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王皇后轻轻拍了拍寿康公主,满目怜爱。

寿康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感情向来内敛,像这种真情流露的时刻并不多。

“我稍后便去看你阿父,劝劝他。”王皇后含笑许诺。

“听说太子和会稽王也蠢蠢欲动呢。”寿康公主道。

王皇后神色冷淡,“你阿父身体还硬朗,我也还活着,轮不着他们指手划脚的。”

寿康公主走后,王皇后便带了宫人傅姆,到建章宫去了。

建章宫中,陵江王和老皇帝面对面坐着,陵江王隐隐含着怒气,目光凌厉锋锐,老皇帝却是目光躲闪,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阿兄。”陵江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几分阴森,“阿母出身卑微,咱们从前在宫里的日子颇苦,阿兄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老皇帝讪讪的点头。

怎么能忘记呢?他们的母亲原来只是位美人,因出身不够,生了老皇帝之后位份也没提上去。宫里向来拜高踩低,老皇帝小时候可没少吃苦。后来张美人又有了陵江王,陵江王性子野不吃亏,又机灵有眼色,颇得先帝欢心,才将张美人封为淑妃,母子三人的境况逐渐好转。

“阿母只生了咱们兄弟二人,从小谆谆教诲,命咱们兄弟友爱,你还记得么?当年咱们在阿母面前发过什么样的誓?”陵江王怒拍桌案,厉声问道。

老皇帝汗都快下来了,“咱们发过誓,终此一生,定不能加害自己的兄弟。若违背誓言,便…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说到后来,他不知是觉得这誓太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结结巴巴,面有惧色。

陵江王脸伸到他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阿兄,我可以坦白直率问心无愧的当面告诉我,我这一生从没打算害过你,也真的没有害过你!阿兄你呢,你敢不敢说同样的话?”

“我为什么不敢?”老皇帝想装出要发怒的样子,却是底气不足,装也装不出来,想和陵江王一样拍拍桌子的,手都伸出去了,到底也没好意思拍下去。

“好,阿兄你看着我。”陵江王扳过他的双肩,目光炯炯,“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对我起过歹意,从来没有害过我!”

老皇帝被他一双大手严严实实的攀住,整个人被他旺盛的生命力和强悍的气息所包围,又是慌张,又有些生气,“你又胡闹了!好端端的提起这些做什么?放开我,你快放开我,要不然…要不然,朕要治你的罪,重重治你的罪!”想起自己是皇帝,天下至尊,老皇帝把心里的慌乱内疚等全收起来了,高高昂起了头。

“好端端的?”陵江王气的脸都变形了,“你说我好端端的提起这些?我两度被刺杀,几乎丧命,我的原配妻子因此丧命,儿子因此和我失散了几十年,你说我好端端的?”

他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盯着老皇帝,像头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狮子一样。

老皇帝强笑道:“阿弟,有话好好话,你儿子这不是找着了么…”

“可是,我的原配妻子过世了。”陵江王神色苍凉,“她怀了我的儿子,却一直等不到我,伤心绝望,生下孩子之后便郁郁而终。你知道我那时候在哪么?我被众多高手突然袭击,身受重伤,钟将军找到我的时候,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老皇帝打了个啰嗦。

陵江王把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心里愈加悲哀,“这便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么?呵呵。我发过的誓言一直没有忘记,一直坚守,他呢?”

