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启脾气很好的也让范瑶表姐、十一娘、十三娘等人一一抱了。

“阿倩真乖。”几位女郎笑咪咪的夸奖他。

“阿姐们漂亮,我喜欢。”任启害羞的笑着,实话实说。

“噗…”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有任启这可爱的孩子在,人人笑逐颜开。

任江城这回请客很成功,菜好酒好景色好,主人更好。

她这里的客人都是很兴高采烈的,任平生那里却是他一个人同时和桓广阳、十四郎兄弟两人下棋,凌厉无情,将桓氏兄弟杀的丢盔卸甲,愁云惨雾。

申时前后客人们才告辞离开,玩的都很尽兴。

任江城亲手写了几份菜谱,人人赠了一份,上面写有今天所有新鲜菜肴的做法,包括奶冰、冰沙和酸梅汤等等。桓昭和瘐涵很喜悦,“回家可以让厨娘照着做,有口福了。”范瑶却笑嘻嘻道:“我才不管呢,反正我以后就常常到青云巷来吃吃喝喝了,有现成的,为什么要在家里自己折腾啊。”范十一娘和十三娘深以为然,“就是,青云巷和五味巷又不远,不管阿令喜不喜,反正咱们常来便是,想来姑母是不会讨厌咱们的。”笑吟吟的,乘兴而来,尽兴而去。

男女平等,任江城给桓广阳、十四郎等人也送了菜谱,和桓昭她们的是一模一样的。

回家之后,桓昭、瘐涵等人的菜谱多多少少起了些作用,都照着任江城的法子折腾过一番,不过有的做出来好吃,有的做出来不好吃,水平有高有低,良莠不齐。桓十四郎、范琛和瘐涛等人却是从没有拿出过那份菜谱,看过之后,便锁到了抽屉里。

给桓广阳的那份信笺四角各画了朵小小的绿色洛阳花,字迹格外娟秀。

桓广阳也是讲究饮食之人,对菜谱有兴趣,每天都会拿出来默默观赏。

假以时日,相信他对美食会更有研究,更有心得。

吃,是人生大事。

这晚任平生、范瑗、任江城、任启一家四口还是夕食之后围坐灯下,闲话家常,任平生不经意间问起任江城,“阿令,在宣州的时候,堂姐们平时可照顾你?”他语气很随意,好像只是顺口问问而已,任江城呵呵笑了几声,“阿父,这个…”

任淑慧任淑贞那拨人不害她就好了,哪会照顾她。

任江城不想欺骗任平生和范瑗,可是实话实说吧,一个是牵涉到许多尴尬往事,另外一个,她也弄不清楚任平生对刺史府是什么样的感情、对任刺史是什么样的感情,不知应该说到哪个程度,才不会刺伤他。

毕竟那是他阿父的家,可是在那个家里,他的女儿却处处受到歧视、刁难,根本没有得到关怀。

任江城欲言又止。

任平生和范瑗都专注的看着她,见她这样,心里都是难过,“可怜的阿令,堂姐们一定不喜欢她,从来没有照顾过她。”任平生更是心情激荡,“看来桓十三郎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啊。”

范瑗语气冷淡,“青云巷地方狭小,住不下多少人,阿令二伯父一家人来了,请他们另置住处吧。”任平生知道妻子是有些生气了,柔声道:“好,我写信给他。”

任荣生被任命为尚书都令史,带了妻子、儿女一同到京中任职。

出发的时候他便给任平生写了信,说了自己即将到京城的事,快到的时候信更是一封接着一封,嘱咐任平生到时出城接他。

和任荣生同行的有他的妻子王氏,王氏所出的儿子二郎任召,六娘任淑贞,还有任荣生庶出的儿子三郎任吉、庶出的女儿四娘任淑英,妾侍孙氏,另有仆从五六人,婢女七八人,仆妇两名,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人多势众了。

船过吴郡,王氏便开始唠唠叼叼,“三弟、三弟妹接到咱们的信了吧?咱们船到京城,他们便会前来迎接吧?”任荣生被她唠叼的都烦了,皱起眉头无奈道:“我信已经写过了,三弟既然在京,当然是要来接咱们的。行了,别再啰嗦了。”王氏不服气,“咱们这不是从没到过京城么,若三弟和三弟妹不来接,咱们两眼一摸黑,上岸之后该何去何从?”任荣生恼火,“三弟若是不来接咱们便自行到杏花巷住下啊,杏花巷还是咱家的老宅,你不记得了?”王氏登时大恼,“杏花巷的宅子还是阿翁当年在京城任职时买下的,又偏僻,又浅窄,又多年失修,如何住得人?”

