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涵本来一脸笑,听了她的话,笑容渐渐敛去,愁眉苦脸的,声音细如蚊呐,“杜大夫,我…我是来…”杜大夫心思全在饭上,随口说道:“药补不如食补,你先跟着我吃了这餐饭,之后再说别的。”庾涵很快活,脸蛋红扑扑的,叫过婢女吩咐,“回去禀告公主,我在杜大夫这里食药膳,很补的。”婢女会意,“是,女郎。”回去禀告乐康公主了。

庾涵安安心心的留了下来。

庾清虽觉得不对,却是对堂妹迁就惯了,也没说什么。

任江城要去厨房端菜,桓十四郎很是不屑,“这是仆婢所为之事,你亲自做这个,不觉得有失身份么?”任江城对他的脾气性情已略略有些了解,便笑着说道:“这你便不懂了,我是为了好玩。”桓十四郎来了精神,“好玩么?我也来。”不惜纡尊降贵,到厨房帮着端菜去了。

庾清看的直皱眉。

就算是在船上,诸事从权,世家子弟也不能做这种低贱之事吧?十四郎也是,被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任八娘给带坏了。

庾涵也想过去,“我也要玩。”被庾清忙不迭的拉住了,“阿敏,你不许过去,伯母知道了一定不依。”庾涵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不玩了。”

等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桌,杜大夫、桓十四郎、庾涵看的垂涎欲滴。

桌上有一小锅白粥,一小锅虾粥,一盘薄如纸白如雪的薄饼,其余的便是各式菜品,有凉拌绿豆芽,韭菜炒鸡蛋,清炒时蔬,酱炒肉丝,凉拌小黄瓜,还有一盘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煎成的牛肉,和切好的葱丝、黄瓜条、寒瓜条等。

“一定很好吃。”庾涵两眼亮晶晶。

桓十四郎自问也算世家子弟见多识广了,却没见过这个阵仗,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吃法,想问任江城吧,又觉得没面子,便偷偷咽了口唾沫,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情,装出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把这桌菜放在心上。

杜大夫是主人,招呼着大家落了座。

任江城拿起一个薄饼,依次放了牛肉、绿豆芽、韭菜等,卷好,双手递给杜大夫,“长者先请。”杜大夫也就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仔细品尝过后,伸出了大拇指,“美味之极。”

任江城替庾涵也卷了一个,“阿敏,试试看。”庾涵吃得心满意足,眉花眼笑,讨好的看着任江城,跟她商量,“八娘,明天还吃这个,好么?”任江城慷慨大方的答应了。

庾涵乐不可支。

桓十四郎不等人让,自己拿起张薄饼,把每样菜都夹了一点,麻利的卷好,送入口中。

鲜香脆嫩的口感在舌尖弥漫开来,令得他眉目舒展,愉悦之极。

“人还是心眼儿小爱记仇的好啊。”桓十四郎卷了一个饼,又卷了一个饼,飘飘然,“我要不是爱记仇,便不会出城截杀仇大娘;我若不截杀仇大娘,她便不会受伤;她若不受伤,八娘便不会跟着我上船;八娘不上船,我哪能吃上这美味的一餐?”

觉得自己实在太英明了。

任江城火上还炖着锅鱼汤,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跟大家说了一声,“我到厨房看看。”

杜大夫等人笑着交待她,“快去快回啊。”交待完,继续埋头苦吃。

任江城出了舱门,只见天色已暮,雨还在下,飘飘扬扬,绵绵不绝,古色古香的画舫,安安静静的江面,倒是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她入神的看了会儿。

真美啊。

她看的很专心,船头走来了一个人,她丝毫也没有发觉。

她专注的看雨,那人专注的看她。

女郎虽然身着胡服,依旧清逸出尘,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很美。

任江城嘴角轻轻勾了勾。

前途未卜,还有心情聚众大吃特吃,还有心情欣赏雨景,八娘子,你心很大啊。

她自嘲的一笑,“还是到厨房看看鱼汤吧,再晚会糊掉的。”

转过身,她不由的呆住了。

一名白衣男子自雨幕中缓步而来,身姿濯濯,轩然霞举,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俊美得不像话。

这不是…桓十三郎么?

