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广阳想装着没听见,不理会阿倩,江城却已经笑吟吟向阿倩挥手了,“小阿倩,阿姐看到你了,你的笑容很可爱,可以融化寒冰。”阿倩笑成了一朵花,咯咯直笑,“阿父,阿姐说我的笑容可以融化寒冰,嘻嘻。”太子牵牵嘴角,也露出欢欣笑意。

“阿令,以前我一直很喜欢小阿倩的,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他了。”桓广阳有些委屈的说道。

“为什么啊。”江城问他。

和别的正在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她心情绮丽,语气软绵绵的,明明是疑问句,她说出来却像是梦幻般的呓语。

桓广阳神色温柔了,“其实也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他打断我们。阿令,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的,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

攒了那么久,也不知攒了多少知心话语要跟她讲,这短短的时间哪里够?而且一开始他还傻呼呼的,只知道看着她笑,脸红心跳,话不知从何说起。话才说得顺溜了,有千言万语在排着队等着向她倾诉了,偏偏小阿倩这时候在花墙对面挥着手…可恶的小阿倩,坏孩子…

“十三郎,以后咱们有的是见面机会啊。”江城柔声道。

“嗯。”桓广阳还是挺委屈的,不过,心爱的女郎柔声细语,他哪里忍心违拗她呢,轻轻答应了一声。

“长辈们应该是等急了,咱们回去吧。”江城提议。

桓广阳虽然舍不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可是小阿倩还在对面兴高采烈挥舞着小胳膊呢,有这么个小捣蛋,想继续清清净净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只好答应,“好,咱们回去。”

他向阿倩挥挥手,扬声道:“小阿倩,阿兄这便回去了。”

“好呀,等着你们。”阿倩一脸快活。

桓广阳本可以直接沿着花间小径出去的,他却有意绕了路,走到一株足足可以两人合抱的大松树后面。江城淘气的笑了笑,也和他一起走到了松树后。

这里被挡得很严实,小阿倩就算是骑在大人肩上,应该也是看不见的。

“阿令,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桓广阳温柔又郑重。

江城螓首低垂,“嗯,我也一样。”

阿倩看不到他俩了,不由的着急,“阿姐看不见了呀,阿兄也看不见了。”太子心一沉,“咱们快去看看。”架着阿倩就往这边走过来了。桓大将军忙跟在他身后,“太子殿下,小阿倩,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啊?”太子脚步不停,“忽然看不到阿令了,我不放心,过去瞅一眼。”桓大将军惊讶的道:“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桓广阳和江城从松树后走了出来。

他们才出来,太子和桓大将军也一齐到了。

阿倩看到桓广阳和江城便高兴了,热情的冲桓广阳伸出两只小胳膊,“阿兄。”桓广阳浅笑,向太子和桓大将军见过礼,从太子肩上接过阿倩,“小阿倩,想阿兄了么?”几个人一起回去了。回去之后,宣太后乐呵呵讲起阿倩方才的话,“…十三郎,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国家有美丽的小公主,配得上咱们小阿倩的?”阿倩小脸蛋粉扑扑的,满含希望的看着桓广阳,桓广阳也微笑看着他,“小阿倩,你明年很可能就开始掉牙了…”

“啊?”阿倩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掉牙这件事,呆了呆。

桓广阳细细告诉他,“开始掉牙,再漂亮的小孩子也会不大好看的,直到乳牙全换完,才会恢复过来。阿倩,你要不要让美丽的小公主看到你换乳牙时的模样呢?真的不大漂亮的。”

“这样啊。”阿倩陷入沉思之中。

宣太后和寿康公主笑的不行。宣太后小声问寿康公主:“如果阿倩方才没有去捣乱,十三郎会不会这样啊?”寿康公主粲然,“我猜想大约不会。如果阿倩没有过去捣乱,十三郎知道他向往异国美丽的小公主,应该想方设法替他寻找去了…”母女二人小声说着话,越说越觉可乐。

太子和桓大将军也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一点,太子又是气,又觉好笑,桓大将军却是心里乐开了花,“十三郎也有这么幼稚可笑的时候啊,哈哈哈,这个至少够我笑话他一年半载的了。”