任刺史当年曾在京城当过小官,便在杏花巷买了栋宅子。那宅子不大,离繁华地段也远,要让王氏住在那里,她可是真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阿父当年住得,我如何住不得?我和阿父当年的官职也差不多!”任荣生被王氏吵吵的头疼,也发起火。

大概是人在船上呆的久了心情都不好,这夫妻二人便吵起来了,声音越来越高。

“杏花巷如何住不得人?难道我比阿父高贵?”任荣生怒气冲冲。

王氏声音尖利,“青云巷是三弟和三弟妹才买的房舍,三弟妹向来奢侈,定是挑好的买的。住到青云巷,岂不是便利的很?”想起范瑗那世家贵女的作派,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她心中酸水真往上冒,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又是恨,别提多难受了。

他俩吵架的声音太大,把任召和任淑贞也引过来了。

兄妹二人过来劝架。

任召一味和稀泥,“阿父阿母消消气,有话慢慢话。”任淑贞却是眼珠乱转,一脸笑,“阿父,阿母说的有道理啊,三叔母衣食住行都是讲究的,她才买的宅子一定是位置又好,房舍又精,诸物齐备,咱们住到青云巷,肯定会很舒服的。”

“是啊,六娘说的对。”听了任淑贞的话,不光王氏,连任召都露出赞成的神色。

他当然也不想去住任刺史当年住过的、年久失修的老宅,而想住到任平生和范瑗才买的新房子去。范瑗和她的兄长范静都是出了名的讲究衣食,住的地方肯定差不了,有现成的精致房舍,谁愿意去收拾破旧老宅。

“唉,别提了,青云巷的房子是用你们三叔母的嫁妆买的。”任荣生见妻子、儿子、女儿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没有办法,只好把实情说了出来,“若是你三叔父买的,咱们只管去住,没什么。现在是你三叔母的嫁妆,咱们如何能厚着脸皮上门?还是去杏花巷吧。唉,老宅子也没事,修整修整,装饰装饰,照样住人。”

“什么,你说什么?”王氏气的手脚冰凉,“这三弟妹嫁给三弟都多少年了,儿女已经成双了,还在跟三弟计较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呢?是她拿嫁妆买的又如何,她人都是任家的了,嫁妆自然也是任家的,拿她嫁妆买下来的房子,也是任家的!”

想到自己不能住到什么都现成的青云巷,反倒要费尽力气修整杏花巷的老宅,凡事亲力亲为,王氏气的真是不行了。心里直骂范瑗,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嫁到任家已十几年了,还紧紧纂着私产,存着这样的私心!

任荣生干巴巴的笑了笑,“娘子,照你这么说,你的嫁妆也该是我的了。我眼下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要不,你把你的私房钱先拿出来,让我使使?”

“你真有出息,主意都打到我的私房钱上来了。”王氏愈发气恼,尖刻的道:“我们王家可不像范家似的家大业大,肯十里红妆陪送女儿。我哪里有什么私房钱了?”

“没有多,难道没有少?”任荣生笑道。

王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休想!我一文铜钱也不会给你的!”

