瘐五娘忽地想起来,“方才任八娘总共挑了多少匹绫纱?十七八件,还是更多?”

瘐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淡淡道:“我也没仔细看,大约二十多件吧。”

瘐六娘原来没在意这些细节,听瘐清这么一说,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她一个人穿得完么?”心中有些羡慕,笑了笑道:“怪不得她来这里要特地带上钱袋子了,原来这么能买。”瘐五娘和瘐清闷哼一声,不约而同低下头看一匹青莲紫色织锦缎,不肯接瘐六娘的话。

世家大族确实豪富,家主们斗起富来可以拿蜡烛当柴火烧,可以用糖水洗锅,穷奢极侈,挥霍浪费的根本没有节制。不过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当然不可能人人像家主那样肆无忌惮的花费。就拿瘐家来说,孙女辈的共有二十余人,怎么可能每个人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要什么便一掷千金?是有一定之规的。这回因为要参加嘉苑雅集瘐家女郎每位可花费十万钱,十万钱是大数目了,可要和任江城一样随心所欲的买,却是不能够的。

瘐六娘的话刺伤了她两位阿姐的自尊心,恼怒得都不想理会她了。

什么叫世家大族?祖上至少能追溯到汉朝,在汉朝时候便担任高官要员,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家族中人才济济,风雅又有权势,部曲众多,财力雄厚。有人,有才,有权,有兵,有钱,缺一个都不行。现在瘐六娘有意无意的提醒她们,瘐家几位小娘子不如任八娘有钱,这不是太让人难堪了么?

店伙计送任江城等人出去,半晌方才回来,手中拿着封信函,笑着呈上,“这封信是任娘子给瘐家九娘子的,没什么事,只是回京之后向她报个平安。任娘子说,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也是缘份,便请瘐四娘子替她带给九娘,并代她向九娘问好。”

瘐清沉下脸,“她要送信给九娘,不会自己差人到乐康公主府么?”想到任江城真是省事,居然连个送信的人也不肯派去公主府,顺便让她送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送什么信,难道我是信差么?

店伙计陪着笑脸,“这不是正好遇着您了么?”

瘐清心里窝火,实在不愿意接过来这封信。

店伙计汗都要下来了,用央求的语气说道:“任娘子已经走了,这封信也退不回去,您看…”

瘐五娘冲瘐清使了个眼色。

瘐清虽然很不情愿,到底也没办法说“反正我不管带这封信,任八娘走了,你把信扔了吧”,只好忍着气命婢女接了过来。

瘐六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任八娘可真会投机取巧,这下子,她连信差都省了…

瘐清命婢女接过信之后又后悔了,心中叫苦,“我即当着五娘六娘的面接了这封信,就必须交给阿敏。暂时充任信差倒没什么,若是被伯母知道了…她不喜八娘,知道我替八娘带信给阿敏,说不定会迁怒于我…”有了这个心事,她失魂落魄的,连流光溢彩的衣料都没心情看了。

瘐五娘和瘐六娘比起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人都没什么情绪,胡乱看了看,便走了。

店伙计殷勤把她们送走,等她们走远了,才啐了一口,“呸,架子傻大傻大的,什么也没买!和人家任娘子比差远了!”想起任娘子那财大气粗的阿父,热血沸腾,雄心壮志,“下回任娘子若再来,我得卖给她二十匹丝绸。不对,得三十匹,至少得三十匹!”做着这个美梦,店伙计一整天做起事都是精神头十足,跟打了鸡血似的。

瘐清和瘐五娘乘同一辆车,到了车上,忍不住向瘐五娘诉说她的烦恼,“…任八娘真是可恶,她让人把信送过来,我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伯母是不喜欢她的,若知道我替她送信,定会不悦。”瘐五娘低头略想了想,道:“不如你把信先拿给伯母看,委婉说明你的无奈,之后再拿给阿敏。如此一来,伯母不光不会怪你,说不定还会赏你呢。”瘐清大喜,“你说的对极了,我也不必烦恼,先拿给伯母看看便好了!”半天的愁都没有了,容光焕发。

