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让着谁。

任启侧耳倾听,咧开花瓣般的小嘴,咯咯咯的笑了出声。

“多美的声音啊。”范瑗低叹。

“娘子,你这是说咱们阿令和杜大夫的争吵声么?”任平生笑。

范瑗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也笑了。

“我昨晚先是被什么公主将军盘问,然后又被什么廷尉盘问,烦的我老人家都要脾气了,你知道不?”

“被他们盘问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没良心!不是因为你,我老人家能遇上这些个麻烦?”杜大夫怒气冲冲。

任江城大概没理,声音忽地低了,柔和了,“那什么,杜大夫,要不您干脆住到我家算了。我家在青云巷,院子蛮大的,种满奇花异草,你要什么草药我都能给你找着…”

“小丫头,你小气死了,这话也不早说!”杜大夫更加生气,怒发冲冠,“我老人家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你知道么?知道么?”

第65章

任平生和范瑗都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杜大夫住到青云巷?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家里若是有这么位神医坐阵,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啊。

夫妻二人一起凝神静听。

任启学着他们的样子,绷着小脸,支着耳朵,听他阿姐和杜大夫说话。

任江城的声音得意中又透着淘气,“不懂了吧?我这是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手段高明啊,嘻嘻嘻。”

“呸,小丫头还好意思吹牛。”杜大夫没好气。

任江城声音中有了讨好之意,“杜大夫,我今晨到花园散步,闻到徘徊花的香气,芬芳馥郁,袅袅不绝,便命厨娘拿花瓣做馅儿,团成了酥饼。这饼很好吃的,香甜软糯,花香沁心,甜而不腻…”

“要吃。”杜大夫语气坚定。

任平生和范瑗听他的语气便能想像到他现在馋涎欲滴的模样,不禁莞尔而笑。

“阿倩也要吃。”任启软绵绵的道。

任平生怜爱亲亲儿子细腻滑嫩的小脸蛋,柔声答应,“好,阿倩也吃。”

“阿母也去。”任启伸出小手热情招呼范瑗。

任平生心里紧了紧,阿倩很快会发觉他的阿母病了,起不了床…

范瑗伸了个懒腰,口中嘟囔道:“困,没睡醒,我还要接着睡…”眼睛朦朦胧胧的合上了,一幅很困没睡醒的样子。

任平生小声哄儿子,“阿倩,让阿母接着睡,阿父抱你出去好不好?”

任启乖巧的点头。

任平生伸手替妻子盖好被子,握握她的手,抱着任启出来了。

婢女打来温水,父子二人洗漱过,到了院子里。

任江城命人在院子里搭了凉棚,摆下高桌案和胡椅,细粥小菜和鲜花饼一一端上来,样样精致讲究,“粥有甜咸两样,一样白粥,一样牛肉粥,小菜有时蔬、熏鱼、腊肉、白切鸡,饼有鲜花的,也有葱花的,杜大夫您看看,朝食便如此丰盛,我请客是不是很有诚意?”任江城自卖自夸。

杜大夫竭力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可他看着满桌的佳肴实在心中欢喜,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勉强还行。”

任江城看到任平生牵着阿倩的小手在晨曦中含笑走过来,心中一喜,弯下腰亲呢捏捏任启的小脸蛋,“阿倩醒了?昨晚睡的好不好啊?”见弟弟安安静静的,眼神却不像昨天那么呆滞,很灵动,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踏踏实实。

任启捧起肚子,奶声奶气,“睡的很好,就是肚子饿了。”

任平生和任江城都笑,连杜大夫都乐了,他拉过任启上上下下打量过,满意点头,“老夫昨天开的安神汤药也太管用了些。”顺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胡椅上,“肚子饿了,那便开吃。”递给任启一个鲜花饼,自己也拿了一个,香香甜甜的吃起来。

任平生也落了座,任江城却回去命婢女服侍范瑗梳洗了,看着她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些小菜,脸上有了红润之色,才嘱咐她继续躺着,重新出来了,自己也安安生生坐下享用精致可口的早餐。任平生关切问着杜大夫,“昨晚您回去之后,麻烦很多么?”杜大夫吃着鲜花饼,脸上的神情和他在密室研究药草时一样专心致致、心无旁骛,随口道:“尚可,尚可。”也不知他是说饼的味道,还是在说昨晚的麻烦。

任江城口味很杂,白粥要,牛肉粥也要,各盛了一碗,鲜花饼爱吃,葱花饼也爱吃,尝过这样,又尝那样,有条不紊,井然有序,“昨晚的麻烦倒还算了,今天您打算怎么着啊?乐康公主可是在陛下推荐过您的,您是不是得进宫给那位宠妃瞧病去?”

