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如同孩子般,乖巧坐正,双手笔挺挺地安放在膝上,笑脸盈盈等着他的下文。

“第一,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把你那身小棉袄脱掉!”

“嗯嗯。”以为她想脱啊,很冷好不好,要不是老干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才不要穿得那么少坐在那迎风招展呢。

“第二,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除非我赶你走!”

“哦。”这个听起来也不难吧,从前她有多希望能时时刻刻缠在他身边。

“第三,不准再对我撒谎!”

“好吧……”有点勉强,不过她可以先应下来,视以后的情况看要不要反悔。

“第四……”

“不是只需要答应你三件事吗?”

“我有说过吗?你听错了!”

“……”极其熟悉的话音,勾动了邢欢的记忆,似乎在某个深夜的巷子里,也有个人死不要脸的讲过同样的话。可是现在,那个唯一可以倾听她烦闷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四!不许叫他‘老干爹’,往后必须提到他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叫!”啐,以为他不领行情吗?外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他懂得比她多!勾栏院里有多少姑娘,就是那一声声撒娇般的“干爹”,把男人的魂都给叫没了!

“好啦好啦。”

*

这一次,邢欢的乖顺为她换来了非同一般的待遇的。她家相公在将她粗暴拽下马车后,竟然就再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就这样十指相扣,招摇无比地牵着她跨进了衙门。

“二少,您来啦,来看晓闲姑娘吗?呃……这位是?”衙役们瞪大的眼瞳里写满了惊讶,终于有人耐不住好奇勇敢发问。

“不认识。”

“……”不认识也可以手牵手堂而皇之地逛衙门吗?

“关你屁事!”看出了对方的内心潜台词,他没好气地喝道。想牵谁就牵谁,这是他的自由,何况对象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轮得到别人来管吗?

“呵呵……”眼看着衙役顶着吃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打量她,邢欢只好在永安的拽拉下,抽空冲着那人傻笑。

不被大方介绍,没关系。至少,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了,也许大师先前一次次莫名其妙的帮助有了效果。俗话怎么说来着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年的敌视与僵持,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破冰,得循序渐进,她可以再慢慢等等看。

于是乎,她就这样在永安的带领下,畅通无阻地深入了衙门内部。眼看着前面那道熟门熟路的身影,她撇了撇唇,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也许他同晓闲妹妹真的只是朋友。就好像她和大师那样,朋友之间当然会对彼此的情况比较了然了。

“啊!未来师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当邢欢低头跨过面前那间屋子的门槛后,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迎面扑来。

是老干爹的声音,乍一听,他就像是被实施了无比残忍的酷刑般,处境万分凄惨。

然而,当邢欢抬头看清屋内画面后……胸好闷。她到底为什么要良心过意不去?到底有什么好替他担心的?瞧瞧他现在的情况,端坐在舒适的红木凳子上,身后还有丫鬟挥着扇子帮忙祛暑,一旁矮几上放着切片的冰镇西瓜、上好的点心、飘香的茗茶。

“你……你还好吧?”这是她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看起来实在没有使用的必要,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又让邢欢陷入错愕,临时抓不出其他话来问好。

“不好不好,很不好啊。你看,他们弄得我身上全是伤啊……”任万银激动起身,撩起衣袖,还带着几分得意洋洋地成分来展示手腕上的红印。

“啐!”置身于一旁的永安不禁溢出浅哼。

没记错的话,他听到的版本是,任万银刚被晓闲带进衙门,就把知府大人吓坏了。随身折扇上大大的“任万银”三字,昭显着他京城富商的身份,人家的银子足够买到权势,纵然是知府大人都得罪不起。于是,他被请进客堂,好茶好水的招待着,可是色心不改的某人调戏起了衙门里的丫鬟,不幸遇上个泼辣的,被人用藤条抽红了手腕。

尚未察觉到事实真相已被人还原的任万银猝然转过身,显然,要不是那一声轻嗤,他彻底无视了屋里还有位休书公子。外人面前不适合撒娇,他迅速正起脸色,一声轻咳,掩盖掉了方才的孩子气,“咳!好,怎么会不好,老爷我好得很。哼,那个小小的知府敢对我怎样,我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好威好威哦,呵、呵呵。”邢欢干笑着鼓掌。是怎样?他突然显示出威猛,是想嘲笑她多余的担心吗?

