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过来扶他,见他手是冰凉的,唬了一跳,“怎会这样?你快躺回去。”求救的看向杜大夫,“您快来看看大王。”杜大夫奇道:“怎么了?他身体壮实的很,就算旧伤复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过来看了看,知道任平生担心的是什么,黑了脸,“他这是自己吓自己,你也是自己吓自己。”

任平生这才知道陵江王是没事的,心中暗道惭愧,扶着陵江王躺下,一迭声向杜大夫道谢。

任江城小心翼翼捧着药碗走进来,“翁翁喝药,喝了药病就好了。”任平生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不烫了,这时候喝正合适。”被任平生和任江城四只眼睛一起盯着,陵江王没办法,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挺苦的,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任江城笑笑,拿起一只蜜饯塞到他口中,“翁翁,吃点甜的,感觉会好一点。”陵江王心里美滋滋的,乐呵呵道:“翁翁这辈子吃的苦多了,不怕苦。”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任平生和任江城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难受。

“他呢?”陵江王这时才想起任刺史,有些犹豫的问道。

任平生脸上现出怪异的神色。

任江城清了清嗓子,“翁翁,这个,他因为意图行刺您,被桓大将军和十三郎带走了…”

陵江王愕然,“行刺我?”

“对啊,行刺您。”任江城同情的看着他,把他昏倒之后的情形说了说。

陵江王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他竟敢这样!”发了通脾气,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瞪圆了眼睛,“阿令,你躲在楼上偷听?”任江城讪讪的,“嗯,我好奇嘛,就悄悄躲到楼上去了,十三郎也来刺探消息,所以我便和他合谋了。”知道陵江王总会问到十三郎,索性也不等他问,便全盘托出了。

陵江王听的眼睛都直了。

“你们就这样让桓家把人给带走了?”他质问。

任平生和任江城这对父女很有默契的低下了头,任江城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任平生一脸惭愧,“我拦了,没拦住。”

“桓惕和十三郎大张旗鼓的把他给带走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并不是瞒着人的。”陵江王着急,“这件事明天公之于众,咱们怎么解释?”他是真的着急,眼睛都红了,“阿平的父亲为何要行刺我?什么理由?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议论?”

“问十三郎。”任江城小声嘀咕。

陵江王和任平生一起看她。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我说真的,问他吧。”觉得陵江王和任平生的目光太明亮了,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含混道了晚安,溜了。

陵江王和任平生都觉得莫名其妙。

“大王,郎君,十三郎来访。”童儿进来禀报。

陵江王气哼哼的,“阿平,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谢谢这十三郎啊,他是知道咱们心里着急,便连夜过来解释原因了,对不对?”任平生摸摸鼻子,“其实这十三郎吧,本人真是不错的,如果他不是桓家的人,我有可能会喜欢他。”陵江王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桓广阳从容走进来,年轻隽美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却依旧是秀异出尘,光采照人。

年轻就是好啊。陵江王和任平生心中都是喟叹。

“你把任刺史弄到哪里去了?”陵江王瞪他。

“关起来了。”桓广阳泰然自若。

任平生腾的站起身。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大人,我有一句心腹之语要告诉您,我想您听了我的话之后,心境大概会有所不同。”

任平生忍着胸中怒火,“你说。”

桓广阳起身察看了下四周的情形,确定这里除了陵江王、任平生和他之外再没有其余的人,关上门,回身会在陵江王床沿,语气平静的讲述了一件事情。

陵江王惊得坐了起来,任平生却是脸色大变。

“什么?他行刺我是因为当年他抢走我的儿子,现在耍赖不想还,所以对我动了杀心?”陵江王目瞪口呆。

任平生也觉得这事实在太奇怪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桓广阳。

桓广阳温声道:“大人,方才的情形您也看到了,为了令爱,为了小阿倩,您不能认下任刺史。如果认下任刺史,令爱和小阿倩以后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便难以预料了。我跟您说过,从前令爱在宣州被她的堂姐逼得差点跳崖,对不对?”