任淑贞悄悄拉了王氏一把。

王氏不悦,小声斥责她,“你这傻丫头,分不清谁亲谁疏了?我和你阿父吵架,你应该向着谁?”任淑贞吐舌笑,“我当然是向着您啊。阿母,我不是不向着您,我是想说,咱们若想住到青云巷,全靠阿父和三叔父交涉呢,您现在别和阿父吵,先哄着他。您想啊,咱们和三叔母又不熟,八娘又和咱们不亲近…”王氏撇嘴,“我和她不熟又如何?我是阿嫂,她还敢不敬着我?”口中这么说着,语气到底缓和下来了,和任荣生商量,“咱们吃点苦没什么,二郎和六娘却是娇滴滴没出过门的孩子,在刺史府又享受惯了,若住到年久失修的老宅,如何吃得消?你还是和三弟好好说说,咱们哪怕先借住一阵子呢,等杏花巷修整好了,再慢慢搬。”

任荣生被她说的也有些动心,道:“好,见了三弟,我跟他商量。”

第72章

拿范瑗嫁妆买的宅子,住进去他当然不好意思,可是暂时借住数日而已,那却没有妨碍。

任荣生觉得他和任平生兄弟之间虽然多年不曾亲近,这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氏打的却是另一番主意,“什么借住,我只要住进去就赖着不走了,看任平生和范氏好意思撵我么?都是任家人,嫡亲兄弟,他们能拉得下这个脸?”她把这个主意和任淑贞说了,任淑贞高兴的冲她竖起大拇指,“阿母聪明!”

王氏笑的得意。

想到任荣生就要担任京官,她们母女又要跟着范瑗这讲究之人住到青云巷,今后可以见识京华的繁华热闹,更可以和京城各世家大族频繁来往,王氏和任淑贞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多么光明的未来啊。

王氏想起一件要紧事,又叫过任召,“桓十三郎到刺史府送信是你接待的,这个人是桓大将军爱子,咱们若在宣州还算了,既到了京城,自然要和他结交。二郎,到青云巷安置下来之后你便到桓家拜访,请桓十三郎到青云巷赴宴,咱们得好好招待招待他。把他招待好了,以后让他在京城带着你,你多认识几个名门子弟。”任召犹豫,“咱们借住在叔父叔母家里,再设宴待客,好像不大好吧?”王氏不禁笑了,“青云巷若能接待桓十三郎那样的客人,你叔父叔母可是面上有光,求都求不来呢。二郎,这不是你给他们找麻烦,而是你给他们添荣耀,懂么?”

任召还是顾虑重重,“桓十三郎只是送封信到刺史府罢了,还是陵江王亲自托付,他才郑而重之,亲自到府交付。说起来我也只是和他见过那一面,没什么交情。桓家门第本就高,桓大将军如今又权倾朝野,我就是想结交桓十三郎,只怕也不是易事。”

王氏恨铁不成钢,“不是易事,那也要想方设法去做,对不对?你只管到桓家拜访,将桓十三郎请到青云巷,其余的你便不用管了。你三叔母这做主妇的自会设下精美宴席,好生招待桓十三郎的。等你结交到了他,让他在桓大将军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还怕没有前程么?”

任召怦然心动,“真能这样,便太好了。”

如果真能结交桓十三郎,谋份美差,今后他便可以长居京城了。京城是南朝最为靡丽繁华的地方,能留在京城,谁还想回宣州。

王氏和任召、任淑贞想的都挺美。

任荣生还有一个儿子任吉,比任召只小一岁,个子却矮了一大截,人也十分瘦弱,不爱说话,天天躲在船舱中也不出来。任荣生的妾侍孙氏是四娘任淑英的生母,因王氏不喜孙氏,且船上地方狭小,所以任淑英也经常陪孙氏在船舱里呆着,很少出来透气。

虽然很少出来,但是任淑英这个人很有心计,一上船便买通了两个婢女做为耳目,王氏很兴奋,和任召、任淑贞说话时嗓门挺高的,所以这些事情先后都传到了任淑英耳朵里。

“打的真是好主意。”任淑英讥讽的笑。

孙氏是名三十多岁、身材小巧的妇人,眉眼生的很好,有几分艳丽,听了任淑英的话,抿嘴笑,“她什么时候打的不是好主意了?在刺史府的时候她巴结着夫人,压着你大伯母,既不用管家又能得实惠,日子过的极是滋润。现在要到京城了,她又打算吃你三叔父的,喝你三叔父的,还和在宣州一样过舒坦日子。”