杜大夫三口两口吃掉了一小块香喷喷的葱花饼,得意的摆摆手,“用不着了。小丫头你猜我怎么跟他们说的?我就说,这个心疾之症治倒是能治的,不过呢,如果吃了我的药,于容貌有损,让他们问问这位宠妃,如果是这样,她还治不治。”

“噗…”任江城和任平生不禁同时一笑。

郑贵妃那样的女子以色事人,就凭着美丽的容貌讨皇帝的欢心呢,杜大夫说了病能治,可是要损损伤美貌,不得把她吓死啊?

任江城忍笑,“郑贵妃大概这辈子都不想让您进宫替她瞧病了。”

“这是一定的。”任平生笑着点头。

“那正好,我老人家要的便是这个。”杜大夫大大咧咧的。

任启乖乖的自己喝粥,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听阿父、阿姐和杜大夫说话,他好像没听太懂,小脸蛋上露出迷惘的神情。

任江城心情和这清晨美丽的天气一样明媚,见弟弟这样,笑吟吟的逗他,“阿倩,如果你生了让你不舒服的病,这个病可以治好,但是治好之后你便没有现在精致可爱了,那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任启呆了呆,放下碗,低头怜爱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伸出手留恋的、不舍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一脸纠结。

“阿倩这是当真了。”任平生不由的心中好笑。

他慢条斯理的喝着粥,想知道阿倩最后会怎么选。

任江城也笑吟吟的看着弟弟。

杜大夫见任启这么大一点儿的孩子便知道爱惜容貌,不由的摇头,“人舒舒服服的活着才是最要紧的,长的好看不好看,又管什么用了?”

任启纠结半晌,用乞求的、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任江城,“都要,好么?”

任江城乐了,“我们阿倩的意思,是既要身体舒服,又要脸蛋漂亮,哪一个也不能抛舍,是么?”

任启点头,“嗯。”

雪白粉嫩的小脸蛋上全是认真和郑重,看上去可爱极了。

任江城心里痒痒,忍不住捧起他的小脸亲了亲,“我们阿倩可真是贪心啊,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哪个也舍不得。”

“阿姐,痒。”任启忙着往后躲,咯咯咯的笑出声。

任平生和杜大夫享用过美味早餐,胳膊搭在椅背上,含笑看着这对快活的姐弟,神情惬意。

早餐之后,杜大夫进去为范瑗复诊,又用金针替她除去体内余毒,“幸亏当时小丫头给她服了解毒灵药,所以没有深入骨髓内脏,今天已好的差不多了。我开方子,依着方子服用三五日之后,便应该痊愈了。”他语气笃定,自信满满,任平生和任平生大喜,“多谢您了。”

父女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视而笑。

痊愈,杜大夫说的痊愈,那就是说,范瑗是真的没有危险,很快便会恢复如常人。

“会变丑么?”父女二人正喜上眉梢,耳中却传来任启稚嫩的声音。

一起愕然看过去,只见任启忧心忡忡看着范瑗的脸庞,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紧皱,一幅心事重重、忧愁苦闷的模样。

“阿倩你…”任江城笑弯了腰。

任平生抱起幼子,“阿倩方才被问过那样的问题,便担忧起阿母来了是么?真是乖孩子。阿倩放心,阿母不会变丑的,会和以前一样美。”

“什么和以前一样美。”杜大夫看着这一家四口,心中莫名感动,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若是只和以前一样美,岂不是显得我老人家医术平平么?不行,我得开个美白的方子,让范娘子更增几分颜色。”

任江城和任平生一起冲他伸出大拇指,“杜神医,了不起!”

