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您说正经的,不开玩笑啊。”任江城嗔怪。

杜大夫一笑,“行,说正经的,不开玩笑。其实这倒不算什么大事,就只有一点不好,我老人家才吃饱了饭,若是等我散散食,岂不更好一些?这人伤的不是时候。”见任江城眉毛要竖起来了,知道她是真着急,也就不再逗她玩了,大大咧咧的问桓广阳,“我的药箱准备好了么?”

桓广阳道:“准备好了。”

杜大夫洒脱的挥挥手,“走!”任平生和桓广阳听到他这一声,眼眸中都有喜悦之意,一边一个陪着他快步往外走,差不多要把他架起来了。

杜大夫大叫,“小丫头,我老人家明天便要吃娇耳,还要吃鱼锅羊锅…”任江城语气甜甜的,哄死人不偿命,“嗯嗯,一定一定,放心放心。”任平生边走边回头,“八娘莫要担忧,阿父去去便回。”任江城乖巧点头,“是,阿父。阿父一切小心。”

桓广阳也回头歉意道:“扰了八娘子的雅兴,改日仆向八娘子赔罪。”任江城微笑,“哪里,杜大夫本来也就要走了。”桓广阳点头致意,转身去了。

任江城缓步走到院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纳闷:桓家的人跟陵江王府的人怎么就打上了呢?还差点闹出人命?

第037章

郗氏命人来请她。

任江城没有耽搁,立即去见郗氏这位舅母。

郗氏和范瑶母女二人正在说话,见任江城进来,范瑶起身相迎,“阿令来了。阿令,多谢你,阿母服用了杜大夫开的方子,觉得爽快了许多。”郗氏也笑道:“名医便是名医,果真和寻常大夫不同。我也看过不少大夫了,从没有见效这么快的。阿令替我向杜大夫道谢吧。”

中药的作用应该不会这么快便显示出来,任江城非常怀疑郗氏这是心理作用,或者是在真诚的说客气话,便笑盈盈的道:“下回见了杜大夫,我一定转达您的谢意。”

郗氏请任江城在她身边坐下,沉吟问道:“阿令,这位杜大夫是出了名的神医,也是出了名的难请,他如何肯替我诊治的啊?我只是胸口发闷罢了。”杜大夫便是替人治病,也是治疑难杂症、重症大病,像郗氏这种可治可不治的小病他也肯出手,可真是没听说过。

“对啊,阿令,这是为什么啊?”范瑶也很想知道原因,好奇的跟着问。

“这个么,说来话长。”任江城嫣然。

她正要仔细向郗氏、范瑶解说个中原因,侍女来禀报,说范静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便好。”郗氏这才想起来,“方才我听说妹婿和桓十三郎匆匆回家,从家里把杜大夫叫走了,也不知是因为何事?”

任江城告诉她,“阿父说是有人受了重伤,因何受伤的,我却不知道。”

范瑶一声惊呼,“姑父和桓郎君一起来寻找杜大夫,必定是那人伤的很重啊,也不知现在救过来没有?”

范静缓步走进来。

他还和平时一样讲究风度仪表,不过,脸上没什么笑意。

任江城和郗氏、范瑶一样猜测不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范静进来之后,解开了她们这个疑惑,“萧庆正和桓十四郎在铜雀桥上遇个正着,言语不合便打起来了。桓十四郎带的人是家中奴仆,萧庆正带的是王府卫兵,这些人若有死伤,并不是重罪,大概也因为这个,桓十四郎并没当回事。但是,萧庆正暗中命人向陵江王府的谘议参军秦愈求救,秦参军急匆匆的赶过去,桓十四郎不知他的身份,失手误伤了他。阿令,秦参军是士族出身,兴郡秦氏的嫡支子弟,还是陛下的远房亲威。”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有些明白了。

贵人误伤、误杀奴仆不过是赔钱纳币了事,但杀伤的如果是位士族子弟、王府参军,那就完全不同了。

秦愈如果真死了,陵江王府固然损失一位能员,桓家的麻烦也会很大。桓大将军再有权势,桓十四郎也不能白白打死一位士族子弟,必定要给个说法的。

人如果救回来了,什么事都好说。

“现在全看杜大夫的了。”任江城蹙眉道。

范静叹息,“是啊,全看杜大夫的了。”