江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觉得可乐。

阿倩小脸蛋上现出犹豫之色,自己跟自己挣扎了许久,最终做了决定,“那还是暂时不要认识了吧,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丑样子。”

“噗…”“哈哈哈…”大家都被他逗的捧腹大笑。

小阿倩,你很讲究自己的形象啊。

两家人做为亲家的第一次会面在热烈友好温馨和悦的氛围中度过,新帝和太子、太子妃对桓广阳还是很称心的,宣太后、寿康公主、桓大将军就别提了,越看江城越顺眼,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两家人也商量好了,在寿康公主府旁边修建江城公主府,让新婚小夫妻既有自己的府邸,又不会离公婆家人太远,可以经常亲近。公主府修建完工之后,江城也大了,可以离开宫庭,离开父母,和她的驸马单独生活,双宿双栖了。

新帝是头回嫁孙女,很高兴,特地设宴招待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席间桓广阳向新帝敬酒,恭敬的称呼“外叔祖”,新帝大笑,“十三郎,你是不是应该改个称呼了啊?”桓广阳喜上眉梢,忙改口叫了“翁翁”。新帝大乐,众人也非常欢喜。

桓大将军心里痒痒,小声跟寿康公主说悄悄话,“真想让阿令也改个称呼啊。”寿康公主白了他一眼,“十三郎改口叫翁翁没什么,一则叔父是隔辈人,二则十三郎是男子,这些都是不要紧的。阿令是小娘子,脸皮薄,你可不许瞎说八道的,把孩子给羞着了。”桓大将军一乐,“公主,阿令这还没过门,你就这么向着她了啊。”寿康公主傲然道:“那是自然。我们可是同姓一个萧,自然是要亲密些的。”桓大将军砸舌不已,“不得了啊,这以后家里来了位公主的同姓侄女,我和十三郎、阿璃还有站的地方么?”寿康公主自负的一笑,脖颈昂得更高了。

这次宴会轻松愉快,一直到日暮时分方才结束。

桓大将军、寿康公主和桓广阳告辞出宫,宣太后也回了甘泉宫。

太子这才告诉了江城,“阿敏来了信,向你借杜大夫,现在杜大夫已经在乐康公主府了。”江城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要借杜大夫?谁病了?”太子安慰她,“没事,是乐康公主身体有恙,不过应该不严重。”江城知道病人是乐康公主,心一下就松了,“原来是姑母身体不好。阿父,今天晚了,我不便出宫看望,命人送些药材过去,可以么?”乐康公主虽然一直不友好,可瘐涵和江城很合得来,既是好朋友又是表姐妹,乐康公主生病了江城送些药材过去,是很正常很应该的事。

“甚好。”太子点头。

太子妃也道:“虽然不知道乐康公主是哪里不舒服,不过,送人参灵芝之类的补药总是没错的。”命人在库中挑选了些药材送往乐康公主府。江城还写了封亲笔信,安慰了瘐涵一番。

这晚杜大夫没有回宫。

因为乐康公主的情形不大好。

落水之后的昏迷可轻可重,睡上两天就醒过来一切如常生龙活虎的有,一直醒不过来或者是醒过来之后傻了呆了和从前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情形也有。乐康公主一直昏迷着,脉息很弱,杜大夫觉得情况不乐观,不能离开病人,当晚便在乐康公主府住下了,半宿没睡,一张药方推敲来推敲去,颇费思量。

安东将军、瘐涵父女也和他一样,半夜未眠。

瘐涛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羞恼,本来已经醒了,却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肯饮食。安东将军担心爱子,请杜大夫给他也看了,杜大夫只替他把了一回脉便皱起眉头,“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吧,他一点事也没有。”不理会瘐涛,又研究起乐康公主的病情。

安东将军知道瘐涛没事,心里踏实不少。

他和瘐涵一起陪着杜大夫,很有些内疚,“若是还像从前一样,杜大夫就在家里住着,大概你阿母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唉,想想杜大夫是怎么离开乐康公主府的,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杜大夫。”瘐涵柔声安慰他,“不会,杜大夫这个人很单纯,很宽宏大量,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安东将军苦笑,“是,我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些,可我还是很内疚。”瘐涵幽幽叹了口气。