任启给了他一个甜甜的、清新如晨曦纯净如朝露的笑脸。

杜大夫心里舒坦之极。

廷尉左监谢平大人还真的是雷厉风行,很快便差人来请任平生去陵江王府,协助他查证范瑗中毒一案。任江城委婉建议他不要去,“阿父,一则阿母和阿倩离不开您,二则咱们很快要搬家了,家里的事还多着,需要您拿主意,三则您也累了,精神不济,去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好。”杜大夫取出一瓶药水,“涂上这个,包管你比病人还像病人。”见任平生似有犹豫之色,不悦道:“你是不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啊?那我以后不来了,尊夫人那里你另请高明。”任平生不好违拗杜大夫的意思,只好接过药水涂上,果然脸立即黄喇喇的,一脸病容。

他带病见了谢平差过来的人,少气无力的,“我委实病的起不了床,请谢大人宽容数日,待我略好些,便过去效劳。”来人不禁苦笑,“不是谢大人不宽容,是陛下限了三日破案,谢大人也等不得啊。”任平生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无力倒在枕上,“烦劳你将我抬过去吧。”来人为难的看了又看,觉得也不能真将任平生抬到陵江王府,只好匆匆告辞,回去向谢平讨主意去了。

来人走了之后,任平生本想涂掉药水的,杜大夫不乐意,“这药水配制不易,莫浪费了。”任江城也劝他,“稳妥起见,您多装会儿吧,省得再来了人会麻烦。”任平生没办法,只好听了他俩的,继续黄着一张脸。

他是位美男子,也是爱惜容貌的,揽镜自视,颇为不喜。

不光他自己不喜欢自己,任启本来很喜欢缠着他的,这时却一脸失望,“阿父变丑了。”正好范氏族中有几位和任启年龄相近的小孩子来找他玩耍,任启便毫不留恋的和他们一起噔噔噔的走了,任平生和任江城啼笑皆非。

阿倩,你也太爱美了…

果然不出杜大夫所料,瘐涛进宫把“病能治,但治好病之后容貌受损”的话一说,郑贵妃当即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那不治了,不治了。”皇帝有些不高兴,“治病便要损容貌,也好算神医么?”郑贵妃大概是被吓的狠了,内心之中对这位神医杜大夫有了畏惧之情,忙使出浑身解数劝皇帝,“我这个病自六岁起便得了。这么多年过来,虽然有时会难受,毕竟没有性命大碍,陛下千万不要为了我降罪这位神医。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妲己妺喜一类的人物了么?也有损陛下的英名啊。”皇帝被她柔声细语的劝了许久,总算消了气,“如此,不召这神医进宫,也就是了。”

郑贵妃这才放下心。

她这心疼之症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别的宫妃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邀宠的一个手段罢了。真为着这个降罪大夫,而且是一位知名的大夫,她不是没事找事么?

皇帝虽然不再坚持召杜大夫进宫为郑贵妃治病,不过白白高兴了一场,最后竟是水中花镜中月,烟消云散,颇觉扫兴,“乐康郑而重之的推荐这杜大夫,朕还以为他真的是位神医呢,谁知是浪得虚名。乐康这孩子也是的,害得朕空欢喜一场。”郑贵妃自然不会忤逆皇帝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乐康公主也是一番好心,不过,没弄清楚便胡乱开口,君父之前,不够谨慎啊。”

“爱妃言之有理。”皇帝蹙眉,“乐康如果虑事周全,应该是得知你有心疾之症后回府先问问大夫能不能治、有多大把握能治,大夫点了头,她再进宫推荐,那便是十拿九稳了。唉,乐康这孩子真是太冒失了。”

郑贵妃顺着皇帝的意思,也抱怨了乐康公主几句。

皇帝还得很疼瘐涛这个外孙子的,自乐康公主一家人回京之后,乐康公主便有意让瘐涛成为皇太子的侍从官,皇帝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这时却改了主意,“乐康是这样,阿放的性子会不会随他的阿母?朕再仔细瞧瞧他,之后再做决定不晚。”

乐康公主之所以要“献”出杜大夫,便是为安东将军和瘐涛的仕途着想,谁知没有帮上瘐涛,反倒耽误了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倒是觉得桓家这十四郎蛮机灵的,委任他做了太子洗马。

太子洗马,就是乐康公主想要为瘐涛谋取的那个官位了,太子的侍从官员。

乐康公主得知这件事,气的脸都白了,在府中很是发了通脾气,“放着嫡亲外孙子不提携,提携桓十四郎!桓十四郎嘻皮笑脸没个正形,他也配做太子侍从么?”安东将军和瘐涵都劝她,“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益,快别这样了。”乐康公主性子执拗,哪里肯听他们的?怒气冲冲,痛詈不休。

