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我捧个人还得看她的脸色了?”

是啊,不用看人家的脸色,可你倒是瞧瞧自己刚刚是什么脸色!

当然这么打脸的话Joe可不敢当着大神的面直接说,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瞳,挺委婉道:“我这不是担心咱末末嘛?你看她那小身板弱得,一副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样子,现在再被你这么一打击,啧啧啧…”

“闭嘴。”

“行,行,我闭嘴。”Joe使劲憋住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江大神身边,不一会儿,又斜过眼去瞧大神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表情。

也难怪付冉总要说这家伙的出生是用来搞笑的:明明是传说中最绅士高贵的英国人,据说他妈妈那边还混了点贵族血统,可奈何为人秉性全遗传了他那来自中国的爸,一笑起来,话一说出来,萌贱萌贱的样子简直白瞎了他那一张帅气的混血面孔。

“我说哥,”这么静了几分钟,Joe又坐不住了:“讲真咱这样对末末好像不太厚道吧?你看,她两年前才被那个尹娉婷和尹娉婷她妈给赶出来,你两年后又和尹娉婷…”他用两手食指比了个点点点点点。

江玄谦这才搁下书:“对她好有用吗?白眼狼一个!”

“什么意思?”

江玄谦没有说话了。一阵风吹过,窗外万花香又起,争先恐后地从敞开的后门口挤进来。

他转头看向那一片绽得正怒的姹紫嫣红:百合开得清新,木槿绽得娇美,一串红盛得鲜艳又热烈,只薰衣草的那一片,近几天突然少了不少。据钟先生说,是被那小东西摘去做精油了。

良久才回过头来,江玄谦重新拿起书,淡淡道:“下周回伦敦时把我妈的病例也一起带走,还给Dr Smith。”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要来呢,现在为什么又要还给我妈?”

他眼睛眯了眯,看不出是喜是怒,话中意思却是对上了方才那一句“白眼狼”:“你口中‘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丫头昨晚去翻我抽屉了,你说,她想要什么?”

Chapter5

“什么?你去翻大BOSS的抽屉?找死啊你!”付冉一不小心踩狠了油门又速速踩刹车,只差没撞向前头的车辆,“尹素末,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头禽兽心机那么重,没准儿书房里就装了百八十个监控器呢!你做事能不能用点儿脑子啊?更何况你就这么确定他真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素末被这一下油门一下刹车晃得七晕八素,知道付冉脾气暴躁,也没急着再说,等到车子和她本尊都平静了之后,素末才低着声说:“这几天难受。”

“为大BOSS和尹娉婷那事?”

她摇头,可细细一想也不是全然没有的,最后只能讷讷地看向窗外:“听我奶奶说,我爸这几天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你就去翻大BOSS抽屉?你以为那禽兽是医生还是他抽屉里有药啊?”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妈妈还活在这世上,应该不会是现在这种场面吧?”

“…”付冉喉头紧了紧,一时间,也没话了。

其他人听不出这上句下句之间的逻辑,可付冉到底不是其他人。静静地开了几分钟车之后,她问素末:“你大周末的跑来学校,该不会就是为了你爸吧?”

“嗯,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给他调了瓶薰衣草精油。”素末隔着一层帆布,抚了抚包里的精油。

尽管帆布包的拉链拉得紧紧的,精油盖子也封得紧紧的,但因为过于敏锐的嗅觉,她一路上总闻得到包里隐隐的芳香:薰衣草为主调,同时还掺入了少许安神催眠的迷迭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宁静与安详的睡意迎面扑来。

付冉没那么好的嗅觉,自然什么也没闻到,只是一听说她来送礼,脑中便浮起之前见识过的尹爸:“既然是送礼物的,那今天可得好好说话了啊!”她口气听起来有些不放心,“嘴甜点儿,多顺着他点儿。你爸那人其实没什么的,就是爱面子、容不得别人反驳他,哎,话说回来读书人都那样,你懂吧?”

“嗯,我知道。”

付冉无奈地摇摇头,和校门口的保安打过了招呼后,将车开进去,停到了办公楼下。

江大的周日下午永远是教职工们最忙的时刻,学生们不用上课,可老师们通通得到办公室报到,只等着下午两点钟例会的到来。

好友离开后,素末又在办公楼下坐了许久,直到办公楼里开始有老师走下来,才起身,往楼上走去。

院长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在散会时充斥着尹院长和老师们谈话的声音——

“院长真是好福气啊!咱娉婷不仅漂亮还这么孝顺,这不,过个生日,又是送补品又是送按摩仪的,高兴吧?”

