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长瘐侍中向他过来了,冲他使了个眼色,安东将军会意,便悄悄离开,和瘐侍中一起出来了。瘐侍中和他一起出来之后,到了无人之处,冲他诉起苦,“阿弟,你说说咱们瘐家有多倒霉啊。我和你阿嫂到范家赔过两次礼,道过两次歉,你知道么?两次都是因为家里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不是五娘,就是四娘、六娘、七娘、十五娘。唉,咱们瘐家和范家、任家…不对,现在不能提任家了,和太子殿下…”说到这里,他神色更加愁苦,唉声叹气,“你说说,咱们和范家,和太子殿下有这样的过往,以后瘐家可怎么办啊。”安东将军劝他,“阿兄勿忧,太子殿下和范仆射心胸宽广,不会记仇的。”瘐侍中哪里肯听他的,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唉,你说说四娘她们怎地如此不懂事呢,就会给瘐家添麻烦。以前是得罪了范家和太子,现在十三郎要尚江城公主,那岂不是连桓家也一起得罪了么?”想到瘐家的冤家对头这么多,这么强,他真是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不会,姐夫不是这样的人。”安东将军安慰道。

他对桓大将军这连襟还是很佩服的,觉得桓大将军并不是瘐侍中所说的那种人。因为十三郎要娶江城,而瘐家女郎不止一次得罪过江城,所以桓大将军以后就会针对瘐家了,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不过瘐侍中是个斯文人,也是个没什么胆色的人,虽然安东将军一再安慰,他还是不敢相信,也一直提不起精神。安东将军无奈,只好陪他到酒楼中喝了回闷酒,“阿兄莫要胡思乱想了,不会那样的。”数杯美酒下肚,瘐侍中飘飘欲仙,心情这才好了些,“好,我听阿弟的,不胡思乱想了。”安东将军听他这么说,暗中松了口气,“想开就好了。”

和瘐侍中在十字路口分别,安东将军直接回了乐康公主府。回去之后他没去见乐康公主,而是命人将瘐涵叫到了书房,“阿敏啊,今天朝堂上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把柔然国书一念完,桓广阳便要求尚主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说,越说越觉可乐,“阿敏你不知道,你表兄高兴得有点傻了,虽然人是站在殿中的,魂魄却不知已经游荡到哪里了,眼神朦朦胧胧,迷离沉醉,脸色酡红,好像喝了好几瓶蒲桃美酒似的…”

瘐涵喜得差点蹦起来,“真的么真的么?表兄向阿令求婚了?太子殿下和陛下都答应了?大喜事啊。”安东将军笑,“可不是么?所以阿父一刻也没耽搁,回到家便命人把你叫来,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啊。”瘐涵嘻嘻笑,甜蜜的道谢,“阿父,您最疼我了。”安东将军神色温柔,“那是自然。”

这时的瘐涵经过数年精心调养,已经没有了幼年时的瘐弱模样,身材苗条修长,五官端正秀丽,肌肤白里透着微红,妩媚清艳,生机勃勃。安东将军看看爱女现在的样子,再想想没有请到杜大夫时她的样子,感慨万千。

瘐涵快活的笑,“我得去向姨母道喜啊,还有表兄,还有阿璃,我还得进宫去看看阿令,也向她道恭喜。阿父,阿令一直很大方的,您说她现在会不会害羞啊?还有,我要去告诉阿母…”安东将军吓了一跳,“阿敏,这个还是不要了吧。”瘐涵奇怪,“为什么不要啊?”安东将军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小声告诉她,“阿敏,你阿母一直存着要把你嫁给十三郎的心,现在知道十三郎向阿令求婚,不知会多生气呢。”

“啊?”瘐涵愕然。

安东将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真的,你阿母…一直有这个意思…”

“表兄就是我兄长,我为什么要嫁给我的兄长?”瘐涵不满。

“你阿母她不知道你的心思啊。”安东将军有些尴尬。

瘐涵眼珠转了转,“阿父,您的意思是阿母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生气,对么?”