“什么?谁逼阿令,谁敢逼阿令?”陵江王激动起来了。

任平生和桓广阳同时安慰他,“和亲北魏的那个,任淑贞,六娘子。”

陵江王怒,“怎不早说?若本王知道,定要亲手杀了她!”又恨恨道:“算她命大,赶在我知道之前去了北魏。若不然,我一刀便结果了她,看谁敢来跟本王废话!”

任平生又安慰了他几句,待他情绪平复,桓广阳缓缓道:“在宣州时候是如此,到了京城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令爱和她的堂姐继续相处,说不定又会有哪个堂姐想要害她,防不胜防。单是令爱倒也罢了,她到底大了些,人又聪慧机警,可小阿倩年纪尚小,不能自保,若与这样的人共处,恐怕以后咱们俱是寝不安席,食不知味了。”

陵江王和任平生脸色变得凝重。

“可是,父亲毕竟是父亲。”任平生沉声道。

桓广阳凝视着他,“可是,您的身世,恐怕另有真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任平生惊讶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这…这…”不能相信这竟是真的,眼神迷惘,如在梦中。

陵江王想起往事,心狂跳,“难道阿平真是我的儿子?不对啊,我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后便又遇刺,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她已香消玉殒…算算日子也不对啊,阿平若是我的儿子,难道在她的肚子里足足呆了十一个月?”

桓广阳淡声道:“因任刺史家乡风俗,五月是恶月,五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所以大人虽是五月出生,任家家谱上的出生日期却是推迟了一个月。这个是任刺史方才承认的。外叔祖和任大人若有疑问,寻找任家当年的老仆人求证,也就是了。”

“如此。”陵江王和任平生又惊又喜。

两人感慨互望,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了,他们不是父子,情份却胜似父子,现在得知有可能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真相可以再详查,不过,女郎和小阿倩不能置于危险境地,也不能日日夜夜和讨厌的人打交道。所以,任刺史行刺外叔祖,必须严惩。”桓广阳正色道。

“对,不能。”陵江王大力拍床,“让我家阿令和小阿倩和那样的人为伍,我以后都别想睡安生觉了!十三郎说的对,必须严惩!”

任平生默默无语。

任刺史对他来说从来也不是慈父,可他毕竟叫了任刺史几十年的“阿父”,感情还是有的。可是想想任刺史望着任启的目光,想想任江城这些年在宣州的遭遇,任平生又觉心疼,心疼他的宝贝女儿、宝贝儿子。

“外叔祖,大人,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便是。”桓广阳自告奋勇。

陵江王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拍拍他的肩,“十三郎,你虽然是桓家的人,外叔祖看你却很顺眼。”

“外叔祖好眼光。”桓广阳迅速接口。

陵江王畅快的大笑起来。

第128章

“十三郎还真是见缝插针,一有机会便向大王献殷勤,毫不犹豫啊。”任平生眼角抽了抽。

桓广阳微笑,“外叔祖,十三郎有几句心里话想告诉您,不过事关您的家务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过来告诉外叔祖。”陵江王乐呵呵冲他招手。

桓广阳附耳过去小小声的说着什么,陵江王凝神细听,一边听,一边点头,“好,甚好,计议妥当,步步为营,十三郎年纪轻轻,虑事很周全。”夸过桓广阳之后却又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了,你姓桓。”桓广阳庄容正色,“外叔祖,陵江王和桓家之间过节虽多得不可胜数,但桓家最在意的便是我幼年时候的伤痛,您最在意的便是您和原配王妃因故失散,如果这两桩撼事都能得到弥补,陵江王府和桓家又有什么必要成为死敌呢?外叔祖,冤家宜解不宜结。”陵江王听到“原配王妃”四个字,耳中一热,心中也是一热,慨然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事不提了,咱们看以后!”

