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不以为忤,继续说道:“现在陛下把七皇子捉回来了,可是却关着他,绑着他,和他的关系非常恶劣。他是我的夫婿,我太了解他了,陛下,如果你继续这样的做法,七皇子会和你离心离德,也会对魏国更加排斥,永远不会跟你和解,更不会融入魏国。”

“朕出色的儿子很多。”魏帝冷冷道。

“适合立为储贰的儿子呢?陛下有多少个?”江城一声轻笑。

“放肆!”魏帝沉下脸。

他被江城戳到了痛处。他出色的儿子确实很多,有的英勇善战,有的温文尔雅,可是出色到能够被立为储君的却没有,而且,除了七皇子之外,他其余的儿子没有一个能铸金人成功。他儿子多,出色的也多,但天定的储君只有一个,小七。

江城侃侃而谈,“我的驸马我知道,他的性情一直吃软不吃硬的。陛下如果想要继续摆架子,那我就不管了,你开心就好。如果陛下不仅想收回他的人,也收回他的心,那还是对他宽容一些较为妥当。其实你不必太拘束他,放他在宫中随意走走,让他对这魏国皇宫有亲切和归属之感,难道不是一件美事么?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宫殿,他失踪时住过的地方,都可以让他旧地重游啊,说不定他便会想起什么来了,也就不再跟陛下拗着了。”

魏帝有几分动心。

这南朝公主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重新打量江城,虽然心中对她早有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清丽无匹,端美绝伦,落落大方,委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女子。

“江城公主,小七从小是定过亲的,你知道么?”魏帝缓缓道:“你若想回南朝,朕不留你。若留在小七身边,便不得不委屈你,居于小七未婚妻之下了。”

殿侧是挂着珠帘的,江城看到珠帘下先是出现一双男子的大脚,之后现出一双精巧的丝履。

江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我很骄傲,不会和别的女子分享我的驸马。”江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若那位未婚妻能令我的驸马心甘情愿和她成婚,和她有肌肤之亲,这个驸马我便不要了,情愿拱手相让。”

“江城公主,你莫要反悔。”魏帝板起脸。

“南朝重信义,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江城笑道。

魏帝嘿然。

良久,他方才挥挥手,命宦者带江城出去。

江城重新坐上宫车,回到含象殿。

桓广阳还在院中站着,见她回来,惊喜的迎上来,两人紧紧相拥。

“十三郎,接下来他有可能对你管的松一点,态度温和一点。”江城小声告诉他,“我劝了他,应该是有用的。”

接下来桓广阳和江城搬到了紫兰殿。

贺坚告诉他俩,“紫兰殿是李贵妃曾经的居所,七郎幼时也住在这里,常在这附近玩耍。你们住在这里,七郎算是故地重游了。”江城故作惊奇的四处张望,“这里风景蛮好,你小时候是住在这里的么?”桓广阳摇头,“我哪里记得?便是真在这里住过,我那时也只得三岁罢了。”江城和贺坚都是叹息。

贺坚还交代他们,紫兰殿和附近的几个宫殿、花园、桃林等地都是可以去的,但是不要走的太远。

送走贺坚,桓广阳和江城满怀喜悦的抱在一起。江城快活极了,“我还跟他说了,可以让你去到你失踪时住过的地方,那里是行宫对不对?保卫一定松散多了,到了那里,逃走便容易了呀。”桓广阳吻吻她的脸颊,声音里全是笑,“对,容易多了。”

第182章

江城四处看看,有些好奇,“你对这里有没有印象啊?据他们说这是你小时候是住这里的。”桓广阳颇觉气闷,“三岁时候的事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只模糊记得曾在谷中治病,一位慈祥的老大夫照顾我,每天喝苦药水,后来病好了被阿父接到建康,便跟着阿父阿母一起生活了。”江城想想也是,“是啊,三岁的事谁还记得?”她狡黠的笑笑,小声和桓广阳商量,“不过你得装装样子啊,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但是没有完全想到,好让魏帝放你去行宫。”桓广阳会意,“好,我装。”