“女郎。”

“郎君。”

两人客气的见了礼。

雨声淅淅沥沥,雨点打在船板上,声声入耳。

两人有片刻默然。

桓广阳望望苍茫无际的江面,“女郎方才似有忧色…”

他容颜俊美,好像雕塑出来的一般,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如浸在清水中的浅色宝石,美丽中又透着冷淡和漠然。这时的他却面露关切,连眸光都显得温暖了许多。

任江城莫名心悸,柔声道:“‘人生如寄,多忧何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人生短促,不过暂时寄居在人世间,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第025章

她嘴角微微上扬,一丝笑意闪现在明眸之中,愈觉灵气动人。

桓广阳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她身上。

这位心情明媚之时便想把春天穿在身上的女郎果然不同凡响,即便今天接二连三遇到一连串的不如意,即便如今寄人篱下前途未卜风萧萧雨茫茫,依旧笑得如此俏皮轻快,慧黠可爱。

桓广阳道:“公主殿下已向刺史府修书一封,解释过今日之事,女郎不心担心。”

任江城颇觉意外,脸上闪过惊讶之色,“真的么?”

乐康公主这个人很傲慢,安东将军在宣州任职期间都没多少官家女眷有幸见到过她。她能为了任江城的事亲自向刺史府去信函,任江城真有受宠若惊之感。

“是郎君提议的,对么?”任江城何等聪明,惊讶过后便猜到是桓广阳开口,乐康公主给他面子才肯写这封信的,心中感激,语气异常温柔。

风声雨声在耳,任江城又专心和桓广阳说话,以至于外面走来了两个人,她也还是懵懵懂懂的,丝毫没有察觉。

来的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位美貌郎君,仆人是名清秀童儿。

任江城和桓广阳面对面站着,任江城脸微仰,桓广阳头微低,两人的侧颜都很美,脸部线条近乎完美,无可挑剔,神色又很柔和,看上去非常和谐。

“表兄怎地会和她在一起?她这是…主意又打到表兄身上了么?”庾涛不由的心中生气。

他觉得任八娘真是太讨厌了。从前没皮没脸的缠着他,后来总算消停了,让人可以松口气了,现在她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又打到他表兄身上了,真是死性不改。他是什么人,他表兄又是什么人,是她这样的女郎所能觊觎的么。

“我代舍弟向你道歉…”桓广阳低沉的声音传到庾涛耳中。

“哪里,我应该向你道谢…我找不到杜大夫的时候在岸边大声疾呼,借的就是你的名号…”任江城的声音清脆柔嫩,透过雨幕断断续续传过来,庾涛更加生气了。

敢情她不是一心一意喜欢哪个人,而是逮着机会能抓住位名门子弟、美貌郎君,便不肯放手了!

“表兄。”庾涛冷静的开了口。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兄被这样的女郎纠缠,一定要发声来解救他。

桓广阳转过头,“表弟。”

这表兄弟二人很客气的寒暄,任江城却是一声惊呼,“天呢,我的鱼汤!”转过身向里飞奔。

很新鲜的鲫鱼,又是葱又是姜又是炖的,可别熬干了啊。

她跑的很急,雨天路滑,跑到廊下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张开胳膊稳定平衡,过了片刻,站稳了,“好险。”一溜烟儿跑走了。

庾涛哼了一声,“总是这些伎俩,不嫌烦么?”想跟桓广阳说说这位任八娘之前做过的糊涂事,不经意间看到桓广阳脸上似有轻蔑之色,蓦然惊觉,“背后说人是非,而且是说一位女郎的是非,表兄会看不起的。”想到这一层,硬生生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船舱。

庾涵见了他俩很高兴,“表兄,阿母同意写信了么?同意了啊?我就知道她肯定会答应的,她宠爱你这个外甥啊,嘻嘻。咦,阿兄,你怎么也来了?”

