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至今,这还是邢欢第一次那么切切实实地抱他,偏过头,她用脸颊轻蹭着他的肩窝,感受着他蓦然的僵硬,竟还能苦中作乐地品尝到一丝餍足。绽放在嘴角上的笑容很快又焉了,她用含糊不清的言词咕哝了句:“大师,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这场景于悟色而言并不陌生,离别之际女人的投怀送抱,他享受过很多次,但这是他唯一没有推开的一次。面对她放低身段的询问,他选择了沉默。“以后相公再骂我、只给我吃干粮,也不会有人带我出去吃烤鱼了,是吗?”“……”死女人!玩什么悲情!很好玩吗?“唔,那你有空真的要帮我多烧点香,要保佑我幸福、保佑我相公以后会懂得珍惜我,保佑我和相公尽快洞房,保佑我洞房的时候不会太疼,保佑相公……”“他真的那么好吗?”他没有见过那个砍柴的,短期之内也不想见,徒惹心烦。尽管如此,那一次隔着门板的交锋,他依旧能肯定她不幸福,那个男人也给不了她幸福。

他不懂,不懂她为什么被这样对待,仍然能在短时间内就消气,仍然还要执迷不悔。“很不好。”不懂温柔、不懂浪漫、永远那么高高在上,让她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很卑微。她眼里的赵永安的确算不上好,更谈不上会是个好丈夫。“那你的眼睛是被屎糊了吗?”“……”大师,你失态了吧?这话,让邢欢怔了怔,他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和尚,可说话从来都是清清润润的,像这样明显透着怒意的话音,着实和他的气质相悖。她揪着眉头歪过头想了许久,然后无奈失笑,“你不懂的,有些人吧的确说不清哪里好,可就是注定了的。我这辈子背信弃义的事做得太多了,唯独对他不可以。”“嗯?”信誓旦旦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也觉得没必要去搞明白,“我是不是有说过,即便是注定,也愿意陪你颠覆?”“欸?”的确是有说过,但他颠覆的方法,她实在很难接受……“走了,我赶时间。”他忽然弯起嘴角微笑,收住话端,也控制住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氛,伸手拉开还缠在身上的女人。

漠然丢下话后,悟色转身头也不回。

被无情推开,邢欢眨了许久的眼帘才回过神,手悬在半空,收放皆不能。她想攥住他的衣角,可凭什么呢?她想像他一样,洒脱说“我赶时间”,但她没有那般四大皆空的修为。——大师,说过的甜言蜜语总有一些是能当真的吧?如果我真是个短命鬼,你会不会为我送终、替我超度?还是说……我该把近来的一切当做梦一场,梦醒后果断擦去记忆,于彼此而言,我们连过客都不是?

酝酿在心底的话,她试图鼓足勇气问出口。

然而,悟色没有给她恋恋不舍的机会。

那一抹消失在阴霾天色下的银红,红得热烈,也红得淡漠……了无牵挂。

为了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他的善举以便尽快传到佛祖耳中,他大肆铺张地举办捐赠大会,找来商会里所有相熟的人捧场喝彩。丰盛酒席一桌桌摆满全府最大的庭院,只要长了张五官还能分清的脸,都能进来蹭吃蹭喝。

江湖人士陆续杠着写满感谢标语的大旗到常“据说,他会突然转性是因为一个女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千金买一笑。”赵家庄的小厮认认真真地将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二少爷。

可惜,由始至终,二少爷神情淡漠,事不关已地悠闲品着茶。

许久之后,眼见自家小厮大有滔滔不绝刹不住车的趋势,他忍无可忍了,“我依稀记得是派你们出去打探邢欢和奸夫消息的。”“二少爷,您听我把话讲完啊,正要讲到关键处呢。江湖传言,那个让任万银甘愿一掷千金的姑娘叫邢欢1“这些天我已经见过太多叫‘邢欢’的人了1这一次,他连见都不需要见,就能断定庄里这群没用下人又找错了方向。那个女人,有让人一掷千金的能耐吗?“这次是真的,江湖儿女们异口同声地向我保证了十遍,那个让任公子转性的姑娘,绝对是赵家庄的邢欢丫鬟。”——砰!

