瘐涵扶额。

就连瘐涛也连连摇头,“荒唐,荒唐。”

因为有仆人指证,因为任家只有范瑗一个人中毒,又正好被杜大夫救了,所以任平生便有了幕后主使的嫌疑,所以瘐涵连去看望范瑗也不行了,要避嫌…真是荒唐。

“阿父,那怎么办?”瘐涵急切握住安东将军的手,“咱们要怎么才能帮阿令?”

安东将军苦笑,“阿敏,杜大夫忽然出现在陵江王府,又不肯进宫替郑贵妃诊治,现在还忽然消失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对咱家也很不利呢。咱们只能旁观,要再做些什么,真是不能够了。”

“如此。”瘐涵有些失望。

“阿敏,吉人自有天相,八娘子一家不会有事的。”安东将军柔声安慰。

瘐涵茫然点头,“知道了,阿父。”

安东将军有故友前来拜访,招待客人去了。瘐涛本来应该陪他一同前往的,见瘐涵脸色不大好,不放心,便陪她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瘐涵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瘐涛不禁奇怪,“阿敏,你和这位八娘子认识也没多久,便有如此情意深厚了么?”瘐涵幽幽叹气,“阿兄你不懂,阿令这个人就好像清澈的湖水一样,蓝蓝的,暖暖的,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的。”瘐涛沉默片刻,轻声一笑,“你不知道,咱们还在宣州的时候她可是…”

“阿兄,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瘐涵不快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生硬。

显然,任江城曾经痴心于瘐涛的事,她也听说过。

“这么维护她。”瘐涛哭笑不得。

瘐涵咬咬唇,撇下瘐涛,独自往前走。

瘐涛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笑着哄劝,“阿敏,明天阿兄陪你去看姨母好么?还有阿璃表妹和表兄…”瘐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表兄呢?他本事可大了,一定能帮到阿令的!”她眼睛转了几转,本想委托瘐涛到寿康公主府央求桓广阳的,不过想想瘐涛对任江城的偏见,决定还是算了,“与其费尽唇舌劝阿兄去,我还不如写封信呢,简便多了。”想到这里,她声音清脆的道:“阿兄,我有事先回去了啊,回见。”说完,一溜小跑,身姿轻盈,没多久便跑的远了。

“这丫头,也不知她忽然想起什么了。”瘐涛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

他转身回去,步履轻松,中途经过一处池塘,不经意扫过水面,瘐涵轻柔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他耳边,“阿令这个人就好像清澈的湖水一样,蓝蓝的,暖暖的,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瘐涛不觉痴痴发呆,像水一样的女郎,像清澈湖水一样的女郎,该是何等的温柔和美丽…

水波潋滟,他好像在水中见到一张美丽的少女面庞,少女生的很美,股肤雪白柔嫩,好像要溶到水里一样…瘐涛情不自禁想上前救起她,不许她溶入水中,不许她消失,可他才上前一步,水中却又现出飞扬凌厉的二十八个大字,前面两行隐隐约约的看不大清楚,后面两行却笔势驰骤,触目惊心,“利刀剪断红丝线,你若无心我也休!”

瘐涛眼睛一痛,停下了脚步。

他闭目喘息片刻,等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水中哪有什么清丽不可方物的少女,又哪有什么发人深省的诗句,明明只是一潭清水罢了。

瘐涛忽觉怆然。

曾经那样热烈的、不顾一切的痴恋,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了…

说断就断啊。

这世上的人和事,还有什么可以长久?又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他感怀甚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酸痛。

瘐涛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捂胸。

他的身影映在清清水中,美丽而清逸。

“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最终他下了决心。

夕阳西下,城西一处偏僻的小路上倒下一头快牛,那头牛拉着的车自然也翻了,车中两名婢女扶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出来,三人均是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形容狼狈。

这条小巷前方没有路,是一堵坚硬的石墙。

牛是被杀死的,头颈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一名白衣郎君站在牛的旁边,手提利剑,白衣之上沾染了斩杀奔牛之时喷上的血滴。

“郎君救命之恩,老身感激涕零。”那老妇人由婢女扶着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要伏地道谢。

