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却见旁边衣影一闪,好像方才有人在偷听似的。任江城转过头看了看,见庾涵满脸通红的躲在墙角,手拈衣带,拘束羞涩,见任江城看过来,她愈加慌慌张张,努力挤出丝笑容,“八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像下一刻便会忍不住哭出来了。

庾涵论年纪其实和任江城差不多,不过任江城骑马射箭,发育得很好,比同龄的女孩子个子要高一些,庾涵却是打小身子差,瘦弱了些,看上去跟个孩子似的。现在她要哭不哭的,更是显得很可怜。

任江城心中不忍,执了庾涵的手,微笑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我答应你今天再食卷饼,到了这会儿还没开始做,你以为我改主意了,没有好吃的了,对不对?”明知庾涵是因为听到了乐康公主的话而难堪,偏偏往不相干的事上拉扯,不想增加庾涵的心理负担。

庾涵只是性情单纯,并不笨,更不傻,任江城的意思她哪里看不出来呢?心中感激,握紧了任江城的手,“八娘!”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语言总是显得苍白无力,任江城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

两个人再分开的时候,庾涵已经好多了。

“抱歉。”她轻声说道。

“傻话。”任江城微笑。

任江城不便久留,“阿敏,我要走了。”庾涵犹豫了下,“八娘,我能去看你么?”任江城想了想,觉得乐康公主不愿意她的儿子、外甥跟自己接触,女儿或许是不要紧的,毕竟自己不会把她的宝贝女儿拐了去,便点头答应了,“可以啊,很欢迎,不过,你和你阿姐来便好,人多不方便。”庾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知道我知道。”

任江城和庾涵告别,回去了。

庾涵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黄昏的时候船靠了岸,庾涵约了庾清一起过去和任江城下棋,庾涛想送她,庾涵不许,“不用了,阿兄。”庾涛皱眉,“你从前不是巴不得阿兄陪你去看杜大夫的么?”庾涵脱口而出,“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八娘不要见你。”说出口后又觉得不准确,歪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要见你们。”

庾涛不由的冷笑。

任八娘长进不小,这还学会欲擒故纵了。

“不行,阿兄定要陪你。”庾涛坚持。

庾涵气呼呼的,“阿兄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庾涛一定要去,庾清也帮着他说话,“阿兄陪你看杜大夫的,不是看八娘,有何不可。”庾涵性情挺随和的,以庾清对她的了解,这么说了之后庾涵便应该没什么异议了,谁知庾涵眼珠转了转,招手叫过自己的贴身婢女吩咐,“你先过去跟八娘说一声,就说我和阿兄、阿姐很快到了。”婢女得令,不敢耽搁,立即便传话去了。

等到庾涵和庾涛、庾清兄妹三人下了大船要往杜大夫的船上去,却被童儿拦住了,“郎君恕罪,您还是别上去了,恐公主殿下不喜。”庾涛生平头一回被人这样拦下,全身的血往脸上涌,瞬间便面红耳赤了,沉声喝道:“闪开!谁敢拦着我!”这童儿一直是跟着杜大夫的,也没被人这般呵斥过,小脸蛋也涨得通红,抹着眼泪,回去禀告任江城,“八娘子,郎君骂我,呜呜呜…”任江城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摸摸他梳着两个冲天辫的脑袋,温声道:“你洗把脸,歇息片刻,外面的事交给我。”童儿抽泣着点头,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打水洗脸去了。

看到任江城莲步姗姗走出来,庾涛“哼”了一声,恼火的质问:“任八娘你这是什么新鲜招数,竟敢拦起我来了。你在用这种法子吸引我的注意么?”

当着女郎的面说这些话是很放肆无礼的,不过,庾涛这会儿恼羞成怒,平时本不会讲出口的、很不礼貌的话便脱口而出。

庾涵气得直跺脚,“阿兄你胡说什么?”