素末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只手正抬起,准备敲门时,却被这句话生生喊停了动作。

室内的欢声笑语继续传出——

“可不是嘛?我们这一伙人都说啊,学院里最幸福的当属院长了:夫人貌美,女儿孝顺,现在就连未来女婿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说到这个,我们娉婷可真是太有福气了啊!听说今晚那位江先生还打算过来接院长和娉婷一起过生日是吗?”

素末的脚步原本已经停下来了,可听到这句话,竟生生往后倒退了两步——江先生?来接爸爸过生日?因为尹娉婷?

可那所谓的江先生不是洁癖最重最讨厌在外面吃饭的吗?就算出门应酬,也几乎从不会动筷子,所以从前的她才需要一次又一次装生气扮任性,好把那“对小女友宠得不得了”的男人从饭桌上带走。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竟是他自己提出吃饭的要求?

讨论声继续传出,一波又一波——

“看样子我们娉婷爆红是指日可待咯!”

“可不是么?那位江先生好像是特别有名的策划人吧?我记得付冉就是他一手捧起来的!”

“是啊是啊…”

整个办公室里欢声笑语,很显然,她来晚了。

尽管大中午的便搭着小冉的车来学校,尽管一见到散了会的老师下楼便立即赶上来,可晚了,终究还是晚了。

虽然晚,却仍听到了不应该听到的话。

尹院长的声音在这众声喧哗中响起时,素末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终于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大家过奖了、过奖了!只可惜啊,好的只有娉婷,另一个女儿就和她妈一样,成天只知道惹我生气…”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下了办公楼路过垃圾桶时,将手中精致的玻璃瓶扔了进去。

走廊深幽而曲长,散发着细微的尘土气息。时值正午,日光一缕一缕地透过树荫挤进来,在地上留下了浅浅深深的光影,却仍是冰凉。

那玻璃瓶撞进垃圾桶时,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哐”,瓶盖被砸开了,薰衣草的香气开始散散漫漫地弥漫在周遭——

“你爸最近精神不太好,听说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末末,趁着他生日回去看看吧。奶奶知道你委屈,可父女俩老这么僵着算怎么回事啊?”几天前在电话里,奶奶曾这么劝过她。

所以她将万花庄园里所有具有宁神功效的花都摘了下来,对比,配制,研磨,整整三天几乎不眠不休,调出了这瓶宁神的香精。

却忘了时至如今,世上还有娉婷,补品和按摩仪。

正如妈妈过世时,在她和爸爸理应最悲伤最低迷的时刻,她竟然不知,这世界上其实还有他的另一双妻女。

走出树荫茂密的长廊,夏末耀眼的日光猛烈地朝人罩过来,素末猝不及防地被罩得眼前一黑。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身后有人迅速扶住她。

原来是她一个不留神,往后踉了一跄。

这一跄,就给她跄出了个满眼晕花,外头金黄的日光一瞬间全成了惨兮兮的白——是,贱Joe的乌鸦嘴终于应验了!那一瞬间,素末只觉得眼前忽而白忽而黑,被身后的女同学扶住时,整个人软绵绵地出不了一丝气力。

“我扶你去医务室。”女生当机立断,“来,慢点,这边走…”

素末迷迷糊糊地跟着她的脚步,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模模糊糊地跟着走,模模糊糊地躺到医务室,又模模糊糊地听着她说:“我打电话叫你室友过来…”

她闭上了眼睛。

Chapter6

鼻息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身下的床单里,还有上一名暂居者弥留下的洗发水的气息。她的嗅觉过于敏锐,尤其在周遭静寂无声时,陌生的令人不悦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不由得屏住了气。

将她送到医务室的女生说:“我打电话叫你室友过来。”

可她哪里有什么室友呢?“我没有住校。”迷迷糊糊中,素末似乎听到自己说了一句。

“那你家里的号码呢?是哪个?存了什么名字?”