乐康公主昏迷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睁开了眼睛。

第150章

安东将军和瘐涵父女二人只在后半夜咪了两个时辰,心里有事睡不好,一大早就醒了,忧心忡忡的陪在乐康公主身边。好在杜大夫看视过乐康公主,说她已经好多了,这父女二人心情还略松快了些。

婢女进来禀报,“江城公主前来探病。”安东将军过意不去,对瘐涵说道:“昨天接到你的信阿令便立即让杜大夫过来了,又送来许多药材,今天自己又亲自来探病,真是周到。唉,她昨天才定婚,现在正是大喜的时候,却要为病人操心啊。”瘐涵小声嘀咕,“我心里正难受着,阿令来了蛮好的,可以陪我说说话。”安东将军见宝贝女儿容颜憔悴,好像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很是心疼,柔声道:“对,阿令来了好,能陪我们阿敏说说话,开解开解。”瘐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阿父,您在这里守着阿母,我出去接阿令。”安东将军疲惫又温和的点头,“甚好。”

“阿令。”“阿敏。”江城和瘐涵见了面,执手相握,亲呢的问好。江城见瘐涵脸色很差,蹙眉轻叹,“阿敏,你的脸蛋好像小了一圈似的。”瘐涵苦笑,“阿令你也知道的,我没经过什么风浪。昨天阿母这一病,真是把我吓坏了啊。”江城同情的拍拍她,“我明白。”瘐涵天真单纯,从小被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保护得很好,就像一朵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从没经历过风风雨雨。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乍一遇到大事便惊慌失措了,也是人之常情。

“姑母的病情如何?”江城问道。

瘐涵眉宇间有了忧色,“杜大夫给针灸了,还开了方子,阿母原来脸色苍白,现在已经有血色了。杜大夫说她好多了,可是还没醒过来…”江城握紧她的手,柔声道:“我陪你进去看看姑母。”瘐涵很感激,“我阿母还昏迷着,阿兄虽然醒了却不说话也不饮食,阿父忧心如焚,我也很难受。阿令,你能来陪陪我,真是太好了。阿令,多谢你。”江城拍拍她的手,“莫说傻话了,咱们既是好友又是表姐妹啊。阿敏,我陪你进去。”

江城和瘐涵进到屋里,江城向安东将军问安,安东将军温和的向江城道谢,屋里响起轻轻的、温和有礼的说话声。

就在这个时候,乐康公主醒了,睁开了眼睛。

她呻吟一声,迷迷糊糊的向四周看了看,“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在…”想起在水里挣扎时的情形,心中恐惧,打了个啰嗦。

看到乐康公主终开睁开了眼睛,安东将军和瘐涵父女二人都是又惊又喜,安东将军颤声道:“公主,你醒了?”瘐涵又哭又笑,“阿母,你总算醒了啊,快吓死我了。”乐康公主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看到瘐涵流眼泪,心疼的不行,嗔怪道:“傻孩子哭什么,阿母不是好好的么?”瘐涵握着她的手流泪不止,“可是,您从昨天开始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才醒过来啊。我吓坏了,呜呜呜。”

安东将军惊喜过后,忙命婢女去请杜大夫,“快去,告诉杜大夫说公主殿下醒了,请他过来看看。”婢女答应着快步去了,乐康公主却拉下了脸,不快的道:“杜大夫?他怎么会在这里?”安东将军听到她这话,心里咯登一下。

“阿母,您昨天昏迷不醒,幸亏杜大夫来了,又是针灸又是汤药的,您才醒过来了啊。”瘐涵不安的看了江城一眼,轻声提醒乐康公主。

杜大夫医术高明,他的水平可不是普通大夫所能比拟的。按理说能请到杜大夫看病乐康公主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就怕这位公主殿下性情高傲,想到杜大夫是被她赶走的,想到再请回杜大夫很没面子,因而发起脾气,口不择言,胡乱得罪人啊。

安东将军也有些尴尬,低声告诉乐康公主,“是啊,公主,你的病情多亏了杜大夫…”

“我不稀罕。”乐康公主沉下脸,强硬的道:“我不稀罕这位高明的杜大夫,哪怕我就这么死了,也不要他来救!”