瘐涛因为这个都不大高兴了,“阿母,我便是不做这个太子洗马,又有谁敢看不起我不成?”乐康公主恨铁不成钢,“阿放你若跟着我们在宣州,当然任由你闲云野鹤,现在回了京城,公主之子却不在朝中任职,外人看了,还以为你阿母在陛下面前不得宠呢。”

不管安东将军、瘐涛和瘐涵怎么劝,乐康公主还是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摔了茶盘,又摔茶盏,弄的一地碎瓷片。

她生很多人的气。她气皇帝不疼爱、不体恤她这样亲生女儿、尊贵的公主,气十四郎在皇帝面前胡乱献殷勤,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气郑贵妃得的病这么刁钻,难以治愈,还气杜大夫配不上这神医之名,居然连个心疾之症也治不好。她气来气去,就是不气自己,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乱拍马屁,什么也没弄清楚便冒然推荐大夫,也不至于得到这个结果。

安东将军、瘐涛和瘐涵,这三个人劝她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不生气?她怎么能不生气呢?在宣州的时候她地位超然,但是心有不满,嫌宣州偏僻,一心想回京城。回到京城之后和寿康公主、灵寿公主等姐妹一比,她又觉得自己过的是最差的,不光和寿康公主不能比,就连灵寿公主过的也比她滋润。这次她拍了一回皇帝的马屁,结果马屁没拍成,拍到马蹄子上了,让她情何以堪呢。

乐康公主一直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可是她丈夫、儿女,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明白她,每个人都在劝她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这些话平时听听也就算了,这时候听在耳中格外刺耳,乐康公主气得把安东将军赶出去了,瘐涛和瘐涵这一对心爱的子女虽没舍得往外撵,却严命他们不许再劝,不许再说那些不管用的、宽慰人的话。

瘐涛和瘐涵相互看了看,同时叹气道:“阿母,您一个人静静,我们去看看阿父。”出去追安东将军了。

乐康公主见瘐涛和瘐涵这样,和郑贵妃犯了一样的病,心口疼起来了,“没良心的阿放,没良心的阿敏,只知有阿父,不知有阿母,坏阿放,坏阿敏,以后你们会后悔的。”

瘐涛和瘐涵事后真的后悔极了。

不光他兄妹二人后悔,连同他们的父亲安东将军也悔青了肠子。

因为,就在他们三个人都不在的时候,杜大夫自外游玩回来,到密室研究药草,发觉有几样珍贵的药草没了,便差童儿向乐康公主要。乐康公主正在气头上,又对杜大夫非常不满,发了公主脾气,不仅没给药草,反倒将童儿寒碜了一番。童儿抹着眼泪回去告诉杜大夫,杜大夫亲自来问乐康公主,被乐康公主呛了几句,气的当即收拾了贴身衣物,带着童儿出府去了,不知所踪。

安东将军知道之后,顿足长叹,瘐涵拉着他的手,难过的流下眼泪。

乐康公主不屑,“请他来为的本是阿敏。现在阿敏都好了,和平常的小娘子一样面色红润,身子康健,再留下他有什么用?府里养着位活祖宗,很有意思么?”

安东将军苦笑,“公主,咱们阿敏能好,靠的不全是杜大夫么?我心里是很感激他的,哪能让人家就这么被气走了呢?多过意不去。”

“如今府中已用不着他了。”乐康公主板起脸。

安东将军无奈,“公主,就算用不着他了,真要走也好离好散,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府,这般逐客,是何道理?”

就算真的不需要他了,要请人家走,也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啊,撕破脸皮做什么?有什么必要?

瘐涵哽咽,“杜大夫没来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现在我是什么样子?阿母,这全是杜大夫的功劳…”

乐康公主虽是疼爱女儿,这会儿心情恶劣,却也不耐烦了,“阿母没有白白用他,给了他好处的。阿敏,他是大夫便该治病救人,是他份内之事。”

“可是,多少庸医都拿咱们阿敏没办法…”安东将军不禁开口反驳。

乐康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安东将军忽觉心灰意冷,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说话了。

跟她说什么呢?她是公主,天生的高贵,因为瘐涵的身体她已经忍耐了杜大夫这么久,一直颇有怨言,现在瘐涵身体康健如同常人,再让她对杜大夫客气礼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吧?更何况杜大夫不肯进宫替郑贵妃看病,已经惹恼了她…唉,离开就离开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公主,驸马,谢平大人求见。”婢女来报。

“谢平怎地又来了?”乐康公主神色怏怏。

昨晚他不是来过了么?还没问够,又来惹人嫌了?