两人手拉着手在紫兰殿漫步,走着走着,江城神色依旧,桓广阳却是越来越迷惘。

“阿令,我好像来过这里…”他拉着江城在花圃旁坐下,心烦意乱,“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小孩童在这里嬉戏玩耍,他很小很小,只有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大概有三尺高。

差不多是后世的一米,也就是三岁孩子的身高了。

“十三郎装的真像,嘻嘻。”江城见他这样,不禁心中暗笑。

桓广阳眸色转深,喃喃道:“他真的很精致很漂亮,一张小脸像才绽开的莲花瓣似的,白里透粉,晶莹可爱,他眼睛很亮很纯净,是浅蓝色的…”

江城凝视桓广阳,一声喟叹,“和你一样呢,你的眼睛也是浅蓝色的,像清澈的湖水,又像晴朗的天空,稀世琉璃一般璀璨明净,美丽极了。”

江城一直都知道桓广阳生的像混血儿,不过,因为大梁皇室的妃子中有燕代人,老皇帝和陵江王的生母便是燕代人氏,所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或许这就是桓家的孩子和魏帝的皇子分不清的原因吧,桓十三郎是寿康公主的儿子,有燕代血统,北魏皇帝是燕代人,宫中却有大量的汉族妃子,所以皇子混血的很多。桓十三郎和元七一样生的精致漂亮,肌肤雪白,也一样有着浅蓝色的眼睛。这两个孩子如果三岁时因为重伤重病一前一后进了药王谷,三年之后再接出来,恐怕亲生父母也很难分清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吧?

桓广阳脸上现出迷惑又痛苦的神色,蓦然伸手抱头,“不,阿令,我不要再想下去,我头疼,很疼很疼…”他装的实在太逼真了,江城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也心疼的很,忙抱住他安抚的拍着,“好了好了,不想了,咱们不想了。”

方才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这时却忽然涌出十几名近卫,一齐急匆匆的过来了。

“监视的这么严密,一点也不肯放松啊。”江城烦恼皱眉。

“殿下怎么了?”为首的一人英俊挺拔,正是贺坚的儿子贺鹏。他看到桓广阳痛苦抱头,脸色大变,严厉的问道。

江城不耐烦,“你没看到他不舒服么?还不快叫太医?”

贺鹏看了江城两眼,忍气吩咐身旁的近卫,“快请太医。”近卫动作很快,效率也很高,弄了竹轿来把桓广阳抬到屋里,太医很快也到了,仔细看视过之后,给桓广阳开了安神的药方。

桓广阳睡着之后,江城被带到魏帝面前。江城把桓广阳的话坦白告诉魏帝,“…他好像想到一些从前的事,太痛苦了,我不忍心。陛下,请你还把我们换到含象殿,我不要看到他这个样子。”魏帝却道:“长痛不如短痛。他真的把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了,也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江城抗议,“不,你如果疼爱他,不会忍心看到他这么痛苦的!”魏帝沉下脸,“世上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难道疼爱他就舍不得他吃一点点苦么?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儿子只会是庸才,废人!”不理会江城,命人把江城带下去了,让她和桓广阳继续住在紫兰殿。

“你太狠心了!”江城和他讲不通道理,怒气冲冲的走了。

魏帝并不介意江城的无理,心中又惊又喜,“这南朝公主的法子倒有用,小七果然想起从前的事了。他若把从前的事全部想起来,便会安安心心留下来做我大魏的太子了。他资质绝佳,桓惕又把他教养的文武双全、睿智机敏,朕再稍加调教,他的进展,一定不可限量啊。”想到今后的美好前景,已经人到中年的他,也是热血沸腾。

江城回到紫兰殿不久,这里便来了客人。

客人共有三位,两位已经是人到中年,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另一位是娉婷女郎,年约二十许,丰容盛鬋,温婉可亲。

