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转告祖父,八娘从命。”任江城笑道。

任淑贞不由的撇撇嘴,嫌弃又厌恶的说道:“一封书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闹得祖父都知道了。任八娘,你真是不懂事,爱胡闹,怎么说都不改。哼,阿叔和叔母写信过来有什么用,寄钱寄物给你有什么用,反正也管教不好你!”

任江城心中怒气升腾。

这熊孩子真是太讨人厌啊。

转念一想,任江城又觉恻然: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还会被任淑贞这样的言行刺伤、影响,更何况原来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呢?她在刺史府这样的锦绣丛中,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唉,真是可怜的孩子。

任江城这时一点怜悯心也没有,冷冷的、挑衅的看着任淑贞,“咱们方才打的什么赌,你还记得么?到了要兑现赌注的时候,可别耍赖啊!”

任淑贞这个年纪正是热血方刚的时候,定力不够,她又是个急性子,没什么涵养,听了任江城的话一下子就炸了,“谁耍赖了,谁耍赖了?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接任安东将军,怎么了?你不乐意,你不高兴,你不许?任江城,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啊!”

阿伏严肃的小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不过,任淑贞根本没注意到他。

任江城微笑的、歉意的看过来,“阿伏,你的话也传到了,请回吧。我回房之后便写回信,一个时辰之后,请你再过来。”

“是,八娘。”阿伏深施一礼。

他和任江城、任淑贞告别,很快走了。

临走前,他悄悄看了任江城一眼,任江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任淑贞更过份了,跃跃欲试要抓住任江城,跟她好好讲理。任江城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愉悦的、舒心的笑容,敏捷而有力捉住任淑贞的手,跟她确认,“你若输了,见到我便退避三舍?只是退避三舍?”

任淑贞这种人,不让她多输掉点儿什么,简直对不起她这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啊。

“岂止退避三舍,我还输给你百两金!”任淑贞手被任江城攥得紧紧得,挣也挣不开,又被任江城逼问到脸上来,躲也躲不掉,又气又急,口出狂言。

百两金,对于任淑贞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百两金啊,甚好。”任江城打量了任淑贞两眼,满意了,笑吟吟放开了她。

本来只准备让你丢丢人的,可是你太讨厌了,那便再出出血吧。

我就等着收你的百两金了。

“六姐姐,你会不会已经心虚了、怕了,咱们打赌的事不敢跟夫人、大伯母二伯母她们讲啊?”任江城笑道。

任江城说这句话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任淑贞自己把话放出去,广为人知,以免她日后反悔;另一个便是要她现在便向辛氏、王氏告状,好离了自己的眼,让自己得了清净。

“呸,我会怕你!我这便去跟祖母、阿母去说!”果然,任淑贞扔下这句狠话,便一阵风似的,向辛氏所居住的正房去了。

任江城惬意的咪起眼睛,“她一走,花有香气了,夜色静谧了,世界美好了。”

“风轻柔了。”

“我笑得出来了。”

能红和能白很有默契的接口。

主仆三人相视一笑,回房去了。回去之后能红便勤快的磨墨、铺纸,任江城提起白玉笔杆、精巧可爱的鼠须笔,一笔一划,用心写了封回信。她的回信和任平生、范氏的来信是同一风格的,啰啰嗦嗦讲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从早食吃了什么一直写到今春宣州城流行的衣裳样子,非常琐碎。不过,任江城知道阿父阿母接到信之后一定会欣喜欲狂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女儿第一回不厌其烦的、详详细细的讲述这些日常小事,也是她第一回心平气和的跟父母沟通。从前的任江城,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是有些自卑的,心中对父母也有怨恨,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她不爱跟任平生和范氏多说什么,信写的一向冷淡、生硬、毫无感情。

任江城的信写好,阿伏也来了。任江城把信亲自交给他,能红拿来了伤药,“这是张大夫给配的药,用了许多珍贵药材,见效很快的。还剩这些了,全部给你。你替令堂上过药之后,还要替她揉揉,知道么?手法是这样的…”亲自示范给阿伏看。

阿伏非常感激。

他小声告诉任江城,“小人是个多嘴的,方才听到六娘的话,一时忍不住便跟郎主说了。”任江城微笑看看他,“这也不算多嘴,做仆人的本就应该对主人忠心,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是应该及时禀告给主人知道的。”命能白拿了串铜钱过来,赏给阿伏,“劳你跑了几趟,给你买零嘴吃。”阿伏十分推辞,“有伤药,已是足够了。”能白笑着塞给他,“八娘让你拿着,你拿着便是了。”阿伏方才收下了,又行礼道谢。任江城命能白送他出去。

