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转身,拉开了调香室大门。

淡淡的颓靡染上了开门人含笑的眼眸,也带出了一室的风流暧昧。众人瞠大眼,最触目惊心的,是男人脖子上清晰的红痕,以及微乱的衣襟。

尽管门开了,可因角度问题,谁也看不到调香室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众压抑着好奇的男女中,只有Joe那不正经的家伙朝他眨眨眼,调侃道:“我说哥怎么突然玩起失踪呢,原来是到这来‘做实验’了啊。”

颇有内涵的话,似乎证实了众人心头的小九九。

只见江玄谦敛了满眼彬彬有礼的笑:“诸位请稍等,刚有位女同学打破了试管。”话落,稍稍移了移身体。

这一移,就让方宛和尹泽齐齐瞪大了眼睛——大门往内一米处,一条领带和一件女士外套被扔在了地上,浅粉色的,带着华美的流苏。

然后,双双再往后一看:娉婷人呢?

尹泽这才想到方才急匆匆地退出来时,似乎看到了那女的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子,就像…作孽了!死丫头!

方宛脸上也红一阵又白一阵的,只听江玄谦对着里面的人说:“把东西收一收,出来吧。”

“不、不用了!”方宛几乎是失态地叫出了声,可意识到身后还有一大群领导和年轻的调香室老师,又讪讪然赔笑:“那个,我们还是从基础调香室开始介绍吧。”

她觉得对面的年轻人似乎轻蔑地笑了一下,那种轻蔑里还夹着某让人背脊发凉的凉意。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江姓年轻人,她的脊梁骨总会窜上这样的冷意。

所以只好调开目光,方宛对向看上去比较和善的Joe:“陆先生,您介意吗?”

“我敢介意吗?”Joe愉快地转过身:“走吧,从一楼开始观察起。哥你快点哦,可别让大家久等了!”

一众人在陆先生他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走下楼,途中不知有多少好奇的频频转头,就想看看那里头究竟会走出哪位“女同学”。

当然,谁也看不到。

人群退去后,江玄谦锁了门,捡起那地上的外套:“你看,这套衣服替你省了多少事。”

挺拔的身躯,信手拈起一件薄薄的粉外套,脸上罩着他惯用的那款讳莫如深的微笑。

此前种种巧合种种疑问排山倒海地往她脑海里袭来:他早就策划好了让她穿这套衣服,即使再不合适他还是坚持着不让她换衣服,他甚至让尹娉婷也穿上了同一套衣服!

“你是故意的?”素末几乎发不出声音。

“故意?”

“故意安排这一幕…”

江玄谦很难得地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过很快,不明白的人就反应过来了。然后,这人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故意安排这一幕吃你豆腐?”

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的意味。

素末被这无言的讽刺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照理说,不该这样的啊,明明吃亏的是她,占理的也是她,可在这么讽刺的目光下,素末竟然脑袋一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朝她走近:“故意趁着外面有人吃你豆腐,让你想怒不敢怒想叫不敢叫?好心安排你上方宛的调香室,目的就是为了在这破地方搞刺激?”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想说…”

她只是想说,为什么他在策划这一切的时候不选一个更好的方法?明明那晚才在厨房里才拐着弯阐明他对自己的无心,那为什么在策划时不能避开这些暧昧的剧情?

可是,面对着男人嘲讽的眼,满腔委屈最终只变成了无力的喃喃,再后来,连喃喃也没有了。

她软弱地垂下眼皮:“算了,我只是…只是随便问一问。”

“随便问一问?呵,你随便我可不随便!”

明明吃亏的人是她,可江玄谦的样子却像自己才是亏大了的那一个,高冷的目光一点也不肯放过地盯着她。

素末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本来就直的脑袋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懂得后退再后退。

可偏偏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一个退一个进,进到她后背已经抵了墙,他才眯起眼:“尹素末,你说你是不是傻?这层楼里有几个监控你知道吗?要不是提前安排你和娉婷穿成一样,你以为楼管能眼睁睁看着你进来而不吭声?”

