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继续与袁术争论道:“一块玉,能起到多大作用?”

“不是玉不玉的问题!”袁术显然是怒了,答道,“那厮窝藏之举,明显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再不召回,是想拥兵自立,登基称帝不成?”

周瑜听到这话,登时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那小孩小声道。

“嘘。”周瑜忙道,带着他转过回廊出来,说,“我叫周瑜,字公瑾,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曹丕,家父曹操字孟德。”那小孩双手一拱,凝重行礼。

周瑜惊讶道:“你怎么到寿春来了?”

周瑜简直是哭笑不得,见过了曹操,又见他儿子。曹丕虽年幼,形容举止却颇有其父之风,且五官精致,长大后不定是个万人迷。

“我爹说到过你。”曹丕又恭恭敬敬道,“我替父亲与家中,拜谢公瑾大人的救命之恩…”

“快快请起。”周瑜忍不住觉得有趣,这小子居然如此少年老成,不由得生出敬佩之心,认真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周瑜与曹丕走过回廊,到了僻静处,周瑜沉吟片刻,曹丕观其脸色,便知他有心事,问:“你担心破虏将军的事吗?”

周瑜被这么一提醒,心道或许曹丕知道什么,便礼貌问道:“孙将军最近传来的消息,似乎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曹丕笑了笑,无奈摇头道,“他在洛阳找到了传国玉玺。”

周瑜登时就震惊了,曹丕看着他,期待从他眼中读出一点什么神色。但周瑜已经愣在当场,想到方才袁术与袁绍的对话,一块玉,又不仅仅是一块玉…该死,早该想到这事的。

“袁绍让他哥将孙家夫人接到寿春来。”曹丕答道,“你认识孙家的人?”

“认…认识。”周瑜本不敢朝曹丕说得太清楚,然而转念一想,曹丕怎么会在袁绍身边?多半也是被他带来的人质…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曹丕的眼里带着笑意,周瑜马上就明白了—现在他们是同盟的关系。

此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周瑜心想。

“袁绍发现你偷听他说话没有?”周瑜问。

曹丕看着花园里的蜻蜓,伸手去捉,说:“他就没提防我,只把我当小孩儿。”

周瑜笑了起来,突然就觉得心情好多了。

“我和孙策是总角之交。”周瑜说,“此事非同小可,得想办法了。”

曹丕说:“已经派人接去了,眼下也跑不掉了。我还在想得怎样离开寿春,我爹说会派人来接我,现在十有八九是出不去了。”

周瑜说:“交给我,我会设法送你出去,袁绍和你爹怎么说?”

“他派我爹去替他打仗。”曹丕无奈道,“现在扣着我呢。”

周瑜摸摸曹丕的头,说:“你这小子,太狡猾了。”

从听见袁术朝袁绍介绍自己的时候,曹丕显然就留了心,外加数月前,周瑜在洛阳城中送曹操离城一事,曹丕便认定周瑜是自己人,私底下把袁绍的计划和盘托出,两人马上就站到了同一个立场上。

短短不到一盏茶时间,能做出这么复杂且缜密的决定,周瑜不得不对这孩子刮目相看。

“我得先写信。”周瑜忧心忡忡道。

曹丕点了点头,跟着周瑜回到住处,周瑜写就信件,曹丕则好奇地看着飞羽,虽说个性稳重,却终究带着孩童心性,与飞羽玩了会儿,问:“这是隼吗?”

“是的。”周瑜说,“世上仅此一只。”

曹丕道:“应当是孙家父子的宝物吧,要驯一只鸟儿,一定难得很。”

“对。”周瑜说,“我得让孙策火速到寿春来一趟,到时候再计划将你带出去,还不能让袁绍知道。”

“我爹能全身而退都靠你。”曹丕笑道,“现在你又救了我一命,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周瑜答道,“我不过是遵循天意罢了。”

周瑜放飞了白隼,白隼瞬间就直射出去,消失在天的尽头。天际一片火烧云,犹如蔓延在地平线上无边无际的战火,暮色降下,周瑜关上窗,却从未想到,许多年后,居然也是这么一个黄昏,飞羽会带回来一段如此悠久的记忆。

“我带你去看美人儿吧,周大哥?”曹丕提笔写了几行字,若有所思道。

周瑜:“免了。”

曹丕:“真的是大美人。”

周瑜:“再大的美人我也见过。”

曹丕:“比你还美。”

周瑜险些被茶水呛着,曹丕无奈道:“可惜嫁人了,否则我一定娶她。”

“你才多大,”周瑜说,“少来那一套。”

曹丕说:“我爹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周瑜:“…”

当夜,周瑜将曹丕送到西苑内,袁绍正与袁术两兄弟喝酒说话。西苑中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面容半掩,身周一群侍女伺候着,转身时在半明半暗的油灯下,容貌清丽,简直是倾国倾城。

那女子见到周瑜时便微微倾身,又朝曹丕道:“你到哪儿去了?”