“不准鼓掌!”清脆掌声孤零零的,在偌大的客堂里激出回声,招来了永安的瞪视。这女人活腻了,他需要在方才的条件里再加一条——往后不准夸奖其他男人!“坐下,告诉他,我和你究竟什么关系。”

“我……那个,老干……呃,任万银,事情是这样的……”在凌厉目光的鞭策下,邢欢只好硬着头皮入座,打算坦诚所有事。可未经组织就脱口而出的话音,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哎,未来师太,不必多言了。”没料到的,任万银忽然按住她的手,打断道:“不瞒你说,其实大师今天一早跟我告辞时,已经跟我提了些。”

“欸?”悟色跟他提了?那他凭什么在捐赠大会上还一脸惊诧,好像自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似的,敢情这个看似没心机的富二代,根本就是只小狐狸?这是后话,重点是悟色说的话,她很难保证究竟是不是真相,更猜不出他又会突然想起唱哪一出,“请问,大师是怎么说的?”

“大师说未来师太其实两年前就成亲了,相公是个砍柴的,那个砍柴的外面有女人,还写了好多封休书想把你赶走。可是未来师太是个好女人,仍一心想要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说到这,他愤愤不平地瞄了眼面色尴尬的永安,又继续道,“说到这的时候,大师好痛心疾首啊。我要说句公道话,未来师太,你这是何苦呢?难怪你会想要出家,我理解你。”

“闭嘴!这里没人要听你的公道话!继续说,那个死秃驴还说了什么?”话题越来越禁忌也越来越偏离,永安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难不成这蠢货还想在他面前对他女人诉衷肠,或是干脆劝她远走高飞?

“大师不秃啦,他头上有毛。”她抚了抚额,鼓起勇气重申。

“你也闭嘴!”

“……”邢欢被吼得噤了声。

目光左右环顾了阵,任万银干笑着插嘴道:“那我可以继续吗?”眼见永安点头,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大师还说,男人就是这样,上好的珍馐美食天天放在面前就嫌撑,等到哪天吃不到了又人抢了又急了,一个字——贱。欸,我原来就想不通这砍柴的凭什么那么花心?多亏那位女捕快,原来休书公子您是赵家庄的二少爷啊。”

没错,他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砍柴,就是赵家庄的二少爷。可他拒不承认自己在发贱,邢欢不是什么珍馐美食,她完全够不上那个档次。从前他撑到吞不下,现在他依旧不想吞!

憋在永安肚里的话刚要跃出,房门突然被叩响。

“二少,你在不在?晓闲姑娘正到处找您呢。”

闻声后,永安侧了侧脸颊,犹豫地逼视了邢欢好一会,才做出决定,“我去一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给我安分点!”

“嗯。”她微笑点头,心思却百转千回。

答应的事?呵,她怎么会忘,忘的人是他。他说过从今天起她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结果呢?一听闻管晓闲的事儿,他就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这么抛下她走了。

“未来师太?未来师太!喂!喂喂喂喂喂……”

在任万银锲而不舍地叫唤中,邢欢成功地从恍惚里跌落回现实,后知后觉地眨了几下眼帘,才彻底清醒,“哦,大师还真跟你说了不少哦。”

“嗯,大师说,他把我当做兄弟。”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让邢欢甚为不解。怎样啊?被一个和尚当做兄弟是件很拽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还托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再受委屈。”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更不需要有人善后似的把她托给这托给那。

“他还说他要赶着去办一件改变人生的重要大事,办好就回来。”

“我管他回不回来……欸?你说什么?他还会回来?!你怎么不早说啊,那些有用没用的东西你讲那么久干嘛啊?懂不懂提炼重点啊!”想当然的回话被打住,邢欢蓦然瞪大双眸,情绪是难以克制的激动。

另一端,任万银抿住嘴角,憋住笑意,支着头,静静打量了片刻眼前这个躁动的有夫之妇。等她吼得差不多了,他才一针见血,“原来你喜欢的人还是大师。”

“……神、神经病!”喜欢大师?怎么可能!她脑子又没病,怎么会去喜欢一个和尚;她道德感也没降低,怎么会背着相公让心出轨?