说来也巧,杜大夫正好赶在这时候进了门,正好一字不拉的听到了乐康公主的话。

他眉毛挑了起来。

江城冲他吐吐舌,他也看到江城了,冲江城翻了个白眼。

杜大夫这人也是有些痴气的,听到乐康公主这样说话,生气的道:“你不要我救,我就不救了么?我是大夫,就是要治病救人的。阿敏,你替我按住她的手。”瘐涵下意识的“哦”了一声,下意识的按住了乐康公主的手,可怜乐康公主才醒过来,浑身没力气,挣也挣不动,只好任由杜大夫替她把了脉。

“阿敏,快放开我。”她骂道。

瘐涵陪着笑脸,“阿母,您稍安勿燥,很快的,很快的。”

杜大夫凝神替她把把脉,哼了一声,站起身,大喇喇的道:“她已好得差不多了,以后用不着我老人家,普通大夫只要不是杀人庸医,便能治好她。安东将军,阿敏,我告辞了。”冲江城招招手,“小丫头,这位公主殿下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你也别在这里讨人嫌了,跟我老人家走吧。”

江城笑,“别啊,杜大夫,我是来看望姑母的,总要问候一声才行,我还要陪阿说说话…”乐康公主本来就没好气,再听到江城的声音,更是心头火起,恨恨的道:“江城,你现在也是公主了,做出事来却小家子气得很。杜大夫你要抢,十三郎你也要抢…”安东将军和瘐涵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同时大惊,瘐涵顿足,“阿母!”安东将军当机立断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了,“公主慎言!”一边警告乐康公主,他一边难堪的冲江城笑,“阿令,你姑母她…你姑母她…”

“姑母才醒过来,可能在说梦话。姑父,阿敏,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江城冷静的说道。

安东将军露出欣慰的神色,瘐涵泪光盈盈,“阿令,我阿母是无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乐康公主却余怒未息,用力咬了安东将军一口,“我说错了么?她就是爱抢,现在什么都是她的了…”

江城也不能和个病人计较什么,更何况中间还隔了安东将军这个老好人和瘐涵这个闺蜜兼表妹,那就更不便在乐康公主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利了。不过,她也不能逆来顺受的听乐康公主说难听话,便不久留,“姑父,阿敏,我改天再来看望姑母。”彬彬有礼的告辞,和杜大夫一起出来了。

安东将军忙道:“阿敏,你阿母这里有我,你快送阿令出去吧。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望病人的,莫让她乘兴而来,扫兴而返。”瘐涵道:“是,阿父。”也追着江城出来了。

“阿令,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我阿母会这样…”她追上江城,拉着她的手,一脸歉疚,期期艾艾。

江城很善解人意,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病人是这样子的。阿敏,你可能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道,病人因为身体不舒服,是很容易迁怒于人,很容易发脾气的啊。”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道理,她特地问着杜大夫,“杜大夫,您说对不对?病人的情绪是不是很容易起波动?”杜大夫哈哈一笑,“小丫头这个话倒是说的没错,人身体一不舒服,心情也就不好了,易怒,易烦燥,很不好伺候。”瘐涵幽幽叹气,真诚的道:“阿令,杜大夫,多谢你们。”

江城是在安慰她,杜大夫是在顺着江城说话,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瘐涵正要送江城和杜大夫出去,婢女却进来禀报道:“庆元郡主来访。”瘐涵不禁心中纳闷,“庆元表姐来做什么呢,难道她也知道我阿母病了所以来探望的么?不对啊,阿母的病情应该只有阿令知道,因为我向阿令借杜大夫了。庆元表姐不可能知道这个啊。”虽然废太子和会稽王同时殒命,但是瘐涵和庆元郡主以前关系还是不错的,便命令婢女,“请庆元郡主到西厅稍坐,我马上过去。”婢女答应着去了。

“不知庆元表姐有什么事啊。”瘐涵小声嘀咕。

江城微笑,悠悠道:“我大概能猜到。”