就连庾清也娥眉微蹙,“阿兄,八娘到底是位女郎,面孔很薄的…”

庾涛话出口后也有几分后悔,听两个妹妹这么说,悔意更浓,却不肯承认自己说错话了,背起双手傲然站立,仰头向天,态度倨傲。

任江城也来了气,“我要是让我进来,你那位公主母亲不知会说出什么好话来;我不让你进去,你又胡言乱语。凭什么啊,我受这种夹板气。”她向来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心中恼火,便扬声叫道:“能红,拿剪刀来!”能红正在后头眼巴巴的看着,跃跃欲试想替她家八娘子出头呢,听不得这一声,立即答应一声,“是,八娘。”飞快的回了房,取了剪刀,递到任江城面前。

庾涵吓了一跳,“剪…剪刀…八娘你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啊…”以为任江城有什么不好的念头,跌跌撞撞往她身边跑,“八娘不要…”任江城含笑拉了她一把,“阿敏放心,这是小事情。”庾涵见她镇静自若,后怕的拍拍胸,“你没有生气便好,八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庾涛和庾清莫名其妙看着任江城,不明白她打算做什么。

任江城接过能红递过来的剪刀,顺手又从能红身上截下一段红丝线,让能红和能白一人拽了一头,“庾郎君,你看清楚了。”抬起手,利落的将这红丝线剪为两断!

“我那天所写的偈句你可能没放在心上,也可能没看懂,没关系,我亲自演示一遍,你大概再也不会误解了。”任江城手持锋利的剪刀,盯着庾涛那张惊讶不已的面庞,慢吞吞说道。

庾涛脸色雪白。

他那些脱口而出的话确是无礼了些,却不料任江城比他更无礼,直接把剪刀亮出来了!

庾涵张大了嘴巴,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任江城用胜利的姿态打量庾涛,心中想道:“有完没完,就这么件破事儿直到现在还在纠缠,姑娘我不耐烦了!我现在有多少烦心事啊,真没功夫跟你逗闷子玩耍。高不可攀的庾郎君,你该干啥干啥吧,别再来烦我了。”

庾涛呆呆看了片刻,一言不发,回头便走。

庾清着急,“阿兄,阿兄!”庾涵从她身后偷偷拽她,“别叫了,阿兄不会好意思回来的。阿姐,咱们进去吧,安慰安慰八娘。”庾清很气恼,“阿敏你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被气走的明明是咱们的阿兄,你却要安慰八娘…”不行不行,我快被你气死了。

庾涵睁大了眼睛,“可是,我让阿兄不要来,是他硬要跟来的啊。而且,是他先说了不礼貌的话,八娘才以牙还牙的。”庾清头昏,“阿敏你偏帮外人,不理会自家兄长,伯母如果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庾涵被她说的皱起一张面孔,左右为难。

任江城幽幽叹了口气,握住庾涵的手,诚恳告诉她,“阿敏,你的心意我明白,你还是回去看看你阿兄比较好,莫令公主殿下生气。”庾涵不好意思,“八娘,我阿兄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人很好的,真的…”任江城微笑,“我明白,他只是一时气急。抱歉之至,我也是一样。”庾涵脸上便有了笑模样,“气头上的话都别放在心上了,八娘你莫生我阿兄的气,我回去劝劝他,让他也不要生你的气。八娘,我回去了啊。”任江城把她送到船头,看着她上了大船,方才回去了。

乐康公主知道这件事后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庾涵是在外面偷听过她说话的人,虽然平时很敬爱父母,这时也不肯向着她说话了,“阿母您不让八娘和阿兄见面,八娘把阿兄挡下吧,您又这样,那您究竟要八娘怎样方算如意?”

安东将军也在,他一向是女儿奴,便顺着庾涵的话往下说,“公主,任家女郎这般拒绝了阿放也好,之后便没有牵扯了。”

阿放,是庾涛的小名。

乐康公主怒道:“你懂什么?我是心疼阿放,心疼以他这样的家世才貌,竟然被任八娘那样的小丫头弃之如敝履!”

安东将军呆了呆,“那公主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看着妻子的脸色,陪着笑脸,“公主不许任八娘这样,是要任八娘好生巴结讨好咱们阿放么?”乐康公主愈发恼火,“就凭她,也配么?”安东将军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

他不明白乐康公主到底要什么。

“阿敏,你阿母这是…”他向女儿求援。

庾涵一来年龄还小,二来心思单纯,和安东将军一样理解不了乐康公主,偷笑吐舌,“阿父,我也不懂。”

“这样啊。”安东将军也偷偷笑,“看来不是阿父笨,是你阿母太深奥了。”

“就是,她太深奥了。”庾涵嘻嘻笑。

丈夫不理解她,女儿也不理解她,乐康公主觉得无限寂廖。

她的心思其实很简单明了,庾涛是她的宝贝儿子,金贵,不得了,任江城配不上,不许招惹。可是,她那么金贵了不起的儿子怎么能被任江城这样的女郎拒绝呢?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么?