“外叔祖英明!”桓广阳站起身,郑重长揖。

“十三郎辛苦了,先回去吧,以后常来陪外叔祖说说话。”陵江王面目慈和。

“是,外叔祖。”桓广阳浅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惊喜之色。

夜已深,桓广阳不便久留,和陵江王告辞了,任平生亲自送他出来。

“大人,不劳远送了。”桓广阳一再推辞。

任平生却不理会他,淡声道:“你是客人,送送是应该的。”执意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了马,交待道:“夜路难行,路上要小心。时候不早,这便直接回公主府吧,不许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昏暗灯光下,还是依稀能看到桓广阳脸红了红,唯唯答应,“是,大人,大人也请早些安歇。”和任平生告辞,带着一队随从,疾驰而去。

任平生送走桓广阳回去,陵江王没睡,在灯下发呆。

他已年迈,发起呆来和年轻人不同,沧桑中又透着痴傻,格外令人心酸。

“大王,安歇吧。”任平生心里难过,扶着他躺下,低声劝道。

陵江王眼光亮了亮,握着他的双手,“你母亲生前曾和我同看天上满月,含笑告诉我‘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我那时心中全是私情,也无睱想她这话有什么含义,便和她商量,‘我们以后有了孩儿,叫他冲儿好不好?’她…她…”想起心上人那时酡红满面,娇羞无限的光景,又是欢喜,又是痛楚,心情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任平生黯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她很美,很温柔,对不对?”

“她比天上的月亮更美丽,更圣洁。”陵江王语气中满是爱慕和向往。

两人执手相握,相对默然。

“冲儿。”陵江王小心翼翼的、声音低沉的叫道。

任平生低头半晌,方答应了一声,“是。”

这晚本来是天阴阴的,到后半夜时天空又有了月亮,月光透过窗棱、墙角抛洒到每间房屋,如水银般静静流泄满地,如银色海洋一般,带给人多少美妙遐想。

这晚也注定是个不眠夜,青云巷一直纷纷扰扰,驿馆之中也是灯火通明,久久不得安宁。辛氏坐立不安,已经很晚了还不肯上床安寝,刘氏、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等人也不敢睡,战战兢兢的在旁陪着,宽慰劝解。刘氏故作镇静,“阿家勿忧,大人公被陵江王殿下请过去应该只是叙叙旧罢了。”辛氏一脸烦恼,“叙旧能叙到这时候还不回来么?就算今晚都不打算回来了,难道不知道差个人回来说一声,也好让咱们放心?不行,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定是。”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辛氏咬紧了牙关。

“难道是我做过的事被发觉了?应该不会啊。都已经是春天时候的事了,那伙贼人也被差不多都被灭口了,漏网之鱼没几个…”辛氏心中又是忐忑不安,又是后悔,“唉,我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个丫头走便走了,我为什么要念着往事不服气,想方设法截回她?谁知道不光我这么想,郎主也这么想,我找了一拨人,他也找了一拨人,都想把那丫头逼回城,逼回刺史府,结果非但没把她截回刺史府,反倒让她阴差阳错的到了京城,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被陛下封为县君,眼看着以后就要青云直上,前途无量了…”越想越后悔,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任淑慧柔声劝着辛氏,“祖母,一定没事的。陵江王殿下对三叔父那么好,那么器重,怎么会不尊重祖父呢?”任淑然和任淑清忙不迭的点头,“三姐姐有见识的,说的对极了。三叔父是陵江王殿下麾下将领,这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现在虽然留在建康任了光禄大夫,可他还是陵江王的人,陵江王便是看在三叔父的面上,也不会为难祖父的。”她们这么一说,倒让辛氏有了新思路,皱眉道:“是不是你们的三叔父不愿再跟着陵江王,转而追随了陛下,所以陵江王恼了,迁怒到了你们的祖父身上?”她这话有些奇怪,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一起呆住了。