“江城公主,这位是李贵妃,这位是朝歌长公主,这位是贺大娘子。”宫女替江城引见,满脸陪笑,“李贵妃的身份您自然是知道的,朝歌长公主很喜爱七殿下,当年也是紫兰殿下的常客,常来看望七殿下的。”

“如此。”江城看看这三位不速之客,心中颇觉无奈。这魏帝也太心急了吧,才告诉他十三郎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他便迫不及待把李贵妃和朝歌长公主一起叫来了,这是让十三郎不仅能故地重游,还能再看到当时关爱他的母亲和姑母么?可是,这紫兰殿的环境或许没有多大改变,还是当年的样子,李贵妃和朝歌长公主却由美貌少妇变成了中年女性,容貌上的变化也太大了,想让十三郎因为见到她们而想起从前的事,是不是傻?

“魏帝这是疯魔了。”江城呵呵笑,摸了摸鼻子。

“李贵妃,长公主,贺大娘子。”江城彬彬有礼的和她们打招呼。

李贵妃看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微微有些发福,容貌却依旧端丽,她淡淡看了江城一眼,娥眉微蹙,似乎很嫌弃的样子。朝歌长公主却笑的温和慈祥,“久闻江城公主的大名,今天见了面,才知道传言是真的。江城公主果然光丽艳逸,举世无匹。”江城含笑谦虚:“长公主过奖。”贺洛容螓首低垂,要过来和江城见礼,李贵妃忽然出言阻止,“洛容不用过去。只有她拜你的,没有你拜她的。你比她大。”江城不禁一笑,“怎么北魏的风俗习惯是谁年龄大谁便占先么?好不有趣。”朝歌长公主面色尴尬,李贵妃却发作道:“洛容才是小七正经八百的未婚妻,你不过是他在外面娶的罢了,大魏皇室不承认你!你若舍不得小七,定要留在他身边,只能洛容做大,你做小,终身矮着洛容一头。”

江城不禁一笑,轻蔑想道:“这李贵妃和李安民那厮还真是亲兄妹,蠢起来都是如出一辙的模式啊。”她饶有兴致看着面沉似水的李贵妃,笑吟吟的道:“我的驸马只能终身守着我一人,若他和外面的女子有染,这个驸马我便不要了,另换新人。李贵妃,你明白么?”李贵妃又气愤又惊讶,“因为这点小事便要换驸马,你气性也未免太大了!身为女子,还是以柔婉顺从为好,太刚强了,不是好事。”江城哧的一笑,“对于李贵妃来说当然是以柔婉顺从为佳,对于我来说,却是想怎样刚强,便怎样刚强,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你和我有何不同?难道你不是女子么?”李贵妃恼羞成怒。

她愈怒,江城愈闲适,巧笑嫣然,“我当然和李贵妃不同了。我是大梁公主啊。李贵妃,你从没做过公主,只知道如何为人妃妾罢了。公主的骄傲,你是不会明白的。”

“你…你…”李贵妃被江城噎的面红耳赤。

朝歌长公主和贺洛容在李贵妃对江城发难的时候都露出不忍之色,这时却一起诧异了。这位江城公主真是口齿伶俐,寸步不让,没有一丝一毫尊敬畏惧李贵妃的意思啊。

贺洛容见李贵妃着实难堪,柔声替她说话,“江城公主,李贵妃是咱们的长辈,更是七表兄的母亲,无论如何咱们还是要尊敬她的,你说呢?”江城一笑,“贺大娘子,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母亲长公主殿下,她和她的驸马成婚之后,有一位‘长辈’来告诉她,她只能屈居人下,她还会不会对那人客气尊敬?”贺洛容不由的神色一滞。

她和江城年龄相近,但是江城特意提醒她去问她母亲朝歌长公主而不是让她扪心自问,原因当然是江城和她母亲一位是南朝公主,一位是北朝公主,身份相对等的。而贺洛容只是公主的女儿,江城根本没有把她列为同样的人。

贺洛容生着双明亮的眼眸,这时眼神却暗淡下去了。

门前出现一道清逸秀雅的男子身影。

贺洛容紧张极了,摒住了呼吸。是他么?是他么?眼前这如同谪仙般的男子,便是阿父阿母提了无数遍的他么?