安东将军神色郑重的点头,“一定会。”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他对乐康公主的脾气当然是有所了解的,乐康公主从瘐涵年幼之时便存了这个心思,因为想把瘐涵嫁到桓家、担忧因为瘐涵身体欠佳寿康公主不喜,所以才费尽心思找到了杜大夫,要为瘐涵调理身体。瘐涵身体好转之后她自己不止一次向寿康公主提过这桩婚事,还逼着安东将军也和桓大将军提过,在她心目当中,桓十三郎已经是瘐涵的了,若是知道十三郎向江城公主求了婚,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这样啊,那我还是别去告诉她了吧。”瘐涵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

“对,别去。”安东将军露出欣慰之色。

他可不想让宝贝女儿去看乐康公主惊怒交集时的模样,也不想让女儿承受乐康公主的怒火。

“那,我在您这儿躲个清闲,行不行啊?”瘐涵殷勤问道。

“好啊。”安东将军欣然同意,“阿父和你一起躲。”

父女二人相视而笑。

“可是,总要有人去告诉阿母的啊。这件事瞒不住,阿母到最后还是会知道的。”瘐涵蹙起眉,面有忧色。

安东将军想了想,“现在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传扬开了。便是咱们不说,你阿母也会从别处知道的。或许你阿兄回来会告诉她?不管这些了,阿敏过来,阿父才得了幅好字,咱们来观摩观摩。”瘐涵也是喜欢书法的,听说有幅好字,登时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鉴赏鉴赏。”安东将军取出字幅,父女二人品评议论,兴致盎然。

安东将军和瘐涵指望着瘐涛去告诉乐康公主这个坏消息,却不知瘐涛知道是知道了,可是他知道之后如寒冬腊月饮了冰水似的透心凉,“表兄向她求婚,她阿父同意了…她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来了…”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像根木桩子似的坐在池水边发呆,眼神都直了。

她要嫁人了,那个曾经不顾一切爱慕着他、追逐着他的女郎,那个宁愿忍受着满城风言风语也要向他示爱的女郎,那个为了他曾经愤而投水的女郎,现在就要嫁给别人了…

愤而投水…瘐涛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

他眼前就是一池清水啊,愤而投水…

瘐涛下意识的向水面望去,见水深望不到底,蓦然以手掩面,悲痛难言。

当年她为他愤而投水,不愿再在人世苟活之时,会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心情?

瘐涛的不对劲早被婢女、仆役等悄悄看在眼里,担心瘐涛出了什么事他们担当不起,去禀告了乐康公主。乐康公主听说瘐涛在水边一个人坐着发呆,唬了一跳,“阿放这是怎么了?”忙带了侍婢、保姆等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阿放,你怎么了?”看到瘐涛还在水边坐着,乐康公主心里略微放心,可是看到他空洞痴呆的眼神,乐康公主就知道他确实不对劲,心疼的揽着他,含泪问道。

瘐涛那双无神的眼睛动了动,低声道:“阿母?”乐康公主听他声音有些嘶哑,更是心痛,把他揽的更紧了些,柔声道:“阿放,是阿母来了。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阿母说,阿母必定能让你称心如意的。阿放,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瘐涛嘴角牵了牵,笑的很勉强、很苦涩,“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阿母,我只是奇怪,一个人要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不想活了,想要寻死,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

乐康公主听的毛骨悚然。

“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阿放你在说什么?”她扳住瘐涛的双肩,厉声喝道。

瘐涛面色疲惫,“没什么。阿母,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乐康公主惊魂甫定,这才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跳进去,而是想起了江城当年为了他投水的事,不禁恨恨,“你又想那个没良心、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对不对?她这个人没长性的,当年能为了你要死要活,后来见到比你家世更好、身份更高的男子,心就变了,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阿放,她这种人就算身份再高贵也脱不了低贱的气息,不值得你为她神魂颠倒,不值得你为她费心思。她啊,就算被封为公主,也没有公主应该有的尊贵仪态,骨子里还是任家的小丫头罢了…”乐康公主口中作践着江城,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兴奋。