屋内有片刻寂静。

郗氏不愿范静忧心,况且现在事态已明了,只看杜大夫能不能把那个秦参军的性命救回来。这事并非其余人所能左右,担忧也是白担忧。便微笑道:“以杜大夫的医术,恐怕只怕这位参军还有一口气,他便能给救回来的,郎君莫要忧心。说起来这位杜大夫,真正是位奇人,听说他还会给人开膛破肚呢,是真的么?”范静点头,“这是真的。左中郎将苏直之独生子酒后发狂,自己将自己肚子剖开,听闻当时情况非常之惨,也非常骇人。是杜大夫将他治好的。不光缝好了肚子,还医好了疯病。”

范瑶惊呼出声,“神医啊。”

郗氏也露出向往之色,“苏中郎将和苏夫人一定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了,他们可只有一位独生子。”范静感慨,“正是如此。”郗氏心中一动,微笑告诉范静,“今天杜大夫替我瞧了瞧,还替姜家弟妹也诊了脉,这都是托阿令的福啊。”范静露出诧异之色,“是么?这却令人想不到。”郗氏拉过任江城的手,一脸亲切,“你小舅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杜大夫这样的名医如何肯替她看病。阿令,她很感谢你。”

任江城笑着客气了几句。

这个时代本来就缺医少药的,女性若是不孕,求医问药的少,求神拜佛的多。姜氏能得到杜大夫的诊治,确实是很幸运的事。

范静仔细打量了任江城几眼,目光中既有欣慰和喜悦,也有几分惊奇,“咱们阿令本事很大啊。”知道外甥女居然有这个本事,能让名医杜大夫来为郗氏、姜氏看这种小病,颇为惊讶。要知道,杜大夫很难请,和他交情不够他固然不肯出手,平常的病症他更是不屑一顾。郗氏胸闷,姜氏是妇人之症,杜大夫连这样的病都肯看,说出来恐怕都没人相信。

“这没什么的。舅父,舅母,杜大夫是性情中人,只要和他对脾气、谈的来,他是很好说话的。”任江城笑道。

“性情中人。”范静溺爱的一笑,“咱们阿令也是性情中人呢。”

郗氏并不认为简简单单“性情中人”四个字便可以解释杜大夫对任江城的迁就和青目,不过,她笑得很优雅,“郎君说的极有道理。”

范瑶拉着任江城的手撒娇,“表妹,我和你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呀,我也想要杜大夫对我百依百顺的。我要他医谁,他便医谁。”

任江城连连摇头,“才不要。表姐,我希望你一辈子平安顺遂,永远不需要看大夫。你的亲朋好友也是一样,不需要和杜大夫打交道。”

这下子不光范静一脸欣悦之色,就连郗氏都满意极了。

范瑶不需要看大夫、她的亲友也不需要看大夫,就是人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多好的祝愿啊。

“阿令真会说话。”郗氏含笑夸奖。

范静却道:“阿令是一片赤子之心。”

这便是舅父和舅母的区别了。

密室之中点着数枝巨烛,床榻上躺着位面如金纸、眼窝深陷的憔悴男子,他处于昏迷之中,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几声痛楚的呻吟。

床榻边一位青衣者头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正聚精会神为躺着的男子缝合腹部。

他手中针线翻飞,灵巧的像位技艺精湛的绣娘似。病人伤的很重,缝合不易,他非常专注,头上、身上渐渐被汗打湿,衣衫贴到了身上。

任平生和桓广阳站在门口,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密室外面,愤愤不平的桓十四郎和脸色阴沉的萧庆正你瞪我,我瞪我,跟两只斗鸡似的。

萧庆正阴恻恻的笑了,语气也阴森可怖,“桓十四,你知道你伤的是谁么?”

桓十四郎怒道:“呸,你还有脸问这个!明明是你我各带家奴相殴,怎地会忽然多出一位王府谘议参军?分明是有人无耻使诈!”