她窘得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到地下去。

“怎么,现在还怀疑我让你穿这套衣服是为了吃你豆腐?”

多么的义正词严的解释,素末根本一句话也应不出来。

江玄谦这才没好气地放开她,退开身子:“收完了东西就回车上待着!我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要是还没离开这栋楼,”他拉开调香室的门,扔下一句:“我可没兴趣再吃你一回‘豆腐’!”

Chapter13

再明显不过的讽刺浇了她一头一脸,素末后悔死了刚刚那个脑残的问题。

明知道这人翻手为云覆手雨,什么鬼话到了他那儿都能变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偏偏她一时脑抽,竟问出了那种能让自己丢脸丢到太平洋的问题!

这晚回家时,还是陆乔久开车,江玄谦和她一同坐到了车后。

许是方才的场面太尴尬,一路上,素末都闷着头不说话,坐得离他远远的。江玄谦没好气地盯着她几乎要粘到车窗上的身影,Joe也在前座不停耍宝逗着她,可素末就是“嗯”“哦”“好”地应着,回到家之后,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匆匆穿过后花园,走进调香室里。

有史以来头一遭,钟先生看到他家伟大的先生黑着脸回来,对着某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嗤:“德性!”

Joe却像是看了场天大的好戏:“我说哥,这么生气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要被是当成登徒浪子,你能不生气?”

“哦?可我怎么觉得,”他贱兮兮地凑到江玄谦面前:“哥你好像不是在气这个呢?”

一路上瞧着末末越坐越远的身影,这老狐狸的脸就越拉越长,越变越黑。原本在方宛的调香室里,末末那态度已经够让他吃瘪的了,偏偏那傻姑娘还一回家就躲进自己的小天地里,跟避瘟疫似的。Joe不怕死地猛踩狐狸尾:“说真的,登徒浪子我见多了,可像哥你登得这么强势又有逼格的,小弟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呢!”他崇拜地拍着江玄谦肩膀,“厉害了,我的谦!”

哪知江玄谦不留情面地甩掉他的手:“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的鬼。”

“那么哥哥可还满意小弟的‘合理安排’?”

江玄谦危险地眯起眼睛。

尽管他口气平常,可两人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陆乔久还没蠢得听不出这话里的威胁:“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将付冉调到伦敦总部。”

“别别别!”Joe立即呈上那一张贱帅贱帅的笑脸:“我这不是估计尹娉婷快回来了,想让你们速战速决嘛。”

因为怕监控室里的保安看到两个穿着同款连衣裙的姑娘会起疑,今晚离开餐厅时,江玄谦就称自己将钢笔落在餐厅里,让尹娉婷回去帮他找了。那可怜的姑娘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被故意支开的吧,还在那找了大半天。

Joe讨好地换了个正经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她回去后不会穿帮吗?毕竟那女人可是个结结实实的蠢货呢,被方宛那老狐狸一问,什么都说出来了也不一定。”

“就是要让她什么都说出来。”

“啊?”

江玄谦走到沙发上。尽管Joe已经不提登徒浪子的事了,可他的口气还是凉凉的:“尹娉婷就算再聪明,那也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小聪明,瞒不过方宛的火眼金睛的。”

“照这意思,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要瞒她们?”Joe这下真是疑惑了,“没打算瞒她们,又特意让末末穿和尹娉婷一样的衣服?我之前一直以为那衣服是你的障眼法啊!”

“的确是障眼法,只不过藏一半,露一半,让她们起疑,又不给她们答案。”

Joe:“…”

哥哥你好样的,本帅彻底为你凌乱!

此时钟先生正好将两杯热腾腾的红茶端上来,很显然,这深患偷听癌的老家伙已经在一旁听完了全套,于是那笑脸上堆满了恭敬,同时也堆满了欠扁。

越欠扁就越说明老家伙已经Get到了江大神的神计划,Joe看看江玄谦,再看看钟先生:“老钟你说说,我哥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想让方宛怀疑我们的尹小姐,可同时,又要让她揪不着证据,毕竟那衣服陆先生也知道的,咱尹小姐平时哪里会穿呢?所以就算是方宛起疑,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毕竟,她也找不到直接证据呀。”

“那既然不想给她证据,又何必让她起疑?一旦起了疑心,那姓方的难道不会开始紧张咱末末吗?”