第66章

昨晚谢平第一次来的时候乐康公主便心绪欠佳,现在当然更不耐烦了。

连安东将军和一双儿女都被她赶走过,她哪还愿意见什么廷尉左监。

安东将军柔声道:“公主,谢大人是奉陛下旨意查案的,不好怠慢。我和阿放一起去见见他。”

乐康公主面色疲倦,双眼微闭,好像没有听到安东将军的话一样。

安东将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招手叫上瘐涛,父子二人快步出去了。

瘐涵坐在乐康公主身边掉眼泪,“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呜呜呜…”乐康公主方才那燥怒的情绪略平复了些,又心疼起女儿,“阿敏莫哭,阿母差人将杜大夫找回来,好不好?”瘐涵摇头,“他不会肯回来了。”乐康公主微笑,“傻孩子,阿母想要他走,便赶他走了;若想要他回来,他便得乖乖的回来,知道么?”

瘐涵连哭都忘记了,怔怔的看着她。

“发什么愣啊?不相信阿母说的话么,真是傻孩子。”乐康公主嗔怪。

瘐涵声音细如蚊呐,“不是不相信阿母的话…可是杜大夫…”

她真的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只是,杜大夫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想赶走就赶走,想叫回来就叫回来,他是位知名的大夫啊,又不是公主府的奴仆。

“杜大夫怎么了?他在公主府可以有自己的密室,有世上所有的珍贵药草,独居的院子,供养丰厚。”乐康公主看出瘐涵的意思,自负的一笑,“他这个人不善经营,身无长物,又喜欢口腹之享,离开公主府他能去哪里?他啊,出去过两天便知道京城居,大不易,那时候我差人奉上礼物请他回来便是。”

“真的么?”瘐涵半信半疑。

“真的。”乐康公主语气笃定。

安东将军和瘐涛不久之后回来了,安东将军告诉乐康公主和瘐涵,“谢大人有几处疑问想找杜大夫问一问,知道杜大夫已经离开,便没多留。”乐康公主狠狠发过一通脾气之后,情绪平静了许多,淡淡笑道:“谢平也是倒霉,摊上了这样没头没脑的案子,够他烦恼一阵子了。”安东将军和瘐涛见她不复暴怒,神色宁宁不少,都觉欣慰,笑道:“他想烦恼一阵子也不能够了,陛下限他三日破案,过时不侯呢。”

说着话,乐康公主便提出先打听着杜大夫在哪里落脚,等过个一天两天的,杜大夫的气消了,便差人再请他回来。安东将军虽然觉得重新请回杜大夫不是易事,但听到乐康公主终于松口了,还是大为喜悦,“好,我这便命人出去打听。”

瘐涛、瘐涵兄妹脸上也有了笑意,“如果杜大夫肯回来,那便太好了。”

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一双儿女闹的这场不愉快,到这里就算过去了。

不过,安东将军虽然差出不少心腹四处打听,却一直没打听到杜大夫去了哪里。

杜大夫在京城是没有房舍的,也没有听说他有很亲近的亲戚或是朋友,但是,自从离开公主府之后,他并没有住到邸店之中。安东将军命人将京城之中所有的邸店都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杜大夫主仆二人的身影。

乐康公主本以为杜大夫无处可去,从公主府出来之后便会到邸店暂时存身的,听说查遍了也没见着人,怏怏不乐,“杜大夫不住邸店,到哪里去了?难道他在京城有亲朋么?这却没听说。”想想答应过瘐涵的话,她未免有些心虚。

她可是对瘐涵担保过,一定能把杜大夫找回来的啊。

安东将军找遍京城所有的邸店都没见着杜大夫,在酒肆、饭庄、茶舍等地也没见到他的身影,觉得很茫然,“他会到哪里去了?若是被亲朋收留了还好,好歹衣食无忧,他…他不会留落街头吧…”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又差了不少仆从出去找人不说,还回瘐家托了他的兄长瘐侍中,“阿兄,您一直在京里,地方上熟,帮着我找找。”瘐侍中满口答应。

知道杜大夫是被乐康公主赌气赶走的,瘐侍中摇头,“公主这又何必?名医难求,府中供奉一位好大夫,全家都安心,这赶走容易,再请回来可就难了啊。”安东将军苦笑,“我也不求能把人找回来,只要知道他安枕无忧,也就放心了。”