瘐五娘微微笑了笑。

她垂下眼睑,若有所思,“阿姐,这任八娘居然连个信差都懒得派,好像不愿意和乐康公主府打交道似的。”

瘐清面色困惑又烦恼,“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看样子她确实没打算向公主殿下献媚讨好。”

瘐五娘眸色愈深,轻声道:“这个倒蛮有意思的。”

瘐清果然听了瘐五娘的话,回到家之后略事休息,便拿着信到公主府求见乐康公主。乐康公主坐了许久的船,回京之后觉得疲倦劳累,需要休息,哪会愿意见瘐清呢?命婢女回绝了,“公主正在小憩,不便打扰。”

婢女神色很冷淡。

瘐清脸微红,忍着羞愧之意小声说道:“我求见伯母,是有件事要禀告的,这件事和九阿妹有关…”婢女眼中闪过丝诧异,仔细看了看瘐清,道:“请稍等。”匆匆又进去了。

过了没多久,这婢女又出来了,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公主让您进去。”

瘐清暗暗松了口气。

进去拜见过乐康公主,见乐康公主懒懒的,瘐清也不敢奉承说废话,从袖中取出信函,恭恭敬敬的呈上,“伯母,这封信是任八娘给阿敏的…”

乐康公主直起身子,目光盯紧瘐清,“你说什么?任八娘的信?”

瘐清硬起头皮,“是,是任八娘的信。”见乐康公主脸色变的冷冽,心中一慌,赶忙为自己辩解,“伯母,是这样的,我和五娘、六娘去看衣料,无意中遇到任八娘的…”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她就这么把信放在走了,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实在没主意,只好来请示伯母…”

许久,瘐清也没听到乐康公主说话。

她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只见乐康公主脸色变幻,时而恼怒,时而愤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伯母。”瘐清怯生生的叫道。

乐康公主咬牙,“这任八娘半路遇到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便请你充任信使。她可真会省事啊!”

乐康公主心里这个烦燥,就别提了。她虽然很厌恶任江城,可她这两天还真的盼着任江城为表示感谢会往公主府送各种各样的礼物呢。当然不是因为她贪恋财物,而是一旦这样她便有机会嘲笑任江城,讥讽任江城不能免俗,要巴结讨好她这位皇室公主。乐康公主闲来无事之时把如何讽刺挖若任江城好都想好了,偏偏任江城沉得住气,一直不出现,真是把乐康公主憋的不行。

好容易等到了任江城的封,还是给瘐涵的,还是顺路让瘐清带回来的…

乐康公主气的都快冒烟儿了。这个任八娘,本公主把笑骂她的话都想好了,她敢这样!

“伯母,那这封信…”瘐清壮起胆子,嚅嚅问道。

乐康公主正没好气,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既是给阿敏的信,当然是拿给阿敏了,这样的小事也用得着问我?”

瘐清本是来拍乐康公主马屁的,没成想却拍到马蹄上了,满脸飞红,含羞抱愧道:“是,伯母。”不敢再多停留,灰溜溜的和乐康公主告辞,给瘐涵送信去了。

她出去之后,乐康公主胸口如波浪般起伏不已,眼中冒火,一套崭新的、“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施薄冰盛绿云”的珍贵瓷器,被她气恼的摔在地上,一声巨响之后,晶莹的瓷器碎片落了满地,看上去触目惊心…

瘐涵收到任江城的信倒是很高兴,“阿令还算有良心,总算知道写信过来了。”谢过瘐清,把任江城的信仔细收好,“晚上再写回信。”瘐清勉强笑了笑,“阿敏不拘写什么,总是喜欢晚上。”瘐涵笑,“晚上清清静静的,心也静啊。”瘐清点头称是。