“老人家请起,年少之人,当不起长者的大礼。”白衣郎君客气的将她扶住了。

婢女胆战心惊,俯身下拜,“这牛忽地疯了,拉着老夫人乘坐的车乱跑,直跑到这小巷之中,眼看着就要撞上墙了!若非郎君搭救,我主仆三人难免一死,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啊。”越想方才的情形越是后怕,心中感激,连连叩首,也不知拜了多少拜。

“敢问郎君尊姓大名?”老妇人拉着那白衣郎君的手,流泪问道。

她是被这白衣郎君救了性命的,总要知道他是哪家的小郎,好上门道谢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白衣郎君不肯说他的姓名。

不只不肯说自己的姓名,还要告辞离开,“老夫人有婢女服侍,您家里人应该也很快会追过来,会有人照看您的,仆在此无用,告辞。”

老妇人哪肯放他走呢?奋力抓住他不肯放,气喘吁吁的道:“你,你不能走!你救了我,我要我儿子报答你,你不能走!”两名婢女偷眼看着这位风神俊逸的郎君,语气热烈的帮腔,“是啊,您不能走,要让我家郎主好好报答您!”“是啊是啊,我家郎主姓谢,是朝廷官员,正直廉洁,生性至孝,您救了我家老夫人,郎主会很感激,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第67章

虽然婢女抬出了她家贵为朝廷官员的郎主,白衣郎君亦不为所动,“仆有事在身,失陪。”

可是老夫人也不知受惊吓太厉害了,还是实在太感激他了,一定要感谢他,死命拉着他,不许他离开,“你不许走!我要让我儿子报答你!”她已是暮年之人,身体衰弱,可是发起狠来也有一股子蛮力气,白衣郎君竟然没有挣脱。

一个要走,一个执意挽留,双方正在纠缠,从巷子口形色慌张的飞奔进来十几名仆人、仆妇,“老夫人,老夫人您怎样了?”

“这些愚蠢的下人总算赶来了!”老夫人皱眉,气哼哼的道。

仆人来了之后,先是伏在地上下拜,然后便争先恐后的围在老夫人身旁嘘寒问暖,“老夫人您没事吧?可把奴婢们吓死了!那头牛平时好好的,怎地今日便突然发了疯呢?”老夫人紧紧拉着白衣郎君不放,板着脸,干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谢思奴呢?去把这个不孝子给我叫过来!他不来我便不走了!”

一个看样子像是个管事的中年仆人陪着笑脸,“老夫人,阿东已经去禀报郎主了。”

“再派人去,让谢思奴立即过来!”老夫人喝道。

中年仆人不敢怠慢,“是,是。”回身在旁边的青年人中挑了个机灵麻利的,“阿丁,你立即骑马去陵江王府见郎主,把老夫人的话带到。”那名叫阿丁的青年人行了个礼,像兔子一样迅速的蹿了出去,到了巷口,骑上马直奔陵江王府。

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执拗和固执不讲理,不论身边的人如何相劝,这位老夫人就是死命拉着白衣郎君不放,执意要等她儿子谢思奴过来,让谢思奴看看她是如何被人搭救的。

“阿母,阿母。”巷口传来男子惊慌失措的呼唤声。

一名中年男子在巷口下了马,踉跄几步,冲这边跑过来。

这中年男子身材高而健壮,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很端正,不苟言笑,看到好端端站着的老夫人,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阿母,您没事吧?”

老夫人眼中有了水光。

白衣郎君被她握着手,想走也走不了,这时好奇看了她一眼,猜测她下一刻要和“谢思奴”抱头痛哭,感慨自己劫后余生,逃得了性命。谁知这位老夫人明明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忽然撒开白衣郎君的手,喝道:“拿来!”她身边的婢女应声送上一根沉甸甸的乌木拐杖,老夫人拿了拐杖在手,没头没脑便冲谢思奴打过去了,“我打死你这不孝子!我被疯牛拉着车乱跑之时你在哪?我快被吓死之时你在哪?呸,我是没白养了你这个不孝子了,最后要靠着位不认识的小郎君救命!”这老夫人看上去年事已高,这时的身手却很敏捷,乌木拐杖被她甩得虎虎生风,那人高马大面孔方正的“谢思奴”被她打的呲牙咧嘴,抱头鼠蹿,狼狈之极。

