虽是女子,可大伙能看得起我,唤我一声谢四爷,我心里十分欢喜,别的话我不多说了,只还有一句: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上千人齐声应诺,那声音似是震得地动山摇,寨中众人看向辰年的目光更是崇拜,而陆骁那里,虽仍是怀抱弯刀默默立于一旁,可那眼中却满是欢喜与骄傲。

山寨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每日里乱作一团,待到将开荒种田之事也都安排好时,已又是阳春三月,辰年这里刚得一口气,温大牙便就又想起要去宣州做买卖的事情來了,忙催着辰年出门,

辰年颇觉无奈,问他道:“温大牙,你就是使唤牛,也得给它个喘气的功夫,是不是?”

温大牙却是嘿嘿笑道:“我这不是瞧着大当家辛苦,想叫您出去散散心嘛,做买卖只是顺道的事,可有可无,可有可无”

辰年对他沒了脾气,只得点头,道:“好。”

可去宣州却与去飞龙陉不同,那是座大城,繁华不在冀州城之下,总不能拿着刀剑明的去抢,辰年寻崔习商议,崔习道:“咱们现在名声刚起,全靠着一个‘义’字,与其零散的去劫那些富户,不如索性做一票大的,想法劫了宣州的官银。”

辰年只道自己胆大,却不想崔习更是胆大包天,默默看他两眼,才道:“与官府相争,咱们得不了便宜。”

崔习却是说道:“现在世道这般乱,便是被人知道是咱们做得,宣州的人不能追到咱们山里來,青州与冀州也沒空为人出头,而且有了大笔银两,咱们才好去购粮。”

辰年沉默不语,崔习便又劝道:“咱们眼下粮食虽然还够,可瞧眼下形势,江北近两年都安生不了,日后來投奔的人越來越多,总要养得起这些人才行。”

辰年被他说动,咬了咬牙,道:“好,就依你所说,不过,若是能叫对方查不到是谁做的,那才最好。”

第五十四章

他两人细细商议,又寻了对宣州了解的人来细问那里的情况,终于定下了初步的计划。辰年留崔习与温大牙两个看守山寨,自己则带了傻大、樊景云等一行人扮作冀州行商,前往宣州。

别看温大牙之前一直恨不得立刻赶辰年出去,真到她走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担心,嘱咐道:“大当家,这回就权当真是去做正经生意的,先瞅一瞅情况再说,切莫着急动手,安全第一。”

辰年笑道:“放心,有陆骁在呢,没事。”她停了一停,又将温大牙叫道一旁,小声说道:“遇到难缠的人来寻事,你若压不住,就去求我师父出面。” C静宇轩一直在偷练五蕴神功,朝阳子走后更是毫无顾忌,此刻功力虽才恢复了五六分,可压制一般武林高手却已是绰绰有余。温大牙并不知晓静宇轩暗中练功之事,可辰年既然这样交代,他就点头应下了。

辰年又道:“道长走了这长时间,也不知情形如何,他那里若有什么要紧消息,你速叫人传信于我。”

温大牙应道:“我知晓,大当家放心。”

辰年这才带了陆骁等人下山,沿着两侧初绿的蜿蜒山道,向北而去。山间道路难行,他们走得又不着急,待到宣州时,春风已过燕次山,吹开了宣州城外的树树杏花。

柳丝挂燕,杏花如雪。众人瞧见如此美景,一时都瞧得呆了。辰年率先下了马,牵着马沿着山坡缓步向下,一路行来,仿若置身于画卷之中。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陆骁,轻笑着问道:“你说这里会不会有花妖?”

陆骁深深看她两眼,郑重点头,道:“会。”

辰年殊不知自己眉目如画,清丽绝俗,此刻便是这花雨中最为动人的花妖,听陆骁答得这样肯定,她不禁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丝顽皮,戏谑道:“那你可小心不要被花妖摄走了。”

陆骁面上微红,将视线从她面上移开,只应道:“好。”

落在后面的樊景云赶上前来,笑着插言道:“少东家,这南坡本就又叫杏花坡,每年杏花开的时候,常有宣州人来此游玩。不过,咱们走的这还不是风景最好的,最好还在东边。那边有片湖水,湖边垂柳依依,坡上杏花如雪,上接青山,下映碧湖,景色最盛,游人也最多。”

辰年回头看他一眼,问道:“这样说来,樊大哥是去过那里了?”