“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瘐涛忽然道。

“什么?”乐康公主一直反应不过来。

瘐涛方才的那句话仿佛已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一脸倦意,不肯再说话了。

乐康公主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觉得天空一下子阴暗下来了,太阳消失不见了,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凄凄惨惨的,没有一丝生气。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到底什么意思?”她暴怒起来,用力摇晃着瘐涛。

瘐涛苦笑,“还能是什么意思?阿母,今天十三表兄向陛下请求尚江城公主,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

乐康公主身子晃了晃,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主!”婢女保姆等大惊。

瘐涛也吃了一惊,伸手扶她,“阿母。”谁知乐康公主却破天荒把他的手打开了,声音中满是怒气,“阿放你真没用,过去你能让她倾心爱慕你,为你生为你死,现在却拿她没有办法,硬生生被她把十三郎给拐跑了!十三郎是我早就看好的女婿,他是阿敏的,你知道么?”

婢女保姆等人本来想上去搀扶的,可是见乐康公主眼都红了,恶狠狠好像要吃人似的,说出来的话又实在令人害怕,各自心惊。她们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退到了安全的、听不到乐康公主说话的地方…

瘐涛从自怨自伤、自哀自怜中醒过来了,眼神有些冰冷,“原来您让我去诱惑她,是因为这个。”让自己的儿子牺牲色相诱惑一位女郎,为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为了得到一位理想的女婿啊。

“她曾经为了你要死要活啊,这样的女子你都诱惑不了,阿放,你…你气死我了…”乐康公主越说越气,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气死我了…”

瘐涛一脸厌倦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一向是爱他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母亲不复慈爱温柔,戾气所钟,面目全非,他已经快不认识了。这是他的母亲么?这是他高贵优雅善解人意又疼爱子女的母亲么?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乐康公主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把自己憋死。她这么难受,近在咫尺的亲生爱子却一脸冷漠,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乐康公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是痛楚,又是伤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阿放,你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不孝顺阿母了…”

“孩儿怎敢。”瘐涛冷淡的道。

“你…你…”他这态度差点没把乐康公主气死。

“我是听到下人禀报说你在水边坐着,不放心,特地来看你的…”乐康公主啰啰嗦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母放心,我不会投水的。”瘐涛更加冷淡。

他是爱面子的人,江城和桓广阳的婚事定了之后他坐在水边发呆,跟要出什么事似的,这件事提起来他也觉得丢人。乐康公主特地提醒他这个,他脸上挂不住,自然没好气。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乐康公主怒气上涌。

“我说错了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敢有所损伤?”瘐涛冷冰冰强硬的道。

乐康公主被他气得头昏,胸中又怒气翻涌,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是站在水边的,脚下滑了滑,站立不稳,斜着身子向水中落去。

喷血、落水,这两个高难度动作乐康公主同时完成,情形相当悲壮。

瘐涛木然坐在水边,看到乐康公主一边口喷鲜血一边直直落入水中,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148章

“阿母!”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蹭的站起身。

“公主!”远处的侍婢保姆等人见到乐康公主落了水,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上了,飞奔着往这边跑。

乐康公主在水中拼命挣扎,沙哑着声音呼救,“救我,阿放,快救我!”