白衣郎君看的十分稀奇有趣,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现出笑意。

“阿母息怒!”谢思奴跪在老夫人面前,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打坏了儿子不要紧,累到您老人家,儿子更增加罪过了。”

老夫人打的也累了,喘着粗气住了手,恨恨道:“养你何用?我遭遇危难之时总是见不到你!”谢思奴再三赔罪,老夫人怒气未消,指了指白衣郎君,“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还不快过去拜谢。”

“是,阿母。”谢思奴恭敬的答应。

“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你三百大钱似的。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犯人,你得冲人家陪个笑脸,知道么?”老夫人毫不客气的训斥。

“是,阿母。”谢思奴竭力在他方方正正的脸上堆起笑容。

转过头看向负手站立的白衣郎君,谢思奴脸上那本来很不自然的笑容愈发僵硬,“桓十三郎?”

杀了疯牛,救下他阿母的“过路人”,竟是桓家的十三郎么。

“谢左监。”桓广阳彬彬有礼的俯首。

“你们两个认识啊?”老夫人顿时高兴了,兴高采烈,“这太好了!”

谢思奴笑的有些苦涩,“阿母,这位郎君是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的爱子,桓家的十三郎。”

“小十三啊。”老夫人热烈的看着桓广阳,神情别提有多满意了,“十三好,我家小思奴在族里也排行第十三!”

桓广阳眼角抽了抽。

他瞅瞅人高马大、向来以正直无畏、铁面无私著称的廷尉左监谢平,再想想“小思奴”这个呢称,笑意汹涌而来,在胸中来回翻腾。

如果他不是自制力很强,一定会笑出声的。

谢平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家母…家母年事已高,有时候会…”

“我明白。”桓广阳了然。

这位老夫人一定是年龄大了,有些糊涂了,明白的时候还是正常人,犯起糊涂来就闹各种笑话,让人啼笑皆非。俗话说的好,“小小孩,老小孩”,人若是老了,会和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幼稚无邪。

谢平命人把一辆牛车赶到小巷子里,请老夫人上车,“阿母先回家,好不好?”老夫人先是生气,“谢思奴又想撵我回去,把我关起来!”被谢平柔声软语的哄着,扶着她上了车,她不知怎地又欢喜了,脸上现出喜悦的神情,“小平平,我先回家了,你也快点回来,好不好?”谢平被她目光殷切的看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老夫人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线,高兴的和谢平、桓广阳挥手作别,任由婢女放下帷幕。

牛车缓缓驶动,老夫人走了。

谢家其余的仆从也被谢平打发走了。

小巷里只剩下桓广阳和谢平两个人。

“十三郎要我怎么做?”谢平咪起眼睛。

他知道他的阿母固执起来非常难办,不过,他不认为桓十三郎如果救了人后真的想走,会因为他的阿母不放人而走不了。桓十三郎一定有事要他办,他可以确定。

桓广阳嘴角微挑,浅淡一笑。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谢平精通刑律,铁面无私,不依附于任何党派、权贵,桓家也好,王家也好,都休想拉拢到他,将他收于麾下。但是,谢平并非由钢铁铸成,亦是血肉之躯,他的阿母,便是他的软肋,他最柔弱的地方。

桓广阳身上的白衣浸上了血迹,却更显得华美圣洁,风姿特秀,“奇怪,为什么我当天也出现在陵江王府,谢左监却一直没有向我问话。”

谢平露出惊讶之色。

显然,他不知道桓广阳当天也曾去过陵江王府。

桓广阳扬眉,“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没有提到我么?”