刘氏忙道:“一定不会。阿家想想,若是三弟脱离陵江王,不愿再效忠于他,陵江王就算恼了也不敢在京城做什么的,对不对?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啊。”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正发呆,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点头,“对,是这样的。”辛氏面色也缓和了些,“唉,我也是太为你们祖父担心了,唯恐他出事,故此才会胡思乱想的。”

“祖母是太担忧祖父了。”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一起乖巧的道。

任淑慧想了想,安慰辛氏道:“祖母,这一定是不妨事的,三叔父如今在朝中任光禄大夫,光禄大夫乃陛下近臣,掌顾问应对,依陛下诏命行事。有这样的三叔父在,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天太晚了,无法可想,明天命人知会了三叔父,三叔父自然会和陵江王交涉,接回祖父的。”

“是啊,告诉三叔父就行了。”任淑然、任淑清都是一脸乐观。

被刘氏和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再三劝解,辛氏脸上也露出笑容,“是,虽然郎主和三郎分别多年,毕竟是嫡亲父子。有三郎这位光禄大夫、陛下近臣在,郎主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辛氏这说的倒是心里话。在她看来,就算任平生和任刺史再怎么生疏也是父子,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浓于水。不是么?任平生在江城即将城破之时也只能将才出世不久的女儿带回刺史府,托任刺史抚养啊。现在任刺史好像遇到了麻烦,任平生哪里躲得开?必须要为任刺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父子就是父子,感情再淡薄也是父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直到更深露重之时,任淑慧等人已困得不行了,辛氏才被她们劝得暂时放下心事,洗漱睡下了。

自刘氏起,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人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吧,现在总算可以安然入睡,一枕安眠了。

她们满心以为任刺史并没有什么事,即便真有什么事,有任平生在,也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把任刺史保出来。谁知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便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令得驿馆之中所有的任家人全都呆傻了。

辛氏还是不能安心,一大早起来便命驿馆中的仆役替她叫车,说她要到青云巷儿子家里看看,有话要和她的儿子说。辛氏知道世人多是拜高踩低的,怕仆役欺负她们是从宣州来的,没见过世面,特地声明,“我儿子是光禄大夫,陛下的近臣。”仆役却是一脸倨傲,连连冷笑,“什么光禄大夫,陛下近臣,也是你们能见到的?你们已经是犯官的家眷了,还不老实些?!”

“犯官的家眷”一出口,辛氏等人腿都软了。

“什么犯官的家眷,你给我说清楚!”辛氏色厉内荏的喝道。

刘氏、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纷纷喝问,“什么叫做犯官的家眷?你可不许胡说八道!”仆役不屑,“任刺史行刺陵江王殿下,被虎贲中郎将当场抓获,这事你们还不知道么?任刺史已入狱,你们这些犯官家眷暂时要被看管起不,不得擅自外出,都回去!”翻转面皮,将辛氏、刘氏都撵回房里去了,不许她们胡乱走动。

“什么?行刺陵江王殿下?”这些人一时之间都快要疯了,“他是文官,只会提笔,不会拿刀剑,他怎么会行刺陵江王殿下?不可能的,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刘氏急着要向她的夫君任冬生讨主意,可是任冬生、任安生和任周等人是住在另一个院子的,现在却被看管起来了,连面也见不着,当然更别提商量如何营救任刺史了。刘氏急的眼中金星直冒,那边任冬生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嘴上起了泡,两边都是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不可计将安出。

