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被掀起一角,任启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阿倩过来。”陵江王含笑冲了招手。

任启咧开小嘴乐了乐,撒着欢冲陵江王跑过去,熟练的攀到他怀里坐下,“翁翁,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由雪白绫帕裹着的小包,打开,献宝似的给陵江王看,“这是鲜花酥,阿姐命人做的,又香又甜。”陵江王看到帕子里包着两粒小小的、桃花状的小酥饼,便乐呵呵的道:“阿倩一粒,翁翁一粒,好不好啊?”任启乖乖点头,“嗯,好。”伸出小手要拿小酥饼,看到任平生在对面坐着,含笑看他,又有些犹豫了,“阿父也在…”想了一会儿,很快下定决心,“阿父不用了,他不爱吃甜的。”拿起小酥饼,一块送到陵江王口中,一块自己飞快的吃了。

陵江王和任平生忍俊不禁。

小孩子真是有趣啊。

“阿兄请我到公主府玩,翁翁去不去啊?”任启坐在陵江王怀里,啰啰嗦嗦的问着他。

陵江王看着他明净的眼眸、期待的眼神,哪里忍心说不去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任启高兴了,“我去让阿姐再做好吃的,我要包起来两粒,一粒我吃,一粒给阿兄。”说着话,他从陵江王膝上滑下来,冲陵江王和任平生摆摆手,欢快的跑出去了。

“这个可恶的十三郎。”把陵江王给气的。

任平生同情的看着他。

虽然陵江王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情愿,可是为形势所迫,最后不得不答应任江城到寿康公主府赴宴。

任平生陪他说了会儿话,把最近直接登门求婚或是央人从中说合的人家说了说,“…大王,这些人家有些是之前没有打过交道的,应该是慕名而来。还有些人家是有来往的,之前并没有这个意思,现在一下子冒出来了。”

“不行。”陵江王一律给否定了,“趋炎附势,瞧着阿令风光了便想高攀,不要。”

任平生无可无不可,“其实阿令还小,我根本没有要将她许配人家的意思。不过求婚的人若是接连不断的涌上来,要一一拒绝,也有些费神。”陵江王不在意,“一家有女百家求,像阿令这么出色的女郎自然有人欣赏,青云巷的门槛便是因此被踩破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任平生粲然。

任江城即将被皇帝封为林山君、食邑两千户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登门求婚的人确是络绎不绝,有人是直接上门毛遂自荐的,也有人委托和任平生有交情的人委婉提亲,一时之间真是热闹的很。

就连郗氏也动了心。

她仔细想了想,“阿令容貌人品才华是一等一的,无可挑剔,只是家世弱了些,不大配得上我儿子。可是现在她就要有县君的封号,并且食邑两千户,并且听说这个爵位可以传承下去,由其嫡长子继承。这样一来,她家世上的缺陷,便完全可以忽视了啊。”

等范静回家之后,她便和范静商量起这件事。范静有些奇怪,“娘子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阿令,怎地今天忽然提起来想要聘她为儿妇了?”郗氏有些不好意思,“从前阿令还小,我便想冷眼多看些时日,看看阿令的性情脾气将养,和咱们琛儿是否相配…”范静道:“若说聘阿令为儿妇,我当然是再乐意不过。不过,阿令和妹妹、妹婿分别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妹妹的意思是多留阿令几年,不肯轻易许婚。你便是现在去提了,妹妹和妹婿也不会答应的。”郗氏迟疑,“听郎君的话意,你早就有这个意思,早就和小姑提过么?”范静一笑,“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却没明白和阿妹提过,只是问过她对阿令的婚事有什么想法。阿妹说了之后,我便没有再提。”郗氏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有些发闷。

为了范琛的婚事她也是操碎了心,现在好容易有位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儿妇人选,而且还是范家至亲,可是范静说了,他妹妹要多留女儿几年,不肯轻易许婚…

虽然范静这么说了,不过郗氏和范瑶到青云巷拜访的时候,任江城和范瑶带着任启小朋友出去玩耍,屋里只剩下她和范瑗,郗氏还是忍不住模糊含混的问道:“小姑,你觉着琛儿这孩子如何?他和你阿兄性子不同,有些古板,但是对阿令还是不同的,处处关爱。”范瑗正亲自沏茶,闻言停顿了下,片刻后便又娴熟的握起茶壶柄,漫不经心的说道:“琛儿对阿令自然是关爱的,就和对阿嫣一样啊。两个都是他的妹妹,有何分别?”