她就是这样的。任江城和她的儿子站在一起,她不满;走的远远的,她还是不满。

人到中年之后,令她满意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乐康公主虽然为这件事情很生气,却也拿任江城没什么办法。动口,她说不下任江城;动手,她丢不起那个人;想眼不见心不烦把任江城撵走吧,又碍于桓家的面子,开不了这个口;思来想去,只有暂时忍着任江城了。

“靠岸之后便和她分离,以后永不再见!”乐康公主面沉似水。

“好好好,永不再见。”安东将军笑着附合。

乐康公主发了通脾气,之后也便把任江城丢到一边了。

不知不觉间,船到了吴郡。吴郡离京城已经很近了,想到京城在望,很快可以下船回家,自乐康公主、安东将军起,船上人人高兴。

陵江王的孙子萧庆正押送贡品入京,正好也停在吴郡,听说乐康公主、安东将军的船只就在附近,前来拜访。

乐康公主听说了,也没放在心上。这一路之上她遇到的官员、亲友也多了,若是身份足够呢,便由她亲自出面接见,若是身份普通,便由安东将军或是庾涛、桓十四郎出面款待。这萧庆正是陵江王的孙子不错,不过他父亲萧翎是陵江王庶出长子,出身不显,又没什么才华,在皇室中并不受器重。这样的父亲,又能有什么出息能干的儿子了?乐康公主坐船久了,觉得很疲惫,便想躲个懒,不见这萧庆正。

不过,陵江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嫡亲叔叔的孙子在路上遇见了不打个照面,也显着太无情了些。乐康公主被安东将军和庾涛父子二人劝了又劝,打起精神,“好吧,那便见上一见。”

萧庆正同时也向桓广阳、桓十四郎兄弟二人送了拜贴,所以桓氏兄弟也在。

萧庆正今年二十岁,一身乌衣,身量很高,五官俊美,眼神非常锐利,神态中透着年青人特有的桀骜不训和皇室子弟的骄横傲慢。

桓十四郎和他年纪接近,论起傲慢无礼来一点也不比他差,两人谁也没跟谁客气。

从一开始见面,两人便狠狠盯着对方,恨不得眼中飞出一把把尖刀,将对方立毙当场。

萧庆正一脸傲慢吹嘘陵江王府的武士如何如何出色,“…有了这些属下,何事不成?我这趟押运贡品,便顺利之极,从无水贼胆敢骚扰。”

桓十四郎听不得他这般吹牛,冷笑道:“可惜,陵江王府最出名的武士仇大娘身陷险地,不能自保,若不是有桓家,她早没命了!”

萧庆正脸色陡变,眼睛咪成一条线,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仇大娘?她在哪里?”

“在船上养伤呢。”桓十四郎笑吟吟的说道。

桓广阳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讨好的笑了笑。仿佛在跟他阿兄说,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过我忍不过嘛,难道听萧庆正吹嘘,不予反驳?

萧庆正硬梆梆的道:“那就劳烦十四郎将她交给我吧!”

“你确定要带她走?”桓十四郎笑得越发灿烂迷人,“她可是受了重伤,现在还下不了地呢,带走了她,或许她很快会成为一具尸体。”

萧庆正笑了,笑容冷酷而残忍,“生是陵江王府的人,死是陵江王府的鬼,便是死,她也要死在我的船上!”

桓十四郎本是畅快的欢笑着的,听了他的话,笑容却停滞了。

仇大娘是陵江王的得力下属,萧庆正说起来她这个人却是轻飘飘的一句死也要死在他的船上,这个萧庆正还真是心够狠,手够辣啊。

桓十四郎好像比心狠手辣比输了似的,脸上发烧,怒气冲冲道:“好,我这便命人把仇大娘抬出来,你爱带尸体回去,我成全你!”