“是么?”瘐涵疑惑的看着她。

“小丫头牛皮吹的震天响。”杜大夫哼了一声,似有不屑。

江城笑吟吟,“杜大夫,我可不是吹牛皮,我是真的猜到庆元郡主要来做什么。柔然知道大梁新君初立,遣使修好,要和大梁通婚。昆明王妃想必为了萧仰的前途,想要庆元郡主嫁到柔然去。庆元郡主心中烦乱,要和你这位表妹商量商量…也或许不是商量,是向你倾诉倾诉心事。”

太子和会稽王双双身亡之后,老皇帝还活着,他不忍为难他这两个已经死去的儿子,将太子贬为昆明王,将会稽王贬为琼州王,以王礼安葬。新帝登基之后也没跟这两个死人清算旧账,品级照旧,所以原来的太子妃就成了昆明王妃,原来的会稽王妃就成了琼州王妃,这两人现在虽顶着王妃的名号,其实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没什么人理会她们了。

昆明王虽死,却给王妃留下了一儿一女,女儿是庆元郡主,儿子是才十岁的萧仰。萧仰之前因为年龄小还没有封号,现在他渐渐长大了,父亲却去世了,祖父也不在了,以后真是前途未卜。庆元郡主并不是昆明王妃亲生的女儿,在这样的情形下牺牲一个庆元郡主,因此给萧仰换来些功劳和身份,自然而然就成为昆明王妃的选择了。

不过,柔然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就像汉朝的公主听到和亲匈奴会花容失色一样,庆元郡主想到要嫁到柔然,也是日夜忧惧、寝食难安吧?做为一位养尊处优的郡主,她肯定不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啊。

江城把她的猜测一一说出,瘐涵连连点头,“阿令你太聪明了,应该就是这样的了。”杜大夫却是哧笑,“小丫头有时候神蒙,一蒙一个准。”江城大言不惭,“不管是猜的,还是蒙的,总之对了就行了,你们说是不是?”瘐涵拉拉江城的衣襟,央求的看着她,“阿令,我昨晚没怎么睡,现在头昏昏的,见了庆元表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陪我一起见见她好不好啊?阿令,求你了。”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她还特地指指自己的脸颊,语气可怜巴巴的,“你方才不是说了,我瘦了,脸蛋好你小了一圈似的…”

“好。”江城答应了。

“小丫头真好管闲事。”杜大夫白了她一眼。

“怎能这么说?我的事也叫闲事么?”瘐涵跟他不依了。

杜大夫哈哈一笑。

江城微笑,“我才不是管闲事呢。”

江城心里明镜似的。庆元郡主若是扛不住昆明王妃给的压力,上表自请和亲柔然,一定会引起朝中一些旧臣的议论的。好嘛,新帝的孙女就要嫁给桓十三郎,先帝的孙女就要和亲柔然,一个风风光光,一个凄凄惨惨,新帝是不是太心狠了些呢?先帝临终前立他为皇太弟,明明有孙子在,却把皇位传给了他,他就这么对待先帝留下的骨血啊。

不行,不能让庆元郡主和亲柔然。

新帝登基之初,务必求稳,类似庆元郡主要和亲柔然这样的的事情,应该尽力避免。

江城和瘐涵一起去见庆元郡主。杜大夫不喜欢这样的应酬,而且他昨晚很劳累,没睡好,补眠去了,“小丫头,走的时候记得叫我啊。”杜大夫提醒江城。江城嫣然,“好,一定记得叫您,忘不了的。”

庆元郡主在西厅独坐品茗,眉宇间隐隐有着烦恼之色。见到江城和瘐涵一起进来,她颇为惊讶,“阿令,原来你也是在这里。”江城微笑,“是啊,真的很巧。”瘐涵也笑,“今天真巧了,两位表姐一前一后登门来看望我,我可不知道,原来我这么招人喜欢啊。”说的江城、庆元郡主都是一笑。

“阿敏,你脸色好像不大好。”庆元郡主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注意到瘐涵和往日不同。

瘐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啊?”庆元郡主未免有些好奇。

“我…我…”瘐涵求救的看了江城一眼。

庆元郡主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暗然。

她和瘐涵也是表姐妹,江城和瘐涵也是表姐妹,但是瘐涵明显更信任依赖江城啊。

江城笑咪咪,“阿敏你为什么睡不好啊?让我来猜一猜。姑父和姑母那么疼你,肯定不会是姑父姑母骂你了,表兄当然也不会,你这娇生惯养的瘐九娘子会有什么烦恼,以至于夜不成眠啊?我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准是你在胡思乱想,现在柔然仿佛有什么和亲的提议,你不会以为这件重任会落到你头上吧?”