郗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再提范琛了。

范瑗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任江城只是范琛的妹妹。

郗氏和范瑶走了之后,范瑗不高兴的和任平生说起这件事,“阿兄是早就有这个意思的,阿嫂却是从前不提,阿令风光了之后她才有这个意思。郎君,我想到阿嫂竟是这样的,便满心不快。”任平生柔声安慰,“阿嫂和阿兄怎会一样?阿兄是血脉至亲,阿嫂却是自别家嫁过来的。只要阿兄是真情真意便好,阿嫂么,表面上过的去便行了,你说对不对?”范瑗蹙眉想了想,叹气道:“也是,阿嫂和阿兄究竟不一样啊。”被任平生劝着,也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不再想了。

陵江王妃心里气不过,和世子萧凛商量再三,“任平生明明是大王的麾下,任八娘这件事却让寿康公主抢在前头办了,你说说,我们先前怎地便没想到?不如让大王出面劝劝寿康公主,还是由陵江王府出面来办,较为适宜。”萧凛一开始倒也动心,后来仔细想了想,苦笑道:“还是算了吧。阿母,我们身上的嫌疑还没有去尽呢,阿父怎放心让任八娘到王府来受封。”陵江王妃黑了脸。

“那件事办的如何了?”陵江王妃低声问道。

萧凛也压低了声音,“应该是办的差不多了。”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觉欣慰。

凭什么姓任的一直占着陵江王的关怀和宠爱,自己的嫡亲儿孙倒要靠后了呢?赶紧把任刺史召进京,让他把任平生领回本家,陵江王府便太平无事,王妃和世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如果这件事是在陵江王府办,举办仪式的时候任刺史突然出现,再带上任家其余的几位小娘子,你说热闹不热闹啊?”陵江王妃满脸遗憾的说道。

萧凛明白她的心意,不由的一笑。

他虽然没有见过任淑慧等人,可是由任淑英、任淑贞的所作所为也能推测出任家诸女的性情了。这任刺史儿子一辈之中只有任平生出色,孙女辈当中只有任江城出色,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了。任淑英和任淑贞已经和亲去了北国,其余的任家小娘子若到了京城,恐怕也只有丢人现眼的份儿。到时若让这些人和任江城同时出现在陵江王府,任江城会因为她的姐妹而形象大大受损,那是可以肯定的。

“阿母,咱们不必节外生枝,只要任刺史将他的儿子、孙子孙女带走,还陵江王府清净,也便是了。”萧凜语气委婉的说道。

“是,但求如此,我已是心满意足。”陵江王妃知道萧凛不爱惹事,也不和他拗着,顺口答应了。

第123章

乐康公主坐在铜镜前理妆。

铜镜是新磨的,如水面一般光滑,就连眉毛和鬓发也看的很清楚,光可鉴人。

安东将军自外进来,见到对镜理妆的妻子,温柔笑了笑,过去坐在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公主,为夫来效劳。”乐康公主嗔怪的瞟了他一眼,将梳子递在他手里,“不许毛毛躁躁的,将我的头发都梳掉了。”安东将军笑道:“人到中年头发开始脱落,不是很正常么?公主,你头发又浓又密,就是脱落些也无妨的。”

铜镜中映出乐康公主不悦的面容。

安东将军望着镜子呆了呆,忙改口道:“公主,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动作果然轻柔起来。

乐康公主脸色好看多了。

她已是人到中年,越是年纪大,越是爱惜容貌,每掉一根头发她都是心疼的。

“任八娘的事,你听说了吧?”乐康公主缓缓问道。

“是八娘被封为林山君的事么?当然知道。”安东将军笑容愉快,“十三郎上书的当天我便知道了,陛下曾就此事垂询,我向陛下力谏八娘,说她的才华、修养、能力和功劳足以当得起这个封号,朝廷必须予以嘉奖…”