陵江王慢慢松开了老皇帝。

老皇帝狼狈万分的伸手拭汗。

他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她走了,孤孤单单的走了,临走之前也没等到我…”陵江王痛苦的双手抱头,低语喃喃。

老皇帝一边拭着汗,一边同情的偷眼看陵江王。

老皇帝觉得陵江王也挺倒霉的,明明先帝在诸多儿子之中最为青目的是他,想要传位的也是他,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会把张美人一再晋位,最后册为皇后,母仪天下。可不巧的是张美人生了两个儿子,陵江王是次子,同样是皇后之子,长子总是在次子前面的,老皇帝就这么占到了大便宜。

如果老皇帝和陵江王异母,那么,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陵江王的生母被册为皇后,陵江王被立为储副,这皇位和老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造化弄人,偏偏平庸的老皇帝和英气勃勃的陵江王是同一位母亲。

陵江王忽然一跃而起,粗暴抓住了老皇帝的衣襟,“你说实话!当年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你派过去的?”老皇帝惊骇得脸色苍白,“不是,不是!”陵江王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那么,你知情不知情?”老皇帝目光闪了闪,“阿弟,不许再胡闹了。”

陵江王咬牙,抓着他的衣襟把他往外拖,“你和我去见阿母!在阿母的灵前发誓!如果你当年没有害过我,如果我被刺杀的事你不知情,你问心无愧,便当着阿母的灵位发个誓!”老皇帝面如土色,“放手,放手!无缘无故的打扰阿母亡灵,你…你不孝,不孝!”陵江王哪里听他胡言乱语,只管狠命往外拖他。

老皇帝虚弱无力,哪里禁得起陵江王这样?虽然奋力挣扎,还是被他拖到了门槛前。

“成何体统。”王皇后面色冷淡的自台阶下缓步上来,嫌弃又厌恶的说道。

她是世家贵女,每逢出行总是盛带宫人傅姆的,这时却是孤身一人,独自过来的。

显然,她在上来之前,便已经知道皇帝和陵江王单独在里面说话,也知道这兄弟二人起了冲突。

“陵江王,你放开陛下,我来给你们兄弟做个和事佬。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和我说。”王皇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陵江王怒气冲冲瞪了她两眼,把老皇帝塞回到宝座上。

老皇帝身体虚弱,被陵江王这么一折腾,连声咳嗽起来。

陵江王和王皇后都没有理他,王皇后慢条斯理的坐下了,陵江王叉着腰生了会儿闷气,在老皇帝面前坐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老皇帝咳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也怪没意思的,讪讪的道:“阿弟,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般急燥不晓事。朕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怎会害你?你莫要被小人挑唆了。”陵江王很固执,“你没有害我,那便和我到阿母灵前发个誓。”老皇帝脸上发烧,怫然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誓?阿弟,你真不懂事。”陵江王被老皇帝激怒,腾的站起身,怒目以视。

王皇后冷眼看了片刻,起身劝陵江王,“陛下虽是你兄长,也是一国之君,在陛下面前怎能如此无礼?你到外面吹吹风,消消气,等气消了之后再和陛下从容计议,如何?”

陵江王本来瞪着老皇帝的,现在王皇后不合时宜的开口了,他把怒火又发泄到王皇后身上,嚷嚷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少管!”

王皇后撇撇嘴。哼,若不是为了十三郎,你当我乐意管啊?你们兄弟两个吵翻天都和我无关!

“我为什么不能管?”王皇后昂首挺胸,非常傲慢,“我是陛下御妻,寿康公主之母、十一郎、十三郎和阿璃的外祖母,你和陛下之间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

说到“十三郎”三个字的时候,王皇后又骄傲又喜欢,加重了语气。

陵江王登时明白了什么。

“看你是阿嫂,给你颜面,我出去走走,之后再来请教阿兄。”他果断挥挥手,大踏步出去了。

老皇帝见他这桀骜不驯的弟弟总算暂时被王皇后糊弄出去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倚在了宝座之上,“皇后,朕这个弟弟真是越老越冲动。唉,若不是看在先太后的面上,朕定要严惩他的,定要严惩!”王皇后不屑的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陵江王现在无非是想原配王妃和失散在外的儿子认回来,陛下由着他也便是了,何苦为他费心呢。”老皇帝一声呻吟,“都几十年了,他说原配王妃就原配王妃啊?再说世子都已经立了…”王皇后笑,“陛下若不同意,便让他再闹上一阵子好了。他也没什么新鲜的,左右不过是拿先帝、太后来威胁陛下罢了。反正陛下友爱兄弟,宽容大度,那便再辛苦一段时日。”说完,施施然站起身,要走了。