庾涛道:“听说你在杜大夫这里食药膳,我也想来补补。”往桌案上看了看,轻笑道:“阿敏,这便是你说的药膳么?”庾涵不好意思,吱吱唔唔,“那个,那个…”十四郎打抱不平,“怎么不是药膳?这牛肉的调料里便有很补的药材。来,快坐下吧,再啰啰嗦嗦的便没的吃了。”庾涛笑了笑,和桓广阳一起坐了下来。

时下并没有食春饼的习俗,见到这薄如纸白如雪的薄饼,庾涛也觉新奇,学着大家的样子卷了一个。尝尝味道不错,也不在意是任八娘做的了,很不嫌弃的把一个卷饼吃得干干净净。

桓广阳却坐着没动。

“表兄,你怎么不动箸?”庾涵好奇的问。

“阿兄,来。”十四郎殷勤递过去一个卷好的薄饼。

桓广阳:“等八娘子来了,一起吧。”

庾涵不好意思了,“就是,应该等等八娘的。八娘去了好久,怎地还没回来啊?”桓十四郎笑,“她不会是躲在厨房偷吃吧?我去捉她。”正想起身出去,童儿把门打开,任江城端着一个小锅笑咪咪的进来了,“诸位,我回来了。”

庾涛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我庾家向来热情好客,不拘身份高低,不会怠慢客人的。你又何必这样?”对任江城亲自做这种事非常不满。

庾涵小脸通红,嗔怪的道:“阿兄,八娘爱这么玩,不行么?”十四郎闲闲道:“端饭端菜,我方才也亲自试过,蛮好玩的。”庾涛脸色便不大好看。

任江城嫣然一笑,走过来把鱼汤放在桌上,“人生如寄,唯当行乐;值此雨夜,当饮鱼汤。”

“当饮鱼汤,当饭鱼汤。”众人都笑。

鱼汤已熬至发白,入口鲜美,美味入口,众人都甚为开怀,就连庾涛的神色都从容舒缓了。

“八娘,为什么既有虾粥,又要有鱼汤啊?”庾涵喜滋滋的问道。

其实这两样她都喜欢,不过觉得任江城亲力亲为做这些很辛苦,便随口问了出来。

任江城笑笑,“虾是发物,有伤的人不适合食用。鲫鱼是淡水鱼,却是不妨的。”

“有伤?谁有伤啊?”庾涵眼眸中满是困惑。

桓十四郎哼了一声,“敢情这鱼汤你是为仇大娘熬的啊,可真体贴。”

“仇大娘是谁?”庾涵愈加不解。

不光庾涵,庾清和庾涛也是莫名其妙。

门开了,童儿快步进来,在杜大夫耳畔小声说了句话,杜大夫笑着放下筷子,“小丫头,你送来的病人醒了,要汤要水呢。”任江城大喜,“仇大娘醒了么?我过去看看她。”杜大夫站起身,“一起去。”

他是大夫,也要去看看病人的。

庾涵追着任江城站起来,“八娘你吃好了再去啊,还有,这鱼汤要不要给她带点儿?”任江城笑吟吟,“不用,我替她留好白粥和鱼汤,还有几样清淡小菜,都是合适病人食用的。”和众人告辞,“诸位慢用,失陪。”

任江城和杜大夫一起走了。

庾涵重又坐下,小声嘀咕道:“八娘是有病人需要杜大夫医治才会在这里吧?是不是病人好了,她也要离开了?”她这声音虽小,桓十四郎却听得清清楚楚,眼珠转了转,暗自盘算,“解药我还是慢慢给仇大娘吧,还有,若她好得太快了,我再偷偷给她加点东西,也吃不坏她,让她走不了,也就是了。”

仇大娘不只醒了,而且精神还不错,见到任江城进来,她坐了起来,“女郎,你还好么?”任江城忙上前扶住她,“我没事。”大概解释了一下,“你中了毒镖,昏倒了,宣州城没有大夫能救你。好在杜大夫妙手回春,医术高超,你的毒已清除不少,很快便会痊愈的。”

“杜大夫?”仇大娘喃喃。

她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眼任江城身边的青衣老者。

这便是杜大夫吧?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是久闻大名。杜大夫他是…乐康公主的人啊…

“女郎,你上了乐康公主的船?”仇大娘心中一凛,握紧了任江城的手,沉声问道。

“事急从权。”任江城嘿嘿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

仇大娘冷笑,“乐康公主目下无尘,眼中无人,她费了多少心机方才请到杜大夫,岂是随意肯借给你用的?女郎,这是桓家出的面,对不对?”想到自己竟然承了桓家的情,目中冒火。