“嫁到姨母家里,好处真的不少呢。”任淑英淡淡道。

王氏能这么舒服,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她嫁到了辛氏这位姨母家里么?姨母不为难她,妯娌让着她,就连任荣生都看在辛氏份上,对王氏诸多容忍。

孙氏手中持着把铜镜,仔细审视自己的发髻,“不过,她这个如意算盘倒是对咱们也有好处。四娘,来之前我打听过了,青云巷在城东,离青溪中桥不远,那一带是王公贵族聚居之地,比杏花巷强的可不止十倍百倍。若能住到这里,一个是诸事方便,你和女郎们来往也有颜面,另一个,你三叔母出自名门,慷慨大方,日常使用短不了你的,也短不了我的,咱们日子也好过。若是真到了杏花巷,在王氏手下度日,咱们两人得被她克扣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任淑英不服气的咬唇,“一样是阿父的女儿,她凭什么克扣我?敢扣我的,看我不到阿父面前告她的状。”孙氏叹气,“你阿父这个人…唉,算了,不提他了,提起他我头都是疼的。他才娶了王氏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硬气的,后来只要夫妻两个争吵了,夫人便派他没理,大人又不理会内宅这些事,慢慢的他在王氏面前便矮了一头。我这些年冷眼看着,他是真怕王氏。想让他为你做主,我只怕他是不能啊。”任淑英面色倔强,“那是从前有夫人压着,他不得不给王氏颜面。现在到了京城,离夫人远了,我不信阿父撑不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孙氏放下铜镜,大力看了她几眼,颇为心动,“是啊,从前是有夫人在头上压着,现在夫人不在了,他也该换个样子了…”

任淑英微微一笑。

王氏和任淑贞的为人处事她一直冷眼看着呢,她觉得这两个人没什么心计城府,好对付,只要离开了刺史府,离开了辛氏,她自然有办法让任荣生凡事偏向着她、顾念着她。

“我只可惜一点。”任淑英叹道:“原来八妹妹对我是言听计从的,后来不知怎地,自打她投水醒来过后,对我便冷若冰霜不理不睬了。唉,若是她还是从前一样傻,一样听我的,那咱们住到青云巷,岂不是我想要什么,她便会双手捧来给我了么?”

想到任江城一下子变得不近人情不可亲近了,她觉得非常可惜。

孙氏点头,“可不是么?我也记得她从前傻呼呼的,又争强好胜,府里从夫人开始,到刘氏、王氏,到你们姐妹,就没有一个人是喜欢她的。你聪明机灵,偶尔给她几句好话,她便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什么都听你的了。你到了青云巷之后再好好哄哄好吧,把她哄好了,咱们想要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任淑英嫣然而笑,“从前她这位八娘子不算什么,现在她到了三叔父三叔母身边,便娇贵起来了。我一定能想方设法将她哄好了,有她跟在我身边摇旗呐喊,任淑贞也要退避三舍的。”

任淑英踌躇满志,打算住到青云巷之后,使出浑身解数,重新收服任江城。

过了吴郡,一路顺风,很快便到了京城。

船就要靠岸了,王氏手忙脚乱催着仆婢们收拾行李,“分门别类装好了,一样也不许拉下!若遗漏了一样两样,我要你们的命!”口中呼喝着下人仆从,还忘不了催问任荣生,“三弟来了么?你看到他了么?”你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到船头看看啊。”任荣生烦不胜烦,起身到了外面,翘自向岸上张望。

等着靠岸的船很多,码头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哪里能看到任平生的身影?

“看到没有?”王氏的声音从船舱一直传到船头。

“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哪能看的到。”任荣生还是头回到京城,被眼前这繁华景象惊的呆了,茫然答道。

这码头上不是人就是车,熙熙攘攘,热闹又纷乱,让他到哪里找人去?