曹丕笑了起来,那天真容貌,丝毫不像先前的模样,周瑜答道:“曹公子在我下榻处读了会儿书,这就回来了。”

曹丕介绍道:“这位是周大哥。”又朝周瑜道,“这位是甄姐。”

送曹丕过来时,周瑜便从他口中得知袁绍此次前来还带了儿子与儿媳,儿媳正是面前这名叫甄宓的美女。

周瑜不敢多看,曹丕却笑吟吟地说:“怎么样?周大哥。”

周瑜尴尬小声道:“别乱说话,待会儿害我背黑锅。”

数日后,杨弘又派人来宣,这次则是召集府内文书,连夜处理兵报事宜,此事本不该周瑜插手,然而其中递呈的,却有兵曹关于孙坚父子的一封劾奏,连同孙坚的粮草书一并送上。周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在前线没有粮草,随时可能会兵变,便朝杨弘道:“长史大人,我看这件事…”

“让你写,你就写。”杨弘道,“你以为孙文台真的穷得没饭吃了?不过是试探,这都不懂?”

周瑜放下笔,说:“弹劾他的书信我不能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怎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扣他粮草?”

“你不写?”杨弘没想到区区一功曹也敢顶撞他,看着周瑜半晌,片刻后道,“很好,你不写,记得你说过的话。”

整个厅内的同僚尽数看着周瑜,周瑜要搁笔走人,然而却顾忌孙策安危,沉吟片刻后道:“大人恕罪,我这就写。”

杨弘怒视他一眼,然而手下匆匆前来,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杨弘便起身出去,似乎是来了客人,便来不及与周瑜发火了。

周瑜思考中,提笔写下,陈衡利弊,知道这封劾报说是杨弘的命令,实际上却是递交给袁术的。袁术要如何处理,心中早就有数,不会被劾奏改变心思。然而思前想后,周瑜还是将拖欠粮草的弊端一应写下,试图改变袁术的心意。

周瑜写过奏报,盖上功曹评核印章,封好信后出来,唯愿杨弘回来后来不及拆信,便离开议事厅内。这夜下起了大雪,马车从府外进来,周瑜心中一动,隐约察觉不妥,便跟着马车想看个究竟,然而杨弘却从另一边过来,吩咐道:“周公瑾,你写的奏报,跟我走一趟。”

杨弘来不及拆文书,周瑜一看就知道是先前触忤了他,这么要连人带信一起面见袁术,显然是想整死自己。幸亏周瑜留了份心,并未提及丝毫孙坚行事,见到袁术,自己也能解释开,便不惧他所为,跟着进了正厅内。

厅中灯火昏暗,袁术、袁绍两兄弟正坐着喝酒,杨弘先是一躬身道:“拜见主公,拜见袁大人。”

周瑜也跟着拱手,说:“拜见主公。”

杨弘看了周瑜一眼,说:“功曹司已核,孙坚确有异心,据传国玉玺为己有,常常朝着手下说,将来有朝一日,身登大宝之人,定是他无疑。”

周瑜心中波涛汹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奏报放在袁术面前。袁术怒哼一声,已有杀意,答道:“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杨弘道:“召他回来,若不回来,此事也不需再谈了。”

“若愿意收兵归来呢?”袁绍说,“你们可得想好怎么处置。”

“他妻子儿子都在此处。”杨弘道,“就说接他父子二人归家团聚过年,由不得他不来。”

“既然如此,”袁术看也不看桌上那信,吩咐道,“就由你去办吧。”

周瑜说:“主公,在下有一话,不知该不该说。”

袁术和袁绍,杨弘三人一同望向周瑜。

“恕在下直言,”周瑜道,“孙坚其人,自有该解决的时候,但孙坚的兵马,若不拨调粮草,显然就散了。万一兵变,长沙军一旦逃逸,对主公来说,更是得不偿失。”