瘐侍中宽慰了他几句。

安东将军难得回瘐家,便说要拜见阿嫂,再见见侄儿侄女,瘐侍中登时唉声叹气,“阿弟,你阿嫂…唉,咱们兄弟至亲,我也就不瞒你了。她自打那天从五味巷范家回来之后便气着了,五娘也是一样,母女二人都不大好。我还正想着到你府中请杜大夫过来给瞧瞧呢,谁知道杜大夫已经…唉,这也是你阿嫂和五娘运道不好,没有福气。”

安东将军不由的愕然,“阿嫂和五娘病了?为什么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瘐侍中不好意思,老脸微红,掩饰的清了清嗓子,“阿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声张的…”瘐五娘被迫请仙师驱邪,刘氏这做母亲的生生给气病了,这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么,也经得起大肆张扬?

安东将军见瘐侍中有羞惭之色,也不好深问,反过来安慰他,“阿嫂和五娘福泽深重,很快会好起来的。”瘐侍中叹道:“但愿如此吧。”兄弟二人无语相对片刻,安东将军便告辞了,“阿兄,我回了。”

从瘐家出来,安东将军没情没绪的回了公主府。

到了府门口,门房有些迷茫的迎上来,“驸马,方才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您的,可这信封是空白的,既没抬头,也没落款…”安东将军心中一动,命令门房将信拆开,取出信,递过来给他,门房当然照办,忙找到截纸刀将信封整整齐齐的沿边裁开,之后将里边的信纸取出来,恭敬呈到安东将军面前。

安东将军打开信看了,大喜,“是杜大夫的笔迹!”

这信是杜大夫写的,龙飞凤舞,气势飞扬,不过只有廖廖八个字,“平安勿念,有缘再会。”

虽然只有八个字,安东将军却是看了又看,激动不已。

知道杜大夫是平安的,他也就放心了。

宾主一场,就算不能好离好散,至少也知道杜大夫现在安安生生的,有瓦遮头,衣食无忧。

杜大夫这个人,安东将军还是很有几分了解的。他颇有才情,但是不通世务,不善经营,身上一点钱也没有,安东将军真担心他离开公主府会饿肚子…

安东将军心情大好,拿着这封信回去了。不过,他忖度着乐康公主见到这封信未必欢喜,便没和乐康公主说,只给瘐涛和瘐涵看了,“杜大夫无恙,可安心。”瘐涛反应平平,瘐涵却是珍惜的拿过信看了好几遍,面色欣悦,“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落脚,不过知道他平安,我的心总算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瘐涵笑微微的,眼睛弯弯,如天上月牙,安东将军和瘐涛见她这般欢喜,也不禁粲然。

“阿父,我可以去五味巷看看么?”瘐涵见她阿父高兴,趁机软语央求。

她知道范瑗中毒之后便想过去探望了,不巧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乐康公主又一直在生气,便没敢提起。现在见乐康公主神色宁静了,安东将军心情又好,便提出了这个要求。

安东将军一向是溺爱她的,这时却面有难色,“阿敏,现在谢大人正在查陵江王府的中毒案,你暂时避避嫌,好么?”瘐涵惊讶,“阿父,这…这有什么好避嫌的?”她去看望范瑗而已,这样的人情往来何等平常,竟然需要避嫌?

安东将军宠溺的看着她,“阿敏,是这样的,今天谢大人在查案之时,有仆役指证是这桩下毒案的幕后指使人便是伏波将军任平生…”

“什么?”瘐涵惊呼,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会怀疑阿令的父亲呢?中毒的是她的母亲啊。”

“阿敏,稍安勿燥。”安东将军温声抚慰,“阿敏你想想,任家是不是一家四口去赴的宴,中毒的却只有范娘子一人?八娘子和她的弟弟,稚龄儿女,却是安然无恙。而且范娘子虽中了毒,却又被杜大夫救回了性命。说到最后,任家一点损失也没有…”

“凭这个便能断定阿令的父亲是幕后主使了?”瘐涵气得脸通红。

“凭这个当然不能断定,只是怀疑。”安东将军轻轻拍拍她,语气轻柔,“不过,虽然只是怀疑,你这时候去看望八娘的母亲也不合适。阿敏,杜大夫原本是住在咱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