他脑中迅速转着念头,真想暗中将仇大娘砍上几刀,真的让萧庆正带具尸体离开!

萧庆正笔挺的坐在那里,面容肃杀。

桓十四郎命人去带仇大娘,桓广阳温声制止了他,“十四弟,仇大娘的性命是杜大夫救回来的,放人或是不放人,咱们不能代杜大夫做主。”

“阿兄说的对!”桓十四郎来了精神,傲视萧庆正,笑得扬眉吐气,“还有,仇大娘是奉命保护任八娘的,八娘说了放人,你才能带走她!”

桓广阳眉头微皱。

萧庆正眼中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光亮,拍案而起,“是伏波将军之女八娘么?太好了!她阿父是陵江王下属,她自然也是陵江王府的人,请诸位这便将她交了给我!

第027章

“休想!”桓十四郎心中怒火升腾,挑眉冷冷道。

萧庆正步步紧逼,“任八娘难道不是我陵江王府的人?难道不应该由我带走?”他转向一直没说话的乐康公主,大声问道:“姑母也认为,任八娘不应该由我带走么?”

乐康公主从见到萧庆正的第一眼开始便很是不喜,现在更觉得他粗俗不堪,难以入目,神色越发鄙视。不过,萧庆正提出要带任八娘走,这个提议她却是大为动心,“若是船上没了任八娘,我可就舒心多了。”送走任八娘的渴望之情超过了对萧庆正这位族侄的厌恶和反感,真想立即点个头,把任八娘送到萧庆正这一脸戾气的年轻郎君手中。

如果这件事只牵涉到任江城,她肯定已经含笑表示同意了。可是现在还有桓十四郎、桓广阳兄弟二人,十四郎和萧庆正打着擂台,她若同意,好像跟十四郎作对似的。乐康公主和她阿姐寿康公主一向和睦,思之再三,最后也没好意思当众拆十四郎的台。

拆十四郎的台,不就是折她阿姐寿康公主的颜面么。外人看来,好像姐妹不和似的。

乐康公主矜持冷淡的坐在上首,对萧庆正的问话恍若无闻。

安东将军见她不同意也不反对,猜测她这可能是有些无所适从了,便温的和打着圆场,“任家女郎是否应郎中令带走,却不是我们所能当家作主的。女郎暂居我家船上,到建康之后便会由其舅氏接走,郎中令若要带走陵江王府的人,请到范太守府上。”委婉拒绝了萧庆正,他又微笑对桓十四郎道:“十四郎,有事好好商量。”

萧庆正时任王府郎中令,这个时代流行的就是以官职相称,安东将军这么叫他当然没什么不对。不过,到了桓家的郎君,安东将军的称呼便成了毫不见外的十四郎,亲疏立见。

安东将军倾向于谁,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来。

萧庆正浓眉挑了挑,脸色铁青,怒道:“姑父,您这么说便是不交出任八娘了,是不是?”

安东将军淡淡道:“八娘是我家的客人,如何能交出给你。方才本将军已经说过了,若要八娘,请至范太守府上。”

他是世家嫡子,向来讲究风度举止,似萧庆正这般大嚷大叫的实在让他看不起,语气已经很是鄙夷。

桓十四郎幸灾乐祸的笑了,语带讥诮,“姨父说的对极了,八娘是客人,哪有把客人交出去的道理?郎中令,你这个无理要求赶紧收回去吧,要不然会被人笑话的。不,不对,恐怕你已经成为笑料了,能让建康的贵人乐上好几个月呢。”

萧庆正脸上阴云密布,锐利如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野狼一般凶狠。

乐康公主见他落了下风,好像已经束手无策了,心中一动,“这萧庆正有勇无谋,我若不帮帮他,他是带不走任八娘了。可我若帮他,阿姐、桓家脸上须不好看。不如我提醒他两句吧,他若真是蠢笨如驴,那便没有办法了。”

乐康公主似笑非笑,慢悠悠的道:“郎中令想要带走八娘,怕是不成的。八娘是有情有意的女郎,因为仇大娘受了伤需要医治,她无奈之下方才上了本公主的船。她是官府家眷,也是本公主的客人,除非她本人想走,或是至亲长辈前来接人,否则,她是跟定本公主了。”

安东将军听了乐康公主的话,心里咯登一下。公主你这样岂不是提醒萧庆正,仇大娘对于任八娘来说很重要么?萧庆正如何聪明机灵,便不纠缠任八娘的事了,开口索要仇大娘。仇大娘伤还没好,任八娘自然不放心她被萧庆正带走,到时候恐怕不想露面也不行了。

他心绪复杂的看了乐康公主一眼。

桓广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失陪。”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

萧庆正勃然,厉声道:“桓郎君这是看不起我么?”