“什么?”乐康公主惊愕,猛的回头。

安东将军不提防,一下子拽掉了她好几根长发,其中有一根发根竟然已经银白。

“公主你掉头发了,哎,还有一根白头发…”安东将军吓了一跳。

乐康公主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头发不头发的,气急败坏,“你在陛下面前为任八娘说话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回家居然也不告诉我,让我一直蒙在鼓里!”安东将军挠挠头,“我当然为八娘说话了,一则以她的作为,应该有此封赠,二则她是咱们阿敏的好友,我未免存了私心,对八娘偏爱了一些…”乐康公主头都晕的,气呼呼道:“你竟然偏爱任八娘!瘐明,你气死我了!”安东将军莫名其妙,“我偏爱八娘怎么了?她是阿敏的好友啊。她和阿敏要好,我这做父亲的自然看着她顺眼,偏爱一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乐康公主胸膛起伏,“你是故意气我的吧,不知道我厌烦任八娘么?”安东将军叹了口气,慢慢将梳子放到梳妆台上,柔声道:“公主,这又何必?八娘只是一个晚辈,阿敏又和她投缘,和咱们女儿交好的小娘子,咱们待她和气些不好么?阿敏知道了也高兴。”乐康公主冷笑,“你以为你待任八娘好便是为阿敏着想么?根本不是那样的。瘐明,你对任八娘凶一些,狠一些,才是真正为阿敏好呢!”

安东将军怔了怔,这才想到了她的用意,有些哭笑不得,“你还在惦记阿敏和十三郎么?公主,姐姐和姐夫并没有这个意思,你没看出来么?”

乐康公主打的如意算盘是要将瘐涵嫁到寿康公主府,嫁给她的表兄桓十三郎,亲上加亲,成就一桩美满姻缘。因为这个宏伟的目标,她不惜血本的为瘐涵调养身体,对神医杜大夫待若上宾,但是,瘐涵身体调养好了,和平常的女郎一样健康俊秀了,她却一直没能如愿。乐康公主暗示过,也明着提过,寿康公主就是不肯接她的话。乐康公主无奈,让安东将军直接和桓大将军提,安东将军倒是真的说了,桓大将军哈哈一笑,“十三郎这个孩子打小便命苦,我和他阿母最怜惜的便是他,婚姻大事,全听他本人的意思。”安东将军便知道桓大将军对瘐涵无意了。桓十三郎对瘐涵和对桓昭的态度是一样的,拿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没有过儿女私情,桓十三郎没这个意思,桓大将军便绝不会逼迫他接受。

事情已经如此清楚明白了,可是乐康公主不肯死心,直到现在还在打桓十三郎的主意。安东将军想到这一层,不由的叹气摇头。表兄妹又怎么了?十三郎就是拿阿敏当妹妹看的,对着阿敏从没脸红过,这让做父母的有什么办法可想?

“姐姐、姐夫怎么没这个意思?若没有任八娘捣乱,阿敏和十三郎一定能成其好事的。”乐康公主恼羞成怒。

在乐康公主看来,瘐涵天生就应该和十三郎是一对,以前她身体弱,配不上十三郎,现在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为她调养好了身子,论身份、论地位,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合适十三郎的人么?没有了啊。嫡亲表妹,母亲是公主,父亲是世家子弟、安东将军,瘐涵本人美丽纯真,落落大方,只有这样的女郎才配得上十三郎,那个任八娘是从哪个村子里出来的,她也配踏进寿康公主府?

安东将军无奈的笑,“公主,这林山君的封号是十三郎联合数十名大臣上书替八娘争取的,姐姐又特地要为此举行隆重的宴会,可见对八娘有多么的看重。十三郎这心意已经定了,姐姐、姐夫有多宠爱十三郎,你又不是不知道,事已至此,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要算了?我那么完美的计划,就因为凭空冒出来一个乡野村姑,就要放弃了么?”乐康公主恼火。

“乡野村姑…”安东将军呆了呆,无语。

任江城那样风华绝代的女郎还算是乡野村姑,那什么样的小娘子才算是大家闺秀啊?安东将军实在想像不出来。

“阿敏喜欢的表兄,难道就让任八娘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给抢走了?”乐康公主气冲冲的。