没错,是任万银有病!她能喜欢的人只有结了发的相公!

第二十四章

成亲前,婆婆说过: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儿媳,我相信你很清楚该怎么做个好妻子。你要的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进了赵家的门,就再也不能有二心。

当年,她想也不想,应得毫不犹豫,甚至在见到赵永安之后,深刻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弃承诺喜欢上别人!

想着,邢欢重重吁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甩开任万银莫名其妙的话语。自我鼓励般地弯起唇角笑了笑,捋顺了那些紊乱的心绪后,她才绕过回廊,寻找起赵永安的身影。

对!就是这样,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相公,而她往后应该陪的人也是相公,不应该去想其他事。就算大师真的还会回来,他们也不过只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不用理别人说什么,清者自清嘛。

“欸欸,你们有没有看见二少今天带来的那个姑娘,听说那是二少奶奶呢。”

“不是吧!怎么可能?这这这这这也太不般配了!”

……呸!

衙役闲聊的话音传来,邢欢下意识地缩回脚步躲到了柱子后头,默默在心底吐露愤慨表示不满。他们哪里不般配了?哼,他们要是能找到第二个女人会像她这样伺候相公,她、她……她就甘拜下风!

“怎么就不可能了。就是因为长得不漂亮不称心,二少才会和晓闲牵扯不清吧。”

“这倒也是。欸,你知道不?我听晓闲说,二少其实早在两年多前就对她一见钟情了,后来啊他想尽办法,还故意在赵家庄惹出一堆乱子,说是需要找捕快处理,这才终于接近晓闲。我猜原本是想纳晓闲为妾的,结果没料到晓闲出身官宦之家,只好暂时把念头给吞了。”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晓闲也跟我提过啊。那个二少奶奶据说是个牧羊女?我看啊,没悬念的,二少早晚会把她休了,娶晓闲姑娘过门的。”

“啧啧,牧羊女啊,真可怜,那怎么跟官家千金斗啊。”

“可不是嘛,我要是认得那姑娘,早就劝她自己走了,免得以后闹开了更难堪。”

交谈声渐渐远离,邢欢却依旧没从柱子后出来,她煞白着脸色,撑靠着身后的廊柱。流言蜚语不是头一回听说了,赵家庄里的丫鬟小厮们也向来奔放,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永安早在两年多前就看上管晓闲了。

她一直认定管晓闲是第三者,没成想,自己才是。

难怪他打从一开始就那么讨厌她,甚至于新婚之夜就开始丢下她,每每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是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为自己设定好的幸福……

他在那场一见钟情后还来不及展开追求攻势,就娶了她。

旁人的话,信不得,这一点邢欢知道。可是,她没办法遗忘掉赵家庄那场轰轰烈烈的剑阁失窃事件,依稀记得当时婆婆急坏了,的确是找来不少捕快。满城风雨闹了好一阵子,最终,失窃的剑被永安找到了。

他难道会精心策划了一场闹剧就为了去接近一个女人吗?

“死肥猪!”

“啊?!”突然响起的吼声近在咫尺,让措手不及的邢欢受了惊,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狠狠撞上廊柱,疼得她几乎遗忘了方才的纠结只顾着龇牙。

“聋了是不是?”永安蹙眉冷觑着跟前笨手笨脚的女人,记不清喊了她多久,总算有反应了。不错啊,见了会她的“干爹”,就学会漠视他了?

“……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她蠕了蠕唇,轻声为自己辩解。

“走了,回家了。”他伸出手,等着她自己握上来。

可是好半晌,邢欢只是呆立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动静。就在他瞪眼准备开吼时,她出声了,“相公,那个……你和晓闲姑娘认识很久了哦,感情看起来真不错。”笨蛋!这算什么问题,委婉成这样谁听得懂!邢欢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关你什么事。”

就如她所想,赵永安索性缩回了手,没好气地哼了句,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唔,我没有想要管你的意思啦,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嘛。”

“啐,你和任万银认识很久吗?感情看起来也不错啊。”

“……”为什么绕到她身上了?不行,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她不要去相信任何人的话,只要他说没有,她就可以坚定,“我和任万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传说中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唔,可是我听说你和晓闲姑娘在我们成亲前就认识了?”