萧庆正眼神轻蔑,阴阳怪气的讥讽,“真是可笑,都已经大打出手了,还计较什么使诈不使诈。桓十四,兵不厌诈,这句话你听说过么?”

“吵什么吵,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静么?不知道杜大夫最讨厌噪音么?”冷冷的少女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冷而清冽,听来令人精神一振。

桓十四郎一跃而起,满脸兴奋之色,“你来了!”三步两步走到任江城身边,“你来的正好,阿兄不许我走,杜大夫又慢悠悠的,我正等的没趣呢。”任江城无语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柔声向身边的中年男子介绍,“舅父,这位是桓家的十四郎。”桓十四郎这才注意到有一位儒雅清逸的男子陪着任江城一起来的,忙含笑行礼,“见过范仆射。”范静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淡淡点了点了点头。

范静很不喜欢这个闯祸在先、又对他外甥女亲呢却不够礼貌的桓家子弟。

萧庆正唇角浮起凶残恶毒的笑意,站起身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任八娘,你这是想我了么?特地来看我的?”

桓十四郎和范静一起变色。

桓十四郎挥起拳头冲萧庆正迎头劈下,范静脸色铁青,“打的好。”

虽然桓十四郎鲁莽了些,但是萧庆正该打,该狠狠的打。

听到外面吵闹,任平生和桓广阳一起出了门。

桓十四郎才扑到萧庆正身前,却被人从身后拎着衣领提了起来,他恼怒的回头,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扑腾,“阿兄,你别拦着我!我非要教训这孙子不可!”桓广阳把他放下来,平心静气的告诉他:“阿弟,你打法不对。”

萧庆正还在肆无忌惮的纵声狂笑,“桓十四你这般生气着急做甚,难道八娘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你的么…”话音没落,任平生脸色一变,欺身近前,一只胳膊利落的将他按在墙上,另一只胳膊高高举起!

“阿弟,应该是这样的。”伴随着桓广阳缓慢温和的话语,他和任平生的拳头同时重重落在萧庆正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同时牢牢捂住了萧庆正的嘴,让他喊叫不出来。小腹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这个位置被任平生和桓广阳同时重击,萧庆正如何不痛?他身体被任平生钳制住了,嘴被桓广阳捂得死死的,挣扎不了,叫不出来,闷哼一声,脸上扭动,痛楚不堪。

“要打得痛,要打人看不到的地方。”桓广阳教给弟弟。

桓十四郎看的呆了,也听的呆了。

任平生哼了一声,踹了萧庆正一脚,松开了他。

桓广阳也放了手。

萧庆正脸上冒汗,伸手捧着肚子,呻吟着顺着墙慢慢滑了下去…

“我想打他的脸。”桓十四郎不服气的嚷嚷。

像萧庆正这样可恶的人,啪啪啪打脸,打的他脸肿眼肿没有面目见人才对啊,打小腹疼归疼,别人看不见,岂不是不够解气么?

桓广阳默默看了任平生一眼。

桓十四郎倒也聪明,“打萧庆正的脸就是和打陵江王府的脸,对不对?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嚣张,却不教训他么?”

“他是大王的孙儿,要教训他自有大王。”任平生简短道。

桓十四郎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眼前放着个不顺眼的人却不能惩治,这真是让他难受极了。

“舅兄怎来了?”任平生走到范静和任江城面前,口中问着范静,却微笑凝视任江城,目光中满是溺爱之意。

范静道:“外甥女担心你,又恐你未用暮食,腹中饥饿,特地送饭食过来。”任江城笑,“不光阿父,还有杜大夫呢。他要为伤者缝合,一定很劳累,需要进补。”桓十四郎眼睛亮了,不自觉的往这边凑,“八娘,有我的么?”

“祸是你闯的,罚你今晚不许吃饭。”任江城板起脸。

桓十四郎不服气,“两人互带家奴相殴,又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萧庆正捣鬼,会把秦参军叫过来啊。八娘,我没料到他这般无耻阴险。”任江城轻笑,“你一个没料到,便把我阿父和你阿兄都牵扯进来了。十四郎,一个没料到,便能令你推脱掉所有的责任么?”桓十四郎脸上火辣辣的,正赌着气想发通火,却见萧庆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趁着众人不注意要往密室移动,便大吼一声扑了过去,“萧庆正,你又想做什么?”