朝歌长公主也看到他,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

“七郎,这是七郎。”她哽咽道。

李贵妃也顾不上难堪了,忙和她们一起看向桓广阳。

桓广阳那冰雪般的面容映入眼帘,李贵妃登时泪如满面,“小七,你是我的小七啊。”

江城盈盈走过去扶住桓广阳,亲呢的问他,“方才你说头痛,现在睡了一觉,有没有好些?”桓广阳柔声道:“公主,我好多了。”江城含笑跟他介绍,“既然好多了,那来见见客人吧。这三位分别是李贵妃、朝歌长公主和贺大娘子。”桓广阳面色冷淡,“李贵妃和朝歌长公主见见虽没必要,倒也没有大碍。贺大娘子年轻女郎,和我这有妇之夫见面甚不相宜,还请回避。”贺洛容如兜头一瓢冷水泼下,呆了片刻,以帕掩面,哭着跑了。

朝歌长公主本能的想要去追她,可是才迈开步子,不知怎地又停下了。

李贵妃很是气恼,“小七,洛容才是你的未婚妻!她才出生便和你定了婚!”

桓广阳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很不友好,冷幽幽的,如快刀出鞘,宝剑出匣,闪着微蓝的光芒。

李贵妃心中一寒,打了个啰嗦。

“哎,十三郎,这些人你全是头回见面啊?”江城小声问桓广阳。

桓广阳“嗯”了一声,“我才到燕京便被带到魏帝面前,他一开始见到我很激动,也很有耐心,把他所谓的证据一一摆给我看,讲给我听。后来我不理他,他便恼了,把我关起来了。除了他和贺坚,我没见到几个北魏人。”

江城嘴角抽了抽。好嘛,这魏帝也是真有个性,想认回儿子却不走寻常路,不打感情牌,桓广阳已经到了燕京有段时日了,居然还没见过李贵妃。这魏帝是不知道正常的话母亲和儿女之间有什么样的情份、母亲又会对孩子有什么样的影响力吧?

江城对魏帝也是服了。

“小七,你是我的小七。”李贵妃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她和朝歌长公主一起走过来,想来扶桓广阳,桓广阳却立即避开了。

“七郎,你不在的这些年,姑母很想念你。”朝歌长公主泪盈于睫,握住了桓广阳的手,“你小时候很喜欢姑母,姑母常带你一起玩耍的,你还记得么?”

桓广阳看了看她,道:“对不起,以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朝歌长公主一脸怜爱,“这也难怪,当时你还太小。七郎,从前的事不记得没有什么相干,以后好好孝顺陛下,好好做咱们大魏的七皇子,这样便可以了啊。”

桓广阳沉默片刻,轻轻把手掌自她手中抽了出来,“对不起,我今天精神不大好,恐怕不适合招待客人。”朝歌长公主一迭声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今天头痛得很厉害,七郎,你好好歇息,姑母不打扰你了。”拉拉李贵妃的手,示意李贵妃和她一起出去。李贵妃看样子不大想走,但是桓广阳冷冰冰的根本看也懒得看她一眼,李贵妃再留下来也是没趣,只好不情不愿的和朝歌长公主一起告辞出来了。

江城出来送她们。

“江城公主,七郎就拜托你照看了。”朝歌长公主握着她的手,面色诚恳。

李贵妃却是才被江城呛的没话说,不爱理会江城,板着脸径自往前走了。

江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十三郎和李贵妃、朝歌长公主都是初次见面,他对朝歌长公主虽然不顶客气,还是温和的,对李贵妃却好像本能的有些厌恶啊…

朝歌长公主见江城往前边看,以为她在想李贵妃,思忖片刻,温声道:“江城公主,李贵妃是七郎生母,就算你以后真的和七郎分开了,对李贵妃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你说对么?”江城却是一声哧笑,“我的驸马如果不是贵国七殿下,李贵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驸马如果是贵国七殿下,他被立为太子的那天便是李贵妃的死期,我又何必对她客气?”