还是三娘任淑慧有决断,含泪道:“任家和陵江王有什么相干?祖父又为什么要去行刺陵江王?一定是和三叔父有干系了。唯今之计,只有向三叔父责以大义,让他出面搭救祖父了。”辛氏和刘氏心乱如麻,闻言点头,“是,只有向他责以大义,命他出头。”辛氏手腕无力,没法提笔,刘氏书法、文笔欠佳,便由任淑慧捉刀,以辛氏的名义写了封书信,命令任平生无论如何,也要将任刺史营救出来,好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信写好之后,却送不出去。驿馆真将他们当成犯官家眷关押的,哪会允许他们派人出门送信?任淑慧拿出私房的一吊铜钱送给驿馆仆役,“这真是给我三叔父的家书,没什么的。你替我送这封信,这吊钱赏你了。”到底财帛动人心,方才还吵吵嚷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仆役见到钱便眼开了,假意推让了几回,还是接下了,“等着,我换班之后,亲自替你送一趟,你却不可告诉别人,知道么?若告诉别人,嘿嘿。”笑声中满是威胁之意。任淑慧忍气,“放心,不会告诉人的。若告诉了人,让我不得好死。”仆役这才满意了,收了钱,将信揣好,笑咪咪的去了。

送走信函之后,任淑慧便伸长了脖子等着任平生来接她们,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望穿秋水,也没能等到任平生出现。不只任平生没有出现,范瑗、任江城母女二人也是不见踪影。

“任平生还好意思做光禄大夫,任八娘还有脸做县君!”辛氏气得脸色蜡黄,大发脾气,“郎主被人诬陷入狱,我们被困在驿馆,对至亲之人不管不问的,他父女二人这是什么做派!”

刘氏只会陪着她一起骂人,任淑慧却生出另外的心思,咬牙道:“八娘无情,便休怪我这做姐姐的无义了!她对祖母、伯父伯母、堂兄堂姐如同路人一样不理不睬,见死不救,咱们也不能轻轻的放过了她!”拨下自己头上的金钗首饰,朗声道:“我情愿拿这些贿赂驿馆看守,好让咱们把这消息放出去!我就不信,八娘现在刚被陛下封了县君,她会不在意她的名声!”费尽心思,用一双妙笔写出了感人肺腑的文章,将任刺史一家人的境况说的很凄惨,将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骂了个狗血淋头,重金贿赂驿馆的人,要将这文章散布出去,败坏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的名声,让他们被全京城的百姓士庶唾骂。

这回她给的贿赂虽重,可这件事情太大了,仆役不敢轻易答应,一直在犹豫。任淑慧等人没有办法,只好耐下性子等着。

就在这个时候,事情起了很大的变化。

最初这件事暴露出来的时候,从皇帝到文武百官到京城百姓,只知道陵江王邀任刺史到青云巷叙旧,陵江王旧疾复发倒地,任刺史凶性毕露悍然拨剑行刺,幸亏虎贲中郎将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了陵江王,擒住了任刺史。因为这件事得到了陵江王的证实,有陵江王这位苦主,又有虎贲中郎将这位证人,任刺史这行刺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再也洗脱不了的。不过所有的人心中都有疑问,“任刺史为什么要行刺陵江王呢?他和陵江王有什么恩怨?”因为行刺地点是在青云巷任平生的家里,任平生是任刺史的儿子、陵江王曾经的得力下属,所以各种各样的猜测、谣言都出来了,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说任刺史是被冤枉的,有说任刺史是被激怒的,有说任刺史只是好奇陵江王的剑所以想拨出来看看,并不是真心想伤人、杀人,还有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那便是“任平生是任刺史爱子,但自从江城之战被陵江王救了之后便效忠于陵江王,和生父渐渐疏远。任刺史痛失爱子,心中不忿,所以一时激愤,要刺杀陵江王,夺回儿子。”

建康街头的闲人分成两派,一派是同情任刺史的,一派是拥护陵江王的,同情任刺史的一派认为,“你抢了我的儿子,那我还不得跟你拼命啊。这回的刺杀,怪不得任刺史,他也只是位普通的父亲罢了。”拥护陵江王的却道:“江城之战时任刺史坐视不理,见死不救,是陵江王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兵临城下解了江城之围,也是他救了任平生的性命。若没有他,任平生早已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他因此对陵江王感恩效忠,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任刺史凭什么为了这个,便意图刺杀陵江王?人家救了你的儿子,还救错了不成?”