王氏急的直跺脚,口中抱怨,“咱们都到了,你三叔父还不来迎接,真是不像话!这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来接,咱们上岸之后,该怎么办?”任召安慰她,“阿父已写信给三叔父,三叔父不会不来接咱们的。阿母,您就放心吧。”虽然口中这么安慰,任召往岸上张望了下,只见车水马龙华盖云集,生平头回见到这样的兴盛热闹,心中也是没底,“三叔父会不会找不到这里,人这么多…”

船要轮侯靠岸,非常缓慢,等的人很是心焦。

本来就着急,再看看岸上一直没有出现任平生一家人的身影,心里更是焦燥。

王氏不停的抱怨,“你们三叔父这时候还不来迎接,这上岸之后,可让人怎么办呢?”原本就焦灼不安的众人被她这么一抱怨,人人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船等着靠岸的时候太阳还很高,船上的人被晒得都快要蔫儿掉了,才终于轮着了,靠了岸。

等到任荣生和王氏指挥着仆从婢女仆妇将行李搬上了岸,太阳已经西斜了。

“出远门真是不容易。”任荣生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

“三弟和三弟妹怎地还不来?”王氏上了岸还没见到任平生和范瑗,不禁大为恼怒,“兄嫂、侄儿侄女一起到了,这是多大的事,他们竟然到了现在还没露面!太不像话了!三弟是男子,本就粗心,我就不说他了,三弟妹可是青云巷的主妇,应该面面俱到的,兄嫂都已经上了岸她还不来迎接,是何道理?”

任召和任淑英一起劝她,可是越劝她她就越生气,“你们三叔母若来的晚了,就算她求我去青云巷,我也不去了!她求我也不行!”

他们这一行人,人又多,带的行李也多,滞留在岸上不走,便把道路给挡住了。没多久便有码头的管事过来催促,“此处不可久留,请诸位速速离开。”王氏生气,命任召、任吉和他们理论,任召脸皮薄,不乐意,“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懂,理论什么?”任吉低了头,缩了脖子,好像很害怕王氏似的,惹的王氏气恼上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吓人么?”任吉脸都白了,往任荣生身后缩了缩,任荣生不忍心,皱眉道:“这是在外头呢,要训儿子你回家再训。”说过王氏,命仆从婢女分了行李,背着往外走,仆从苦着脸,“郎君,不是小的们偷懒,委实是行李太多了,拿不完啊。郎君,要不干脆雇辆车,把行李先放上?”王氏咬牙,“就算真雇了车,也是我们先坐上,容不得你们偷懒!”仆从点头哈腰,“是,娘子说的是。”看着小山似的行李,满脸愁容。

有一名看着精明的仆从自告奋勇去雇车,没多大会儿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雇不到。没有空车,偶尔见着辆空车还是有人定好的,来接人的。”

任荣生、王氏等人守着行李,你瞪我,我瞪你,都没好气。

任召扶额,“京城果然和外地不同,想雇辆车都不容易。”

看看周围,虽然来来往往的到处是车,可是真没见着空车,全是坐着人或拉着东西的。唉,京城繁华是繁华,可是太繁华了也不好,拿着钱都雇不到车啊…

好容易有辆破破旧旧的牛车是空的,也没人定,可以雇,但是那拉车的老者十分倨傲,“我人老了,车也破,走不得长路,只能将你们拉出码头便卸下,到时候你们再换车。”他不光不跑远途,开价还很高,拉出码头便要收一串铜钱,王氏气的不想给他,任荣生却觉着一直堵在这里不是个事儿,“先出去再说。出去之后,再做道理。”当下便和这老车夫商量好了价钱,命仆从将行李装上车,又高价雇了几乘轿子让王氏、任淑贞等人坐了,一行人跟着这辆破破烂烂的牛车出了码头。

老车夫很守信用,才出码头便将牛车停在路边,“快卸快卸,今天人多,我还能再拉几趟。”任荣生没办法,只好命仆从将行节卸下来,结了车钱,眼睁睁的看着那老车夫驾着破车走了。

王氏自打中午之后便再没进过食,现在真是又饿又累,又气又急,“郎君,你在京城真有位三弟么?他不会把咱们忘记了吧?他…他算你的什么弟弟啊,早就写信给他了,他将咱们抛在这里便不管了…”说着话,她大概实在太委屈了,滴下泪来。

她怎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应该是任平生和范瑗亲自乘了牛车来接,毕恭毕敬的将他们请上车,拉到青云巷,到青云巷下了车,便应该有无数仆婢迎接出来,香汤沐浴,美酒佳肴,待若上宾…哪能让她在码头苦等,饥寒交迫,狼狈不堪…