“八娘也学会笼络人心了啊。”王媪觉得很是稀奇。

任江城笑,“阿父阿母不在身边,在这刺史府里,总要有位能替我做主的长辈吧。”

辛氏和王氏是很不喜欢任江城的,刘氏则是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她们是这样,任淑慧等姐妹也没一个向着任江城的,或明或暗,都跟她不对付。一个人身边不能全是敌人,同盟军一个没有吧?那样的话,日子岂不是会过得很令人心颤么。若能渐渐争取到任刺史的支持,那么,今后在这刺史府里便不会跟从前似的举步维艰。虽然任刺史不理会内宅的事,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若发句话,辛氏也不敢不听。

任江城是打算设法跟父母团聚的。在跟父母团聚之前,她还会在刺史府生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的安全和舒适,也是要费些脑筋的。

“八娘…”王媪眼里又有了泪花。

任江城不等她说完便取出帕子替她拭泪,熟练的接口,“…长大了,懂事了…”

王媪嗔怪的轻轻打了任江城一下,能红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任江城这里气氛很欢快。

任淑贞这会儿却是怒发冲冠,提起一口气到了辛氏面前,告起任江城的状,“…她还敢跟我打赌!就她这样的人,还敢跟我打赌!好像我不敢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似的!”

任冬生的妻子刘氏、任淑贞的母亲王氏,还有任淑慧、任淑英等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淑贞格外兴奋,添油加醋的把方才的事讲了讲,“…我和她打过赌了,你们等着吧,不用祖母开口,我自己便能让八娘下跪赔罪、颜面扫地!”

王氏对任淑贞一味溺爱,赶忙附和,“就是,用不着夫人,六娘自己便能给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又对任江城不满,“都说八娘没教养,如今看来,果然是不错的,没冤枉她。”刘氏就在王氏身边坐着呢,却是只笑不说话,既不为任江城辩解,也不跟着王氏骂人,作壁上观。

辛氏和王氏是姨甥,对王氏便亲近、宠爱,对长子媳妇刘氏则是淡淡的。刘氏犯不上跟这姨甥二人一起糟蹋任江城,也犯不上为了父母不在身边的任江城出头,她是聪明人,不淌这混水。

冷眼看着任淑贞眉飞色舞的说着话,成为全屋人的中心,任淑慧娥眉微蹙。

有辛氏纵容着,任淑贞经常是最出风头的一个,这真是令任淑慧很难受。

不过,任江城的坏话,她却是很愿意听到的。

任淑贞说到了高兴处,“…你们说,八娘是不是傻?一位将军调任了,自然会由另一位将军接任,这么简单的事,她拿来跟我打赌…”

这时,门打开了,一名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进来。

“阿父。”任淑贞看到他,高兴的叫道。

这人是她的父亲,任刺史的次子,任荣生。

任荣生和王氏素日都是很疼爱她的,今天任荣生脸色却不大好。

任淑贞迟钝,没注意到这一点。她和平时一样笑嘻嘻的迎上来,又叫了声“阿父”。

任荣生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阴沉。

这是…怎么了?任淑贞从来没有见过她父亲这样的目光,不由的呆了呆。

第10章010

辛氏和王氏等人也觉得很不对劲。

任荣生平时是很和气的一个人,现在呢,他脸上简直是阴云密布…

发生什么事了呢?

王氏忙站起身,装出幅贤惠妻子的模样,“夫君回来了?今日府中事务多么,可忙累?”任淑慧、任淑英也向任荣生行礼,“阿父。”任荣生怒视任淑贞两眼,忍气向辛氏问了好,寒暄过后,才板着一张脸在右首的椅子坐下了。

任淑贞本来已经被他瞪得头皮发麻,眼中有了水光,见他什么也没说,胆子又壮了,走过去牵住他的衣襟撒娇不依,“阿父,你方才瞪我来着,好凶!”

王氏向来护短,柔声道:“六娘有什么不对的,好好跟她说便是。她很听温顺说话的。”

王氏这话一出口,刘氏和任淑慧母女二人脸上都闪过嘲讽的笑意。六娘很温顺听话?王氏你脸皮也太厚了,六娘任性又蛮横,粗鲁又无礼,刺史府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

辛氏微笑,“六娘还小,她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们做阿父阿母的,耐心教导她。”

任荣生和王氏同时站起身,“是,夫人。”

任淑贞觉得很委屈,撅起了小嘴。

任荣生看着爱女这个样子也有些心软,可是想到任刺史怒不可遏的模样,他脸色又阴沉了,语气十分严厉,“六娘,话是不能乱说的,你明白么?方才在月亮门你说过什么混话,自己还记不记得?”