众人都不悦的看向他。

萧庆正怒而拍案,大声道:“大家坐在这里相谈甚欢,你说走便走,算什么!”

他简直是在咆哮了,桓广阳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神态自若,步履如常,飘逸洒脱。

萧庆正还要再发怒,安东将军实在看不过去了,淡声道:“世家子弟率性而为,兴之所至,宴席期间道声失陪便起身离去,风雅的很。”桓十四郎哈哈笑,“郎中令怕是少见多怪了吧?也难怪,有些人虽生在富贵丛中,那从娘胎里便带来的鄙俗之气真是多少琼浆玉液也洗不掉,粗陋之极,如同屠夫,哈哈哈…我阿兄清高雅致,不愿和这种人同坐,便即抽身离去,这正是名士风范,可惜有些人根本不懂,还在这儿大放厥词,哈哈哈…”

萧庆正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桓广阳已飘然出门。

萧庆正狂怒不已,“任八娘是客人,那便请将仇大娘交出来吧!她可是我陵江王府的武士!”

他这个要求倒还算合理,安东将军劝了他两句,“仇大娘伤的很重,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你若硬要带走她,对她没好处。”萧庆正语气生硬,横眉冷对,“是死是活,看她的运气吧。”

桓十四郎虽不喜仇大娘,却是要和萧庆正作对的,道:“仇大娘是杜大夫救回来的人,她这条命已经属于杜大夫了。杜大夫不点头,你休想将人带走。”萧庆正冷笑,“原来做大夫的医了一个人,从此以后这个人的性命便属于他了?供他驱策?桓十四,你不觉得自己这话荒谬可笑么?”桓十四郎怒,“普通大夫怎能和杜大夫相提并论?天下也只有一个仇大娘!”两人言来语去的就呛上了,安东将军叹息一声,“仇大娘不错是陵江王府的人,郎中令不顾她的死活,硬要带她走,这自然由得你。”萧庆正森然道:“我便是不顾她的死活,如何?”桓十四郎笑了,“你自己承认便好。”洒脱的冲安东将军笑笑,“姨父,陵江王帐下的死士、得力下属,陵江王殿下的孙儿都不心疼,故意要她死,咱们也乐得置身事外。”安东将军点头,和乐康公主略作商量,命人去带仇大娘。

桓广阳出门之后,命人在甲板上设了案几,席地而坐,悠闲的饮酒。

他的僮仆健步如飞下船,去到杜大夫处,正好杜大夫、任江城都在仇大娘床边,僮仆便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任江城,“…八娘子,郎中令似是非带走仇大娘不可。”说着话,担忧的看了仇大娘一眼,“可仇大娘还下不了床…”知道仇大娘这个样子若是硬要被萧庆正带走,怕是凶多吉少,大为同情。

任江城仔细听完,缓缓道:“我知道了。”

若有所思看了仇大娘一眼,面色沉吟,“杜大夫,可以设法让仇大娘看上去像是病得非常严重么?好像离开了就会立刻没命一样?这样的话,萧庆正便是碍于声名,也不会执意要带她走吧?拖得一时是一时。”

杜大夫漫不经心,“这倒容易。不过小丫头,这样有用么?”

仇大娘冷静的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这种法子对陵江王府其余的郎君有用,对萧庆正却不行。八娘不知道他这个人,他是陵江王殿下长子萧翎的儿子,萧翎生母出身既低,他人又平庸,一直得不到殿下的器重。相反,殿下对伏波将军却是视若亲子,宠爱有加,萧庆正嫉恨伏波将军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人有仇必报,凶残狡诈,为了达到目的根本不择目的,什么声名不声名的,对他来说屁都不是。”

仇大娘唇畔浮起冷笑,“我奉殿下的差遣,随伏波将军办过几件要紧事。在萧庆正眼中,大概已经是伏波将军的人了。他知道我重伤需要将养,是断断不会放过我的。不过,我是重伤么?我真的是重伤么?”