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在城中沸沸扬扬的,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说各话,争论越来越激烈,事情越来越热闹。

终于,在这件事情已被讨论得白热化的时候,一个激动人心的新消息传出来了。

这个新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不只建康城中的百姓、官员,还包括皇宫中的皇帝,以及每一位王公贵族。一时之间,街谈巷议,众说纷纭,整个建康城都沸腾了。

“哎,你听说了么?原来任平生不是任刺史的儿子,而是陵江王的亲生子!当年被任刺史偷走的!”“听说了听说了,现在都已经传疯了,说任刺史偷走了陵江王的爱子,陵江王这些年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出于父子天性,对任平生一直视若己出。唉,可怜啊,明明是亲父子,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最可恨的任刺史见事情败露,还要杀陵江王灭口泄愤,真是丧心病狂啊。”“原来是亲父子,怪不得,父子天性啊。”

也有人表示不相信的,“陵江王的儿子能让人给偷走了?说笑话呢。”旁边立即有人嗤之以鼻,“这你就不懂了吧?陵江王现在是威风了,拥有蜀地,兵力强劲,从前他可不是的,被人嫉妒追杀,好几回差点没命。儿子就是那时候被偷走的。”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这谣言传到皇宫里,传到皇帝耳中,老皇帝差点没被气死。

陵江王被人嫉妒追杀,好几回差点没命,这是说谁呢?诽谤谁呢?

而驿馆中的任淑慧等人花了重金贿赂之后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一个全都傻掉了。

“三叔父不是祖父亲生的?是祖父偷回来的?”任淑慧简直不能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辛氏瘫坐在地上,“现在咱们唯一的指望就是三郎了。他…他如果真不是郎主亲生的,咱们可怎么办呢?还有谁会来救咱们、救郎主?”刘氏也站立不稳,坐到了她身边,“三弟如果真不是咱家的,咱们就真的完了,没救了。”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木木的跪坐于地,痴痴呆呆,眼神暗淡无光。

完了,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她们就全部完了。

第129章

刘氏和任淑慧等人还只是沮丧和恐惧,辛氏则额外添了悔恨和酸楚,“我嫉妒了李氏任平生母子这么多年,恼怒了任八娘这么多年,到头来任平生竟然不是郎主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不是太讽刺了么?我这么多年来的怨恨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必要啊,全部是自寻烦恼…”

辛氏悔之不及。

她倒不是后悔别的,主要是后悔不应该阻拦任江城去宣州,“如果我不是妒火中烧,没有勾结匪徒想劫回八娘,现在她已经到嘉州了。郎主不会跟去嘉州,自然不会行刺陵江王,也不会因此让陈年旧事浮出水面。怪我,这都怪我…”

辛氏在这自怨自艾,陵江王妃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

自从知道任刺史意图行刺陵江王开始,她就开始后怕,开始后悔了,和世子萧凛哭了不止一回,“凛儿,咱们费尽心机把任刺史调到京城,只是想让任刺史把任平生带回去,让他们父子团聚,让大王回归王府,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啊。为什么最后竟然会这样?任刺史这个人狼子野心,竟敢行刺起大王来了!”萧凛也不复镇静,额头渗出汗水,颤声道:“如果阿父真被任刺史伤了,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真是万死不能辞其罪…”陵江王妃越发伤怀,泪水扑簌扑簌掉下来,“凛儿,我后悔了,后悔把任刺史调到京城。”萧凛是文人性情,多愁善感,见陵江王妃哭个没完,他也红了眼圈,“是,我也后悔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们才不会把任刺史调到京城来呢。

那时候他们只是后怕、后悔,但是也庆幸有桓广阳在,陵江王安然无恙。过了两天,心中的愧疚之情也就渐渐淡了。萧凛安慰陵江王妃,“阿母,一则行刺并非我们的本意,二则行刺未成,阿父还好好的,这件事就算没有发生过吧,不要再想了。”陵江王妃点头,“对,就当没有发生过,不再想了。”

但是,紧接着新的流言传遍全京城,这回陵江王妃和萧凛一齐懵了。什么?任平生是陵江王的儿子,以前被任刺史偷走,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呵呵,这可真有趣,暗中把任刺史调进京城本来为的是赶走任平生一家,最后弄巧成拙,查出来任平生是陵江王亲生子,那岂不是说,任平生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留在陵江王府,留在陵江王身边,光明正大把陵江王抢走了?