她本来是落在水边的,水并不深,如果掉下去之后沉着冷静,不要乱动,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可是她慌了,乱了,手脚并用乱挥,结果反倒往水中心飘过去了。

“怎么办?我不会游水!”瘐涛顿足。

“我会!”一个身材苗条、肤色微黑的婢女飞快的跑过来,自告奋勇,“我在水边长大的,我会游水!”脱去外衣,“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奋力向乐康公主游过去。

其余的婢女保姆等人有会水的,也有不会水的,可是这会儿全都争先恐后的要下去,唯恐别人都下水了自己衣服还是干的,因而落下一个不肯忠心护主的罪名。一群女人跃跃欲试你追我赶的争着往水里跳,瘐涛的孝心和勇气也被激发起来了,“我不会水又怎么了?现在水里的是我亲生母亲,我不会水也要去救她啊!”咬咬牙,狠狠心,眼睛一闭,他大少爷也跳进去了。

这下子可倒好,本来那些侍婢保姆救一个乐康公主就行,现在还要再添上一个瘐涛。因为他和乐康公主一样,掉进水里之后便一下子便慌了,恐惧大叫,拼命挣扎,这不会游水的人若是掉进水里,最怕的便是像他们这样的了,这才是最危险的。侍婢们没办法,只好分出人再来救他,乱成一团。

那第一个跳下来的婢女虽然水性不错,但是运气太差了,遇到乐康公主这样自私又怕死的人,她一过去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手带脚抱住她不放。把这婢女给急的,“公主,您不能这么抱着我啊,再这么下去咱们两个会一起没命的!”乐康公主哪里肯听她的?只管死死抱着她不放,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起沉下去了。

那婢女心中绝望,“我就这么死了么?”满心的不甘,可是手脚被乐康公主抱着,水性再好也没用啊。幸亏有人机灵,不敢下水,一边大声呼喊救公主一边冲安东将军的书房飞奔过去了,安东将军正和瘐涵一起欣赏书法,闻讯大惊,和瘐涵一起冲了出来,“在哪儿?公主在哪儿落水了?”

到了水边,安东将军毫不犹豫脱下外衣跳了进去。瘐涛离水边近一点,他这会儿喝了不少水,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瞎扑腾了,安东将军顺顺利利的把他先捞上岸。将瘐涛救回到岸边,交待瘐涵照顾他,安东将军重又下水,游到乐康公主身边,将她也救了上来。

“将军,小草怕是不行了。”一名青衣婢女浑身湿漉漉的,冲着安东将军抹眼睛,“她是去救公主的,后来她沉下去了…”

“有这种等?”安东将军一惊,嘱咐瘐涵叫大夫、救乐康公主和瘐涛,自己又跳了下去。

“阿父,小心啊!”瘐涵不放心的在他身后叫道。

“放心,阿父水性很好。”安东将军说着话,人已经下了水。

那婢女已经沉下去了,安东将军费了番功夫,才将她救了上来。这次上岸之后,安东将军已是精疲力尽,无力的坐到了地上。

“将军,您是好人,您是好人。”青衣婢女见同伴被救上来,大喜,冲安东将军连连磕头。

安东将军疲惫的挥挥手,“她还昏迷着,快救她吧。”青衣婢女哽咽道:“是,将军。”流泪替同伴按着肚子,拼命想让她把腹中的积水给吐出来。

大夫赶来之后也是同样的办法,“得先把水吐出来。”让人给乐康公主、瘐涛按着肚子,让他们先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之后,挪到屋子里,换了干净衣裳躺下,给开了药方。

乐康公主这边的侍婢因为大多下水了,有受了凉的有受了惊吓的,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安东将军和瘐涵还算镇静,瘐涵性情又宽厚,不苛责下人,有病的养病,有伤的养伤,下水救人的一律有赏,但是并没有因为乐康公主和瘐涛的落水而迁怒于人,更没有胡乱责罚下人。侍婢保姆等人心中渐渐安定,各行其事,慢慢的也就安定下来了。

瘐涛跳水晚,喝的水不多,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乐康公主却是一直昏迷不醒,安东将军和瘐涵忧心忡忡。瘐涵咬唇,“阿父,如果杜大夫在,便好了。”安东将军眼光闪了闪,“现在杜大夫怕是不好请了吧?”瘐涵迅速想了想,有了决断,“阿父,命人到宫里送个信,如何?我写封信给阿令。”安东将军苦笑,“也只有如此了。”瘐涵匆匆写下一封亲笔信,命人送进宫,交给江城公主。