狂暴二少爷再次出现,上好的青花瓷杯被他毫无留情地狠狠摔碎。

小厮们不敢多言,噤若寒蝉地看着他阴郁起身,不停在厅堂里踱步徘徊。“还愣着做什么?跟我抓奸去1片刻后,他果断作出决定。

他深刻觉得男性尊严被践踏了,竟然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第二十一章

京城出了名的奸商恶人要改邪归正了,这事在街头巷尾间轰然炸开了锅。

捐赠大会的场面铺张至极,可这银子任万银烧得很开心。

“行善积德是应该的,大家不要太感动,也别只感谢我,还要感谢下悟色大师和邢欢姑娘,多亏两位的点化,任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才会得到如此大的升华。邢欢姑娘不仅姿色倾城,还心地善良,她那外柔内刚的个性深深震撼了我,野性中带着温顺,忧郁中带着奔放,简直就是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

越来越背离主题的开场白从任万银口中钻出,他语带陶醉、眼含仰慕,苦了底下满含困惑的众位江湖人士。

谁也没办法把端坐在红木凳上的姑娘同印象中的邢欢对上号。

她一袭青色广袖华衫,上好的丝绸却硬生生被她□在外的白皙肩头给比了下去,肩头绽放着一朵绚丽的海棠,很是妖艳,与寻常刺青不同,那是朵朱砂色的海棠。群衫下摆宛如麦浪般,包裹住她的下半身。

算不上太过漂亮的脸孔,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和。她半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始终定定地看着身旁的空位。

“神医,那姑娘真的是邢欢?”一个人要怎么在几天之内脱胎换骨?完全不可能嘛,所以江湖儿女们绝对有理由继续怀疑。

“正是正是。”有幸提前目睹过她脱去厚实小棉袄的神医频频点头,给出肯定。

“这么一说,仔细看看五官倒的确有些像。”

众说纷纭的议论声,邢欢充耳未闻,她始终只顾着瞪着那张空凳子发呆。恍惚间,竟飘出了一丝错觉,彷佛那个爱穿着招摇绿袈裟的男人就坐在那上头,不正经地冲她眨眼微笑,陪她分享这场骗局成功落幕后的喜悦。

想着,笑容情不自禁地在邢欢嘴角绽开,恰到好处地配合了任万银的夸赞。

“看来千金果然能买来一笑!”咬牙切齿的讪凉嗓音不请自来,打断了任万银的话音,也成功召回了邢欢游走的神。

熟悉的声音让她猝然抬头,当瞧见自家相公的身影后,她怔愣着没了反应。

“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嗯?你给了他什么恩?!”他目不转睛地用视线紧锁住她。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此刻坐在他跟前的女人的确是邢欢没错。

窈窕身姿,清秀长相,娇嫩气质……入目的条条讯息都与在他身边待了两年的邢欢不相干。

可方才那道嵌在她颊边的笑容,消除了他所有的疑窦。没错,她每次对着他笑,就是这样柔情万千的调调。

“我……”一切来的太突然,邢欢临场应变的能力远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虽然早就料到大师这么一走,会有麻烦需要她善后,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麻烦会那么棘手又夸张。赵永安竟然会亲自来逮人?她是该继续扮演他的小丫鬟,还是终于可以公然唤他一声“相公”了?

老天彷佛觉得报应还不够,还未等邢欢从这层惊悚中抽离,又一个她极其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你们这些无业游民又非法集会!还有你,身为商人不务正业,居然和无业游民同流合污。捐款是好事,你凭什么聚众?有没有朝廷颁发的批准书?没有就是犯法!走,都跟我见官去!”

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去见官,除了闲到发霉的晓闲妹妹,还能有谁?邢欢不需要抬头看,都能从那股莫名嚣张的气势里猜到来人是谁。

“你你你你……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就那么无处不在?”底下传来磕磕巴巴的询问声。

“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

“这里没人需要你……”

“谁说的,永安哥需要我!”