她的声音并不大,而且听上去很随意,但是很稳,很清晰,不管是朝歌长公主也好,还是李贵妃也好,肯定会听很清清楚楚。

“江城公主你…”朝歌长公主惊呆了。

昂头挺胸走在前面的李贵妃却是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一头栽倒。

第183章终章(上)

李贵妃回头怒目瞪着她,目光中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

江城冲她笑了笑,无辜又单纯。

“放肆,放肆之极。”李贵妃口中喃喃着,跌跌撞撞的走了。

朝歌长公主现出不忍不色,命宫女过去好生服侍李贵妃,她自己却没有跟过去。

“江城公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她柔声说道。

“您请讲。”江城微笑。

她请朝歌长公主回客厅坐下,宫女恭敬的捧上茶,便退出去了。氤氲热气中,朝歌长公主有片刻怔神,江城很有耐心,镇静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催促。

“江城公主,你方才对李贵妃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当。”朝歌长公主温声道。

“可是,我方才根本没有和李贵妃说话啊。”江城笑了。

她是提到李贵妃了,可是她跟李贵妃说话了么?没有啊,她明明是跟朝歌长公主说的。

朝歌长公主怔了怔,“也对,你并没有跟李贵妃说话,你是跟我说的。可是李贵妃应该也听到了,江城公主,她会很受伤的,因为这会让她想起一些本该忘记的往事。你知道么?在七郎三岁的时候陛下决定立他为太子,彼时陛下命令刘贤妃和冯淑妃带七郎到行宫小住,留在宫中的李贵妃却是…”她露出怜悯的神色,说不下去了。

“沐浴更衣,准备赴死,是么?”江城轻声问道。

朝歌长公主见江城如此冷静、镇定,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叹息道:“是,她准备赴死。因她笃信佛教,所以要求在佛前亲自为七郎念三天佛经,让佛祖保佑七郎这一生平平安安,陛下应允了。她三天三夜没有入眠,在佛前为七郎日夜祷告。到了第四天清晨,阳光照进佛堂,负责送她上路的女官也进来了…”

江城默默无语。

这项制度真是太野蛮了,要立儿子为太子,先要杀了他的亲生母亲。如果他知道他通向帝王宝座的道路上有他母亲的鲜血,这让他情何以堪呢。

“女官进来之后,她知道自己在这世上的时候不多了,请求去到院子里,最后看一眼太阳、花草,和她养的两只小鹿。”朝歌长公主很是伤感,“和小鹿告过别,她本打算慷慨赴死,就在这时…”

“七皇子在行宫失踪了,是么?”江城了然。

朝歌长公主苦笑,“是,七郎失踪了。陛下宫中当时最受宠爱的妃子便是刘贤妃和冯淑妃了,她们二人很幸运,各生下一位公主…”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因为有立子杀母这项制度,令得后宫中的女子以生公主为幸事了啊。”江城心中呵呵了一声。想生女孩是好事,可因为这种原因想生女孩,何等的辛酸。

朝歌长公主继续说道:“刘贤妃的女儿和七郎差不多大,冯淑妃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都一起带到了行宫。行宫当然也是守卫森严的,但处于青山绿水之间,到底和宫中有所不同。就是在这里,七郎出了事。”