平时她是很愿意陪着瘐涵的,不过今天她没情没绪,无精打采,坐了没多久便要告辞。

瘐涵苦着小脸拉住她,“阿姐,我今天要去看杜大夫…”眼巴巴的看着瘐清,满脸央求之色。

瘐清不解,“在船上的时候,咱们不是和杜大夫共用膳食,很和睦的么?”她知道瘐涵一向有些怕杜大夫,不过,在船上不是好多了么?怎么又这样了。

瘐涵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杜大夫这几天又板起脸了。”

瘐清打起精神,“这是为什么呢?阿敏,会不会是…”她想起船上的情形,灵机一动,“阿敏,杜大夫脾气怪,但是贪口腹之享,对不对?你搜罗些美味送给他,他脸色便好了。你想想,杜大夫吃卷饼喝虾粥的时候,多高兴啊。”

瘐涵凝神想了想,高兴了,“嗯,我给阿令写信的时候,求她替我弄几样鲜美吃食,好送给杜大夫。”

就这么件事也要求助任八娘啊。瘐清无语。

她陪着瘐涵去看杜大夫。杜大夫正埋头在秘室亲自熬制什么药丸,瘐涵来了之后他被打断了,从秘室里被叫出来,一脸的不耐烦。瘐涵见他脸色不发,便想往瘐清身后躲,瘐清福至心灵,微笑道:“不知杜大夫这两天想吃什么?我和阿妹正要跟任八娘讨教烹饪之道呢。”杜大夫脸上的戾气便没那么浓,捋起胡子想了想,道:“有新鲜没吃过的吃食当然好,若没有,上回的饼和粥也凑合。”瘐清一迭声答应,“肯定有新鲜的,比上回更好吃,您就放心吧。”杜大夫大悦。

他很耐心的替瘐涵看病,好声好气的交待了一堆话。

瘐涵一一答应。

出了杜大夫的院子,瘐涵回头望了望,吐舌笑道:“原来杜大夫和饕餮一样啊。”瘐清也笑,“敢情只要有好吃的,他便开心了。唉,早知如此,便好办了。”瘐涵挽起她的胳臂,笑盈盈,“早知道也不好办呀。阿姐,我阿父阿母对杜大夫的供养很丰厚,就差把他供起来了。有什么珍馐美味不舍得给他啊?可是他都没露过笑脸。阿姐,杜大夫之所以高兴,是因为阿令煮出来的餐饭与众不同,又新鲜又好吃。”

瘐清心中一阵烦恶。

“或许吧。”她勉强笑了笑。

瘐涵亲亲热热的挽着她往回走,“不等晚上了,我现在便写回信。阿姐顺便替我送走好不好?阿姐,我等得,杜大夫等不得啊。”瘐清嗔怪的笑,“你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陪她一起回去,等她写好信,封好了,微笑将信接过来,“我回府的时候绕个路,送到范家。”瘐涵伸手抱了抱她,开心的谢了又谢。

“阿敏,寿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瘐清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问道。

她是瘐家的女郎不错,可她的阿父是瘐家庶子,而且没什么本事,人到中年只做了第九品的小官,在瘐家实在太不显眼了。寿康公主府的请贴,未必有她的份。

“阿姐放心,我亲自跟姨母说。”瘐涵答应她。

瘐清这才算放心了,再三道谢,“阿敏,你对阿姐太好了。”瘐涵笑,“姐妹之间,原是应当的。”瘐清今天虽有种种不如意处,得到瘐涵这个许诺还是很欣慰的,知道瘐涵惦记信函的事,便告辞了,“我早点走,也好早点把信送到范家。”瘐涵眉眼弯弯,“有劳阿姐了。”