世子妃听到流言,惊怒不已,来向陵江王妃、世子讨主意,“传这个流言的人实在太可恶了,一定要究其源头,将之抓捕起来才是!这些人心存叵测,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罪名可大了。”陵江王妃经受不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说起话来都少气无力的,“这种无稽流言,不必理会。皇室子弟有玉牒记录,不是流言传一传便能跻身皇室子弟之列的…”王妃和世子妃这姑侄二人紧紧握起双手,热泪盈眶,互相鼓励,拿这几话翻过来掉过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的多了,她们自己也就信了。对,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所以任平生这已经人到中年的人想认祖归宗,谈何容易,几十年前的事现在哪里还说得清?就算陵江王想认他,皇帝和皇室的亲王、公主们必定也是不肯的啊。

陵江王妃当机立断,决定进宫见王皇后。

王皇后是很讲究出身,也很讲究规矩礼仪的,陵江王妃觉得,如果她进宫提醒一下王皇后,一定会令王皇后警觉,不会允许陵江王肆意妄为,将任平生认回王府的。

她和王皇后是妯娌,想进宫拜见当然不难,递牌子进去,很快获准召见。

陵江王妃由世子妃陪着,满怀信心的去了温泉宫。

谁知这婆媳二人到了王皇后的温泉宫后,王皇后并没召见世子妃,只命宫人将陵江王妃带进去了。这事当然是反常的,陵江王妃心不由的一沉。

进到王皇后日常起居的偏殿,陵江王妃打点起精神请安问好,非常殷勤。王皇后手中拿着张泛黄的银霜纸,看样子已经有年头了,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王皇后看向陵江王妃,似笑非笑,“弟妹,我竟然不知道,当年你是以继妃之礼被迎进来的。”陵江王妃本来堆了一脸的笑,这时笑容却一下子凝固了,全身的血液也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浑身冰凉。

王皇后将手中的银霜纸放到桌案上,淡淡道:“这是当年皇家给你的聘礼。我仔细核对过了,确实比元妃的聘礼次了一等,是继妃之礼无疑。”

陵江王妃木木的坐了下来。

当年她父亲托人向陵江王提亲之时,陵江王确实说过他私娶王妃,王妃早亡,但是她父亲以为这不过是推脱之词,并没放在心上,还是想结这门亲事。彼时先帝尚在,对陵江王十分纵容,因为陵江王一句话,便真的以继妃之礼下了聘。继妃和元妃的聘礼虽有差别,却差的不多,亲友之中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几乎没有,陵江王妃便也不在意了,却没想到数十年之后,这件事又被王皇后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提什么元妃继妃,有何用意?”陵江王妃忽然心慌慌。

“皇后殿下的意思是…?”陵江王妃艰涩的开口问道。

王皇后和平时一样高傲,说话也和平时一样不紧不慢的,“没什么,陵江王原配王妃的骸骨已经找到,她虽早亡,她留下的孩儿却平平安安长大了,英俊善良,又有出息。弟妹,恭喜你,多了位出色的继子。”

陵江王妃明明是坐在温泉宫偏殿的,可此刻她却偏偏堕入黑暗的深渊一般,气都喘不过来了。

原配王妃的骸骨找到了…原配王妃留下的孩儿平平安安长大了,英俊善良,又有出息…

进宫之前陵江王妃想的是如何不让陵江王把任平生认回来了,现在却是惊恐已极,六神无主,担心起世子萧凛的地位了。要知道,王皇后向来是不会随便说话,她既开了口,这件事便有九成会是真的了,如果真如王皇后所言,那就不是认不认任平生的问题了,而是任平生认回来之后会是原配嫡子,地位在世子萧凛之上!