“既然主公已有解决方法,”周瑜委婉地说,“何不继续拨粮草出去,留下他的兵马,来日也好派人接管?这样就算他们想反,也找不到理由了。”

袁术明显不愿意,袁绍却说:“有理,遇上这等事,须得恩威并施,一面示长沙军以恩德,一面震慑孙家父子,你说得不错。”

“那便依你所言。”袁术有点不情不愿,却不得不接受周瑜合情合理的建议。周瑜便退了出去,粮草之事有杨弘总管,轮不到他操心,再问就是越权了。周瑜一路疾奔回房,恰恰好看到飞羽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带着孙策的信。

孙策来信中提到,自己也知私藏传国玉玺不妥,奈何无法说服孙坚,恐怕袁术处已起疑心,让他帮忙镇着。周瑜无奈苦笑,马上将信烧了,再写信让飞羽带出去。

曹丕却托着腮帮子,在门前廊下看他,说:“我看到孙坚的媳妇和儿子被接来了。”

“马车是他家的吗?”周瑜头也不抬地问道。

曹丕嗯了声,又说:“袁术是不是想把他召回来,然后再趁机杀了他?”

周瑜抬眼看着曹丕,沉默不语。

曹丕走进来,扒着周瑜的肩膀,看他写的信,说:“你打算怎么办?”

周瑜本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但转念一想,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让他知道了也没什么。

“孙文台将军不能回来。”周瑜答道,“只有他依旧领兵在外,并得到粮草,袁术才不敢动他的家人。”

“唔。”曹丕说,“有道理,我要是袁术,我就不用这么蠢的法子。”

周瑜说:“所以幸亏你不是袁术,否则就麻烦了。”

曹丕笑了起来,周瑜又说:“孙夫人和孩子被软禁起来了?”

曹丕说:“甄姐在陪她说话,还有个小孩儿叫孙权的,刚来就染了风寒,甄姐不让我见他,无聊得紧。”

周瑜道:“带我去看看。”

周瑜将寿春变动详细交代清楚,放出飞羽,飞羽离去。这些日子与孙策聚少离多,周瑜不由得充满了担忧,孙坚固执不愿交出玉玺,只怕此事已无法扭转。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陈衡利弊,让孙坚万万不要前来寿春,否则孙家一门都将自投罗网,被袁术斩草除根,杀得干干净净。

第12章 主公

周瑜眉头深锁,跟着曹丕进了西苑,见甄宓正在与一名中年贵妇相谈。

“你是周瑜?”那贵妇登时就笑了起来。

周瑜愕然道:“您认得我?”

“可不就是周老爷的儿子嘛。”贵妇正是孙坚之妻,孙策与孙权的生母吴氏,上前拉着周瑜的手,笑道,“小时候就见过,哎呀,都长这么大啦?策儿回回在家,还不住念叨你,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了。”

周瑜眉目间有忧色,说:“拜见孙夫人。”

“叫我伯母就行。”吴氏说。

周瑜点点头,正欲开口,又顾及甄宓在旁,不敢多言,吴氏一见之下也明白了,周瑜便找了个由头,说:“弟弟呢?”

“弟弟正病着。”吴氏说,“你去给他看看吧,我待会儿就去。”

来了个侍女,带着周瑜进了西苑后院内,吴氏却神色如常,谈笑风生与甄宓闲话。

只见后院内间躺着一个小孩,脸颊发红,和曹丕差不多年纪,额头滚烫正发着烧。

“风寒侵体。”周瑜说。

和他上路前一样的病症,曹丕趴在床边,看了周瑜一眼,说:“你太神了,还会看病?翻翻眼皮子就知道得了什么病?”

周瑜上路前,鲁肃还特地给他包了四副药,预备路上吃,然而周瑜体质本就好,一直没动,便朝曹丕说:“去我房里,把架子最顶上那几包药材拿来。”

说着周瑜又摸摸孙权的头,说:“没关系,吃过药就好了。”

孙权躺在榻上直喘气,嘴唇通红,周瑜心道一定是路上吹了风,小孩子生病总是令人心中不忍。待得曹丕取了药回来,周瑜便在屋内为孙权煎药,换掉了袁术麾下给孙权开的草药,而是采用哑僧的药材,当夜给孙权灌了下去。

吴氏来看过一次,周瑜便在房中将事情都说了,吴氏脸色凝重,听转述的过程不发一语,最后道:“瑜儿,眼下你有办法出城吗?”