杜大夫一脸嫌弃,“就你胳膊上那点小伤,也好意思来麻烦我老人家?”

“可是仇大娘,你中了毒啊。”任江城忍不住提醒她。

仇大娘低头看看自己,皱起眉头。

她一向刚强惯了,真是难以忍受眼下自己这具并不健壮的身体。

杜大夫道:“你再留数日,我替你针灸,再配上十四郎送来的解药,也就可以痊愈了。如果这时候走了,毒素压制不住,继续扩散,不出十日,小命就没了。”

仇大娘咬牙,“就是死,我也不能让萧庆正给看扁了!”

任江城伸手制止她,“仇大娘,我去打发这个萧庆正。”

仇大娘苦笑,“八娘,他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他这个人有几分勇力,性情却急燥,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便是殿下面前也敢顶撞。因为他这个暴脾气,每回差他出门办事殿下都要赐他三道锦囊,命他在路上逐一拆看。”

任江城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锦囊中是什么?”

仇大娘摇头,“我却不知。想来无非是提醒他戒急用忍,不许招摇生事。”

仇大娘要下床,被任江城按回去了。

任江城冲杜大夫使眼色。

杜大夫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小瓷瓶,慢吞吞打量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取出一粒药丸,“吃了它。”

仇大娘怀疑,“是什么?”

杜大夫没好气,“吃不死人的!”仇大娘默默无语接过来,吞了下去。

吞过药丸不久,她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丫头打算怎么办?外面那个萧庆正可不对付。”杜大夫问。

任江城一笑,“在萧庆正心目中,仇大娘算是我阿父的人。如果让他将仇大娘带走了,我多没面子。”

杜大夫眼中闪过丝兴味的光芒,啧啧赞叹,“小丫头很霸道啊。”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船舱外,任江城望着滔滔江水,笑道:“‘就算浪涛冲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

杜大夫冲她竖起了大拇批,“小丫头别的本事有没有先不说,牛皮吹得震天响啊。”

任江城嫣然一笑,独自过大船去了。

能红和能白要跟着她,她坚决不许,命令她们全部留在这里,不许跟过去连累她。

桓十四郎也出来了。

他跪坐在桓广阳身边,小声说道:“阿兄,我把剩下的解药给了仇大娘好不好?她如果活蹦乱跳了,萧庆正未必带得走她。”

桓广阳语气恬淡,“仇大娘这个人自负的很,如果毒解了,会一意孤行带八娘走。可是,她保护不了八娘。”

“阿兄说的对,不能给她解药。”桓十四郎从善如流。

桓广阳递了杯酒给他,“阿奴,饮酒。”

桓十四郎却没心思喝,“阿兄,万一仇大娘走了,八娘也要跟着走,怎么办?萧庆正就是头狼,被他带走了,八娘没有好下场的。”

桓广阳欣赏着杯中深琥珀色的葡萄美酒,“他带不走八娘。”

“什么?”桓十四郎呆了呆。

桓广阳咪起眼睛,望向苍茫无际的水面,“稍后你便明白了。”

乐康公主见桓家兄弟先后出去,心里很有几分懊悔,“十三郎是不是生气了?”她确实想把任江城送走,但是没想让自己的外甥不开心。

转念又一想,乐康公主硬起心肠,“十三郎素日何等冷情,对八娘却好似另眼相看似的。再不把她送走,十三郎或许会被她诱惑了。那还得了。”

任江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乐康公主神色冷淡。

萧庆正却好像恶狼看到了猎物,眼中闪着贪婪、凶残又喜悦的光芒。

“这便是伏波将军之女,对不对?”他扬声大笑,“正好,女郎这便跟我走吧!”

他隐约猜到乐康公主不喜任八娘,便转过头看着乐康公主笑道:“姑母,任家女郎是我陵江王府的人,我带她走,名正言顺,您不会阻拦我吧?”

他问的是乐康公主,安东将军、庾涛等人虽不赞同,却沉默不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