王氏这一落泪,任淑贞也觉得委屈,“阿母!”扶着她的胳膊,也泪如雨下。

她也委屈啊,她在船上坐了很多美梦,梦到她到了全天下最繁华的都城,住到了都城之中最漂亮的房舍,所有的名门贵族都喜欢她,争相和她结交,她成为王、谢、瘐、桓等高门朱户的座上客,成为王公大臣们倾心爱慕、想要迎娶的女郎…梦做的那么美,等到真上了岸,却是在岸上迎着风吃土啊,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

任荣生也累的不行了,没办法,只好叫过一名机灵的仆人,“你到青云巷去见三郎君,让三郎君来接我们。”那仆人陪着笑脸,“郎君,小的不认识路…”任荣生抬脚踹他,喝道:“你鼻子底下长着的是什么?不认识路不会问么?”那仆人痛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下,连声道:“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跑着走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问着路,能不能找到青云巷。”任荣生喃喃。

说来也巧,这仆人刚跑出去没多久,便有两辆牛车不紧不慢的迎面过来了。

已是黄昏时分,任荣生等人都累的有些麻木了,看到有车过来,痴痴看了过去。

这两辆牛车到了近前方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玉貌朱颜、三十多岁的郎君,风流俊俏,翩然儒雅。

“三弟!”任荣生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眼中流泪,激动的叫道。

“二兄。”任平生平静看着他,语气冷淡。

“是三叔父啊。”任召和任淑贞看清楚是任平生,登时便兴奋了,笑容可掬。

方才的疲惫和抱怨仿佛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三弟,你怎地到现在才来?”王氏一脸委屈的质问,“我和你二兄在这里傻等了多久,吃了多少苦,经过多少磨难,你知道么?”

她看到任平生过来也是高兴的,可是,她得先跟任平生算算帐,让任平生这做弟弟的知道他错了,他慢待兄嫂、侄儿侄女了。

任平生似笑非笑,目光一一掠过任荣生、王氏、任召、任淑贞、任吉、任淑英,最后停留在王氏身上,“我确是来晚了。二嫂知道我为何会来晚么?”

王氏挺起胸,摆起嫂嫂的架子,“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晚的,都是你对不起兄长和嫂嫂啊。”

任召和任淑贞一左一右,不约而同的伸手拽她。

这不是在宣州,是在京城,咱们要三叔来接才能离开,还要住到三叔家里去,你跟三叔横什么啊?

王氏不悦的甩开他们,低声训斥,“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什么?阿母自有道理!”

训斥过儿女,她重又委屈的看着任平生,“三弟,你说吧,你是因为什么来晚的?我就不明白了,还有什么事,会比迎接兄嫂更重要的?兄嫂还带着侄儿侄女呢,侄儿侄女,难道不是你这做叔父的心头肉么?难道你不疼他们么?”

“二嫂问的好。”任平生淡笑,“我应该疼爱侄儿侄女,那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二兄和二嫂也应该疼爱我的八娘吧?二兄,二嫂,八娘在宣州养活了十四年,多蒙两位看顾了。”

他声音明明很平静,可王氏等人听来却觉得颇有恨意,不禁毛骨悚然。

王氏往后缩了缩。

她不仅没有疼爱过八娘,还和辛氏一起打击她、嘲笑她、讽刺挖苦她,每每看着任江城哭着从她们面前跑开,她便会陪着辛氏开怀大笑、喜不自胜…

“是啊,我们…我们也是很疼爱八娘的。”良久,王氏方勉强说道。

任荣生比她脸皮薄一点,红了红,没好意思说话。

他对任江城这侄女一向不闻不问的,要他厚颜自夸,他真还没这个脸。

任淑贞本是一心要到三叔父面前献媚讨好的,这时也觉得不对,悄悄往后挪着步子,想躲到王氏身后…

“这是六娘吧?”任平生蓦然问道:“六娘,叔父有件事情不明白,要问问你。今天我正要出门来接你阿父阿母,八娘知道了之后忽然失声大叫跑了出去,我和你三叔母急忙去追她,一直追到一个山坡前。八娘伸手指着山坡,不停的流泪,还呜咽着叫六姐姐…”