“我让飞羽送信去了。”周瑜如是说,“这几日我还得留在寿春,以防不测。”

“那就行。”吴氏叹道,“这两父子的火暴脾气…好的,我知道了,飞羽比人快,一定能赶上。”

周瑜也是忧心忡忡,一边要照顾孙权,一边还担心袁术何时动手的问题,唯恐飞羽来不及,便将酿成血案。

曹丕拍拍周瑜的肩,说:“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周瑜笑了起来,曹丕又说:“你会治头风吗?”

周瑜说:“不会,怎么?我的医术仅限于常见病和外伤。”

曹丕无奈,想了想,说:“我爹头风病得厉害。”

周瑜想了想,说:“听说有位名医云游天下,名唤华佗,你若能找到他,说不定有办法。”

曹丕又说:“什么时候送我出去?”

周瑜说:“耐心,我得找到帮手,才能把你送出城,送到你爹身边。”

曹丕:“帮手是孙策吗?”

周瑜没说话。

曹丕:“我看他们自身难保,能不能送我走,不能我就另想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周瑜已经和曹丕熟了,说话也一直没大没小,揶揄道,“你能独自走回你爹的军营里去吗?连人在哪儿都找不到吧?”

“哎。”曹丕叹道,“世事兴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奈何奈何。”

周瑜:“…谁教你这些的?”

“我爹。”

周瑜简直是败给曹丕了,说:“再耐心等等,一定有办法的,不可轻举妄动。”

曹丕点头示意明白。

正在这时,孙权醒了。

“大…大哥哥…”孙权喘着气要起来,周瑜忙按着他的小肩膀,让他躺回去。

“你给我哥送信了吗?”孙权说。

周瑜知道刚刚说的话孙权应当都听见了,便安慰道:“飞羽去了,飞羽比人快,你娘说的。”

孙权这才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周瑜见孙权病中仍是眉头深锁,料想他的心里也不舒服,心道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人小鬼大。

一宿过去,到天明时,孙权的病已稍好了些,额头不烫了,周瑜才回房睡下。一连数日,都得不到任何消息,飞羽也没有回来,令他忧心更甚。他不敢与吴氏走得太近,一天他看见议事厅内无人,便冒着风险走进去,动手翻阅军师桌上的奏报,发现杨弘仍然记恨在心,按着粮草,迟迟未发。

于是周瑜壮着胆子,学杨弘批了公文,将文书塞到代发的最下一封。

放好之后周瑜背后蓦然出了满背的冷汗,快步出来,却在走廊里迎面撞上一人。

“这位小兄弟,请问…”那人客气道,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愣住了。

周瑜:“子龙?”

赵云:“公瑾?”

周瑜:“你怎么…”

赵云说:“主公派我前来,朝袁将军送信,今日等足了一天,都在议事,也不见我…”

周瑜马上就有了主意,说:“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孙将军之子伯符。”赵云道,“正在厅内面见袁将军。”

周瑜与赵云便在走廊下等着,不消片刻,飞羽从屋顶扑啦扑啦飞下来,停在周瑜的肩上。

厅内传来袁术的怒骂,还有杯子摔碎的声音,显然正在破口大骂孙策与他爹。周瑜深吸一口气,看来一时三刻无法解决了,便朝赵云道:“子龙兄,能不能帮我个忙。”

赵云道:“但言不妨。”

周瑜见到赵云时,心里便有了主意,若要找帮手,赵云显然是最好的帮手,谁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去。

“我带你去见一个小朋友。”周瑜决定先把曹丕的事给解决了再说,孙策来了,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收到了信。孙坚没有来,事态仍在掌控之中。

于是赵云跟着周瑜过了后院,走进花园里,眼前的一幕则是两个小孩在泥泞中翻滚扭打。

“你这乌龟养的!”孙权的声音怒吼道。

曹丕:“还不快叫陛下!”

周瑜怒吼道:“都给我住手!”

两人箭步上前,一人分开一个,赵云抓着曹丕,周瑜拉着孙权,俩孩子的脸还涨得通红,周瑜简直是拿他们没办法。

“这位小…朋友,”周瑜朝赵云道,“就交给你了,你俩多亲近一下。”

赵云道:“何事大动干戈?一语不发乃至动手!跟我走。”

“你要干什么!”曹丕不服气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