出门坐上牛车,瘐清从袖中取出信函看了看,气呼呼的。

她不只“顺便”替任江城送了封给瘐涵,还要“顺路”再送回信给任江城,这个感觉真是很不好,太不好了…

她到了范家门前,命婢女阿桔将信送进去,“你去送信,亲自送到任八娘面前,之后你自己走路回去。”命令过后,便即驱车离开。

送完信之后走路回去…很远的,腿会不会走断了…婢女呆了呆。

牛车已经离开了,那倒霉的婢女只好独自进了范家。

她被带到了一个幽静清凉的院子外面。

院子里有人说话,她忍不住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有两名布衣短褐的男子拘谨的低头站着,一名紫衫女郎正在侃侃而谈,“…豆浆煮沸之后,表面会形成一层油膜,我要你们将之挑起来晾干,做成豆皮,这个便叫做油豆皮;另外有一种,和豆腐干相似,不过要压得很薄很薄,比纸略厚一些便可,这个也叫豆皮,是鲜豆皮。暂且不要别的,油豆皮和鲜豆皮你们每天试着做,做的有些样子了,拿来给我。”

这婢女便明白了,原来这两名布衣短褐的男子是范家豆腐坊的。

范静讲究吃是出了名的,他家有羊乳喂成的小猪,有自家专用的豆腐坊,尽人皆知。

等那两名男子出去之后,婢女被叫了进去。她伏下行礼,恭恭敬敬的将信呈上,“这是四娘子命奴送过来的,九娘子给您的回信。”任江城命能红将信接过来,笑着问道:“你家四娘子特地命你来送信的么?”婢女有些迷茫的道:“四娘子到了范家门前,命奴进来送信,她先行离开了。”任江城不禁抬头看了看她,“那你呢?你怎么回瘐家?”婢女鼻子一酸,声音低低的道:“四娘子命奴走路回去。”

任江城伸手摸了摸鼻子。

瘐家离范家可是不近啊。

她看了看那伏在地上的婢女,见她身子单薄,生了怜悯之心,命令能红,“把咱们才做好的截饼装些给她。”能红忙答应,“是,八娘。”答应过后,抿嘴笑了笑,“从这里回到瘐家路很远,八娘是担心这婢女体力不支吧?八娘就是这般心地良善啊。”说着话,从屋里取了一个盘子出来,将盘中的截饼用一个朴素的布袋子装了,递给那伏在地上的婢女,“八娘赏你的。”

婢女捧着满满一袋截饼,惊讶的看了又看,眼中有了泪水,“多,多谢八娘。”她结结巴巴的道。

任江城笑了笑。

截饼是用牛奶加蜂蜜调水和面制成的薄饼,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这个截饼有点像后世的奶油饼干,在这个时代还是很珍贵的,皇室、达官贵人家中才会食用,平民百姓很少能见着。眼前这婢女在瘐清身边大概不重要,很少能吃着这样的东西,于是便激动了。

应该是不受重视的。要不然,瘐清也不会赶她下车来送信,之后让她自己走回去。

婢女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捧着一袋截饼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一个人走在林荫小道上,伸袖子抹起眼泪。

“八娘心肠太好了。”能红和能白热烈夸奖起任江城。

任江城一笑,“能红,能白,你俩拍马屁的功夫越好越好了。”

院子里响起一阵开怀的笑声。

任江城拆开瘐涵的信看过,“我才想折腾鲜豆皮和油豆皮,阿敏便替杜大夫索要新鲜菜品来了。杜大夫,你老人家有口福啊。”

豆腐坊的庸工连夜回去做,真的按任江城要求的做出了鲜豆皮和油豆皮。任江城便将油豆皮用极细的葱丝凉拌了,油豆皮却是先卷成结,接着下油锅略炸了炸,捞出,然后另起一油锅下白糖慢慢翻炒,白糖完全融化下排骨、姜片,排骨上色均匀之后倒入热水和酒,快炖好的时候把炸过的豆腐卷放过去炖,浓香扑鼻。