“阿敏喜欢表兄?”安东将军听乐康公主这么说,吃了一惊。

“是啊,你不知道阿敏喜欢十三郎么?”乐康公主自然而然的说道。

安东将军呆了呆,摇头。

“你这做阿父的也太不关心女儿了,你知道什么?”乐康公主不满。

“公主打算怎么做?”安东将军迁就惯了乐康公主,好声好气的问她。

“我打算…”乐康公主话到嘴边,眼珠转了转,却又停顿住了,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多跟姐姐说几回呗,总归是要把她说动了的。”安东将军见她始终不死心,笑了笑,由着她去了。

乐康公主过后却把瘐涛找了来,和他私语良久。

瘐涛做梦也没想到乐康公主会跟他说这些,登时傻在那里了。

“阿放,你不乐意么?”乐康公主蹙眉。

“小事一桩,无所谓什么乐意不乐意的。”良久,瘐涛故作镇静,徐徐答道。

乐康公主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才是世家子弟应该有的胸襟和气度嘛,比他阿父那死板方正的性子强多了。”乐康公主欣然想道。

被乐康公主鄙夷为“死板方正”的安东将军这会儿正陪爱女瘐涵在池畔喂鱼,瘐涵拿起饼屑兴致勃勃的撒到水里,看着游鱼争食,活泼乱跳,笑嘻嘻。

“阿敏,你这几天…见过你表兄么?”安东将军带着丝忐忑不安,小声问瘐涵。

“没有啊。”瘐涵随口答道。

安东将军偷眼看他的宝贝女儿,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心里便踏实了,“公主净危言耸听,阿敏哪里对十三郎暗生情愫了?看着便不像啊。”

“阿父,您问这个做什么啊?”瘐涵一边喂鱼,一边问道。

安东将军对瘐涵一向是很坦白的,不惯跟女儿撒谎,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你表兄都大了…大了,便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瘐涵抬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诧异,“阿父,您今天说话怎么有些奇怪啊。”安东将军呵呵笑,“是么?”转过身去,悄悄伸手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瘐涵想到了什么,转身到了他面前,笑咪咪看着他,“阿父,您方才可是话里有话啊。”安东将军被瘐涵点破,不好意思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瘐涵淘气的笑,“阿璃虽没有明着告诉我,不过我也看出来了,表兄对阿令是不同的。阿父你说,这回他不避嫌疑,联合朝中大臣向陛下上书,是不是有意讨好阿令啊?还有,姨母那样的性情都要特地为阿令举办一次盛会了,是不是姨母也喜欢阿令?”

“我女儿真聪明。”安东将军欣慰。

他又觉得欣慰,又有些下气。唉,阿敏这孩子都能看清楚的事,为什么公主就是不明白呢?

安东将军方才被乐康公主吓住了,以为瘐涵真的喜欢上了十三郎,所以什么事也顾不上,先来瘐涵这里打探虚实。见瘐涵很清醒,他便放心了,“阿父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瘐涵忙伸手拉住他,讨好的笑,“阿父,您手头宽裕不?阿令封了县君,是件大喜事,我想送件贵重些的礼物,可是我平时把钱都花光了,又不想跟阿母要…”安东将军溺爱的笑,“有,有,我宝贝女儿要用钱,阿父怎会没有?”答应瘐涵让她到外书房拿钱,自己随意出去购置礼物。

瘐涵高兴的向他道了谢。

从安东将军手里拿到钱之后,瘐涵约了桓昭逛街市。

两人在珠宝店看来看去,瘐涵比较中意一顶由红蓝宝石和珍珠等镶嵌成的金步摇,桓昭同喜欢一对通透明净的琉璃耳珰,分别让伙计包了起来。

“会不会俗了一点?阿璃,要不咱们送古琴这一类的风雅之物吧?”瘐涵有些犹豫。

“已经有了。”桓昭笑道:“阿兄搜罗来了绿绮古琴。”

瘐涵倒吸一口凉气,“汉代名琴,失传已久,被表兄找到了?”

桓昭笑着点头。

瘐涵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哎,阿璃,除了古琴,表兄还要送什么啊?”桓昭叹气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她调皮的冲瘐涵眨眨眼睛。瘐涵也跟着叹气,挽起桓昭的胳膊,“阿璃,我有点羡慕阿令了呢。如果将来也有人对咱们这么用心,该有多好。”桓昭装作吓了一跳的样子,“什么?有一个人对你和我这么用心?那还得了,咱们不得打死他啊。”

两位无忧无虑的女郎一起笑弯了腰。

是啊,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俊俏郎君敢同时对她俩用心,那必须打死,毫不留情!