“……”

此话一出,周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尽管没人知道邢欢的身份,可她还是觉得那一双双若有似无飘向她的目光里,隐约像是藏着讥诮般。

如果说赵永安的出现是把她逼进两难境地,那管晓闲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在骑虎难下的同时还清晰品尝到羞辱滋味。这难以下咽的滋味,让她低头抿唇,沉默不语,下意识地想往悟色身后躲,又蓦然想起,他已不在了。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能不能告诉我下,这是怎么回事?”诡异的静谧中,任万银的眼神很忙,在一群三缄其口的江湖人士中环顾了圈后,他又打量了会脸色不太对劲的未来师太,最后又是那两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能勇于发问。

“任公子是太久没见过女人吗?一头母猪都能被你歌颂成这样?”由始至终,赵永安一直瞪着邢欢,瞳间的嗔怒,掩都掩不去。

显然,这话很言不由衷。他甚至没办法忽略掉刚才见到她时的惊艳,但是那又怎样?她苦心在他面前扮丑,却轻易让其他人欣赏她的美,这算什么意思?

“啊?任府不养猪。”

“是吗?公子,这头猪还真不是那么好养的,会让你颜面扫地!”永安咬牙切齿地回道。

头上长毛的和尚、富甲一方的商人……这女人完全没有把他的颜面当回事,层出不穷的奸夫是想代表什么?代表她总有办法找到一群品位低下的男人吗?不仅品位低下,还很蠢!甘愿为她一掷千金。

啐,会千金买一笑了不起吗?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他这个被她唤作“相公”的还没死,这对狗男女要不要那么急不可耐。

“把银子给我抬上来。”这口气,他咽不下。早就想休的女人可以随便丢,但绝不能让奸夫当众抢了他的风头。

随着他一声令下,赵家庄的小厮们陆续抬着沉重箱子上场。当箱子被打开后,满满的银子招来了无数抽气声。其中,抽得最大声的无疑是邢欢。

“看到没有,既然诚心想要做善事,就要像永安哥这样,悄无声息地带着银子,爽快捐出来。你这算什么啊,搞个非法集会,还睁眼说瞎话地赞美那么丑的女人。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我不抓你抓谁啊!”管晓闲抢先插嘴,为赵永安的行径做出了解释。

与有荣焉般的口吻,重重击向邢欢的心侧。是,她不漂亮,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满足不了她家相公的爱美之心;她不够娇嗲,那一声声柔情蜜意的“永安哥”,她唤不来;她更学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给出恭维,去赞赏赵永安这寓意不明的行为,“二少爷,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人家任公子捐款捐得正兴起,你凑什么热闹?”

“你叫我什么?”从她嘴里迸出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他亲自规定的称呼,这一刻偏让他觉得刺耳极了。生硬至极的“二少爷”,算什么意思!才几天,他就光荣下岗了?!

“二少爷。”她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怕会再也没有勇气为自己鸣不平,“如果你和这位捕快姑娘实在闲得慌,要不要考虑去玩点别的?这儿在做正经事,不好玩。”

“我也在捐款!一掷千金而已,我给得起。笑,我要你现在就笑给我看!”他下了最后通牒,笃定地等着她如往常般乖顺冲他娇笑,跟他回家,结束掉这场闹剧。

“……”不如你考虑认认真真给我封休书,正式把我逐出家门吧!

这种心声邢欢虽然说不出口,但她实在很难不这么想。

她为了让江湖人士可以尽早还清欠赵家庄的帐、尽早结束这场武林代表大会,又是撒谎又是演戏,还帮大师洗了不少袈裟,做了无数顿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悟色在努力,虽然这段时日快乐多过于辛苦,但她也有付出过啊。

结果呢?结果他莫名其妙带着他的晓闲妹妹跑来搅局,还在眨眼的功夫里,一掷千金。想看她笑以前怎么不说啊,微笑、大笑、苦笑、冷笑、傻笑、皮笑肉不笑……不管他想要哪种,从前她都愿意逐一满足。现在算什么?要不要搞那么隆重啊?

“邢欢!你是太久没收休书,皮痒了,是不是?!”她的纹丝不动,成功把他逼到了怒气濒临崩溃的境地。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更有威慑力,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专门用来执行家法的银鞭。

“呃,休书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跟手执凶器的人不宜硬碰硬,但又不能放任未来师太不管,思来想去,任万银还是硬着头皮尝试着打圆场。

“认错?这个女人叫我了两年‘相公’,你觉得我对她的熟悉会亚于你?”