家?她沉沉地闭起眼,太累了,太倦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于是,终究答不出关于家的一丝丝信息。

也不知枕着这些气味睡了多久,乱糟糟的空气里才添进了一缕好闻的木系香:混合着纸莎草轻微薰粉质感的草木气息,以及淡淡的麝香、淡淡的大西洋杉木的气味。

味道如此熟悉,那不是她亲手调配出来的香水吗?那么久以来,这世上只一人使用着。

那人有一双永远微笑的眼,有优雅从容的气质,有低沉性感的嗓音,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那人说:“医生,她怎么样了?”

素末眼皮一跳,迷糊的脑子瞬时清醒了大半。

“没什么大碍,就是过度劳累再加上吸入了太多催眠的药物。不过话说回来,这同学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到催眠药物?”

“她是调香专业的,最近正在调制一款催眠香精。”

医生点点头:“这孩子身体素质不够硬啊,熬夜熬的吧?年轻人没好好锻炼身体,再加上长时间接触这种带有催眠性质的高浓度精油,人就犯晕了…”

“谢谢你,医生,回头我会让她注意。”熟悉的木质香伴着男人沉稳的脚步,越来越近。

很快,素末就觉得自己眼皮上多出了一只温暖的手,那手先是抚了抚她眼皮,然后又一路带到了额头,探了探体温。一系列动作全都完成后,那把含笑的嗓音才传入她耳里:“既然醒了,就把眼睛睁开。”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装睡,素末不情不愿地张开眼。

所见与她想象的并没有丝毫出入,她的视线所及,依旧是一张俊美而高贵的脸,还有她最熟悉的那只手,节骨分明,手指修长又漂亮,可偏偏最喜欢往她脑袋上探。

这不,探过了额头的温度后,那手又往下,想着要探一探她手臂的温度。

可素末身子一侧,避开了。

第二次了。

江玄谦敛起眼底的笑意:“怎么,现在是碰也碰不得了?”

素末垂眸,几近无声地说了句什么。江玄谦需要很认真地对着她的口型,才知道她说的是“本来就不应该随随便便地碰别人”。他笑了下,俯下身来,故意逗她道:“哦?你是‘别人’吗?”

素末不应声,只是往后面稍稍退了退。

可这人锲而不舍,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生气了?”

“…”

“因为八卦消息里写的那些,所以生气了?”

“没有,你别胡说!”

“是吗?”摆明了不相信的口吻。

素末耳后根腾起了一大片尴尬的红。本来十岁时毫无预兆地多了个看她不顺眼的姐姐,一路过来,两人什么都得分着用,连父爱也是娉婷多她少地不平等地分着。成年之后,她多么希望自己的人生与那一对母女再无关联,可后来江玄谦进入到她的生命里,再后来,尹娉婷竟又进入到江玄谦的生命里,是啊,她不是不别扭,不是不难过,可最不想听到的是——“我们末末生气咯!”“末末嫉妒姐姐吧?”“这孩子真是小心眼!”

曾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这样的取笑盈满了她一整个青少年时期,几乎全来自于父亲。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耳后的那片红迅速蔓延开来,从耳根处开始,飞快地染满了满个耳朵。阳光一照,薄薄的一双耳很快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红,看起来竟还有点儿可爱。

江玄谦勾了下唇角,克制住了想伸手过去捏一捏的冲动:“答得太快,有撒谎的嫌疑。”

素末垂下眼,咬住唇。

“不说话了?”

说什么?反正在这个人面前,任何解释最终都只能被冠上“巧舌如簧”的罪名,然后被更加巧舌如簧的他反驳回去,何必再解释?

于是尊嘴紧闭着,为了尽可能和这人拉开距离,素末甚至将脸移向了窗外。

不知多久前才晃得她眼花的日光渐渐地弱了,只剩下夏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像是在挽留即将落幕的阳光。

窗外蝉鸣,窗内沉默,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原来,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素末突然明白了这人会出现在江大的原因——“听说今晚那位江先生会过来接院长和娉婷去过生日呢!”是啊,过生日的最佳时间快到了,能不出现么?

耳旁传来男人像是开玩笑的声音:“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走吧。”她依旧没回头,双眼只死死盯着窗外。

江玄谦原想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可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终罢手,只英俊的面孔俯下来,沉声道:“该怎么留住一个男人,看来我们末末还是得多和姐姐学一学呢。”

素末就像是被谁冷不防地揭掉了伤疤:“谁要留住你?!”