萧庆正喘着粗气奋力挣开他,便要往密室的方向跑!

任平生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这人坏透了。”任江城气得小脸通红,“他准是想趁着咱们不注意过去给杜大夫添乱的。他盼着伤者出事呢,对不对?”

萧庆正被任平生一脚踹得脸冲下摔在地上,鼻子撞到地上,生疼生疼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他狞笑着抬起头,脸上眼泪和汗水齐流,看起来又狼狈又凶狠,“任平生你这个女儿倒真是聪明,老子若是捉到她,倒舍不得折磨她了…”任平生脸色铁青,重重一脚踩在他后背,众人耳中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寒。

这一脚真是太狠了…

萧庆正凄厉的惨叫一声,翻了翻白眼,昏了过去。

“阿父。”任江城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阿父莫和这种小人生气。”

任平生怜爱的看了她一眼,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再次听到萧庆正这无耻的威胁,虽然他不绝不允许这件事变成真的,也令他心有余悸。

阿令,这个出生在战火之中、命运多舛的女儿,如果真的落到恶人手里…

任平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闭上了眼睛。

“哎,任将军,我觉得你很不对。”桓十四郎很不见外的说道:“陵江王府有萧庆正这样的败类,可见不是什么好地方。以你的才华和见识,应该弃暗投明才是啊。”

“桓十四郎,请你慎言。”任江城不悦,正色道:“家大业大,难免会出一个两个败类。请问桓氏族中便人人光风霁月、道德高尚,人人完美无瑕、没有缺点么?

“吵什么。”杜大夫扶着墙,少气无力的走出来。

疲惫、倦怠的感觉从他身上丝丝缕缕流泄而出,任是谁也感受得到。

虽是训人,可他声音都是弱弱的。

桓十四郎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错,这时看到精疲力竭的杜大夫,却生出内疚之感。唉,如果他没有中萧庆正的计,没有上萧庆正的当,杜大夫本来不用这样的啊…

第038章

“十四郎,一个没料到,便能令你推脱掉所有的责任么?”任江城轻柔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他耳边。

桓十四郎心中一阵迷茫。

从来没有被哪家的女郎这般训斥过,但是居然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并非信口开河…

任江城忙走过去,“杜大夫辛苦了,我炖了鸡汤给你,很补的。”

密室门口放着高足方桌案、几张胡椅,杜大夫坐在胡椅歇了会儿,脸上露出笑容,“小丫头还算有良心。”任江城张罗着命人端温水过来,打开食盒将饭菜摆上,杜大夫告诉任平生、桓广阳等人,“他还在发烧,凶险的很,若是能熬过今夜,应该也就没有大碍了。至于他能不能熬过今夜,老夫也不知,看你们的造化吧。”之后,他便洗了手、脸,端过任江城递给他的鸡汤慢慢喝着,一脸享受的表情。

任平生叫了几名下属过来,命他们把萧庆正抬走,“小心,莫碰触到他伤口,请位善治外伤的大夫过来。”下属答应着,小心的抬着萧庆正走了。

任平生和桓广阳关心伤者,进到密室之中探视。桓十四郎犹豫了下,也低着头磨磨蹭蹭的进去了。

杜大夫由着他们三人进密室,并没说什么。他觉着手中的这碗鸡汤味道很美,笑着问道:“小丫头,为什么普普通通的鸡汤,你熬出来也这么好喝啊?”