谢平摇头,“陵江王妃病倒,世子妃侍疾,都没有见我。下官隔着珠帘问候过王妃,王妃病弱的说不出话来,世子妃关心则乱,忧心如焚,什么事也想不起来。”

“如此。”桓广阳神色冷淡下来。

谢平心中一凛。这件案子皇帝限他三天查清,可一天已经过去了,又有多少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没有查出来呢?桓广阳到过陵江王府,他居然不知道…

这也难怪,知道桓广阳身份的只有陵江王妃、世子妃和有限的几个心腹仆人,其余的人都把桓广阳当成杜大夫的弟子了,哪知道他是桓大将军的爱子。

还有多少真相,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谢平不禁深思。

陵江王妃从床上懒懒的坐起身,“总是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世子妃忙过来扶起她,体贴的安慰,“您再忍忍,陛下限他三天破案,他在府里也就只能嚣张三天。”陵江王妃皱眉,“三天可不行,我躺不了,没病却要躺着,实在太难受了。”世子妃献殷勤,“出去外面不行,我扶您在屋子里走走。”

外面有廷尉的人,屋子里是无妨的,全是心腹。

陵江王妃叹了口气,“好吧。”认命的由世子妃扶着下了床,在屋里缓缓踱步,“这次回京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样的事,大王还不知怎么想咱们呢。”世子妃冷笑,“大王英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这三个儿子哪个忠哪个奸,哪个斯文哪个野蛮,他会心里没数?老大自恃是长子,不服气世子;老三自恃文武双全本事大,也不服气世子;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他老人家哪有不知道的。还有,老大和老三连世子都嫉妒,任平生不是他的儿子,却比他的儿子还受宠爱,他们能看着任平生顺眼么?早想除之而后快了。这次咱们一个不慎,让他们得了手,呵呵,任平生也受怀疑,咱们也摘不干净,老大和老三大概做梦都能笑醒吧!”陵江王妃说话少气无力的,“要闹这些,好歹也在嘉州啊,闹到京城、闹到陛下眼前,算什么?”世子妃气愤的哼了一声,“若在嘉州,在大王眼皮子底下,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就是到了京城才敢这么折腾呢,唯恐事情闹不大,唯恐您和世子人丢的不够!”

陵江王妃幽幽叹气,“兄弟相残,这又何苦。”

世子妃本是气愤难忍的,想到今天的事,又幸灾乐祸的笑了,“现在谢平又怀疑上任平生了,好啊,我看任平生还忍不忍的住。他要是忍不住有人往他身上泼污水,这便站出来吧。有任平生和他们对上,咱们也好坐山观虎斗,不费力气,坐收渔人之利。您说呢?”

陵江王妃沉默许久,半晌,方缓缓道:“这样也好。”

让任平生和老大老三去斗,总比她亲自出马要好。

世子妃拉拉她,警醒的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阿家,依我看,这件事不管实际上是谁做的,都往老三身上推,如何?老大生母不显,人又窝囊没本事,就他几个儿子不安生,说到底也是不顶用的,老三母子二人却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啊。”

陵江王妃恨恨,“你说的不错,老三和他那可恶的亲娘,才是最最可恶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庞,恨的咬碎银牙。

世子妃受了鼓舞,贴近王妃,声音更低、更急切,“那咱们设法让老三和任平生对上,如何?最好任平生能料理了老三,省得脏了咱们的手。就算最后是老三赢了,也无所谓,任平生也不是个好惹的,就算能赢,他也是伤人三千,自损八百,损兵折将,势力大减。”

“好。”陵江王妃略一犹豫,便即点了头。

世子妃服侍王妃重新躺下,自己便精神抖擞的亲自召见心腹,一一吩咐了下去。

她费了不少心思,将说辞设计得天衣无缝,自以为完美无缺,一点破绽也没有。安排妥当之后,心满意足,等着陵江王府后院硝烟再起,等着任平生坐不住了,从五味巷赶过来,代替她和王妃、世子正面迎敌。

世子妃这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啪啪响。

接下来的一天,谢平和昨天一样查看现场、逐一审问在场的仆从、侍婢,一一记录供词。

从他记录的供词来看,任平生的嫌疑最大。因为指证任平生的仆从由原来的一个增加为两个,还有一名婢女也受刑不过招认了,指使她下毒的正是任平生,她本来是在所有的茶里面都下了毒的,只是那天世子妃亲自为陵江王妃泡茶,所以她才没有向王妃和世子妃下手,最终只有任家这一家四口人面前放着的才是毒茶…