“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红茶已经被送到了跟前,江大神他取出方糖,一点一点地浸入茶水里,待到浸透了,才松开手。

“扑通”一声,方糖整颗落入了红茶底,他取出小勺,搅了搅。

整个过程优雅又得当,待糖粒迅速溶化后,江玄谦端起茶杯:“你看,不加点助力,这‘姓方的’能溶得这么快么?”

他看着迅速消失的方糖,可言下所指,怕是另一名“姓方的”了。

Joe 好像开始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看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始了。外头人不都在传‘大名鼎鼎的江策划回国是为了四个策划案’么?不做得漂亮点,哪对得起‘大名鼎鼎’四个字?”

“那哥接下去,就是打算以江大作为突破口了?”

他牵起唇角:“挺不错的突破口,不是么?”

第二天,在被钟先生打点得美妙无比的餐桌上,睿睿一见到他爹地就惊叫出声:“爹地,你脖子上有个好大的包!”

年轻就是这点好,不懂事,特纯洁。

可惜纯洁的话进入不纯洁的大人耳里,气味就污了。那钟先生羞红了老脸,假意咳了声:“睿睿,该吃饭了。”

当事人却是不以为意,很淡定地回复他儿子:“可能是昨晚被蚊子咬的吧。”

“耶?蚊子有人类的牙齿吗?”

“嗯,一只变异的蚊子。”

睿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那双混血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甭提多可爱。

此时素末正揉着眼睛从后花园里走进来——她昨晚一回来就将自己锁进了调香室里,今儿一早,又带着两颗黑眼圈从里头出来,不用猜,谁都知她肯定是在调香室里熬了一夜。

也难怪钟先生会说,从前他最佩服的是伟大又精明的江先生,可自从认识了尹小姐之后,他佩服的对象变了,从精明的先生转成了这呆得要命的蠢姑娘——不,不是讽刺式的“佩服”,是诚心诚意的感慨:试问在这浮躁的二十一世纪里,还有多少人能一投入工作就忘了天亮还是天黑?

可睿睿才没兴趣管天亮还是天黑,一见他妈咪,小家伙就亲亲热热地黏上去:“末末妈咪我和你说,爹地的脖子昨晚被一只变异的蚊子咬肿了!”

“唔,什么?”素末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整晚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一出调香室就蔫了,她正想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可小朋友却匆匆忙忙地跳过来揪住她,硬是将末末揪到了江玄谦身边:“妈咪你看,好可怕的蚊子呀,竟然有人类的牙齿!”

素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是,怎么会这样?只见江某人干净的脖子上肿起了老大一个包,就在她昨天咬过的位置上——可明明她只是咬了一下呀,就一下,为什么现在会肿成了这样子?

昨夜还横陈在她心中的尴尬瞬时间被焦虑取代了,素末瞪了那大包好半晌,才想起:“对了,我上个月刚调了款舒缓消炎的精油,这就去拿过来。”

“急什么?先吃饭。”

“可它都肿得那么大了,再不处理我怕会受到感染…”

话未说完,江某人不咸不淡的目光已经递了过来,莫名地教她消了音:“怎么,不躲了?”

“啊?”

“昨晚不是还拼命躲着我么?”

啊!素末的脸瞬时间爆红,在心中郁卒地唾弃自己的脑残:竟然忘了!就因为这人长了一个包,她就忘了昨天厮禽兽不如的行为,老天爷,瞧她这感人的智商!

江玄谦冷嗤了声“小样”,朝钟先生使了个眼色。老头儿立即将热腾腾的清粥小菜端到素末跟前:“先生说小姐你啊,在调香室待了一夜,早上肯定没什么胃口,所以特意吩咐我多做点清淡的呢。”老头儿简直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管家,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将筷子塞进她手里:“来来,多吃点,吃饱了替先生擦个药,擦完了回房好好睡一觉,一晚没阖眼,肯定累坏了吧?”