高台上的那出戏因为赵永安乱了分寸的一句怒吼,变得愈发跌宕起伏。底下身为观众的江湖儿女们,连连溢出惊讶之叹。谁也没料到,赵家庄的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二少奶奶,更是没料到原来二少爷偶尔还兼职砍柴?

“永、永安哥……她她她、她是你娘子?怎么可能!我见过她啊,她是假和尚的女人……”听闻有非法集会就打了鸡血赶来的管晓闲,全然没料到会迎来这个震撼消息。

居然真的还有个和尚!他没心思再去聆听管晓闲的话,还要努力维持冷静保留住自己的颜面,“闺房乐趣,我们就喜欢丫鬟和主子这种角色扮演!”

“休书公子,你冷静点,你真的认错了,她的未婚夫我见过。”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任万银语重心长地话音杀出了重围。

相当好!还给他整出个未婚夫。他果然低估她了,串着怒火的眸子紧锁了邢欢片刻后,比起一贯的大呼小叫,这一次他问得很平静,“你自己说,我是你的谁。”

“相公……”可怕眼神,吓得邢欢反射性地唤出口,当对上一旁老干爹溢满困惑的脸后,她幡然醒悟了,“是!你以前的确是我相公,可是你休了我很多次了呀。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往后你是主子,我是丫鬟。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别呀,发出去的休书收不回的,二少爷,你又何必这样纠缠不休。”

她硬生生地把险些说漏嘴的话儿圆了回来,比起从前撒过的那些谎,这一次起码还带着不少真实成分,可她的心虚却有增无减。

“哦,原来你是前夫。”任万银恍然大悟,尽管这段故事未来师太没有讲过,但据说每个人都需要隐私,他表示理解。并且还表现出了愈发的礼遇,“前夫,未来师太的话你也听见了,爱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还是放手吧。”

“滚!‘前夫’是你叫的吗?!”赵永安好不容易才从邢欢那段话语中回过味来,若不是那张清秀脸上有着他过分熟悉的五官,他几乎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所熟识的邢欢,听到他吼就会发软,不会抗拒他的任何要求,更不会主动要求他别再纠缠不休。事实上,她应该是巴不得他缠着她才对,“晓闲妹妹,这个组织非法集会的人交给你了,我先带这个女人回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管晓闲从错愕中拉回了神,很快又振奋了起来,“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不能让我失望哦。永安哥,加油,证据确凿,你这次一定可以把她赶出家门了,等我忙完,就跟你详述她和假和尚的事。”

“等、等等……”郎情妾意,好不热闹。既然他们希望她是局外人,那她就安分做好自己的本分,要清理门户可以。但是……银子啊,怎么说也该先把那几大箱的银子拿回来吧,她不能做赔本买卖,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来人!给我把她的眼睛蒙起来,不准让她再看那个奸夫一眼!”她胶着不动的视线,被永安曲解成对任万银的恋恋不舍。

第二十二章

天下红雨、日头西出、天狗食月……就算这些个异象同时发生,也比不上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

二少爷竟然杠着少奶奶,回来了!

没错,尽管被杠在肩上的那姑娘体态轻盈、脸蛋娇俏,与赵家庄众位下人记忆中的邢欢极其不符。但那副耷拉着脑袋,不反抗、不挣扎,唯唯诺诺的模样足以让大伙迅速将她认出。难道少奶奶失踪多日并非偷情,而是去了京城最著名的塑身馆?

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还在后头。

二少爷大步流星不做停顿地冲进房间,关门落锁,急不可耐地将少奶奶甩到床上,烦躁地扯了扯紧束的衣襟,撇唇,目光锁住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少奶奶,那眼瞳迸发出来的色彩就像是恨不得把床上女人给剥光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不耐地启唇低喝,“把你身上那件衣不蔽体、不成体统的衣裳给脱了!”

“咝!”窗边围观的下人们齐齐倒吸凉气。

“呃……不要了吧,那么多人看着,我害羞。”邢欢怯弱地伸出手,抓过被子,牢牢把自己裹住。瞪着看似无辜的大眼,伸手指了指窗边黑压压的看戏人潮。

永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深呼吸,勉强维持住镇定,踱步停在窗边,眸色一寒,对上那一张张瞠目结舌又充满期待的脸,“活腻了是不是?都给我滚!”