樊景云答道:“前些年曾慕名去过一趟,还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前去赏景的美貌小姐。”

他这样一句话,顿时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便有好奇心盛的人忍不住高声问他道:“结果如何?”

樊景云笑笑,大方道:“差点被她的护卫打死,还是多亏了那小姐说了句话,这才得以活命。”

辰年听了也不觉好奇,问道:“那小姐说了句什么话?”

“她说。”樊景云故意停了停,引得众人都屏息等着他的下半句话,这才把嗓音逼细,学着女子的声音说道:“哎呀,可莫要打死了他,污了我这地方!”

众人听得了愣了愣,这才放声大笑。

傻大却不知这有何可笑的,只粗声问辰年道:“少东家,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我可是饿得狠了。”

辰年翻身上马,一提缰绳,笑道:“这就进城。”

众人随着她往坡下跑去,一行人下山寻到官道,径直到了宣州城外。因樊景云以前做过行商,知晓这其中的关窍,除却缴纳官府的税银,又偷偷给城门的守卫塞够了银两,这才领着众人顺利进城,寻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暂住下来。

待到入夜,辰年刚刚睡下,却听得有人在屋外轻叩她的窗子。她坐起身来,看了看那窗外的身影,低声问道:“陆骁?”

就听得陆骁在外轻声答道:“是我。”

辰年披衣下床,走过去推开那扇窗子,瞧见窗下的陆骁,问他道:“什么事?”

陆骁将手中提的酒坛给她看,问道:“谢辰年,我们两个偷偷去城外赏花喝酒,好不好?”8辰年不想他深夜来寻她是为这事,不由笑了一笑,道:“那得翻城墙出去,宣州城的城墙可是很高。”

陆骁点头,“嗯,他们都翻不过去,所以只好咱们两个去了。”

辰年瞥了一眼那酒坛,又含笑问道:“可是杏花酒?若是杏花酒,我就随你去。”

陆骁咧嘴向她笑了一笑,将酒坛转了转,把那坛子上贴的红纸给她看,道:“据说是上好的杏花酒。”

辰年这才点点头,道:“你在外面等我片刻,我这就出来。”

陆骁微微点头,向着她无声地笑笑,脚下一点二楼的围栏,竟是翻身上了屋顶。辰年小心地合上窗扇,回到床边穿好了衣衫,将门从内反锁,自己则翻窗而出,轻巧巧地跃上了屋顶。

陆骁正坐在屋脊上等她,瞧她过来,站起身来看她两眼,只傻傻地笑了笑,便转身飞身掠了出去。辰年忙上前几步赶到他身侧,拉着他的手从房顶跃至街道上,低声道:“你想叫人把你做飞贼来抓?”

陆骁稍稍迟疑了一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口中应道:“好。”

辰年不知他为何答这一声“好”,颇觉诧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陆骁只觉胸膛里一颗心“突突突”跳得激烈,遮掩似地用力拉了她一下,忙道:“快走吧!”

他二人在僻静的小巷穿行,一路绕向城南,翻过那高达数丈的城墙,又施展轻功奔了十余里路,这才到了白日里路过的那片杏林。

此刻月上中天,静夜风凉,阵阵花雨落下,清香沁人。两人借着月色,寻了一棵开得极为繁盛的杏树,在那树下坐下。陆骁用手拍开酒坛,又掏了两个酒碗出来,分别斟满,端了一碗递给辰年,问道:“尝尝,如何?”