这两道菜品做出来之后,任江城写信向瘐涵、杜大夫炫耀了一通,却不命人把菜送过去。

杜大夫气得哇哇乱叫,“小丫头捣什么鬼!”本来想写信过来兴师问罪的,坐下来之后却是怎么写也觉得不解气,索性叫了童儿陪他出门,气势汹汹,找任江城算帐去了。

第036章

范家属高门朱户的人家,住处不难打听,杜大夫和童儿顺顺当当的便找到了范家门前。

才到门口,看门的老仆人便弯着腰满脸谦恭的过来迎接,“您老人家里面请。”杜大夫不以不异,大摇大摆的跟着老仆往里走,童儿悄悄拽了拽他,小声嘀咕,“咱们都没有自报家门,他便领着咱们进来了,会不会有诈?”杜大夫嗤之以鼻,“我老人家英名满天下,谁不认识我?”童儿憋的小脸通红,顿足道:“咱们也没说要来找谁啊。”杜大夫想想也是,扬声问那名老仆人,“这是哪位大人的府上?”老仆人笑道:“这是谒台仆射范大人的宅邸。您老人家放心吧,没错。”杜大夫便说童儿,“听见没有?是范仆射府上,没走错。”童儿勉强点了点头,闷声不语跟着杜大夫往前走。杜大夫多嘴啰嗦了一句,“也不知你怕的是啥,还会有人想把你卖了不成?”童儿小脸发白,一路上惊慌不安牵着杜大夫的衣襟,时不时向四下里张望,好像真的怕有人想把他卖了似的。

老仆人到他们到了一道月亮门前,便不往前走了,将他们交付给两位中年仆妇,“这两人自会为您老人家带路。”杜大夫知道大户人家往往如此,没说什么,童儿却是看到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窄,树木花草越来越多,心里害怕,把杜大夫拉得更紧了。

两名仆妇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院子前面,“您老人家请。”自己却停步不前了。

想来这个院子不是她们能进去的。

杜大夫高视阔步往里走,“小丫头,是你么?”他步子迈得太大了,童儿腿短跟不大,又不敢放开他,只好一溜小跑紧紧跟在他身边,看起来真是可怜巴巴的。

才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怡人的香气。

不是花香、果香,而是饭菜香。

这院子莳花置石,布置的很清雅,院中间有一个由鲜花围成的花墙,花墙上方搭有棚子,棚子上也遍布鲜花,迎风怒放,鲜艳夺目,棚子下置有高足木桌、胡椅,木桌上放着杯盘碗盏,和两双筷子。

饭菜香正是由这里散发出来的。

杜大夫本是一腔气愤来找任江城算帐的,走到近前一看,只见桌子上有绿油油的青菜,红艳艳的糖烧小排骨,白生生的鱼汤等,每一样看上去都是色香味俱全,不由的馋涎欲滴。他方才的气早丢到爪洼国了,伸手便要拿筷子,童儿牵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往桌上看,一脸艳羡“杜大夫来了。”任江城笑咪咪从花墙后走出来。

杜大夫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半分不知道敬老爱老,有糖烧小排骨也不送过去,害得我老人家特地跑这一趟。”任江城嘻嘻笑,“我不这么做,也见不着您啊,对不对?我这不是想您了么。您最有风度最有器量了,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您看看,我做了这么多菜呢,看在菜肴的面子上您也不能真跟我生气了啊,您说是不是?”杜大夫哼了一声,“小丫头惯会花言巧语。”脸上却有了笑模样。

能红和能白一人拿着脸盆架,一人拿着洗脸盆过来了,杜大夫用很快的速度洗了手、脸,便冲到桌前坐下,两眼放光,“这排骨看样子便好吃。”任江城替他装了一小碗米饭,“还是配米饭吃最好。”杜大夫也不客气,接过小碗,先夹块排骨尝了,“嗯,好吃。”任江城跟他推荐豆腐卷,“这个也不错。”杜大夫尝了一个,“太好吃了。”然后便顾不上说话,埋头吃起来。

童儿在旁眼巴巴的看着,小眼神儿很可怜。

任江城笑笑,命能红带童儿下去,“厨房还有,每样菜都替他装些。”

童儿道了谢,高高兴兴跟着能红走了。

厨房又端了一道新菜炸响铃上来。这道菜外层是豆腐皮,里面裹的是肉馅,皮层松脆,豆香扑鼻,里层鲜嫩,引人食欲,真是香甜可口,风味绝佳。杜大夫吃的满意之极。

凉拌的油豆皮他也觉得非常爽口。

放下碗,杜大夫一脸惬意,“说吧,小丫头,想见我是有什么事?”