庆元郡主心中一震,迅速的、惊讶的看了江城一眼。

瘐涵伸手打江城,嗔怪道:“你净会胡说。”江城捉住她的小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若是为了别的,咱们回头再细说。若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傻?第一,大梁不一定要和柔然缔结婚约;第二,就算缔结婚约,也不一定是大梁嫁女,娶妇不行么?第三,就算是大梁嫁女,有皇家血统的女郎多了,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庆元郡主脸色一白。

江城这些话其实都是对她说的啊,她哪能听不出来呢?

庆元郡主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瘐涵揉揉眼睛,小声道:“阿令,对不住,我倦的很,眼睛睁不开了。”软软的趴到了桌子上。

“阿敏也是可怜。”江城见她照顾一夜病人就成这样了,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同情。唉,家里有病人就是很难受啊。

江城起身也到了窗前,和庆元郡主站在一起。

庆元郡主幽幽道:“阿令,你说的道理我懂,可是你不明白我的处境。我阿母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阿弟身上了,不惜一切想要栽培他。我阿父是那样去的,身后声名受损,我阿弟自然没有前途。如果我愿意舍弃大梁的繁华,毅然决然和亲柔然,令得大梁和柔然交好,做为强援,我自然是为朝廷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所以你阿弟就可以藉着你的功劳,得到封号和封邑了,是么?”江城温声道。

庆元郡主默默低下了头。

昆明王妃打的正是这个主意,而且昆明王妃还劝她,“你阿父已经走了,你阿弟若是再没有出息,咱们母女二人还能依靠谁?不是阿母狠心,而是事到如今,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啊。你上书自请和亲,一来可以洗刷你阿父的污名,二来可以为你求得前程,三来可以提携你阿弟。一箭三雕的美事,还犹豫什么?”

庆元郡主鼻子酸了酸,低声道:“阿令,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还不如当初嫁给北魏三皇子的是我呢…”

就和任淑慧等人后悔没有在任家倒掉之前把自己许配出去一样,庆元郡主现在也后悔了。她应该在她父亲还是太子的时候选好夫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若无助,飘零无依。说句难听的,她并不是愚孝,一定要听昆明王妃的话,而是她现在根本没有求婚者。现在哪怕是有一个不大理想的世家子弟向她求婚,她也是宁愿得罪昆明王妃接受求婚,而不是远嫁异国啊。“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蔡文姬的哀叹之声仿佛响在耳畔,令人闻之胆寒,谁想嫁到柔然去,过这样的生活呢?

相比较起她现在的窘迫,倒羡慕起已经嫁到北魏的淳安公主了。至少淳安公主出嫁的时候会稽王还在,淳安公主和北魏三皇子算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而且北魏比柔然富庶繁华多了,这两个国家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又何必这么想?元绎不是良人。”江城不赞成的摇头,“单凭他为人轻薄这一点,便配不上你。”

元绎这位北魏三皇子硬是从大梁带走了一位济王妃两位侧妃啊,虽说每回都是被算计了,可这也是因为他处事不慎行事荒唐为人轻薄所致。元绎和淳安公主还算相配,庆元郡主若是嫁了他,就太可惜了。

“可是我现在…”庆元郡主苦笑。

她有些茫然,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应该在哪里了。

“我不想和亲柔然,但是,恐怕我不得不如此了。”她苦思良久,狠下心。

江城摇头,温和的责备,“你如果自请和亲柔然,朝中会有什么样的议论,你想到了么?先帝生前他被立为皇太弟,明明还有两个亲孙子,却把江山社稷交给了他,可见对他的信重。他登基之后却不念旧情,逼迫先帝的孙女自请和亲,远嫁蛮夷。堂姐,你这是想用言行表达对我翁翁的不满么?”