“我心灵手巧呀。”任江城自吹自擂。

“真不害羞。”杜大夫一乐。

任江城献殷勤,“杜大夫,这个鸡汤能给伤者喝么?他受了伤,是不是也要补补。”杜大夫摇头,“他肚子才被缝起来,喝的什么鸡汤。待过两天之后,肛门通气,肠胃蠕动,再进食不晚。小丫头你就别惦记他了,这个人现在归我老人家管,什么时候该上药,什么时候该进食,我心里有数。”任江城吐舌,“原来是这样啊,我差点闹笑话。”

她往密室的方向看了看,“关键就在今晚了,对不对?也不知这位秦参军到底行不行。杜大夫,我阿父一直很从容的,今天却流露出焦虑之色,可见这位秦参军很重要。您帮帮他。”热呼呼香喷喷的鸡汤入腹,杜大夫心情好了许多,仔细想了想,道:“该缝的伤口我给缝,该用的药我也给他用了,端看他本人求生之念强不强。他是陵江王的参军对吧?家眷大约不在京城。若不然,让他的心爱之人过来陪着他,或许会大不一样。”任江城眼睛亮了,对啊,电视剧里不是总这么演的么?生命垂危的病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爱人坐在床沿深情的看着他,深情的诉说美好往事,过往的一幕一暮浮现眼前…到最后病人眼中滴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或是病人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活过来了…

“我去跟阿父说。”任江城坐不住了。

杜大夫见任江城说走便走了,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喝他的鸡汤。

任平生和桓氏兄弟正低头察看秦参军的伤势,任江城过去牵牵任平生的衣袖,“阿父,有话跟您说。”任平生便跟着她往外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怎么了,阿令?”任江城把杜大夫方才的话说了,“…秦参军有没有心爱的、很在意的人在京城?如果有,那便叫过来吧,帮着他挺过今夜。”任平生轻轻叹气,“秦参军父亲的在京为官,他的父母、妻室、子女全在杏花巷居住的。不过,秦父秦母年迈,他的妻室闺中弱质,子女又小,故此阿父未曾差人知会。”任江城傻了眼,父母年迈,妻子柔弱,孩子年龄小,那真是叫谁来也不合适啊。毕竟,若来了人是要鼓励伤者呼唤伤者,不是来哭哭闹闹痛不欲生的…

“秦参军的夫人到底有多柔弱?”任江城想了想,秦参军伤得很重,随时可能咽气,让老人家来面对心爱的儿子,说不定会再出两桩人命,让幼小的孩子来面对垂死的父亲就更不合适了,未成年人需要呵护和关爱。还是秦夫人要好一点吧?毕竟她是成年人、青年人,比老人和孩子应该强一点…

桓广阳还在察看秦参军的伤势,桓十四郎却偷偷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他,哈着腰,脚步高抬轻放,走到任江城父女二人身边侧耳倾听。

“阿父也是听同僚讲的,秦参军的新妇性情懦弱,被家中妾室欺到头上,也隐忍不言…”任平生声音小小的。

“这便难办了。这般懦弱,见到丈夫伤的这般严重,吓也吓死了。唉,这可如何是好,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到哪里找出一个秦参军的心爱之人来陪伴他、鼓励他?”任江城黛眉微颦。

桓十四郎忍不住插嘴,“这有什么难的?这事好办的很啊。”

任平生面色不悦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偷听,言行失当,讪讪的笑了笑,“任将军,八娘子,我的意思是…秦参军家里不是有妾么?父母、妻室、子女都不便惊动,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她过来算了。”见任平生面色愈加不善,忙加油添醋的解释,“任将军您想想,秦参军若醒不过来,我固是一身麻烦,您也痛失好友、同僚,且愧对陵江王殿下,对不对?咱们得想方设法让他好起来,不能在今晚无声无息的去了,让萧庆正奸计得逞。想要他熬过今晚,光凭杜大夫的药也不行,还得弄个秦参军的至亲之人陪着他,让他无论如何舍不得走,咬牙熬过来,您说对不对?”啰啰嗦嗦说了两箩筐的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讲道理,试图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任平生一直冷着脸,没有理会他。

任江城也和他这偷听别人说话的人无话可说。

桓广阳道:“阿奴。”

桓十四郎立即住嘴,不再唠唠叼叼自说自话惹人厌烦了。

任江城灵机一动,问道:“阿父,秦参军的儿子女儿唤作什么?”任平生告诉她,“秦参军有一子一女,年纪都不大,一名平儿,一名安儿。”任江城喃喃,“平儿,安儿。”她缓步走了过去,凝视秦参军那张憔悴不堪、没有生气的面庞,声音清柔,“秦参军,你一定要熬过今晚,一定要醒过来,知道么?你父母已经年迈,妻子性情懦弱,若再没了你,你的平儿怎么办?你的安儿怎么办?你一双尚在稚龄的儿女便会无依无靠了啊,你忍心么?秦参军,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很煎熬,你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痛的,痛的恨不得去死,恨不得长眠不醒。可是,有幼子幼女的父亲没有资格这样,想想你的平儿,你的安儿,一定要振作起来…”