安东将军和瘐涵正在烦恼,瘐侍中的妻子刘氏带着瘐五娘、瘐六娘、瘐七娘、十五娘等人来了。

她们当然不是知道了乐康公主落水的事前来慰问的,这件事才发生,不经安东将军的允许也没人敢外传。瘐五娘等人是听说了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婚事,又是惊讶,又是气愤,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来向乐康公主诉苦的。而刘氏则是和瘐侍中一样,担心瘐家得罪的人太多了,太强了,坐立不安,来向乐康公主讨主意的。

婢女来禀报,“刘夫人带府上几位小娘子来了。”安东将军皱眉,“这时候来做什么?”他家里正乱着,惊魂甫定,这时候很不愿意再和刘夫人等周旋。瘐涵略一思忖,“阿母的情形还是不要被伯母、阿姐们知道为好。阿父,我出去应酬几句,只说阿母今天身子不爽快,请伯母和几位阿姐先回去吧。”安东将军心事重重的点头,“甚好,还是阿敏想的周到。”望着昏迷不醒的乐康公主,心中着实犯愁。

瘐涵轻轻叹了口气,不忍心打扰安东将军,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刘夫人、瘐五娘等人正在客厅中坐着,见瘐涵一个人出来了,看样子精神不大好,脸色有些苍白,都是心中奇怪,“乐康公主怎地不见人?为什么只有阿敏一个人出来了?”刘夫人招手叫瘐涵,“阿敏过来,让伯母看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瘐十五娘却冲动的问道:“九姐姐,公主殿下呢?”瘐涵向刘夫人施了个礼,语气有些冷淡的解释,“伯母,诸位阿姐、阿妹,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阿母今天身子不大爽快,懒怠见人,不能接待诸位了,还请见谅。”

刘夫人和瘐五娘、瘐六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哦,原来乐康公主病倒了啊,呵呵,敢情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婚事不只咱们受不了,她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也受不了么?

“我过去看看。”刘夫人站起身。

乐康公主病了,她这做大嫂的于情于理,总是要过去探视一番的。要不然,不是显得太无情了么?

“我们也一起去。”瘐五娘、瘐六娘等人不甘落于人后,纷纷要求一起过去向乐康公主请安。

“不必了。”瘐涵精神很差,脸色也不大好,语气不如平时温婉柔和,“大伯母,诸位阿姐、阿妹,家母现在需要静养,暂时不便见客。”

刘夫人、瘐五娘等人从没听到瘐涵说话这般生硬,都吓了一跳。

她们对着骄横的乐康公主都是要要忍着一口气的,对着好脾气的瘐涵就不是了。因为瘐涵随和,她们也就不把瘐涵当作一回事。可瘐涵身份在这儿摆着,若执拗起来也自有一股凌人之气,刘夫人、瘐五娘等人倒是刮目相看了。

“那,我们改日再来看望公主吧。”刘夫人勉强说道。

刘夫人已经开了口,瘐五娘等人就算心里不服气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瘐涵心里正乱着,并没有挽留,“好,我送伯母和阿姐阿妹出去。”

“好嘛,这就撵起人了啊。”刘夫人心中升腾起怒气。

瘐五娘等人也是气咻咻的,觉得瘐涵未免太不给她们这些堂姐妹留面子了。

瘐涵把刘夫人、瘐五娘等人送到院门口就停下脚步,命管事仆妇送她们出去。因为这个,刘夫人、瘐五娘等人更是生气。瘐十五娘最不爱吃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叫过她一个婢女,“你不是有个同乡在公主身边服侍么?去打听打听,公主府发生什么事了?”那婢女陪笑脸,“是,奴婢有两个同乡在公主身边服侍,这就去打听。”借口给同乡捎了家乡特产,找她那两个同乡去了。