“任平生该沉不住气了吧?”世子妃知道供词是这样的,笑的很是欢欣。

有人要把她拉下水,她没有办法,只好拉个替死鬼先挡一挡了。

等到那替死鬼和敌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她再不慌不忙的出面,坐收渔人之利,何等从容。

可是,出乎世子妃的意料,任平生一直没有出现。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没有,直到第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都被这样指证了,居然还稳如泰山?”世子妃想不通这个道理,汗水不知不觉从她额头流下来。

第三天的申时,谢平如期进宫向皇帝复命。

他向皇帝呈递了所有的口供、记录,“当天的情形已经可以确定了: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由外地初回王府,府中的下人有人心生异志,在茶水中下了毒。因王妃所喝的茶是世子妃亲自冲泡的,所以无毒;王妃当时问了任平生一句话,任平生起身答复,没来的及喝;任平生的儿子任启年幼,不宜饮浓茶,所以他阿姐任家小娘子阻止了他,两姐弟也没有喝,只有范娘子一人欣然饮下。”

皇帝听的很有兴味,“接着说。”

谢平语气和他平时一样严谨而冷静,很有执法者的威严,“也是范娘子命大,杜大夫闲来无事出府游逛,只好到了陵江王府门前,巧遇惊慌失措的任家小娘子,便和她一起进去为范娘子疗毒。最终范娘子平安无恙。陛下,任家小娘子进京时搭了乐康公主的船,和杜大夫是认识的。”

“只有一个人中毒,而且还平安救回来了。”皇帝惋惜的道。

虽然皇帝真是觉得惋惜,不过谢平最后的陈词还是让他有几分高兴的,谢平冷静而坦白的告诉皇帝,“陵江王府下人的供词时而指向陵江王长公子,时而指向三公子,时而指向任平生,因陵江王殿下和他的大公子三公子不在京城,故此,臣无法确定谁才是幕后的主使人。”

“这好办,召朕的御弟进京不就行了。”皇帝语气轻松。

谢平不禁愕然。

皇帝和陵江王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皇帝都不许陵江王回京,怎么因为这件事,就突然要…?

“朕多年没有见到阿弟了,很是想念他啊。”皇帝叹息,“下个月便是朕的寿辰了,寿宴上若能见到和朕一母所生的阿弟,诚为人生乐事。谢卿,你说是么?”

谢平躬身,“是,陛下。”停顿片刻,又道:“恭喜陛下,要兄弟团聚了。”

皇帝面色欣悦。

谢平退出去之后,郑贵妃便莲步姗姗的从后边出来了,皇帝伸出胳膊揽她入怀,笑的格外畅快,“朕多年没见阿弟,还真是怪想他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位英勇将军,战神王爷,没想到后院这么乱,儿子们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这可不行,朕这做阿兄的若是见了面,得好好说说他啊。”

郑贵妃眼波流转,娇滴滴的笑,“长兄如父,先帝不在了,教训陵江王的重担便落在陛下身上了啊。陛下只有不辞劳苦,多教导这个不懂事的弟弟,教给他修身齐家的道理了。”

郑贵妃这话很合皇帝的心意,皇帝不由的纵声大笑。

他那位在先帝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弟弟也是会犯错误的,而且是这般低劣的错误,不会教儿子,儿子们相互拆台、诋毁、陷害…

皇帝越想越畅快,“你回来吧,让朕笑话你一通,这是最好的寿礼了。”

皇帝心情愉快,以王皇后的名义赏赐给陵江王妃、世子妃诸多财帛,以示安抚慰问,又下旨任命任平生为通直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为皇帝的侍从官,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这是朝中显赫的职位,高才英儒方可担任,皇帝有这样的任命,其实是很出人意料的。

更出人意料的是,任平生以有病在身、无法胜任为名,三次上表推辞。

一次推辞可以算是谦虚,两次推辞可以算是故作清高,三次推辞,这是真的不想干,真的不想做这个官。通直散骑常侍,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显要高官,这位在京城籍籍无名的伏波将军任平生是真的给推掉了。

皇帝有些生气,“他对陵江王也太忠心了吧。”又有几分奇怪,“这样的高官还不动心,这人是不是有几分傻气?”虽然皇帝颇为不满,不过南朝重风度,任平生因为这次辞官声名鹊起,赢得一片赞誉,皇帝也觉得这个人忠贞可嘉,笑了笑,也就放下了。