“我…我说什么了…?”任淑贞结结巴巴的,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会让任荣生这么生气。而且,她也想不通,自己在内宅说过的话,为什么会传到任荣生耳中?要知道,内宅中的事,除非是王氏想让任荣生知道,亲自告诉她,否则任荣生是很少管的。

任荣生见状,不由的大为头疼,“你这孩子,自己说过什么都不知道,真真糊涂!”

他是头疼,王氏却是心疼,“在自己家里头便是说错一句半句话又有什么呢,反正又没传到外头。六娘是真性情之人,心直口快,话出口后她自己未必记得。到底是哪句话,你提醒提醒她啊,莫要一味责怪、责骂。”

任荣生黑了脸。

提醒提醒?六娘说的那话,让人如何提醒?

辛氏、刘氏等人也笑着为任淑贞说好话,虽说有人是出于真心,有人却是碍于面子,不过说出话来大差不差,都劝任荣生,“六娘能说出什么来?错了慢慢教,莫吓到她。你看到没有,六娘都快吓哭了。”

任淑贞确实是一脸委屈的看着任荣生,眼中水光盈盈,随时有可能放声大哭。

任荣生既不能就这么算了,又不便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任淑贞,生气的指着屋门,“六娘,跟阿父出去,阿父有话跟你说。”

这是要单独教训任淑贞的意思了。

“什么要紧事啊,还不能当着咱们的面说?”“就是,六娘到底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任淑慧、任淑然等人大为诧异,一边惊奇的看着任淑贞,一边忍不住小小声的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任淑贞羞忿不已,脸蛋涨得通红,身子也颤起来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经受过这些!在辛氏这里,在任家女眷面前,被明着暗着讽刺挖苦的,被当面嘲笑打击的,被笑话被议论被蔑视的,只有父母不在身边、孤单无助的八娘任江城。万万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居然轮到她了…

任淑贞呆呆的站着,浑身血液好像凝固了一样,连动都不会动了。

只有伤害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究竟有多痛,有多难堪。任淑贞原来和姐妹们一起笑话任江城的时候觉得舒心畅意之极,这时风头浪尖的人换成了她自己,才知道被人轻视、嘲讽的滋味是多么苦涩,多么难受…

任荣生见她愣着不动,一气之下,动手来拉她,厉声道:“六娘,跟阿父来。”

任淑慧脸上有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任淑英、任淑然等人也一样。

任淑贞仗着辛氏的宠爱可没少嚣张,这回在辛氏屋里倒霉了,她们哪能不高兴呢。

任淑贞本来是呆呆的,眼角余光扫到诸姐妹脸上,看到她们的嘲笑之意,登时脑子嗡的一声,浑身血液上涌,气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把任荣生的手大力甩开,高声质问:“阿父,我说什么了?我到底说什么了?方才在月亮门…”她眼睛一亮,总算想起今天的事了,“我又没说错!安东将军就要调任回京了,当然会有新将军来接任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什么不敢说的!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怎么了…”觉得自己占理,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的时候,真是理直气壮,响彻云宵。

她正在任性的大声叫嚷,身后响起婢女惊慌失措的声音,“郎主,郎主您来了…”

任淑贞愕然转过头,只见她的祖父任刺史背着手站在门口,恶狠狠的盯着她,脸色铁青。

“祖…祖父…”任淑贞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口干舌燥,结结巴巴。

“大人。”“祖父。”辛氏等人纷纷站起身,脸色惊疑。

任荣生呆了片刻,快步走向任刺史,“阿父,阿父…”

他是陪着一脸笑的,任刺史却是怒气冲冲抬起胳膊,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任荣生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脸,又是羞愧,又觉难堪。虽说被自己的父亲教训了没什么,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妻子、女儿都在,太没面子了!