等刘夫人和瘐家几位女郎回到瘐家之后,那婢女不久之后也匆匆回来,打探清楚了,“小郎在水边会着发呆,乐康公主去劝他,不知怎地公主便落水了,后来小郎也落水了。后来都被救上来了,小郎平安无事,公主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刘夫人等听了,目瞪口呆。

怪不得瘐涵方才生硬冷淡,大异往日,她的阿母还在床上躺着,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换了是谁也没有心情应酬客人啊。这么想想,她们倒是都有点明白瘐涵、同情瘐涵了。

“阿兄为什么要到水边坐着发呆啊?他有什么心事啊?”瘐十五娘最爱自作聪明,悻悻的说道:“是不是他也想尚江城公主,却被十三表兄抢了先,所以他才会不高兴的啊?”瘐十五娘年纪虽小,对桓广阳也是有觊觎之心的,提起桓广阳和江城公主,她心里难受,语气不知不觉便有些酸溜溜的。

“小十五胡说什么呢?阿兄才不会看上那个宣州乡下来的人!”瘐五娘板起了脸。

“就是,宣州乡下过来的,身上满满的乡土气息。”瘐六娘和瘐七娘都是忿忿。

任家八娘子啊,一开始毫不起眼、没人会把她放在眼里的任家八娘子啊,也不知她走了什么狗屎运,硬是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先是以伏波将军之女的身份在京城站稳脚根,之后被封为林山君,跻身京城贵女的行列,后来更是气人,竟然一步一步变成江城郡主、江城公主,俨然是皇室之中最高贵、最美丽、最出风头的女郎了!没天理啊,一个宣州乡下出来的小门小户的任八娘,她怎么就会有了今天的呢?

“你们胡说些什么!”刘夫人耐着性子听她们说了半天,忍无可忍,拍案大怒,“从前你们看不上任八娘还算了,毕竟任家太寒碜了,和瘐家、桓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没法相提并论。可现在江城都已经是公主了,你们背后还敢这么议论她,这是想做什么?还嫌瘐家麻烦不够多,还嫌你们的阿父、伯父太清闲么?”

瘐五娘等人被刘夫人骂的灰溜溜的,低下头,不敢由着性子胡言乱语了。

刘夫人气上心头,真想再请位像钟大家那样严厉无情的老师再来管教管教她们。可是满京城之中像钟大家那样的人也只得一个罢了,现在想再找一个,可是难如登天。刘夫人气了半天,决定暂时把她们关在家里,“你们这些天不许出门了,省得一个不慎给瘐家惹了祸,我和郎主又要出去赔礼道歉。小娘子们,你们长点心吧,从前我和郎主是到五味巷范家陪不是,你们若是再闯了祸,我们难道要到宫里请罪么?”说到这里,刘夫人悲从中来,落下伤心的泪水。

瘐五娘等人也各自心惊。

从前江城还只是任家八娘子的时候,瘐家诸女联合起来几次三番和她交手,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现在江城已经是公主了,若再得罪了她,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刘夫人疲惫的挥挥手,命令她们各自回房反省。

瘐五娘等人行礼告退出来,一个比一个郁闷,“任八娘居然成了公主,这个已经够让人憋气的了,现在她把十三郎也占了去,凭什么啊?十三郎应该娶一位精致优雅的女郎为妻,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她这乡下来的野丫头,配么?”“就是,她当公主我不生气,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女郎身份高贵,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我就是不服气她竟然得到了十三郎。”“她哪点配得上十三郎啊?想不通。”“十三郎竟然要娶任八娘,明珠暗投,美玉蒙尘,我真是心疼死了,气死了!”