任平生和范瑗携着一儿一女搬家到青云巷之后,虽没广发请贴,上门来庆贺乔迁之喜的人却很多,其中不泛高门朱户,世家大族。

南朝崇尚的是魏晋风度,不拘礼法,洒脱倜傥,超然物外,风流自赏,任平生三次上表推辞高官显要之职,这样的行为让他一下子便形象高大起来了,和他结识、来往,是很风雅的事。更何况任平生是位美男子,面如凝脂,目如点漆,风姿俊爽,飘逸不群,那更是令人乐于结交了。

任平生的妻子范瑗本就是范氏女,范氏在京城名门世家之中一直是有一席之地的,范瑗从小到大便受人喜爱、敬重,她的地位是没有发生变化的,倒是任平生和她的一双儿女,本来因为任家门第不显而受人冷落,现在却是光彩夺目,备受重视了。

任启还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任江城身上。

“任家小娘子从容娴雅,林下风致,颇有乃父之风。”见识过任江城的风采,都是交口称赞。

瘐涵和桓昭一起到青云巷看望过任江城。

有这两位贵族女郎来往,任江城今后若要踏入世家大族的大门,就更容易了。

这样的情形让亲人和朋友欢喜,却让敌人和意图利用的人大大的气愤。

“任平生什么事也没有?还成了所谓的风流名士?”陵江王妃和世子妃仿佛一头冷水自头顶消下,别提多失望了。

“任八娘以后留在京城不走了,还要和我们这些名门贵女在一起?”瘐清、瘐五娘等人气急败坏,“她这个人又会装,又会抢,花言巧语装模作样骗了世人,我们的风头会被她抢走,声誉会被她抢走,什么都会被她抢走的!”

对于任江城这个即将侵入贵女圈的外来者她们都很气愤,气愤极了。

第68章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瘐五娘和她的姐妹们原本已经有些疏远了,现在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戮力同心,一致对外。

瘐五娘不是装的,是真的气病了,脸瘦了一圈,黄黄的,眼睛却比平时更大、更亮,“任家搬到青云巷之后肯定会有乔迁宴,到时候咱们全体不去,让任八娘清醒清醒,知道她到底有几斤几两。”瘐十五娘率先表示赞成,“五阿姐说的对,到时候咱们全体不去,瘐家的女郎不到场,她这乔迁宴有什么意思?诸位阿姐,依我说,不只咱们不去,但凡和咱们交好的人家、姐妹,咱们都得或明或暗的劝她们别去,任家的宴会冷冷清清的,没人捧场,任八娘就知道她在京城究竟算不得什么了。哼,就凭她也想在京城耀武扬威,未免好笑。”瘐十五娘虽然幼稚了些,她提议的这个劝亲戚朋友也不去任家却是个好主意,瘐五娘、瘐七娘等人点头称赞,“确实应该这样,把能知会的亲友全知会了,莫给任家留面子。”

她们议论的很是热烈、投入,瘐清一直斯斯文文的坐着,并没有开口说话。

“四阿姐,你是什么意思?”瘐十五娘最先发现她不对劲,奇怪的看着她,“你不赞成我们的话么?”

瘐五娘等人也一齐看着瘐清,“是啊,四阿姐,你怎么了?”

瘐清矜持的笑了笑,“我在想,只是冷落青云巷,冷落任八娘,似乎还不够解气…”

“四阿姐,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瘐十五娘眼睛发亮,激动握住她的手,一迭声的催问。

不只瘐十五娘,连瘐五娘、瘐七娘等人满是期待的盯着瘐清,“四阿姐,你有何高见啊?快说出来吧,咱们一起参详参详。”瘐清若有所思,“你们也知道,前些时候我是和阿敏一起住在宣州的,故此我对这位任八娘知之甚深。妹妹们知道么?任八娘是宣州刺史的孙女,任刺史只管州务,不带兵,勉强可算做第五品的官员,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宣州任小官吏,比他更是差得远了…”

“这样的家世啊。”瘐十五娘不由的掩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