“哦?”他微笑,那一声“哦”拉得老长,退开身时,眼瞳里狡黠的光像是在取笑她的不打自招:“没礼貌的小东西。”

她无语了,死死咬着唇,不知有多懊恼自己回应出了那句脑残的话。

别人根本就什么也没说,你不打自招做什么?蠢死了,尹素末,你真是蠢死了!

江玄谦就像是觉得她这表情挺有趣,原本已经要走了,可现在又变了主意,就俯在那里,带着点逗弄的意思淡笑睨着她。

素末被看恼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普通人的脸,”目光往下一移:“普通人的身材。”看着小东西被他激得又闷又气恼,江玄谦这才笑出声,不逗她了:“好了,再休息一会儿,晚点钟先生会让司机来接你。”

挺拔的身躯终于直起,离开病床时,江玄谦想起了下午Joe状似无意其实很刻意的试探:“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哥你那只手动不动就想往末末身上凑啊?是不是肢体比嘴巴诚实,其实早就喜欢人家喜欢得不得了了?”

那是在末末和付冉离开后,Joe特意问他的话。那时江玄谦嗤之以鼻,可如今在这医务室里,孤男寡女,他却不知有多少次,下意识地克制着自己。

江玄谦神色微黯,看着自己那双洁癖严重的手,走到医务室门口时,声音里很莫名地突然有了丝冷意:“有些原料本身就有强烈的催眠效果,这几天不准再碰那些东西。让我发现一次,调香室你就别想再用了!”

素末反正也不知被他用调香室威胁过几次了,这会儿也没觉得他口吻有异。只是在听到某些字眼时,她眉心一蹙,涣散的目光突然间又有了聚焦——那是脑中有重要东西闪过时,才会有的神情。

可素末只是静静地躺着,直到江玄谦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她才从身边摸出手机,拨下付冉的号码:“还联系得到那晚的当事人吗?我想,我可能知道豪朗的问题出在哪了。”

Chapter7

灵感之于调香师,很多时候不过是一闪即逝的事。比如在工作室里调香时,比如当万花庄园里的第一缕花香钻入鼻息的时候,还比如,这一刻。

豪朗是江海市最顶级的餐饮娱乐机构,旗下设有餐厅、酒店、夜总会,消费皆是一等一的贵,尤其那夜总会,奢靡程度简直与“天上人间”无异。

付冉联系不到当事人,不知怎的,事发的第二天明明有一群人跑到警局去寻求援助,可这会儿,当付冉再去警局索要当事人的联系方式时,局里的人竟说,他们都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了。一个星期后,付冉替她约到的,只有豪朗的负责人。

“尹小姐的意思是,当晚我们包厢里的香氛被人做了手脚?”

这人有一张严肃的脸,看上去英俊而且气度不凡,可很明显,并不喜欢商场上拐弯抹角的那一套。一见到素末,他就开门见山:“尹小姐有什么证据吗?”

素末也便跟着开门见山:“证据到目前为止是没有的,但以一名调香师的直觉,我认为香氛很可能与当晚的怪事有直接关系:第一,当事人一口咬定他们在打赏乞丐时都是没有意识的,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点;第二,我可以很确定地向关先生保证,事发当晚,包厢里的香氛并不是纯粹的Flawless。”

“不是Flawless?”这位关先生看上去挺吃惊:“可当晚我的员工将包厢从头到尾全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人反应说,香氛和其他包厢里的有什么不同。”

“是没什么不同。或者说,普通人根本闻不出有什么不同。”

关竞风不解。

付冉解释道:“我这位朋友的鼻子天生比普通人灵敏。那晚我俩不是偷偷跟着警察进去转了一圈吗?我也没什么感觉啊,可当时她就发现香氛的尾调有点怪了。”

“对,”素末点点头,每一个字说出口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时候我还想不起究竟差异在哪里,直到前几天。”

直到前几天在医务室里,江玄谦不经意的一句“有些原料本身就有强烈的催眠效果”落下,素末才想起这世上确实还有一些容易让人犯晕、可她却未曾知晓其气味的花种——曼陀罗,木菊花,勃罗特花,甚至…罂粟。

“尹小姐的意思是,那晚的香氛很有可能是在Flawless的基础上又加入了某些有催眠功效的气味?”关先生凝眉深思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既然如此,那么尹小姐可否协助我们取得更进一步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