老皇帝忙止住她,“皇后不急走,再陪朕坐坐。”王皇后似笑非笑,“再坐上三天两天,结果也还是一样的。陛下,你要么顺了陵江王这个心意,要么让他没日没夜和你胡闹,再没有第三条路了。反正他是你嫡亲弟弟,先帝、太后生前你是发过重誓的,断断不会伤害他。他就算再闹,你也不能对他下杀手,对不对?”老皇帝无奈,“朕怎么可能因为他胡闹便要治他的罪,方才不过是吓唬他罢了。太后生前…”说到这里,老皇帝嘴角抽了抽,苍老面容之上显出疲态,“太后生前,再三吩咐,命朕好生照顾阿弟,就算他放肆无礼也要宽恕,唉。”

“太后交代的话,不止这些吧?”王皇后微哂,“难道太后没有交代过陵江王,命他全力辅佐陛下,不可起二心?”

老皇帝不禁默然。

这是一定的。太后不光吩咐他照顾陵江王,更嘱咐陵江王要尽臣子和弟弟的本份。她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母亲,大儿子小儿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想要同时保全两个儿子,大的不许害小的,小的也不许伤大的,和平相处,和衷共济,风雨同舟。

王皇后皱起眉头,“陵江王说什么当年害他,什么刺杀,是怎么回事?”老皇帝目光闪了闪,“阿弟性子急,不知被谁挑唆了,皇后莫要理会他。”王皇后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依稀仿佛记得当年他有一回随大军出征,打了胜仗,大军凯旋归来之时他却没有回来,说是兴之所至,游山玩水去了?因为这件事,先帝似乎发过很大的脾气。”

老皇帝嘿嘿笑了笑,笑的很扭曲,很不自然。

王皇后笑容愈发讥诮,“陵江王性子也真是好笑。不光这回,他后来又故态复萌了吧?不告而别,一年多没回京城,先帝气得都病倒了。陛下,我记得当年还有人曾提议他为储君呢,就他这样的,一再悠游误事,既不稳重又不识大体,他也配么?”

老皇帝越来越不自在,如坐针毡。

“敢情他那时不只悠游误事,还私娶了王妃。”王皇后啧啧。

老皇帝坐不住了,在殿中转过来转过去,神色茫然。

王皇后摇头,慢悠悠的道:“不就是个原配王妃,答应他不就好了么?从此以后就安生了。陛下若不爱答应,和他耗着也并无不可,反正辛苦的是陛下,不是别人。”

老皇帝颓然坐下,“可是,若由着他无凭无据认回什么原配王妃、原配嫡子,朕如何向朝中大臣交待?”王皇后冷笑,“这有何难?没有凭据,把凭据造出来不就行了?”又不悦的道:“不过是陵江王认回妻子和儿子罢了,什么大事,也用得上向朝中大臣交待?陛下,你未免太把这些朝臣当回事了。”老皇帝似乎被王皇后说动了,却还有顾虑,“还有阿大和阿二,他兄弟二人也是不赞成的。”

老皇帝口中的阿大和阿二,就是太子和会稽王了。

王皇后怫然,冷冷道:“是陵江王认回原配王妃、原配嫡子,又不是陛下认回元妃嫡子,碍着太子和会稽王什么事了?多了个堂兄弟而已,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这两个不孝子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受的是什么难为啊,半分不为陛下着想!”