选好要送给任江城的贺礼,瘐涵和桓昭高高兴兴的各自回家。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清风送爽,寿康公主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来客很多,全建康名门望族的女眷、皇室公主王妃等全部到场,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笑语盈盈,暗香浮动。

又一辆香车驶过街头,奔着寿康公主府的方向去了。路边有人和那香车擦肩而过,衣袖中拂上了车中的香气,之后经月未散。

今天能来到寿康公主府赴宴的,非富即贵,个个来历不凡,不过最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还是光禄大夫任平生之女,任家八娘子了。因为,今天这场宴会就是专门为了她而举办的,她会在宴会之上受封为林山君。

宾客之中有人见过任江城,有人没有见过,还有些好奇,“这位任八娘子既然能以自身之力获得县君的封赠,想来不是平常人。”当她们见到陪伴在寿康公主身边、神态自若的任江城之后,都是点头,“看这风度仪态,便知她胸有丘壑,非池中物了。”

来客大多和任家不熟,或者根本没有听说任家,范家却是众人都熟知的,纷纷向范瑗、郗氏等人贺喜。郗氏做为任江城的舅母,这天居然也是出尽了风头。

尚书令谢称捧着圣旨前来宣布皇帝的任命,来客围观,任江城从谢称手中接过圣旨,从此她便不仅仅是任家八娘子,而是有封号有食邑的林山君了。客气一点的话,应该称她做“县君”,或者“林山君”。

因任江城是有爵位的人了,所以她今天穿了身份相配的紫色华服。她本就天生丽质,秀美绝伦,这一身华贵又美丽的紫色衣裳更将她衬得肤光胜雪,双瞳剪水,玫姿艳逸,国色无双。盛大的礼仪之后,寿康公主亲手将一顶镶嵌有金刚石和助水绿宝石的发冠亲自戴在发髻之上,珠宝配美人,愈是熠熠生辉。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声,“太美了!”“原来世上竟有这等令人惊艳之女子!”

范瑗笑吟吟将一对温润晶莹的上好羊脂玉手镯戴在她手腕上,“君子如玉,我儿今受封为林山君,更应和这美玉一样,外带恭顺,内具坚韧,光华内敛,不彰不显。我儿,好自为之。”

任江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听着一片溢美之辞,耳朵不觉发起热,笑容可掬,“阿母,公主,我此刻有些飘飘然了。”范瑗嫣然,“阿令,飘吧,今天可以飘。”寿康公主微笑,“飘到半空也没事,落下来的时候,我在这里接着你。”任江城笑逐颜开。

真是很美好的一天啊。

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坐在一边观礼,此时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谁能想到呢?前几个月在京城还默默无闻的任八娘,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林山君、寿康公主的座上客了啊。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要把任家逐出京城,让任刺史把他的儿子、孙子孙女便领回宣州,不能让任平生一家人再留在大王身边了!”陵江王妃暗暗下了决心。

乐康公主是有心事的人,见任江城站在中间,寿康公主和范瑗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俨然都将她当成了掌上明珠,肝儿都是疼的。太过份了,寿康公主那么高傲的人,竟然拿一个宣州乡下来的野丫头当宝…

“大将军来向林山君道贺。”婢女过来禀报。

这声音传入乐康公主耳中,她心中怨气升腾,怒气难忍,“还有完没完了,一个小丫头而已,姐姐捧着她还不够么,姐夫竟然也来了?”