“难道要凛儿让世子之位么?”陵江王妃愤愤然。

王皇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会想到这个的?自然没有。世子已立,便不能轻废。”

陵江王妃听了王皇后的话本来应该心里轻松些的,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愁眉紧锁,“可皇后殿下方才却说什么原配王妃,还有她留下的孩儿…”王皇后淡笑,悠悠道:“原配嫡子也未必便要做世子啊,他大度的很,只求和生父团圆,对名利丝毫不感兴趣。什么世子之位,他根本提也没提过。弟妹,你可以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了。”

陵江王妃脸红了白,白了红,非常难堪。

王皇后越是夸奖任平生,越是衬得她小肚鸡肠,眼界不宽广。唉,尴尬啊。

“都几十年的事情了。”陵江王妃不甘心的低声说道:“皇后殿下,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哪里还能说得清楚?这可是是件大事,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啊。”

“你能想到这个,难道陛下想不到。”王皇后微晒,“你就放心吧,事关重大,陛下和陵江王定会慎重其事的。”

陵江王妃唯唯。

王皇后也没多留她,说完正事,便命她回陵江王府了,“府里这时候可不能乱,你回去吧,约束下人,稳定人心。”陵江王妃无奈,只好拜别王皇后,脚步飘忽的出了偏殿。

王皇后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这也太没有风度,遇事太不镇静了,简直没有王妃应有的涵养和气度。虽然看着好像有点可怜,不过,十三郎说过,这任刺史是她密谋调进京城的,这也只能说她时运不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寿康公主到温泉宫来看望王皇后。

王皇后看到寿康公主,端庄的面容就变慈爱了,“阿婧,快过来。”寿康公主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随意而亲呢,“阿母,十三郎拜托您的事如何了?”王皇后打趣,“这才一见面,就问起你宝贝儿子关心的事来了啊。阿婧,要不是为着十三郎,你是不是今天也不会进宫来看望阿母啊。”寿康公主道:“是,要不是为了十三郎,今天我便不会来了,要到后天才来。”她这个人一向严肃,难得说回笑话,王皇后不由的粲然一笑。

“十三郎再三拜托我的事,我会不紧着办?”王皇后嗔怪,“放心,早办妥了。”

“甚好,离十三郎娶妻又近了一步。”寿康公主欣慰。

王皇后颇为好奇,“说起来这个我真是心里痒痒,恨不得立即见见能让咱们十三郎看上眼的女郎。唉,可惜了,本来她受封为县君之后应该进宫拜见的,可是这件事一闹便耽搁下来了,以至于我直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寿康公主露出得意之色,“阿令生的又美,人又聪明机灵,又很大气,您若见了她,肯定会喜欢的。”王皇后道:“我外孙子喜欢的女郎,我当然会喜欢啊,这还用说么?阿婧,我就是等不及的想见见阿令这孩子。”寿康公主用诱哄的语气说道:“那您在阿父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快些承认阿令的父亲吧。这件事一了,朝中太平了,阿令便可以踏踏实实到温泉宫见您了。”她这话说的过于直白,一点也不委婉,但王皇后居然听进去了,认真的想了想,慨然点头,“好,一言为定。”

冷淡如寿康公主,这时也露出感动的神色,“阿母,您对我和十三郎太好了。”

王皇后淡淡笑了笑,“陛下的皇子、公主虽多,我亲生的却只有你一个。阿婧,我真心疼爱的,也只有你和你的孩儿了。其实我很不喜欢陵江王,当年的事我可没忘记,这皇位差一点便被陵江王夺去了呢。不过,这些比不上十三郎重要,为了我的宝贝外孙,陵江王我可以容忍。”

寿康公主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第1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