老皇帝叹气,“阿大和阿二也是为皇室着想,不愿皇室血统被混淆…”王皇后嗤之以鼻,“当陵江王是傻子啊?乱认儿子?就算陵江王真的乱认儿子,他不过是旁枝,有何紧要。陛下,我废话不多说了,陛下看着办吧。若我是陛下,便顺水推舟成全了陵江王,既得了爱护兄弟的美名,又得了安宁和清净。”

“安宁和清净”五个字听在耳中,老皇帝一阵耳热心跳。

是啊,老了老了,他就是想安享荣华富贵,想要安宁和清净啊。

“可是,这件事太骇人听闻了。”老皇帝犹豫,“若是传扬出去,皇室会被议论的。皇后你想想,陵江王私娶的王妃被朕承认为他的原配王妃,已经立了世子,现在又回来位原配嫡子,何等纷乱。”

“是够乱的。”王皇后懒洋洋的,“我听着就烦。陛下,这事若要我做主,我可不会事必躬亲。我有十三郎这外孙子,聪明机敏,无所不能,我呀,把事情交给十三郎,让他替我圆谎去。”

老皇帝怦然心动,“对,十三郎这孩子聪明绝顶,洪福齐天,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皇后,朕这便召见十三郎,把这件事情交给他。”

王皇后自负又得意的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第131章

王皇后和老皇帝并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劝好了他,便走了。

陵江王再次回来的时候老皇帝态度很好,“阿弟,你原配王妃的事让朕好好想想,过两天一定给你满意答复。”陵江王死死盯着他,“如果不是有人两度刺杀偷袭,现在我会和她在蜀地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我和她的儿子、孙子、孙女,我们一家人共享天伦,该是什么样的光景。”老皇帝头皮发麻,“阿弟,死者已矣,现在为她正名份、让你儿子认祖归宗才是最要紧的,对不对?”陵江王盯着老皇帝看了许久,默默点头。

老皇帝暗暗松了口气。

王皇后说的没错,让他认回原配王妃和儿子,他也就消停了。要不然他能一直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则因为他是老皇帝的亲弟弟,二则因为他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萧净、萧准还在蜀地,手握重兵,就算他任性胡闹,老皇帝也不能将他怎样了。现在想想,还是王皇后出的这个主意好,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依着他算了,别的不图,图个清净自在。

至于几十年前的事如何向朝臣解释、如何向宗室交待,这个重任老皇帝决定交给十三郎。

打发走陵江王,老皇帝便命人将桓广阳叫了来,摒退宦者,秘密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你外叔祖虽然做事糊涂,可他总归是朕的亲弟弟,不得不帮他这一回。十三郎,你细细琢磨琢磨,这件事公之于众时该有什么样的措词,才不会显得太荒谬,才会让朝臣、宗室无话可说,不会再起波澜。”桓广阳凝神听了,道:“外祖父,我今晚仔细想想,明天再来见您。”老皇帝喜之不尽,“这也太快了吧?”桓广阳微笑,“外祖父交代的事,十三郎哪敢怠慢?”老皇帝自得的一笑,异常欣慰,“十三郎,朕的好外孙。”这老皇帝高兴起来也有外祖父的样子,慈爱交待桓广阳不要想太晚,不许累着了,啰嗦了好些句,才让桓广阳走了。

桓广阳从建章宫出来的时候面容和平时一样沉静,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会发觉他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虽浅,却非常甜蜜。

他没有在外耽搁,直接回了寿康公主府。回去后命人备水沐浴,之后换了新衣,命人备马,准备出门。

“十三郎,你做什么去?”桓大将军笑容满面挡在门前。

“青云巷。”桓广阳轻飘飘吐出这三个字。

门后放着一面落地大铜镜,这面铜镜非常奢侈,是可以照全身的,才打磨过,光滑无比,能清晰照出每一根头发丝儿。桓广阳一边和桓大将军说话,一边走到大铜镜前照了照,只见镜中映出一位风流倜傥的绝世佳公子,容颜胜雪,精致绝伦,白衣飘飘,俊雅不群。

“看看,有什么样的父亲,便有什么样的儿子啊。”桓大将军大踏步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望着镜中人,啧啧赞叹。