任淑贞脸色煞白。

这个任江城真坏事啊,都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她还念念不忘,还拿出来说…不愉快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忘掉便是,一直记着这些做什么?小气鬼…

“六娘,这是怎么回事?”任平生声音异常温柔。

任淑贞竭力堆起笑脸,笑的比哭的更难看,“三叔父,我…我也不知道…”

王氏忙揽过她紧紧搂着,狠狠瞪了任平生一眼,“三弟,这事你问八娘便是,追问六娘做什么?六娘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任平生凝视她母女二人许久,淡淡一笑,“我却问不了八娘。八娘病了,大夫正在为她调养。”

“病了?”王氏惊呼。

她心里声速盘算了下,“唉,八娘竟然不迟不早在这时候病了,真是可恶。她这一病不要紧,范氏要照顾她,心无二用,岂不是会对兄嫂和侄儿侄女招待不周了?到时候若缺什么短什么,还得我亲自开口,唉,真是麻烦。这丫头一直可恶,不讨人喜欢,就连生病也生的不是时候…”

“八娘病了,那可要请大夫仔细调养才是。”王氏假惺惺的说道。

任平生目光重又从任荣生、王氏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任荣生和这个弟弟分别多年,彼此并不熟悉,见他似乎目光不善,讪讪的笑了笑。

任召心头生出不妙之感,“三叔父似乎是生气了,生了很大很大的气…”

任平生伸手指指后面的两辆牛车,“我因为要照顾八娘,所以出来晚了,这二兄二嫂久候,过意不去。这两辆车是为兄嫂准备的,一辆车坐人,一辆车装行李,请吧。”

“就两辆车哪够?”王氏嘟囔,“这得多挤啊。”

她心里有气,可是任平生脸色不对,她已经不敢大声嚷嚷了。

第73章073

牛车猛地停下,车里的人本来坐得挺稳,这下子却习惯性的往前栽了栽。

王氏和任淑贞本来困倦在打盹儿,这下子可好,她俩打了个机灵,醒了。

“到了。”任召笑道。

“到了啊。”王氏也不困了,也不乏了,登时精神一振。

“六娘。”王氏拉了拉任淑英,笑容满面,“快跟阿母下来,咱们到青云巷了。你三叔母肯定带着八娘和四郎来迎接咱们了,莫让他们娘几个苦等。”

任淑贞还迷糊着呢,便跟着笑了,“青云巷,一听就是好街名,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前途无量啊。阿母,青云巷在城东,离秦淮河不远,过几天咱们便泛舟河上,夜游秦淮…”

车帷幕拉开,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静悄悄的,根本没有想像中热烈欢迎的场景,王氏和任淑贞不由的呆住了。

居然没有人出来迎接?

王氏不由的生气,“你三叔母是怎么回事,这么没礼貌,兄嫂上门,她这做弟妹的连人影也不见。她以为这是在京城,夫人不在,便由得她放肆了么?哼,若是在宣州,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看她敢不敢这样对我?”想到没了辛氏的庇护,自己便被妯娌欺负了,心中恨恨。

任淑贞却是又惊又怕,脱口道:“这不对啊,三叔母不是很奢侈么?为什么这里连灯也没有,乌漆抹黑的?这里…这里真是青云巷么?”

“对啊,这里真是青云巷么?”不光任淑贞,任荣生、任召和任淑英、孙氏等人也都有同样的疑问。

任荣生和他的妻妾儿女之中,只有任吉脸色纹丝不动的坐着,脸色淡漠,好像周遭这一切和他统统没有关系似的。

后面那辆装行李和仆人的牛车也停下了,车夫是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粗人,走过来笑道:“已是到了,请下车吧。”

给任荣生、王氏他们赶车的是个聋子,这个不是,听他说话便知道是个正常人,说话声音响亮,中气足,只是长的凶了些,虽然他是笑着说话的,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心生惧意。

“这是哪儿?”王氏壮着胆子喝道:“这不是青云巷吧?若不是,我们便不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