“当然不是。”庆元郡主吓了一跳。

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迫于无奈,认命罢了。

江城笑了笑,“那么,堂姐便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会请我翁翁替你挑选一位品貌上乘的世家子弟为夫婿的。堂姐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翁翁得到关爱先帝孙女的佳名,纯粹是私心。”

“阿令!”庆元郡主热泪盈眶。

江城不只是要帮她,而且连她的感谢也不要啊,所以才会说“我不是为了你”“纯粹是私心”。

“你俩在说什么啊?”瘐涵揉着眼睛过来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庆元郡主眼中有泪花,见瘐涵过来,忙转过身去,悄悄擦拭眼睛。江城笑了笑,“没什么,我和堂姐随意说了几句闲话。”

江城知道庆元郡主很感激,但是她自己并没有居功之意,“我只不过面对着一个有风度的人的时候,也会做一个有风度的人罢了。”她愉快的想道。

第151章

江城和瘐涵、庆元郡主闲话几句,便要告辞了。瘐涵想留她多坐坐,江城笑道:“我出来是有时辰限制的啊,若回的晚了,我翁翁和阿父阿母会不愿意的。”瘐涵想想也是,“那倒也是,你可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啊。”也就不留她了,命人去请杜大夫,“就说江城公主要回宫了,等他老人家了。”婢女忙答应着,请杜大夫去了。

庆元郡主有些心酸。江城现在的位置,正是她曾经的位置,可她还是太子之女时并没有享受到江城现在的优渥宠遇。庆元郡主仔细想了想,“我阿父并不是祖父的嫡子,我也并非阿母亲生,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我才没有办法和阿令相比的吧。毕竟现在的太子是今上原配嫡子,阿令更是太子妃嫡出的,自然和我不同。”这么想着,她也就心宽了。

“阿令,多谢你。”庆元郡主握着江城的手,向她道谢,“我并没有帮过你什么,现在却要受你的恩惠,我很惭愧。不瞒你说,当年我在东宫的地位和你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就算我想帮你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我只是想要帮我翁翁而已。如果堂姐你真的得到了什么好处,也不是我有意为之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江城温声说道。

庆元郡主感慨的点头,“我,我知道了。”

江城根本不承认给了她恩惠,当然更不会挟恩惠求回报或者借此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了。这样的光风霁月,这样的慷慨大方,让人没话可说。

杜大夫打着呵欠来了,抱怨道:“真不会挑时候,睡的正舒服呢,被你们给吵醒了。”江城笑吟吟,“杜大夫,回宫之后您一连睡上三天五天的也没人管啊。走吧,咱们上车,到车上您也可以咪一会儿的。”杜大夫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嘟囔道:“回去之后,我要一连睡上五天。”

大家看到他这渴睡的样子,都觉得好笑。

瘐涵想到他昨晚那么劳累,今天乐康公主说话又不好听,颇有歉疚之意,“杜大夫,多谢您了。”杜大夫本来也是爱和她开几句玩笑的,但是这会儿太困了,摆了摆手,“莫要瞎客气了。阿敏,我们走了。”和江城一起上了车。

庆元郡主见瘐涵这么困,杜大夫也这么困,便猜到昨晚乐康公主府是有病人了。送走江城,她试探的问着瘐涵,“阿敏,我想拜见姑母,方便么?”瘐涵吱吱唔唔,“我阿母…今天身子不大爽快…”庆元郡主便知那病人是乐康公主了,猜测是病情不便为人所知,或是致病原因有些尴尬,便不深问,道:“那你见了姑母,替我问个好吧。”瘐涵一迭声的答应。

庆元郡主好像知道瘐涵现在有心事似的,略坐了坐,便借口家里有事,告辞了。瘐涵还担心着乐康公主呢,也不虚留她,亲自送了她出去。送走庆元郡主,瘐涵急急忙忙回去了,“阿父,阿母如何了?”安东将军嘿嘿笑着,“没事了。”瘐涵见他笑得奇怪,又见他捧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心中一惊,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阿父,你的手怎么了?让我看看…”这一看过去可倒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阿父,怎会这样的?”安东将军手肿得老高,整只手被白布严严实实的裹着,里面还有血迹渗出来,显然受伤不轻。