其实桓大将军威严有余,隽美不足,和桓广阳差别还是很大的。不过桓大将军没有一点自觉性,越看桓广阳越觉得像他,沾沾自喜,志得意满,意气扬扬。

“十三郎,你到青云巷有何要事啊?”桓大将军明知故问。

桓广阳道:“看望外叔祖。”说的非常正式,非常堂皇。

桓大将军哈哈大笑。

桓广阳照过镜子,满意了,身子轻轻一晃,人已经在门外了。桓大将军笑着也出了门,和他并肩同行,“十三郎你可以假公济私,趁着办公事的机会满足下私情,和你心爱的女郎见上一面了,对不对?”桓广阳语气恬淡,“那是自然。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当时便可以直接向外祖父复命了。”桓大将军倒吸一口凉气,“十三郎,你原先说到这个会害羞的,现在大不一样,脸不红心不跳了啊。”说着话,故意趴到桓广阳脸上看了看,却发觉他不仅脸红了,眼神也羞涩了,眉目含情,异常生动,不由的捧腹大笑,“阿父高估你了,十三郎,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你这孩子太不像我,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大将军年轻的时候,如何啊?”寿康公主由桓昭陪着,从前方过来了。

桓大将军立即变的正义凛然,昂首挺胸道:“我年轻的时候,真是不解风情,什么也不懂!以至于新婚时节都不会讨好取悦公主,一直到成婚许久之后,才学会俘获佳人芳心的!”

桓昭掩口偷笑,寿康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

对着桓大将军她是如冬天般寒冷,对着桓广阳却是如春天般温暖了,“十三郎,你现在要到青云巷去对不对?府里有些新鲜果子,是街市上买不到的,你带给…你带给你外叔祖,还有光禄大夫、范娘子他们吧。”

“阿母,您直接说带给阿令,不就行了?”桓昭挽起寿康公主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笑的非常快活。

“阿母这不是不好意思说的那般直接么?”寿康公主微笑。

桓广阳脸更红,含混道:“还有小阿倩。”向寿康公主道了谢,跟逃跑似的走了。

剩下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桓昭在身后笑咪咪看着他,一个一个心里乐开了花。

“阿父,阿母,没想到阿令是那样的身世啊。”桓昭感慨,“我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便觉得她与众不同,坦率自然却又娴雅雍容,风度仪态非常出众,很有世家风范。但是她的那些姐姐,任四娘、任六娘就不行了,和她站在一起根本不像同姓同宗的姐妹,不瞒阿父阿母说,我因为这个,还替阿令可惜过呢。”

有任淑英、任淑贞那样的姐姐,在世人看来是身价大跌,在和她亲密的人看来,却是觉得不相匹配,替她无惜,替她不平。

“阿璃这话说的不大对。”寿康公主微笑,“阿令不是很有世家风范,是很有皇家风范啊。”

桓大将军和桓昭父子二人默契的一起惊讶看向她,“这还早着呢,您就因为阿令挑起阿璃的毛病了?”寿康公主高高昂起头,非常傲慢,“什么还早着呢,阿令就要和她父亲一起认祖归宗了,知道么?她和我一样姓萧,我们可是自己人。”

“天呢,姓萧的美女真是不得了!”桓大将军和桓昭一起惊呼。

桓昭忙握起桓大将军的手,“阿父,以后咱家如果添上一位萧姓小美女,和咱家这位萧姓大美女联合起来,所向披靡,那咱们这些姓桓的人可怎么办啊?”桓大将军痛心疾首,“唉,没办法,谁让人家萧家的女子又美丽又聪明,又高贵又大方,咱们还能怎样,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了。阿父奉承萧家大美女,你阿兄讨好萧家小美女…”