辰年笑着接过那碗,浅浅的抿了一口,赞道:“好酒。”

陆骁将自己那碗一饮而尽,略略回味了一下,却是道:“还是寡淡了些。”

辰年笑笑,只用双手捧了自己那碗酒,道:“我酒量不好,这一碗就够了,你自己敞开喝吧,我慢慢陪着你。”

陆骁知辰年是真不善饮酒,便也没有让她,索性丢了酒碗,抱着那酒坛直接畅饮,间或停下来去看辰年一眼,虽未言语,却是眼中含笑,情意盎然。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叫辰年不觉有些恍惚,忽地记起那一夜,也是这般月色,虽无杏花如雪,却是绿草如茵,那个男子,坐在草上抬眼看她,轻笑着问她:“辰年,你敢过来亲我吗?”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将往事尽数抛下,可这一瞬间,心口处还是传来钝钝的疼痛。她不敢再想下去,忙将碗中残酒一口饮尽,起身往别处而去。

陆骁瞧得奇怪,问她道:“谢辰年,你去哪里?”

辰年顿了一顿,回身看他,笑着答道:“我记得樊大哥说东边景色更好,想过去看看。”

陆骁不疑有他,便将酒坛丢下,站起身来,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沿着缓坡往东而行,又行得五六里,果然见山脚下有汪湖泊,湖边垂柳依依,接着坡上杏花林,真如樊景云说得那般美景。辰年不觉回头与陆骁笑道:“也不知樊大哥是从哪里冲撞那官家小姐。”

陆骁摇头,道:“不知。”^他两人又往前走了不远,辰年便听到远处杏林中似有人声传来,不觉诧异道:“难不成趁夜赏花的不只咱们?”

她一时好奇心起,放轻了步子循着声音寻去,行了不过十几丈,就忽听得有人低声喝问道:“前面何人?”

那声音又冷又硬,腔调也隐隐有些怪异。辰年听得奇怪,又觉得这腔调似有熟悉之感,转念一想,便回头问陆骁道:“是你们鲜氏人?”

陆骁也有些摸不准,想了一想,便用鲜氏话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杏林内静了一静,片刻后就有个黑衣大汉从树后阴影处走出,近前来看了两眼,又惊又喜地叫道:“步六孤骁?”

陆骁愣了一愣,面上也是涌上惊喜之色,上前几步与那黑衣大汉大力地抱了一下,相互捶了捶对方的胸口,笑道:“倍利侯,你怎地在这里?”

他二人说的都是鲜氏话,辰年听入耳中是半点不懂,不过瞧陆骁与男人神态亲热,便猜该是关系极好的人,因此也不着急,只立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二人。却不知那黑衣大汉又与陆骁说了什么,陆骁的面色忽地变得凝重起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与那黑衣大汉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便就转身往辰年这边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我有朋友在前面,要过去说几句话,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辰年瞧他言行中透些古怪,心中虽觉纳闷,却仍是点头道:“好。”

陆骁向她勉强笑笑,正要随那黑衣大汉往杏林里去,不想那林间却又走出几个人来。为首那人也是穿了一身黑色衣袍,身姿甚是高大英武。待到近了,辰年借着月色看去,虽瞧不清他的五官,可只那一个模糊的轮廓,便叫人觉得其人定是俊美异常。

那人缓步过来,先看了辰年一眼,这才转而看向陆骁,道:“陆骁。”

他说的却是汉话。

第五十五章

辰年不想他会说汉话,微微一愣。陆骁更是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这才上前与那黑衣男子行礼,却是用鲜氏话叫道:“我的王。”

那男子正是鲜氏的单于拓跋垚,听闻陆骁与他说鲜氏话,拓跋垚剑眉微扬,换回了鲜氏话,问陆骁:“你怕她知晓我的身份?”

陆骁想了想,答道:“王,她现在还不知晓她自己的身份。”

拓跋垚略略点头,挥手斥退了身边的几个护卫随从,待到跟前无人时,这才问陆骁道:“就是她?”