瘐家这些女郎在这里痛苦哀嚎,扼腕叹息,温泉宫里新帝、太子、太子妃、桓大将军、寿康公主以及已经退居甘泉宫的宣太后却齐刷刷的聚在一起,人人脸上带着笑,满面春风。

有宫人拿了封信禀告太子,“殿下,这是从乐康公主府送过来的,瘐九娘子给江城公主的亲笔信,说是很急。”太子听说是急信,想了想,“眼下可不能打扰我们阿令,这又是阿敏的急信,等不得。”便拿过信拆开看了,命令道:“将这封信原封不动拿给杜大夫看。”宫人忙答应了,将信重又封好,片刻不敢耽搁,拿到一处偏僻又幽静的宫室,把正在密室里研制新药的杜大夫给叫了出来,“太子殿下让您老人家看看这个。”杜大夫拆开看了,撇撇嘴,“病人很讨厌,但是阿敏讨人喜欢,我老人家还是跑一趟吧。”吩咐童儿替他准备药箱。

杜大夫把信又仔细看了看,奇怪的问着宫人,“这不是瘐家小娘子写给江城公主的信么?为什么你方才会说,是太子殿上让你送过来的?”那宫人陪着笑脸,“杜大夫,事情是这样的:江城公主现在正忙着,这封信是太子殿下替公主拆看的。太子殿下看了之后,便命小的来请您了。”杜大夫心中纳闷,“小丫头在忙什么?连看封信的功夫也没有了?太子这做阿父的对小丫头多纵容啊,今天怎么会私拆起她的信来了?”这时候童儿把药箱准备好拎出来了,救人要紧,杜大夫也来不及多想,便带着童儿,由宫人引路,出宫去了。

江城现在确实正忙着。

别说瘐涵的信了,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往后排,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桂园之中,新帝和桓大将军在下棋,太子在旁观战,宣太后和太子妃、寿康公主坐在一起品茗闲谈,阿倩在两边跑来跑去,玩的很开心。

院子里有花墙,墙上有菱形空格,透过空格可以望到对面院子里的情形。阿倩不光在两边跑来跑去,还时不时跑到花墙前探着小脑袋往对面看,看的津津有味。

“这个小阿倩。”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看到他这样,都觉好笑。

阿倩一脸激动的跑过来了,“阿婆,阿母,姑母,你们猜猜看,阿兄和阿姐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啊?”范瑗笑吟吟的问他。

朝会散了之后,新帝请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进宫,也把迁居甘泉宫的宣太后请了来,两家人很开心的以亲家身份重新见面。见面之后,经桓大将军提议,经太子允许,桓广阳便和江城公主私下里见了一回。说是私下里,其实就是隔壁呢,没有离开长辈的视线,通过花墙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太子和太子妃也不担心桓广阳敢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戒指啊,阿兄送阿姐戒指!”小阿倩两眼亮晶晶,伸出可爱的小手指做示范,“阿兄把一枚闪闪发光的漂亮戒指戴到阿姐手上了!”

“是么?”范瑗笑道。

宣玉后和寿康公主眼中也闪着兴味的光芒,“小阿倩,是枚什么样的戒指啊?”

阿倩卖力的比划,“阿婆,姑母,就是很漂亮的戒指啊。阿姐的手本来就好看,戴上之后好看的不行了!”宣太后、寿康公主和范瑗都被他说的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也过去看上一眼,可是宣太后和寿康公主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思,“我们如果去看了,太子妃一定也会过去,那十三郎和阿令不是不能畅所欲言了?算了,还是忍忍吧,让十三郎好好和阿令说说话,一解相思之苦。”范瑗却是因为太子答应过让桓广阳和江城私下里见个面的,那她这做母亲的就不便半中间再去偷窥,好像信不过桓广阳似的,所以她虽然好奇,也坐着不动。

桓大将军却是童心未泯,一把将棋子丢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几步到了花墙边。

他一过去,太子顺理成章也过去了,一起往对面看。

小阿倩也来凑热闹,太子笑了笑,把他抱起来,让他可以看的更省力些。

对面的桓广阳人如美玉,江城身着浅紫色衣裙,整个人更如同被笼罩在烟雾里一般,美丽得如诗如画。这样的一对璧人,看起来委实是赏心悦目之极。

江城手上多了枚嵌金刚石的戒指,纤长白皙的手指愈发美不可言,桓广阳温柔又羞涩的捧起她一双纤纤玉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这个吻太轻柔了,柔情蜜意,尽在其中。