“那我呢?”桓昭忙问。

寿康公主含笑看着桓大将军,好整以暇,看他如何答复。

桓大将军拍大腿,“她们是萧家美女,你是桓家美女,同样是美女,自然是惺惺相惜,互相爱慕,互相欣赏了啊。阿璃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俏生生站在这里,萧家两位美女眼光极好,便要来同你交好了!”说的桓昭笑弯了腰,寿康公主横了他一眼,脸上也是笑盈盈的。

桓昭心里痒痒,“这事定下来了没有啊?若是定下来了,我便要去和表姐说一说。唉,我都忍了好几天了,忍的很难受啊。”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异口同声,“阿璃想和阿敏说话,命人把阿敏请过来便是了。表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桓昭眼睛溜溜,“没确定也能说么?”桓大将军微笑,“事到如今,这件事还可能有第二种结局么?”桓昭大喜,“那我命人请表姐去了啊?”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不约而同一起点头,“去吧。”桓昭笑靥如花,一溜小跑走了。

她前脚命人去请,瘐涵后脚就到了,见面之后便激动的拉着桓昭说悄悄话,“阿璃,城里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外面都传疯了啊。我家的伯母、婶婶、姐妹们这些天一个接一个的上我阿母那儿打探消息,我阿母烦不胜烦,脸都绿了…”

其实乐康公主不是被瘐家女眷给烦的,而是被任江城有可能是陵江王亲孙女这个消息给烦的。不过瘐涵也不深究原因,反正知道乐康公主这些天时而怏怏不乐,时而怒气冲天,情绪很不对劲,都是被刘氏等人给烦到了。

“…我很关心阿令,可是这样的事吧,就是再想知道也只能忍着,不能赶这时候上门给阿令添烦恼,对不对?”瘐涵叹气,“唉,这几天我一直憋着,问又没法问,说又没法说,快憋死了。”

“我也一样,憋的很辛苦。”桓昭握住瘐涵的手,如遇知音,“这样的事真的没办法找人说啊,可是一直放在心里吧,又难受极了。”

两人执手相握,又是感慨,又是笑。

唉,憋在心里许多天的话终于一吐为快了,真好!

“光禄大夫真的是外叔祖失散多年的儿子?”瘐涵好奇的小声问道。

桓昭声音也小小的,“应该是吧。听说任刺史就是因为事情败露了,才恼羞成怒而要刺杀外叔祖的。幸亏我阿兄及时赶到了,否则外叔祖或许现在已经…”瘐涵气愤,“外叔祖是陛下的亲弟弟、朝中亲王,他也敢刺杀,好大的胆子!”桓昭道:“所以说他是恼羞成怒了啊。若放在平时,他想必不敢的。”两人感慨了许久。

瘐涵拉拉桓昭的手,“哎,阿令是我们的表姐了。”

桓昭嫣然,“不止呢,咱们多了位舅舅、舅母,还有阿倩小表弟。”

一下子多了好几位亲戚,而且还是她们认识的、喜欢的人,两位女郎都很快乐。

“我现在就盼着这件事赶紧敲定了。”桓昭嘻嘻笑,“阿令的身份定下来,我阿兄便要登门求婚,我便要有阿嫂了。”

“建康城里的女郎会一个一个心碎死掉的。”瘐涵摇头叹息,“阿璃,我仿佛听到一地芳心乱碎的声音。”

桓昭和瘐涵同时开心的笑起来。

是啊,桓广阳的婚事尘埃落定,城中定有无数仕女灰心失望,伤心欲绝。可是那又怎样呢?他还是会向他心爱的女郎求婚,缔结连理,双宿双栖,鹣鲽情深,白头到老的。

桓广阳到了青云巷,立即被请到陵江王面前。

他从前是陵江王的仇人,现在却俨然摇身一变,成为陵江王面前的红人了。

“十三郎,坐。”陵江王不见外的拍拍自己身边的胡椅。

桓广阳并不推辞,真的坐了下来,小声和陵江王秘密商议,“…外叔祖,现在第一要务是要将王妃骸骨迎回,以元妃之礼重新安葬,其次便是…”陵江王听了他的话,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欢喜的是可以重新安葬心上人,生虽不能同床,死却可以同穴,心痛的是她已经走了,骸骨却还要迁移一回,念及她这一生实在受了太多的苦,凄惨可怜,心如刀割,泪落如雨。