乐康公主却已经不闹了,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瘐涵见安东将军的手伤成这样,眼泪巴搭巴搭的就掉下来了。

安东将军手上的这些伤,肯定是乐康公主气急了咬的。咬完安东将军,她大概也不好意思了,便喝了安神药沉沉睡去。她安生了,安东将军的手却已经不能看了。

“阿敏,别哭,这伤很轻的,不疼。”安东将军见瘐涵哭了,慌了手脚,“一点也不疼,真的。阿敏,不哭了,不哭了。”

他越是安慰,瘐涵越是伤心,伏在他肩头无声抽泣。

安东将军和乐康公主都很疼爱她,但是安东将军更纵容她一些,又和她对脾气,感情上她和安东将军更为亲近。现在看到安东将军被乐康公主咬成这样,她真是心疼的不行了。

“阿敏,真的没事。”安东将军道:“你阿母睡着了,这回她呼吸轻细悠长,看样子是好多了。阿敏,事情过去了就好,不要哭了。”

瘐涵含泪看向乐康公主,发觉她脸颊上确实有了红晕,呼吸很平稳,和昨晚的情形大不相同。“嗯,阿母确实好了。”她哽咽的道。安东将军笑着轻声责备,“你阿母好了,这是喜事啊,为什么还要哭?”瘐涵抽泣,“女儿心疼您啊。”安东将军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柔声道:“傻孩子。”揽着她轻轻拍了拍,欣慰又满足。

被乐康公主咬了是很痛,可是有女儿这么心疼他,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瘐涵哭了一会儿,拿起帕子擦拭眼泪,“早知道不放杜大夫走了,让他再给您看看。”安东将军失笑,“我这么一点小伤劳动杜大夫这样的名医,简直是暴殄天物啊。”瘐涵却不放心,抓过他的手看了又看,“包扎得行么?小伤也不能大意的。”安东将军一笑,“你阿父也是行过军打过仗的人,不过不如你桓家姨父就是了…”瘐涵听到这里,眉毛都拧起来了,“阿父,我今天昏了头了,见到阿令居然没有恭喜她的婚事,也没有打趣她…”顿足长叹。

今天先是乐康公主那突如其来的、令人尴尬难堪的话,然后是庆元郡主忽然来访,居然让她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漏过去了。瘐涵回头想想,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太可惜了。阿令定婚了啊,见了面居然没有打趣她,没有拿她开玩笑,简直不像话啊。

乐康公主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安东将军警觉,忙拉着瘐涵轻手轻脚的出来,去了外间,“阿敏,咱们在外面说话吧,莫扰到了你阿母。”瘐涵还没想明白,随口说道:“咱们声音小一点就行了啊。”安东将军没办法,只好小声告诉她,“阿敏,在你阿母面前还是不要提起十三郎和阿令了,暂时不要。”瘐涵涨红了小脸,眼中闪过难堪之色,“为什么不能提?明明是件大喜事。”安东将军叹气,温声道:“暂时不要跟她提起来这个了,等她病情好转了,我会慢慢劝她的。”瘐涵想到自己方才的尴尬情形,不由的扶额,“我从来不知道阿母竟会这么想。表兄是表兄,我是我,表兄又没卖给我,什么叫他是我的?阿父,我真想叫醒阿母,跟她好生讲讲这个道理。”安东将军吓了一跳,忙道:“阿敏,缓一阵子好么?等你阿母病好了,咱们一起劝她便是。”瘐涵闷闷的点头。

瘐涵告诉安东将军,“方才庆元表姐来了…”把方才的情形略说了说。安东将军神情怔忡,“庆元这个孩子倒是很稳重,从前你阿母还有意替阿放向她求婚呢。”瘐涵一愣,“有这等事么?我却不知。”她虽单纯,却也对乐康公主的心思有些了解了,心中立即想道:“从前庆元表姐是太子之女,将来和阿母一样是公主,阿母自是愿意让阿兄娶她。现在肯定不会了,庆元表姐现在比普通的宗室之女还不如啊。”对瘐涛和庆元郡主的婚事并不抱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