他身子一震,揪起眉心回眸打量起邢欢,许久没有再想起的事,被她无预警地提起,他心尖颤了颤。很快,永安便猜想到她究竟听说了些什么,“你听说的没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确是在两年前,也的确是一见钟情,就像传说的那样,我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为了结识她。嗯,这个真相有让你觉得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向邢欢坦诚过往,倒不如说他在提醒自己。

管晓闲才是他最初认定的女人,是邢欢的出现和存在打乱了一切,他若懂得从一而终,就该迅速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饿了吧?走吧,回家煮饭给你吃。”她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可以不计较任何事,忍气吞声地过。

短短刹那间,邢欢耗费了心力去承接他的坦率,去懊悔自己的多嘴。为什么要刨根究底?明知道有些事埋得太深太久,早就已经腐烂,就算挖出来也是惨不忍睹。

她期待得不多,他可以撒个谎骗她,哪怕漏洞百出;也可以用稍微好点的话来叙述那种让她难堪的真相,哪怕本质一样。

结果让邢欢明白,就算期待得并不多也还是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没等赵永安给出反应,她就率先笑嘻嘻地缠住他的手肘,拉着满脸困惑的他抬步往前走,看起来心情真的挺不错。

*

赵永安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两年了,她仿佛不会痛、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嫉妒。用贤妻的标准去衡量,她十全十美;可用男人的眼光去衡量,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

即便在他坦白了那样的事实之后,她都可以若无其事地为他煮出一顿丰盛晚膳,道道都是他爱吃的菜。偏重的口味,是他的喜好;不放盐的鸡汤,是他的喜好;就连粒粒分开偏硬的饭,也是他的喜好。

毫无疑问,她真的是将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比娘更甚。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烹调出来的食物,就像习惯了身边有个沉闷胆怯的女人般。

这种习惯太致命要不得,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戒掉,隔天一早,她就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

——报告二少爷,少奶奶不见了。

他烦闷地不停在厅堂内踱步,脑子里挥散不去的都是自家小厮的这句报告。就如同前几次一样,他以为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却能在京城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次次地玩出走,并且每次都能保证杀得他措手不及、遍寻不到。

“他娘的给我讲清楚!到底什么叫‘不见了’?!”

聚集在厅堂里的下人们就快要被走来走去的二少爷绕晕了时,他善心大发停下了脚步,却爆出了怒吼。尽管二少爷唱爆着青筋怒吼,可是像现在这样脏话随便飚,还是很少见的。

于是,下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最后由那位心心念念要煮水饺给二少爷吃的小厮为代表,详细描述了一大早在二少奶奶房门见到的情形,“报告二少爷,您前些天给二少奶奶的休书都不见了,衣柜也空了,屋子里剩下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囊,还有这封信……”

“你大爷的有信不会早点拿出来吗?!”不等小厮讲完,永安就迅速动手抢过信。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叹服。

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赵永安亲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迹那么娟秀工整,丝毫不像个理该胸无点墨的牧羊女。可是,这算什么?玩陌生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算不错,但她没必要这样连名带姓地唤!

——我成全你。

偌大的宣纸上,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伫立着,挡都挡不住地窜入永安的眼帘。

“去他娘的成全!谁需要她成全!你们说,我有允许她成全过吗?真他娘大爷的,那副好像有恩于我的洒脱口吻,算什么意思!成勒个擦全!你们被点穴了是不是?都给我去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哦哦哦哦……”好不容易,众人在二少爷语无伦次的吼叫声中回过味来,如鸟兽散。

临走前,还能清晰听到二少爷无比纠结地碎念着,“成全你娘!成全你爹!成全你妹!我成全你全家!”

第二十五章

听说,冤家路窄。

京城的道儿很宽,但有些人偏偏就能狭路相逢。

离开别院后,邢欢花了两天的时间,骗到了不少盘缠,买了匹小矮马,眼看着出城的城门就在眼前,突然就和最不想见到人不期而遇了。

“你!下马!我要挑战你!”