任刺史瞪了他两眼,眼光阴沉的扫过辛氏、王氏等人。

他脸色极差,让人想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黑暗一片,乌云滚动,压抑、郁闷,不知什么时候,一场狂风骤雨就要呼啸着来到人间…

辛氏、王氏等人都摒住了呼吸。

任淑贞心里很害怕,吓得哭都不敢哭。

任刺史怒目看了众人许久,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辛氏好像虚脱了一样,软软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刘氏、任淑慧等人也是目光茫然。

任淑贞傻了好一会儿才跑到任荣生身边,带着哭腔想要安慰他,“阿父,好好的祖父为什么要打你…?”任荣生脸上这会儿还热辣辣的呢,当然没好气,不假思索的回身给了任淑贞一记耳光,“逆女!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他的这记耳光,比方才任刺史抽他的那一记更加干脆,更加响亮,更加用力。

任淑贞被抽得站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

王氏心肝肺都是疼的,赶忙向前飞奔几步,扶住了她,“六娘,你怎样了?疼么,疼么?”见任淑贞嘴角都流血了,心中大痛,连声音都颤巍巍的了。

任淑贞脸上一开始是木木的,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有了疼痛的感觉,才慢慢的意识到:阿父打了她,一向宠爱她、娇惯她的阿父打了她…

任淑贞不能相信似的看着任荣生,“阿父,你打我?你竟然舍得打我?”

任荣生痛心疾首,“六娘,阿父早就应该打你了!打醒了你,你便不会如此糊涂不晓事!”

两行热泪顺着任淑贞的脸颊流下来,她痛哭失声,“阿父打我,阿父打我…”

她哭得很伤心,很狠狈,热泪流了满脸,把脂粉都冲去了不少,脸都花了。

任淑英迅速的忖度了下:先是任刺史打了任荣生,然后是任荣生打了六娘,看来六娘这回惹的事不小。事关任刺史,辛氏、刘氏现在不便出面劝说,王氏正没台阶下,若是她能现在冲出去,应该能博得王氏的好感。若是躲在一边装缩头乌龟,却是会被王氏记恨的。王氏毕竟是嫡母,还是少得罪为好…盘算清楚了,任淑英便含着两包眼泪站了出来,“阿母,阿父打了六娘,他也是心疼的啊,您看看阿父,便会明白了…”她话音还没落,任荣生心中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还有你,四娘,你也该打!”抬起手,照着任淑英那张虚伪的面孔,便是“啪”“啪”两耳光!

不知是他这会儿太生气了,还是看任淑英格外不顺眼,打任淑贞才只有一下,到任淑英这里却是翻倍了。

“阿父!”任淑英捂着脸颊,愕然。

她是来劝架讲和的,是来献殷勤的,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挨打。

不光任淑英惊愕,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任荣生这是怎么了?先打六娘,再打四娘,拢共两个女儿,挨着打遍了…问题是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没动过女儿一指头…

今天真是出了邪了。

“逆女,跪下!”任荣生挑眉,冲任淑英一声怒吼。

任淑英身子抖了抖,“扑通”便跪下了,驯顺的低了头。

“你,也跪下!”任荣生又冲被王氏揽在怀里又拍又哄的六娘任淑贞大喝。

王氏万分舍不得,任淑贞“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任荣生眼中冒火,抬腿踹了任淑贞一脚,把任淑贞踹得站不稳,跪在了地上。

王氏心疼得要死,可是任刺史、任荣生都大为反常,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了又想,也没敢和任荣生拗着。

任淑英和任淑贞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又是害怕,又觉难堪,花容失色,涕泪横流。

任荣生这做父亲的见她们这样,倒也不想难为她们。可问题是任刺史正在气头上呢,他若把两个女儿轻轻放过,任刺史能不迁怒于他么?任荣生狠狠心,先是指着任淑英痛骂,“明知道你祖父差人去唤八娘,你还硬拉着八娘不放,眼里还有没有你祖父!”又骂任淑贞,“朝廷任命官员的大事,是你一介闺中弱女能议论的?你又怎知朝廷不会将兵权授予你祖父,成为带兵刺史?”把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过之后还不算,命婢女拿过黑漆柄麈尾一人打了两下,怒容吩咐,“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的过错,再出来吧。若想不明白,便一直关着,不许出来丢人现眼!”