她话音未落,杜大夫不耐烦了,板着脸把她的手拉过来,切切脉,哼了一声,“怪不得都有力气骂人了呢,敢情确实好得快,中气很足啊。”他皱眉想了想,断然道:“她好得太快了,容易生事,不如让她再多躺几日呢。”任江城吓了一跳,脸上推起谄媚的笑容,“别呀,她是性情中人,快人快语,不是爱生事。杜大夫您还是大显神通把她医治好了,让她这个被奄奄一息抬上床的人活蹦乱跳的,那样显着您多有本事啊,不愧神医之名。”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掐了仇大娘两把,仇大娘会意,忍着一口气,面沉似水,没再发声。

杜大夫终是被任江城哄得又有了笑模样,“小丫头比她有眼色多了,又会说话,看在你的份上,我老人家还是照常医治她吧。”重又替仇大娘切了脉,凝神想了想,写下药方交给童儿,命他去煎药。仇大娘胳膊上的伤口该换药了,这却用不着杜大夫,童儿麻利的就给换了,手法娴熟,比寻常的大夫还强。

“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任江城看的砸舌。

任江城把白粥和鱼汤拿过不,“仇大娘,你想喝哪个?白粥是最养人的,不过鱼汤也很好,都替你盛一碗吧,好不好?”盛了白粥,慢慢喂给仇大娘吃,仇大娘眼中有了泪光,声音沙哑,“怎么能让女郎服侍我…”任江城不在意,“咱们是同患过难的,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来,张口,我听你声音有些哑,应该是嗓子疼,忍着点儿啊,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可不行。”杜大夫在旁看的很是稀奇,“小丫头,你可真不像世家名门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啊,会煮食,还会照顾人。”他这话任江城听了不过一笑置之,仇大娘却是心酸得想要流泪了,“可怜的女郎,在刺史府不知过的什么日子。”一口一口,把任江城喂给她的饭全吃了。

吃饭了才有力气,好得快,能站起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童儿煎好药,喂仇大娘服下。仇大娘服下药不久,沉沉睡去。

“您给她喝的这是…?”任江城有些傻眼。

杜大夫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放心吧,她没事。我老人家只是不喜人聒皂,让她多睡睡罢了。”见任江城脸色似乎不大好,又补充了一句,“以她现在的伤势来看,正应该多休养,少生气。”

任江城颇有些哭笑不得。

杜大夫,杜神医,您老人家也太任性了啊。

看过仇大娘,任江城和杜大夫便回去了。

才走到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庾涵的声音,“…我知道了,表兄方才要阿母写的信,是给任家的,对不对?八娘到了船上,总得跟任家有个交待啊,表兄不便出面,我阿父、阿兄也不便出面,只有我阿母出面才是合适的。”

“桓广阳倒细心。”杜大夫啧啧。

任江城轻笑,“十三郎年纪也不见得比十四郎大多少,人却稳重成熟多了,十四郎胡闹惹事,他这做哥哥的跟在屁股后头善后。”

杜大夫只是笑。

任江城看样子不想马上进去,他便也不急,负手站着,很悠闲的样子。

里面又传出庾清略带迟疑的声音,“可是,八娘不回任家,又去不了嘉州,跟着咱们到京城算是怎么回事呢?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她那个脾气也受不了啊。”

庾涵有些不高兴,“阿姐,八娘也不叫寄人篱下吧?她到京城之后暂时和我住在一起好了,我不会让她仰人鼻息的。”

庾清在小声解释什么,声音小,听不清楚。

桓十四郎这会儿脸色想必也不大好,“别为古人担忧了,八娘到京城后住在舅父家里。”

“舅父?”庾涵和庾清都很惊讶。

“对,舅父。”桓十四郎道:“便是任吴郡太守的那位。”

任江城呆了呆。她知道原主有位舅父,是范氏同母兄长,很亲近,时常有信函和各色精致有趣的小玩艺儿不远千里送来任家给外甥女。不过,他任吴郡太守,吴郡离京城近,但毕竟不是京城…

“八娘要到吴郡去么?”