“这么重要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丢了呢?”江城想不通。

她知道北魏七皇子失踪了,世人也都知道北魏七皇子失踪了,可他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北魏皇室一直秘而不宣,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朝歌长公主沉吟片刻,道:“这本是我朝皇室秘事,本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和七郎已是夫妻,在我眼里已是自己人了,你又是极聪明的女子,告诉你也无妨。事情可能坏就坏在带七郎去行宫有两位妃子,这两位妃子平时看着极稳重极贤惠的,可到了要紧时刻,却各自露出了本性。刘贤妃仗着她的女儿阿宝和七郎年纪差不多,总是把七郎霸在身边,冯淑妃不服气,带人气势汹汹去抢七郎,双方争执起来,七郎和阿宝吓的悄悄躲出去了,刘贤妃和冯淑妃竟然都没注意。”

提及这段往事,朝歌长公主眼神沉痛。

“贵国陛下不是打算在这两人当中挑出一位做皇后吧?”江城公主忽然问道。

朝歌长公主有些尴尬,“这个…我也不知道…”

江城却知道十有八九是了。魏帝按旧例处死李贵妃之后会追封她为皇后,但是七皇子当时还小,需要母亲照顾,所以魏帝还要再为他挑选一位养母(这不是闲的么,杀了人家的生母,再给找个养母)。如果魏帝要在刘贤妃和冯淑妃这样的宠妃之中挑选,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未来皇后人选。也就是说,谁更能得到七皇子的欢心,谁更合适照看七皇子,谁将来就会是皇后。

怪不得两个人要争要抢了。

“居然让这样的两个人照看你们七皇子。”江城摇头。

这魏帝据说是英明干练的帝王,怎么做出事情来这么糊涂。

朝歌长公主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陛下的乳母保太后当时也在行宫之中,保太后原为官宦人家的女儿,有学识,明礼仪,又有威望,因有她在,故陛下非常放心。可保太后那天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她老人家一倒下,刘贤妃和冯淑妃便没了拘束。”

江城半晌没说出话来话。

北魏奇怪的规矩很多。譬如子立母死,生母亡故之后皇子由乳母照顾,皇子登基之后会封乳母为保太后,地位尊崇。魏帝要外死李贵妃,当然不能让七皇子眼睁睁看着他的亲生母亲赴死,要暂时把他放到行宫。魏帝自以为防范的很严,以为有他的乳母保太后在,刘贤妃和冯淑妃会尽心尽力照顾七皇子,他也好趁机观察一下哪个妃子更贤惠、更适合做皇后,谁知乳母病了,倒下了,刘贤妃和冯淑妃各显神通,争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以至于两个三岁的孩子一起悄悄溜了,竟然没人发现。北魏准备立为太子的七皇子,就这么失踪了…

“后来七皇子便不见了,是么?”江城沉默许久,慢慢问道:“和他一起的阿宝呢,也不见了么?”

虽然事隔多年,朝歌长公主还是潸然泪下,“阿宝她…小小年纪,葬身虎腹啊,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那真是我大魏的惨事,阿宝没了,小七失踪不见,保太后闻讯老泪纵横,说她没脸再见陛下,羞惭自尽;刘贤妃看到阿宝的小尸首之后就疯了,不久病死,冯淑妃回去抱着她襁褓中的小女儿痛哭一场,之后悄悄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保太后死了,刘贤妃死了,冯淑妃死了,阿宝死了,七皇子失踪了。江城想想这件事,也觉惨然。

“冯淑妃临死前留下了遗书,说她本想抱着阿玉一起走的,可是看着孩子娇嫩的小身子,她实在是舍不得。求陛下不要因为她而迁怒阿玉,对阿玉好一点…”朝歌长公主哀痛而伤感。

“阿玉便是昌安公主了,是么?”江城想到传闻之中那位性情暴戾却备受魏帝宠爱纵容的北魏公主,敏感的想到了这一点。

“是。”朝歌长公主以帕拭泪,“这孩子小时候很可爱,长大之后知道她母亲的遭遇,便改了性情。陛下恨她不争气,但每每要处罚她时,又总是不忍心。”

三个孩子去了行宫,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只剩下这一个还好好的活着啊。

“还有哪些人当时也死了?”江城向朝歌长公主求证。

朝歌长公主不想说的太多,“年代久远,我记不清了。江城公主,我本不应该跟你这些的…”

江城微笑,“大家都是明白人,还是开诚布公的为好。长公主殿下不可能是自作主张跟我说这些秘辛之事的,一定有贵国陛下的指示,对么?”