密室中点着数枝巨烛,烛光下的任江城面容稚嫩中透着圣洁,美丽得无法形容。

桓十四郎呆了呆。

任江城的话很幼稚,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会觉得很好笑,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床榻上那张如金纸般颓坏的面庞,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忽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太污浊了,伸出衣袖掩鼻,摒住了呼吸。

桓广阳搬过一张胡椅放在床榻边,用衣袖仔细拂拭过后,向任江城客气的做了个手势。任江城点头致谢,在胡椅上坐了,语气越发深情,“秦参军你知道么?幼儿若是没有阿父阿母呵护,日子定会过得苦不堪言,你的平儿,你的安儿,当然也是一样的…”

任平生鼻子一酸,转过了头。

阿令说的是她自己吧?可怜的阿令,幼时没有阿父阿母没有在她身边保护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任平生转过头去之后,正好对着密室门口。

这时他才发现密室门口默默站着位身披玄色斗蓬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材高大,姿貌伟岸,风度不凡,气势逼人,他面容并不显得如何骄傲,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了一种久于上位者的威严和尊贵,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桓大将军。”任平生客气而冷淡。

“伯父。”桓十四郎灰溜溜的过来了。

“阿父。”桓广阳这时才发觉他父亲来了。

桓大将军默默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任江城。

任平生、桓十三郎、十四郎和桓大将军一样,目光投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伤者,和坐在床畔,动情劝说他的任江城。

任江城很专心,并没发觉密室中新来了人,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激起伤者的求生欲望,“你不能自暴自弃,知道么?要不然真是太对不起杜大夫啦。他为了替你缝合伤口费心费力,汗水打湿了衣衫,缝好之后他好像大病一场似的,这都是为了你啊。人家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名号响当当的,你可不能往人家清白无瑕的名声上抹黑啊,那就太对不起他了,你说对不对?”

密室中除了任江城之外没有人说话,显得很安静。

任江城声音清冽如林间山泉,虽然声音不大,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杜大夫在外笑道:“小丫头话说的不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便算是毁了。老夫替你缝合了三百多针,手都快累断了,你不能恩将仇报!还有,老夫为了你用去不少珍贵药材,你还没还钱呢,可不能赖账。”

“秦参军,想想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想想为你辛苦操劳的杜大夫,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醒过来,你说对不对?”任江城语气热烈,“当然了,你要是存心要赖杜大夫的医药费,以死避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你是兴郡秦氏嫡支子弟,人品很好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对,你一定要好起来。”桓大将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威严说道。

任江城这会儿也说累了,站起身让起桓大将军坐,“我看您蛮有威仪的,说话肯定比我好使。劳您大驾,坐在这儿劝秦参军一会儿,您很威风,说话秦参军会听的。”

桓大将军沉默片刻,真的在胡椅上坐下了。

“多劝几句。”任江城殷勤道。

桓大将军默默无言看了她两眼,目光平静幽深,犹如一眼望去不见底的深潭。

桓十四郎眼角抽了抽。任八娘你胆大包天,支使起他来了,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普天之下有谁敢使唤他?你这算是有胆量,还是算是没眼色,知道他是谁么?

任江城说着话,下意识的扭了扭脖子。

方才她一直冲着秦参军说话,许久没动,脖子都酸了。

“我是晓之以情,您便动之以理吧。您劝过之后,我阿父、桓家两位郎君排队轮流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咱们便在他耳畔唠叼个没完,让他睡也不睡不安稳,万般无奈,只好醒过来。”任江城好声好气的道。

“这主意不错。”桓大将军居然开了口。

桓十四郎本来站得好好的,忽然身子不稳,往旁边歪了歪,打了个趔趄。

桓广阳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