当时穆展越是答应了陆骁不会向拓跋垚隐瞒王女遗孤的实情,现听拓跋垚这样问,陆骁便知晓穆展越并未骗他,“是,她才是真正的雅善王女遗孤。”他当下将辰年的身世以及他留在辰年身边的原因一一向拓跋垚说明,又解释道:“因还需丘穆陵越去取灵骨,又觉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便听从了他的安排。丘穆陵越当时也答应了我,会向王禀报实情。”

拓跋垚面色缓和了些,道:“他确是没有瞒我。”

辰年听他两个用鲜氏话叽里咕噜说了半晌,又瞧陆骁神色郑重,猜是在谈论一件要紧事情,绝非是朋友间的普通叙旧。而且,这件事情陆骁并不想叫她知道,甚至可以说,他是有意要瞒着她。因为那黑衣男子会说汉话,陆骁却故意用鲜氏话与之交谈。

辰年不语,神色从容地立在那里,听他两个说了一阵便停了下来,那黑衣男子却抬眼向她看了过来,盯着她看了几眼,又似问了陆骁一句什么话。陆骁的神色忽地有些慌乱,转头飞快地看了看她,随后竟是在那男子面前单膝跪下了,低着头应了一声。

拓跋垚垂眼看陆骁片刻,问道:“阿各仁,你可还记得我父王为何赐你命骁?”

陆骁抿了抿唇角,答道:“他要我做鲜氏最骁勇善战的勇士。”

“亏你还记得!”拓跋垚面容微冷,明明是俊美至极的五官,却露着不可言喻的威严,他冷声说道:“起来,步六孤骁,你是步六孤一族未来的族长,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你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弯曲你的膝盖,低下你高贵的头颅。”

陆骁抬头直视拓跋垚,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王,求您成全我。您的身边已经有一位王女遗孤,您说过,血统什么都代表不了,既然如此,请您把她赐给我。”

拓跋垚眉头紧皱,看了陆骁片刻,这才说道:“阿各仁,你竟然如此幼稚,真是太叫我失望了。她的身份决定了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成为真正的王女遗孤,做我的王妃。要么,安静地死去。王女的血脉,不可能与你步六孤一族结合,我决不许自己的背后藏有锋利的弯刀。”

陆骁身体不觉微微一振,瞳孔瞬间紧缩,死死地盯着拓跋垚。

瞧他这般,拓跋垚却是忽地笑了笑,问道:“阿各仁,你会选择爱她,还是选择对我忠诚?”

陆骁心中经历着痛苦的煎熬,牙关扣得极紧,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了,垂下了眼帘,向着拓跋垚臣服道:“步六孤骁永远忠诚于您,我的王。”

拓跋垚敛了唇角的笑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辰年,伸出手去摁陆骁的肩膀,轻声道:“若她不是流有王女的血脉,我定会将她赐你为妻。再美的女人,也无法和我们的兄弟之情相比。你现在若是真的十分爱她,那就先和她在一起吧,待日后不爱了,你可以选择把她送回王庭,或者杀了她。”

陆骁惊愕地抬头去看拓跋垚,有些惶急地说道:“不要杀了她,我现在只是贴身保护她,从未告知过我喜欢她。再者说她是丘穆陵越看重之人,杀了她,会逼反了丘穆陵越的。”

辰年站在一旁,虽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可见他们几次看向自己,显然是提到了她。这种感觉叫她很不舒服,若不是碍于陆骁在这里,她便是不打过去,也要转身就走了。

她又强自忍耐了片刻,这才瞧得陆骁站起身来,向着那人行礼告退,一步步退到辰年身边来。那黑衣男子又看辰年两眼,向着她轻轻一颌首,却是转身往杏林内走去。没走得两步,就听得杏林内又有争执声传来,一方似是那黑衣男子的护卫,另一方却似是一个年轻女子。

辰年正奇怪间,就忽听得那女子在林内高声叫道:“拓跋垚!拓跋垚!你是撞在树上晕死过去了吗?”

辰年听得一怔,只觉那声音甚是耳熟,下意识地想追进杏林去看,不想陆骁却是一把拉住了她,微微摇头,低声道:“我们快些回去。”

说完不顾辰年意愿,强行拉着她往来时路走。辰年忍不住回头去瞧那片杏林,道:“我怎么听着那声音像是芸生的?”