“外叔祖。”桓广阳见他这样,吃了一惊。

陵江王无力摆手,哽咽道:“十三郎,无论怎样都好,你…你和冲儿商量吧…”

桓广阳无奈,忙命人将任平生。现在应该叫他萧冲了。请了来,“大人,外叔祖伤心过度,请您劝劝他。”萧冲看到陵江王以手掩面,泪水不停流出来,大惊失色,“阿父,您怎么了?”陵江王疲弱的笑,“没什么,想起了你阿母…”萧冲也不禁落下泪来。

他父子二人相对唏嘘,桓广阳看到院中人影闪过,心中一动,缓步走了出来。

江城从一株大树后探出如花面庞。

桓广阳胸口一热,快步走了过去。

“女郎。”他声音低沉缠绵。

江城笑的俏皮,“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八娘子,是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八娘,一直很不喜欢。”

“再也不会了。”桓广阳眼神是温柔的,语气却很笃定。

江城粲然一笑,“以后会怎样?”

桓广阳柔声道:“以后你会被称为江城郡主。”

老皇帝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他自然会办得完美无缺,不留一点遗憾。江城祖母的遗骸自然要迎回来以元妃之礼重新安葬,萧冲以原配嫡子的身份认祖归宗,做为失散多年流落民间的补偿,桓广阳会要求老皇帝给予萧冲一家格外的恩宠,给江城郡主的封号。

“我看行。”任江城笑吟吟。

只要老皇帝愿意承认萧冲,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郡主的封号对于老皇帝来说不过是顺水人情,并不需要犹豫迟疑。

“还有呢?”她兴致勃勃的看着他,明眸璀璨。

桓广阳轻轻笑起来,“还有很多很多,说来话长。”

不远处有一个长长的木椅掩映在花树之下,江城听他这么说,便提议过去坐着细说,桓广阳欣然从命。

玉人在侧,花香、草香、少女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尖,此情此景,恍如梦中。

桓广阳声音低沉的和江城说着话,明知道陵江王和萧冲父子二人很快便会出来了,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想在她身边多停留一刻半刻。

如他这般从容镇静的男子,一旦坠入情网,所思所想和寻常男子并无不同,也是一有机会便想见到心上人,若有她在身边便是最美时光,徘徊流连不忍离去,哪怕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十三郎君,大王请您进去。”一名童儿走过来,声音清脆的说道。

桓广阳的美梦,硬生生被这稚嫩的童声惊醒。

他深深看了江城一眼,“女郎,那么便如此办理了,好么?”

“很好。”江城笑吟吟点头。

童儿过来牵桓广阳的手,“十三郎君,大王会等急的。”桓广阳知道这是萧冲的童儿,轻轻笑了笑,和江城道别,跟着童儿走了。

也不知桓广阳进去和陵江王、萧冲说了什么,总之他从青云巷离开之后又去了趟陵江王府,日暮时分方才离开,世子萧凛亲自送了他出来。

“十三郎,费心。”萧凛对桓广阳非常客气,神色间甚至有着感激之意。

桓广阳温声道:“陛下和陵江王殿下兄弟情深,不忍见他骨肉分离,想来亦不忍心见他家中不和睦。世子,陛下兄弟情深,最愿见到的也是兄友弟恭,相互谦让,您说是么?”

“多谢提醒。”萧凛更加殷勤。

一直将桓广阳送到大门口,目送他走远,萧凛才回去见陵江王妃和世子妃。

“你还是世子,蜀地所有的兵权、财权全部交给你,是么?”陵江王面有喜色,“凛儿,这几乎是你阿父的全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