任江城调皮的笑,“没事不能见您了么?您别把我想的那么功利,我就是想见见您,请您享用一顿美餐而已。”

“小丫头会这般好心?”杜大夫大摇其头。

任江城把自己的椅子往他身边拉了拉,语气热烈,“杜大夫火眼金睛,什么也瞒不过您。是这样的,杜大夫,仇大娘的毒虽已解了,但一直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身体虚弱了许多,我想麻烦您替她开方子调养调养。还有,我舅母胸口发闷,不知是怎么了,您能给看看么?还有,我舅母族中一位弟妇,就是我一位堂舅舅的妻子,和我舅母蛮要好的,但是进门五六年了,一直没动静…”

“停!”杜大夫忍无可忍,打断了她。

“吃你一餐饭,想让我医治几个人?”他气呼呼的质问。

任江城无辜的眨着眼睛,“虽然只有一餐饭,可是不只一个菜啊…”她往桌上看了看,伸手去数,“一个菜,两个菜,三个菜…”

“停!”杜大夫再次制止她。

任江城再次无辜的眨眨眼睛。

杜大夫扶额,“好吧,我治,敢情我今天不是找你算帐来了,我是自投罗网啊。”

任江城笑的花枝乱颤,“杜大夫,这几个人的病情对您来说都是小事一桩,其实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请教您…”杜大夫气哼哼的,“小丫头,你这餐饭还真不是白吃的。”本来想说“下回我再来,有两个主菜就行了,其余的不用”,可是转念又想了想,可口的美味难求,看几个病人有什么呢?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他也算是行遍天下食遍天下了,任江城做出来的菜他却没见过,以后说不定会有更让人惊艳的…

任江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循循善诱,“杜大夫,我知道几种做娇耳的法子,还有铜鼎涮肉的法子,改天闲了咱们一一试过。”

杜大夫马上问她:“方才你说有重要的事,是什么?”

任江城脸红了脸,四下里瞅了瞅,见能红、能白和其余的婢女都离得远远的,并没在跟前打扰,便小声问杜大夫,“您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可以让人服下之下便定期发作,痛的死去活来,只有服下解药之后,才能重获新生?有了这种药,设法让人服下,他以后不就乖乖的听话,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杜大夫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许久,看的她心里发毛。

“要是真是这样的药,小丫头,我制出来给你,你拿去设法喂给北朝皇帝,让他每到月圆之夜便痛的不成人形,只有向咱们求救。咱们便趁机要求北朝投降,天下统一,到时候你做天下共主,做女皇帝,小丫头你说好不好?”杜大夫凉凉说道。

任江城目光幽怨看了他两眼,无力的趴在了桌子上。

好吧,就算我说了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也用不着这么不留情面的讽刺挖苦我吧…

“小丫头,你要这样的药做什么?”杜大夫好奇问道。

任江城依旧少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自保啊。杜大夫,我一出宣州就遇着贼,在乐康公主的船上还能遇着贼,我到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便生出了这个念头。”杜大夫很是不屑,“若要自保,毒药难道还不够么?迷药也可以。”任江城很好说话,一点也不嫌弃,“毒药和迷药也行啊。你若带着,便给我三瓶五瓶的。”杜大夫道:“毒药我没有,有也不能给你。迷药可以送你防身。”任江城兴奋的两眼发亮,“有迷药啊?真好。杜大夫,多给点儿多给点儿。我这个人太出色了,你知道吧?嫉妒我仇恨我要害我的人实在太多,防不胜防,所以我要多准备点儿,以防不测啊。”