任淑贞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挨了打不说,还得当众罚跪、挨骂;挨过骂之后还要面壁思过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还不见得能不能出来;我…我真是命苦…她忽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猛的挺直了身子,“八娘说我一定会改口,我还和她赌了百两金。现在我改口不改口呢?不改口,一直面壁思过;改口,见了八娘我要道走,还要给她百两金。百两金,我哪有这么多钱?”脑中盘旋着这样的念头,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任淑英也不比她好多少。听到任荣生的话,如当头被人重重敲了一棒,眼冒金星,心烦意乱。她和任淑慧同年出生的,年龄不小了,正在为婚事犯愁。眼下正值春季,是贵族人家踏青游玩的好季节,各家都时不时的有宴会、聚会,任淑英想把自己嫁出去,春天当然是最值得珍惜的季节。一个月面壁思过不能出门,不能推销自己,任淑英真是欲哭无泪。

她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虽然她俩的样子都很可怜,虽然刘氏、王氏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为其求情,不过任荣生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没办法,还是狠狠心命婢女把她俩带了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已是便宜她们了。一个月之后若还是冥顽不灵,继续关着。”

消息传到任江城耳中的时候,她正对镜梳妆。

王媪细心的替她梳头,小声问道:“八娘,四娘和六娘会不会记恨啊?”

任江城不在意的笑笑,“记恨便记恨呗,我若不出手整治她们,难道她们便会爱上我么?”

第11章011

王媪不由的点头,“八娘说的是。”

是啊,这样她们会记恨,可不这样的话,她们难道便会爱护八娘了么?

八娘从前对她们倒是很好,很忍让,可四娘总是哄着八娘做傻事,六娘总是欺负八娘,八娘在姐姐们面前半分好处也得不着的。

饶是被姐姐们欺负了、笑话了,辛氏这主母的人不为八娘主持公道不说,还要再冷嘲热讽一番,让八娘更加难堪、难过。八娘幼时从辛氏房里回来,常常是噙着两包眼泪的,可怜极了。

唉,这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撑腰做主的孩子,日子过得苦啊。

“八娘苦能和郎君和娘子团聚,便好了。”王媪想着心事,一声叹息。

“总有一天会团聚的。”任江城微笑。

王媪这个人是有几分啰嗦的,絮絮叼叼的告诉任江城,“八娘莫抱怨郎君和娘子。他们可不是不要你了,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将你送回任家的…”

任江城有几分好奇,“后来阿父阿母想要接我回去对不对?不巧,我居然会病了。”

任江城面对铜镜坐着,王媪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一头如云秀发,铜镜才是磨过的,很光滑,可以清晰照出人影。她问过话后,从铜镜中便看到王媪蹙起了眉头,“这件事,说来也太巧了。郎君和娘子一开始差人来接,辛氏推拖说八娘还小,不宜长途跋涉,不许你动身;后来郎君升迁至嘉州,和娘子一起回来省亲,当时是打算将你一起带走的,可是你忽然就病了,上吐下泻,下不了床…”

任江城凝神静听。

王媪将任江城的发髻挽好,叹了口气,“后来,郎君又差人来接过几回,不是你病了,就是你在赌气,要么就是辛氏、王氏竭力挽留,总之就是走不了。再后来,宣州来了安东将军,你去了趟庾家,就更走不成了…”

“总之就是走不了”,任江城回味着王媪的话,心中涌起层层疑云。

是刺史府有人不许任江城离开吧?所以才会一回两回三回的就是走不了。

这个人是辛氏么?如果真的是她,这个女人也太小心眼儿了,因为任刺史先续娶了原主的奶奶,而不是她,她从三十年前一直记恨到了今天,把气撒在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身上。又气任江城,又不许她离开,将是要将她留在身边折磨侮辱,眼睁睁的看着她成为宣州城的笑柄,这样她心里就舒服了?当年的仇就算是报了?

任江城拉开梳妆台边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她写给任平生和范氏的回信,和寄走的那封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任江城前世养成的习惯,书信往来是要留底稿以备查询的。不同的是,前世可以在电脑中备份,现在却只能靠手写了。眼前这封信便是她一笔一划亲手书写,字迹娟秀清媚,颇见功力。

这信上写的全是琐碎小事,吃喝、穿戴、日常起居、人情往来,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不过,如果目光够敏锐的话,会发觉自第一行第一个开始,直到最后一行,斜线上的字连上去是这样一句话,“儿日夜思念父母,盼阖家团圆”。

“阿父,阿母,你们会发现吧?会发现吧?”任江城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祈祷,“发现了便设法接我走,好么?”

“…夫人要留你,大人也要留你,真是奇怪,平时也不见他们对你如何关心爱护…”王媪还在唠叼啰嗦。

“祖父也要留我?”任江城惊讶抬头。

“是啊。”王媪气呼呼的。

她想不通,刺史大人对八娘又不珍视怜惜,要留下八娘做什么呢?

任江城头皮发麻。

任刺史也要留下八娘,怎么回事?那封信是交给他的,他…会不会看出什么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