“有请。”寿康公主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

桓大将军大步流星的来了,笑容满面,神采飞扬,显见得心情极为愉快。乐康公主看到他已经是浑身难受,再看到他身边那容颜隽美、沉静雍容的青年郎君,心肝肺全是疼的了。

十三郎,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啊。

第124章

桓大将军昂藏英武,十三郎清隽秀逸,父子二人风格迥异,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寿康公主今天神色很和悦,看到十三郎冉冉而来,她目光更温柔了,“范娘子,犬子陪他阿父一起来了,你不会介意吧?有令爱在,十三郎应该得到你的允许,才应该出现的。”范瑗落落大方,“公主殿下客气了,大庭广众之下见面,何等磊落,不妨事。”寿康公主笑意愈浓。

瘐清已经出阁,成了刘家妇,这时挽着妇人的发髻,远远望着高台上的任江城,整个人已经被嫉妒、怨恨等种种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个宣州刺史府里最不起眼的任八娘、这个原本她看不上眼的任八娘,现在成了寿康公主的新宠、成了建康贵族们争相一睹芳容的名人,她以后是县君了,她有爵位了,这个爵位还是十三郎联合朝臣上书陛下为她要来的…十三郎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

瘐清肝肠寸断,她的妹妹们也好不到哪去。瘐五娘、瘐六娘以至于瘐十五娘等人见到如今的任江城意气风发,一枝独秀,备受瞩目,难受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啊,明明建康城是注重家世和出身的,任家和瘐家相比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是任八娘居然比她们这些瘐家女郎还强了!这是什么事,还有没有天理啊。

桓大将军和十三郎父子二人到来之后,她们的怨气更是到达了顶峰。

桓大将军和十三郎过去向任江城道贺,并送上了贺礼。桓大将军送的是珍贵罕见的八卦布局古棋谱,“这棋谱中盘攻杀强悍。如在急流里行舟,蓦然间峰回路转,错综复杂,厮杀激烈,你会喜欢的。”十三郎送的却是古琴,这古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看上去如绿色藤蔓缠绕于木上,古雅而神秘,“绿绮古琴,送给林山君赏玩。”

绿绮?瘐清、瘐五娘等人差点没晕过去。绿绮啊,汉代名琴,司马相如曾经以此琴抚“凤求凰”向卓文君表达爱慕,十三郎他…他不会当众抚琴,凤求凰吧?

她们眼巴巴的、忧虑又焦急的望着台阶上的桓十三郎,心中祈祷他只送琴就好了,千万不要再做别的了,千万不要…瘐十五娘心情紧张,伸手捂胸口,幽幽道:“十三表兄如果当众抚琴向任八娘求爱,我…我会心碎而死…”

“我也会。”瘐清、瘐五娘等人虽不像她那么直白,没有说出话,心中却均作此想。

其实,不光她们会有这样的担心,就连范瑗此时脸上都写满了疑问,“十三郎你这是何意?你是不是打算当众向我家阿令求爱啊?送古琴,而且是绿绮古琴,你这做法真是令人遐想,发人深思啊。”

“十三郎,你想做什么?”任江城小小声的问他。

十三郎柔声道:“我想学这琴的原主人抚琴一曲…”

任江城眼睛圆溜溜的瞪着他。

十三郎轻笑,“可是我若学他,外叔祖定会闻讯赶来,将我碎尸万段。女郎大喜的日子,我不能胡乱添麻烦,因此还是算了。”

任江城长长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虽然是献殷勤,也要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能肆意妄为,否则陵江王会翻脸,任平生也会翻脸,平地起波澜啊。

桓大将军并没有多逗留,道完贺、送完贺礼,略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了。

他要走,桓广阳自然没有理由再停留,只好无奈的跟着他一起离去。

眼睁睁的看着桓广阳随着他父亲桓大将军下了台阶,飘然而去,瘐清、瘐五娘等人总算暂时放下心,瘐十五娘软软的瘫到在地上。还好还好,十三表兄没有鬼迷心窍,没有抚起绿绮古琴向任八娘表达爱慕之情…

“阿父,为什么走的这么早?”桓广阳似有不满。

“适可而止啊,十三郎。”桓大将军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外叔祖不便为自己人请封,陵江王府又暂时不清净,所以为阿令请封、替阿令设宴的事才能由咱们桓家代劳。你不能过份了,过份了会惹怒你外叔祖,后果不堪设想,知道么?十三郎你要知足,现在的情形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你外叔祖竭力反对,你还能向阿令献媚讨好,还能堂而皇之的送她贺礼。若你把陵江王惹恼了,他翻了脸,完全把你俩分隔开,到时候你和阿令面都见不着,哭都没地方哭。”

一名侍卫疾步而来,到了桓大将军面前,单膝下跪禀道:“大将军,公主府前来了宣州刺史任路和他的夫人、儿孙、孙子女等,连同婢女、仆役在内共六辆车,数十人。任刺史虽然没有请柬,不过,他说要来为他的孙女道贺的。”