杜大夫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认命的先去给仇大娘看了,又分别替郗氏和郗氏的弟妇姜氏瞧了瞧,开了方子。

这三位的病情都和心情有关。仇大娘和郗氏都是太着急了,仇大娘急于痊愈,郗氏急于替已到婚龄的范琛稍等妻室,伤了肝气和胃气;姜氏却是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太过担忧,以至于日渐消瘦,身体虚弱,那自然更不利于受孕了。

杜大夫给她们都开了药方,不过话说明白了:要放宽心。“百病生于气,病从心生”,若心中郁结,永远也好不了。

看完这三个人,还欠着任江城迷药丸和迷药粉,杜大夫觉得有点吃亏,“小丫头,我老人家是不是不大上算?”任江城已经命人把晚饭准备好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几样精致小菜,主食是一种由鸡蛋、面粉和青菜摊成的软饼,任江城告诉杜大夫,“这叫糊塌子,软软的,蘸蒜汁儿很好吃。”杜大夫夹了一块金黄软嫩的饼,蘸着蒜汁儿送入口中,鲜香美味的感觉充溢了整个口腔,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治三个人,值了。

特地跑这一趟,值了。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任江城耳聪目敏,听到声音不对,霍的站起身。

能红反应最快,嗖的一声就蹿出去了。

片刻之后她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八娘,郎君和桓郎君一起过来了!”

任江城大为吃惊,“阿父来了?还有桓家的郎君?桓家的哪位郎君啊?”

任平生和桓广阳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阿父。”任江城忙迎过去,“阿父,发生什么事了?”

她迅速看了任平生一眼,见他身上虽有尘土,却没有别的事,暂时安心。

眼角扫到桓广阳,风姿俊逸依旧仿佛如同往日。不过,神色间仿佛有一抹焦急?

任平生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儿放心,无甚大事。”他往院子里瞅了瞅,“这位长者便是杜大夫吧?杜大夫,仆有事相求。”任江城心中一沉,“阿父,有人受了伤,还是有人中了毒?”杜大夫见惯这种场面,根本不以为意,捧着肚子心满意足的踱过来,“小丫头,你怎知不是有人生了急病啊?”任江城犹豫了下,低声道:“若是有人生了急病,我阿父应该不会和桓郎君在一起。”

陵江王府和桓大将军府又不是同盟军,谁生了急病,会让他们一起着急?一定是有人受伤了,这个受伤的人和双方都有干系,所以两家都想着摆平。

桓广阳颔首,“女郎聪慧。”

也就是说,任江城猜对了。

“谁受了伤?”她紧张的问道。

任平生语气温柔,“没什么大事。八娘,是陵江王府一位名叫秦林的谘议参军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医治。”

“这位参军和阿父很要好么?”任江城神色焦急。

这个人一定很重要,要不然,不会同时惊动任平生和桓广阳。

“是。”任平生简短道。

桓广阳冲杜大夫深深一揖,“伤了秦参军的人正是舍弟。若秦参军得救,事情还可以转圜。杜大夫,恐怕要劳烦您了。”

杜大夫哈哈一笑,“原来你们一个是要救自家人,一个是要替自家人脱罪,哈哈哈。”

任江城这时也明白了,这位秦参军和阿父干系不浅,却又是桓家人伤的,所以他若是伤重不治,陵江王府和桓家都损失惨重。她是任平生的女儿,自然不能眼看着任平生着急上火自己却袖手旁观,忙跑到杜大夫面前,信誓旦旦,舌灿莲花,“杜大夫,我还知道好多好吃的,真的!牛肉羊肉馅的娇耳,鱼锅子,羊锅子,煎、炒、烹、炸,好多种吃法,好吃的不得了…”

杜大夫乐了乐,“今天我吃了你一餐饭,便医了三个人。现在想要我医一个人,却许下这么多佳肴。小丫头你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