陆骁却只是拉着她往前赶路,有些不耐地答道:“不是,你听错了。”

他拉着她直疾奔出十余里,快到宣州城外时才停了下来。辰年将他的手甩开,有些不悦地问道:“那些人是谁?你们在谈论我?”

陆骁回身看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辰年仔细地看了看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故意和他用鲜氏话,你瞒了我什么?”

陆骁不答,只是低头看她。月光下,她的面容越发娇美动人,眼眸中似有星光在闪烁。他忽地毫无预兆地伸手揽她入怀,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唇瓣。辰年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后仰身躲避,伸手挡在了自己唇前,低声喝道:“陆骁!”

陆骁并未停下,唇径直落在了她的手上,停了片刻才离开,低声道:“谢辰年,我喜欢你。”

辰年不想他会突然向自己表白心迹,纵是之前就已知晓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此刻这样面对面的讲出来,她一时仍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窘迫地涨红了脸。

陆骁低头看她,眼中有犹豫与挣扎,最后却还是说道:“谢辰年,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无法和你说,却又不想撒谎来骗你,你不要再问了。”

他这样坦言相告,辰年心中纵然不喜,却也不好再继续逼问他,便就只点了点头,转回身默默往前走去。陆骁在原地站了站,这才又追了上来,却没有靠近她,只在身后几步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地翻过城墙回到客栈,辰年悄悄地将自己窗子推开,正欲跃进去时,却听得陆骁在身后轻声唤她,低声问:“你生气了?”

辰年回身过去,看他片刻,笑道:“心中是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我知晓你是有为难之处,不会真的气你的。不要多想了,快些回去睡吧。”

她说完又向着他嫣然一笑,便就跳进了屋内,回身掩上了窗子。陆骁却在她窗外呆呆站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去。辰年默默坐在床边,瞧着陆骁的身影从窗子上消失,又静候了片刻,再听不到一丝动静,这才又偷偷起身换过了一身夜行衣,重从那窗中翻出,沿着旧路往城外疾掠而去。

今夜遇到的那个黑衣男人会是什么身份?陆骁对他为何会那般恭谨?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杏林内那女子是不是芸生?可芸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太多的疑问压在辰年心头,她必须得再去那杏林一次,瞧一瞧里面到底有什么玄虚。

城外月色依旧,可辰年此刻却全无了赏景的心思,提了真气一路疾奔至那山坡之下,这才稳住身形,小心地往内探去。这边的杏林比她之前与陆骁去的那处要密了许多,夜风一过,花瓣如雪般簌簌落下,更显出这林内的静谧芬芳。

辰年知晓那黑衣男子身边有高手在,因此十分小心,在杏林内穿行片刻,却不见那些人的踪迹,直到快到湖边时,才隐隐听得人声传来。她精神一振,悄悄往湖边潜去,终于瞧得那湖边垂柳下燃了一处篝火。她怕惊动那些人,不敢太过上前,就见围在火边的正是之前的那些鲜氏人,只是不见之前那个黑衣男子,也找不见女子模样的人在。

辰年正奇怪间,忽听得身后有厉风袭来,她忙回身举刀相抗,勉强架住了那挥落的弯刀。那黑衣男子瞧得自己一击不中,下一刀立刻便又劈落。辰年硬接了几招,察觉此人刀法与陆骁有几分相似之处,心中暗惊,当下换了对策,不再去硬抗他的刀锋,只去与他比快。

篝火边的人都被他们两人的打斗惊动,齐齐围了过来。辰年暗自估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武功,想只要那些人不上手,便是她制不住这黑衣男子,起码从他手中逃脱不是难事,便就故意激他道:“有本事就一个人和我打,以少胜多算什么能耐!”

拓跋垚微微扬眉,他刚才独自一人坐于树顶,将辰年如何隐藏身形潜来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只当是有人前来暗杀他,却不想竟是辰年去而复返。他不觉有些意外,又听她故意用话激他,便就真的冷声喝住了那些随从,不许他们插手。

辰年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却见那些人均都停下步子不在上前,便猜他是叫那些人不要过来。她心中暗喜,脚下步法微变,看似是被拓跋垚逼得连连后退,却是在引着他一点点远离那些护卫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