“不,范太守会调任回京。”

屋里的谈话断断续续传出来,任江城眼睛有些发酸。

这应该是桓广阳的手笔了。或许他只是想代弟弟做些补偿,不过,任江城做为受益者,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一样感谢他。

“桓家,势力真的是很大呢,一个吴郡太守,桓家说调便调…”任江城脑海中模糊闪过这个念头。

看来桓大将军确实真如传言所说,权倾朝野,如日中天。

“小丫头,听够了没有?”杜大夫小声问。

任江城不承认,“谁偷听了?我是走累了,在门口歇歇。”

杜大夫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里边的人自然听到了,十四郎率先出来,“怎地去了那么久?”任江城迎上他的目光,故意叹了口气,露出愁容,“唉,仇大娘虽然醒了,神智却不大清楚,估计是余毒未清的缘故吧。杜大夫说她没有大碍,可我总是担心的…”十四郎心中窃喜,“陵江王那只恶犬一直醒不过来才好呢。”心中虽高兴,不过吃人的嘴短,也不好意思流露出来,还假惺惺的安慰了任江城两句。

时候不早,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也就散了。

任江城执着灯笼,亲自将庾涵、桓广阳一行人送至船头。

回去之后,任江城也乏了,和杜大夫道了晚安,回了房间。王媪和能红、能白都没睡,等着她呢,见她回来,忙把准备好的温水端过来服侍她洗漱,“八娘,床已铺好,快安歇吧。”任江城疲倦已极,依言上了床,挨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黎明时分。

仇大娘的伤势在好转,任江城放心不少。

乐康公主命人来传唤她,任江城略作收拾,便跟着来人去了大船。

乐康公主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有些和气,今天冷淡了许多,“在船上可习惯?你倒是挺合阿敏的胃口,这便搬过来和她一起住吧,给阿敏解解闷。”

饶是任江城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乐康公主对自己这位不速之客不会太友好,这时也被激怒了。

任江城喜欢庾涵这性情单纯的小姑娘,不代表她能够忍受乐康公主的蔑视和轻慢。

就算家世比不上庾家,任家的女郎也不是给人消遣解闷的吧!

任江城态度不冷不热,语气半咸不淡,“多谢公主殿下垂爱,不过,八娘是为了仇大娘的伤势才上船的,为了照顾她,还是住在杜大夫处为宜。八娘不会打扰公主殿下太久的,只等仇大娘伤势好了,能下地行走,便该告辞了。其实八娘本不敢打扰公主殿下的,是桓郎君坚称桓家自有桓家的担当,八娘无奈,只好从命。”

乐康公主态度倨傲,任江城也没跟她客气,话说得很明白了:仇大娘的伤和桓家有关系,因为这个桓家才想要补偿,我才会来到这里;我来这里纯是为了替仇大娘治伤的,治好了我们就走,不会多停留,赖着不走。我不欠你,你跟我横不起来。什么替你女儿解闷之类的念头,可以歇了。

第026章

乐康公主本来一脸的尊贵骄矜之色,听了任江城的话,面色沉了下来,目光锐利,“任八娘,你好胆色,敢在本公主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任江城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公主殿下宽厚温和,恢廓大度,风度举止,实为皇室公主之典范。正因为您有这样的度量和胸襟,八娘方敢在您面前畅所欲言,和盘托出啊。”

方才她对乐康公主说话并不客气,这时却又不留痕迹的捧了捧。

当然了,她吹捧的是乐康公主的风度。

乐康公主被她这么一吹捧,想表现得没有风度都不大好意思。

她是皇室公主,也是庾家新妇,庾家和其余的世家一样注重风度和教养,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这种事传出去,难免为人诟病。

更何况对方是一名年方十四岁的女郎,更何况女郎在言辞气势上占了上风。乐康公主若此时翻脸,除了被人评价为没风度,还会被人讥笑没学问,不学无术,以至于辩不过一位女郎,恼羞成怒。

这年头,名门世家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的臣子,其实自视甚高,皇家若是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一样会被他们视为暴发户,或明或暗的揶揄讽刺,挖苦嘲笑。乐康公主如果现在呵斥责罚了任江城,说不定她的船还没在建康靠岸,这段光辉事迹已变为笑柄,传得满京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乐康公主冷冷的看了任江城几眼,“任八娘,但愿你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不要借着这个时机,和庾家、桓家的郎君过于亲近,有失闺阁身份。”

“这话恐怕公主殿下跟庾家和桓家的郎君说更合适。”任江城淡淡道:“若不是桓十四郎忽然出现在宣州城外,我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乐康公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许久,吩咐道:“你回去吧。”

任江城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