桓大将军和桓广阳同时笑了笑。

这把握得真是时候,任江城正值春风得意、万人瞩目之时,任刺史和辛氏这一家人便到了啊。

若是让他们这一家人进去呢,非常突兀,非常奇怪,而且桓大将军和桓广阳虽然对任家女眷并没有什么接触,也能想象得出来她们和范瑗、任江城不同,大概会带着些小家子气和猥琐,和范瑗、任江城站在一起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任江城总归是任刺史的孙女,孙女受封为县君,公主府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宴会,这个宴会若是把任刺史一家人摒弃在外,未免太不通人情了。

“她现在很开心,我不许有人进去打扰她,扫她的兴。”桓广阳冷淡的道。

桓大将军哈哈一笑,命令道:“但凡到公主府赴宴之人,皆需审核身份。你将这自称任刺史的人带到驿馆中去,将他和他的家人妥善安置,一一查实身份,待查实清楚,再行请过来。”他说“这自称任刺史的人”时,“自称”两个字是有意咬了重音的,侍卫是桓大将军贴身服侍之人,何等聪明伶俐,听了桓大将军的命令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应声道:“是,属下明白。”站起身,快步去了。

对啊,你若真是任刺史,你孙女受封为林山君的大好日子,公主府在为你孙女举办宴会,自然不便将你挡在门外。可是,你本来应该是在宣州的,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京城,自称任刺史,你就你是任刺史你就是啊?先核实身份吧。等你的身份核实过后,再请进入公主府。

不过,可以想见的是,等任刺史身份核实过之后,公主府的宴会也已经结束了。想到公主府凑热闹,呵呵,这完全是空想。

公主府门外,辛氏由刘氏、任淑慧搀扶着,下了牛车。

说是公主府门外,其实离公主府大门也还远着。因为今天寿康公主是大肆宴客,请的客人太多了,所以府门外长长的一排豪华车辆,一眼望不到头。任刺史和辛氏的车根本到了府门前,离的还很远,就被迫停下了。

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望着各色宝马香车,看着不远处雄伟壮丽的寿康公主府,眼中闪过惊异、羡慕、嫉妒等种种神色,复杂难言。

“这便是京城,便是寿康公主了。”辛氏叹息,“到了这里,才算是开了眼界啊。”

“是啊。”刘氏、任淑慧等人都附和。

任淑慧口中附和着辛氏,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她是喜欢过瘐涛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对瘐涛的痴念,看到寿康公主府的气势,想到瘐涛的母亲也是位公主,想必府邸和寿康公主府是一样的,又觉欣喜,又是自惭形秽,“他是公主之子,何等尊贵,我这小小宣州刺史的孙女,哪里配得上他?”心酸不已,黯然神伤。

庶出的五娘任淑然和七娘任淑清并肩站在后面,悄悄把寿康公主府的轩昂壮丽看在眼里,心里羡慕的无以复加。这里便是公主府了,果然一砖一瓦都透着贵气,与众不同啊。

“有这么多车,也就有这么多客人了。”刘氏往四周看了看,眼光闪烁,心中五味杂阿,“听说今天寿康公主是特地为八娘举办的庆功宴呢。没想到,为了一个八娘,竟然惊动了这么多的贵人。”

辛氏、任淑慧等人心思和她一样,瞅瞅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宝马香车,想想任江城竟有这样的一天,又是不服气,又是气愤,胸口好像被重物堵住了,闷闷的,钝钝的。

“八娘居然有这个福气。”辛氏淡淡道。

“谁能想到呢。”刘氏和任淑慧叹息。

“祖母,咱们也进去开开眼界,看看八娘现在是如何的风光。”任淑慧扶着辛氏,鼓足勇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

“好,咱们进去开开眼界。”辛氏点头。

想到那个抢在她前头嫁给任刺史的李氏,她真是厌恶之极。而李氏留下的任平生和任平生的儿女,她更是憎恨入骨。李氏的孙女有出息了是么?她要亲眼过去看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的孙女就算再怎么风光,再怎么不可一世,见了她不也要乖乖的俯伏下来,恭恭敬敬叫她“祖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