桓大将军和太子都不好意思再看,忙转过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来,继续下棋。”

阿倩小朋友却从太子怀里溜下地,一溜烟儿跑到了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等人面前,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疑,“阿婆,阿母,姑母,阿兄他…他咬阿姐的手…”

宣太后喜之不禁,把阿倩揽在怀里柔声哄他,“没事,小阿倩,你阿兄不是咬人,他是…唉,总之是没事的。”阿倩连连点着小脑袋,“嗯,我知道,阿姐也咬过我的。”说的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再也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姐姐,以后还要请您多照顾阿令了。”太子妃温柔的说道。

寿康公主道:“那还用说么?弟妹,我和阿令一样姓萧,我必定帮着她的。”

太子妃和寿康公主相视一笑,心中都觉满意、满足。

阿倩舒舒服服的坐在宣太后怀里,“阿兄和阿姐很要好了,对不对?阿婆,那让阿兄嫁给阿姐吧,我就可以天天见到阿兄了。”宣太后亲亲他的小脸蛋,亲呢告诉他,“阿倩乖,男子不能嫁给女子的,你阿兄不能嫁给你阿姐,要把她娶出宫。”阿倩奇怪,“为什么啊?”宣太后对着阿倩这样软软糯糯的小郎君真是太有耐心了,乐呵呵的告诉他,“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要娶妻的,譬如说小阿倩你长大之后也要娶妻进宫,不会嫁出去。”

“也不一定啊。”阿倩奶声奶气的道:“如果哪个国家有美丽的小公主,我嫁过去也是可以的啊。”

“噗…”宣太后、太子妃、寿康公主同时笑喷。

第149章

“阿倩很喜欢美丽的小公主么?”宣太后忍笑问他。

“嗯,喜欢。”阿倩一脸扭捏,又有些害羞,又满怀期待,“我是小王子,当然喜欢美丽的小公主了。王子总是要和公主在一起的呀。”

“原来如此。”宣太后郑重其事的点头。

太子妃和寿康公主实在忍不住,一个一个笑得肚子疼。

“王子总是要和公主在一起的”,小阿倩,你可真好玩啊,才这么一点点大,便知道要爱慕小女孩子了么?

她们的笑声传扬开,新帝、太子、桓大将军那边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听到小阿倩的童言童语,也是笑的不行。

反正桓大将军已经开了个头,太子也便没什么顾忌了,过一阵子便要踱到花墙旁边看上几眼。阿倩连他的小公主也忘了,也跟着过去看,“阿兄和阿姐在做什么啊?咦,他俩在说话,离的那么近,阿兄脸红了,阿姐也是…”太子心中不快,“我是答应让十三郎见上阿令一面,可这一面十三郎见的也太长了些吧?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他柔声问着阿倩,“你能不能看清楚?要不阿父扛着你吧,好不好?你坐的高高的,便能看得很清楚了。”阿倩很开心的点头,“好呀好呀。”太子一笑,把阿倩扛起来坐到肩上坐好,“看清楚了么?”这下子阿倩坐的高望的远,正好比花墙略高一点,可比透过菱形空格往对面观望舒服多了,兴高采烈的点着小脑袋,“清楚,清楚极了!”

“你阿姐和阿兄应该也看到你了。阿倩,和他们打个招呼吧。”太子笑道。

“可以打招呼么?我还以为是偷看的呢。”阿倩眉花眼笑。

“当然不是偷看了,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太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阿姐,阿兄!”阿倩乐了乐,冲着对面高兴的挥舞着小胳膊,“阿姐,阿兄,我在这里,看到我了么?”

他这稚嫩的声音惊醒了花墙对面的一对璧人,也惊醒了院子里的宣太后、寿康公主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