跟前穿着桃色衣裳的姑娘,高高扬起下颚,颐指气使地喝道,顺势挥了挥手里那柄漂亮的剑,剑鞘上坠着个沉黑色的香囊,随着她甩剑的动作,流穗轻晃,勾勒出刺眼的弧度。

香囊上熟悉的海棠花纹要比那柄剑更有杀伤力,因为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她手。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将香囊送给赵永安时,他不屑地说:那么娘气的东西谁要?

当时,邢欢傻傻地笑,抱着小小的希冀,也许他是口是心非呢?也许他转身就会把这种娘气的东西绑在剑呢?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又也许他会借花谢佛,拿去哄心上人。

她强迫自己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拉了拉马缰,试图想要绕过去,不想和来人闹开。

“喂!我叫你下马,听见没有!这条道上没有朝廷颁发的证书,不准骑马。不要以为你是永安哥的前妻,我就会给你面子,哼,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了,再不下来我就抓你去见官。”

拦路叫嚣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退让与怯弱,这一次邢欢不耐地皱起眉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倨傲挑眉,“晓闲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爹娘,人人都得宠着你?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永安哥,不吃你那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走开。”

“你骂我是狗?!”这样突然的变化,管晓闲显然没法一时适应,她错愕地瞪大眼,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骑在马儿上的那个姑娘当真是永安哥那个唯唯诺诺的前妻吗?

“啐,谁挡了道就骂谁。”

“丑女人,你活腻了!”吼出不甘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晓闲来不及拔剑出鞘,便冲着邢欢横扫了过去。

或者该说,在她看来,对付邢欢压根不需要让剑出鞘,免得围观的人说她恃强凌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邢欢的身体会突然往后一仰,极好的韧性让她平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她的袭击。

邢欢会功夫?

这是瞬间在晓闲脑中迸发出来的疑虑,但是很快,当她绊倒马腿,导致马背上的邢欢重重跌落到地上后,这想法也随之化为乌有。会功夫的人怎么可能跌得那么惨?更不会让自己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我勒个擦,好痛……”邢欢抚着磕痛的手肘,扯了扯搓破的棉袄里钻出的棉絮。感觉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咬牙站起身,愤恨不平地维持住自尊骄傲直视着管晓闲。是谁说的,输人不输阵!

这种在众人面前所表露出的挑衅目光,潜台词就是——继续打啊,有种就打赢我!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

拔剑、甩鞘,漂亮的回旋踢,利落地刺扎……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对于被逼得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邢欢来说,管晓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身手了得。她只懂躲避防卫,却不懂如何反击,那些凌厉的攻势不是她能受得住的。转眼的功夫,在围观群众一阵阵地唏嘘喝彩声中,那柄锋利的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喉间。

“真他娘的背……”垂眸扫了眼银晃晃的剑,邢欢不雅地轻嗤。当年,娘为什么就不多教她点功夫呢?不求做到独孤求败,好歹也别让她当众被情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啊。

“说道歉!”占了上风,管晓闲笑得更得意了。

“神经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一姐了?难不成人人都得听你的?做梦!我就不说,就不说。”世风日下、天道沦丧啊,到底谁才应该说道歉啊!

“你……”管晓闲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这种打输了还一副无赖相的人计较,“那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不准再纠缠永安哥。”

“呸!得了吧,还以为你家永安哥是香饽饽啊,人人都想抢啊。纠缠?我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我就受够了!要不是有承诺在先,我早就卷包袱走人,活见鬼了,还真以为我没了他活不了?也就你这种眼睛被屎糊了的蠢货,才会把他当宝……”她骂得格外顺畅,憋在心里挥发不去的气,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有气话,有发泄,有不可对人言的委屈。最终,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这么不争气的湿了。就因为邢欢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骂这种话,就像悟色大师曾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眼睛是屎糊了的蠢货,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学会洒脱,瞥见那个香囊,心依旧有清晰的痛感。

“你你你你你……”听不懂她的满腔怨气,晓闲只觉得那些话字字刺耳,刺得她头脑发热,抵在邢欢脖间的剑,猝然没入。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