“江城公主,你怎么知道的?”朝歌长公主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江城笑,“长公主殿下,我和你是初次见面,并不熟,不过贺大将军却是闻名已久,也听不少谈起过他,都说他功劳虽大,为人却异常谨慎。你是他的爱妻,大概也莽撞不到哪里去,像这样的秘事,你不会一时冲动便向我全盘托出的吧?没有贵国陛下的示意,你这位长公主殿下、上柱国大将军贺坚之妻,怎会轻易向我说出这些。”

“江城公主,你果然很聪明。”朝歌长公主由衷的赞美。

“哪里,过奖。”江城谦虚了几句。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朝歌长公主也没再隐瞒,“当时在行宫之中的宫女、宦者、近卫等大多受了牵连,活下来的几乎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城并没有觉得惊奇。

连保太后和冯淑妃都畏罪自尽了,这些宫女、宦者、近卫保不住性命,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朝歌长公主诚恳的看着江城,“李贵妃是经历过生死的,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被送上了黄泉路。江城公主,她也很令人同情的,你说是么?”

江城笑,“看来世上以讹传讹的事真是太多了。我最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讲话的人还在奇怪呢,说魏国皇帝不是很英明么,七皇子失踪的事明明就是他的生母不想死,所以设法把孩子放跑了,魏国皇帝却丝毫也不在意,对李贵妃荣宠如初。现在听了长公主的话,才知道当时李贵妃在宫中礼佛,七皇子却是在行宫失踪的,和李贵妃完全没有关系啊。”

“这是自然。”朝歌长公主听了江城的话,不由的摇头,“李贵妃动了手脚,怎么可能?我大魏自立国以来便有这个规矩,她进宫之前便是知道的啊。她这个人深明大义,曾经对我说过,只要她的亲生儿子能登上皇位,成为大魏至尊,她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情愿为爱子牺牲。”

“是么?”江城不禁一笑。

李贵妃居然会是这样有牺牲精神的母亲,肉眼凡胎可真是看不出来啊。

“对她好一点,她不易啊。”朝歌长公主温柔的劝说。

“她若对我客气,我一定比她更客气十倍百倍。”江城大方的许诺。

朝歌长公主也知道江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听江城这么说,也只好罢了。

她告辞要走,江城起身送她,“本来我想着驸马的身世既然有疑点,那还是早日找到真相为好。可是他才住到紫兰殿便开始头疼、痛苦,我舍不得了。请转告贵国陛下,我是绝对不同意送他到行宫去让他回想当年情形的。你们不心疼他,我心疼。”

朝歌长公主叹息,“我们怎会不心疼他?莫说陛下,便是我做姑母的也是很疼爱他的啊,不过他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们虽心疼,却不敢太过娇惯他。”

江城板着脸没有答话。

朝歌长公主安抚她几句,便离开了。

当天桓广阳和江城便被移到了坐落于燕京城外清凉山中的行宫。这里林海苍茫、烟光岚影,景色绝佳,本来应该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可是江城发觉行宫中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然比皇宫中更严了些,未免气闷。

想在这里逃走,不容易啊。

她陪桓广阳出去在四周转了转,这时才发觉贺坚也跟着来了,这里的近卫由他统一指挥,不由的心中哀叹。贺坚何许人也,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呵呵,做梦去吧。

江城在草地上坐下来了,有腔有调的叹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片草地,草地后面是小溪、银杏树林,银杏树躯干挺拔,风骨清奇,树叶金黄,颇为美观。

“驸马,陪我坐一会儿。”她拍拍身边的草地。

桓广阳向来照顾她,注重她的感受,这时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