“可是…”

“别‘可是’了!老钟知道小姐关心我们家先生,可先生也说了呀,他还在吃饭呢,暂时不需要精油。再说了,那东西黏糊糊的,往脖子上涂个一层两层,谁还有心情吃饭哪?”

好像…也有理吧?

素末被最后一句话给说服了,看江某人虽然顶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包,却丝毫也不以为然,依旧一手端着早餐茶一手往睿睿餐盘里添了些蔬菜,动作优雅又有爱,她也不由得端起牛奶壶,想往睿睿的杯子里再添一点儿牛奶。

结果却惹来了这头禽兽的取笑:“还是照顾好自己吧,瞧你那黑眼圈,比睿睿还不省事。”

“…”真是的!

郁卒地将牛奶壶移到自己跟前,素末小声地咕哝:“嘴那么坏,鬼才给你擦药!”

那边似笑非笑的目光移过来:“再说一遍,大点声。”

她立即闭嘴,埋头吃饭。

手机在不久后响起,那时素末刚喝完粥,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就微妙地变了。悄悄往江玄谦那儿瞄上一眼,见他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她才压下声音接电话:“你好?”

江玄谦径自将牛奶倒进早餐茶里,没理她。

餐桌那头特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嗯…是的,昨晚拿到了…可以的…半小时后好吗?嗯…”挂上电话后,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想出去一下。”

可话音刚落,这边江玄谦就毫无预兆地朝老管家下令:“钟先生,到调香室把那瓶消炎精油拿过来。”

“耶?脖子又难受了吗?可我不知道尹小姐说的是哪一瓶精油呢。”

素末连忙放下手机:“我去拿!”

纤细的身影速速赶往调香室,那么担忧又焦虑的,感动得钟老头儿直摇头:“我们尹小姐啊,真是全世界最好哄的姑娘了。”

你看,前几天还暗自神伤着,昨晚也暗自委屈着较着劲,可今儿一看某人脖子上肿了个大包,就啥都给忘了。

“好姑娘哟,将来谁要娶了咱尹小姐,可真是天大的福份!”

江玄谦没空理他的感叹。素末一走,他就问:“谁的电话?”

钟先生打住话,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回先生,是那位关竞风先生。刚刚小姐接起电话时,我‘不小心’瞄了一眼,就看到来电显示上写着‘豪朗关竞风’。”

啧,他就说呢,好好的先生怎么突然想要那一瓶精油了,可不就是为了支开尹小姐吗?

果然某人听到关竞风的名号后,优雅用餐的动作微顿,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早餐茶喝完,他搁下餐具:“等等让她到书房去给我擦药,”站起身,同样慢条斯理地再添了一句:“马上来。”

Chapter14

马上来马上来,真的,一刻都不让人耽搁。

其实一开始素末还暗暗欢喜着,毕竟自那晚的厨房夜话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这么自然地亲密接触过了。

可亲密接触的时间越久,素末就越着急——就一个包,小小的一个,这人竟然要求她按摩半小时!期间不管她怎么解释——

“真的不用按这么久,真的,五分钟就差不多了,再按下去就肿得更严重了!”

“我有急事,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

“要不然让钟先生来帮你按?”

他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直到她连钟先生都搬出来了,这家伙才勉为其难地回:“我有洁癖,不习惯让别人碰我的脖子。”

“钟先生怎么会是别人?他都跟你那么久了!”

“可从没碰过我的脖子。”

“可他碰过你的手啊,你并没有厌恶感不是吗?”

“是。”

“那…”

“也没有舒适感。”

真是败给他了!素末心急如焚,也不知有多心不甘情不愿,可另一方面又怕下手重了、反而按肿了他那颗金贵的包,毕竟按了半小时谁知道手重了会不会反变成大包?左右为难之际,只能咬着牙气骂:“江玄谦,你真的是讨厌死了!”

当然,被骂的人并不以为然:“是啊,在你眼里全世界都是好人,就我最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