“唰啦”一下,人群奔走散开,只留下一个反应迟钝来不及逃的小厮。

“你也想领休书吗?”见状,永安关窗的动作一顿,冷眸瞪着他。

“……”二少爷,您要不要去照照镜子,骚得如此内秀,像是敢写休书的样子吗?小厮动了动喉结,不敢把隐藏在内心地话说出口,只好干笑替自己圆场,“二少爷,我、我只是想问你今儿要不要吃饺子,呵呵。”

“吃你妹!”是他,又是他,那天诅咒他变成斗鸡眼的混蛋。

“那您忙您忙,呵呵,小的告退,顺便把您把门。”这一回小厮反应很迅速,一溜烟的就消失了。想到老家那个才满八岁的妹妹,他很痛心,觉得有必要赶紧写封信,让爹娘把妹妹好好保护起来,以免被二少爷给吃了。

人群散尽,可赵永安提在胸口的气依旧没散,吞不下吐不出,梗在喉间,时刻提醒着他眼前女人有多胆大妄为,给他扣上的那顶绿帽有多结实!而他,竟然还像个傻子一样笃信她就算被放养,也离不开他。

腹中怒气越演越烈,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从床旁帘幔后拖出一个竹筐,用力甩在了邢欢跟前。

“什么东西?”邢欢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见他不预备回答,她探出头,从竹筐里掏出一叠叠的信。

每个信封上都如出一辙地写着“休书”二字。

数量之多,让她叹为观止,他究竟是有多恨她多讨厌她,才能这样日以继夜地写出那么多休书。

她死咬着唇,不发一言,静静地把那些休书掏出,一封封叠放整齐。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不会介意的,结果……心还是涩涩的,如鲠在喉,微湿的眼眶让邢欢明白,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等一下!”他眼眸一斜,扫划过床上的身影,有那么一刹那,心侧被她的沉默狠狠击刺,微疼。可当视线途经她裸 露在外的光滑手臂时,他忽然眸色一紧。

“做什么?”她忍住委曲求全的神情和心境,勇敢抬头,茫然地直视他。

“你的守宫砂呢?”

“……我从来就没有。”她愣了愣,这个理该跟她朝夕相伴两年的男人,在今天之前,到底有没有好好瞧过她一眼?

“晓闲说是女人都会有,你怎么可能从来就没有?!”显然,赵永安曲解了她的意思,敢情他一开始就娶了个二手货?

“我娘从来没给我点过!”那是什么眼神?认识他之前,她天天与羊为伍,难道放羊还能把贞操放没了?刺耳话语、刻薄目光,让她近乎失控地回吼,凭什么管晓闲有的东西,她也要有。那种富贵人家的玩意,她玩不起!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眉心依旧紧皱着,“那你和捐款的蠢货究竟什么关系?那晚把你带走的人是谁?”相较于任万银,他更介怀的是堂而皇之将她掳走的那人。即便瞧不清对方的脸、听不清对方的音,永安还是能肯定,那个人绝不是任万银。

面前女人背对着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仍然清晰感觉到她身形一僵。

邢欢紧抿着唇,泄愤般地肆虐着手中那一封封休书。放了火的州官凭什么来质问她一个点了灯的小百姓?他又希望听到什么回答?是不是最好她把七出之罪逐一认下,好让他有足够理由把她赶走,把有守宫砂那种破玩意的晓闲妹妹娶进门?

那好,她成全他!反正这种不平等的婚姻,她撑得累,他过得也累!

想着,邢欢耍着性子把跟前竹筐狠狠蹬开,紧握双拳,跪站起身子,“奸夫,全都是奸夫!一个、两个……是男人都跟我有染!瞪什么瞪,不爽吗?你有什么资格不爽,你给我的休书,都够把我休到下下下下辈子了。什么叫‘休到下下下下辈子’懂吗?就是我即便死了,投胎、投胎、再投胎,不管投个几辈子,都不必再伺候你叫你‘相公’了……唔!”

充斥着赌气意味的宣泄话音喊到一般,邢欢突觉得腰间被紧箍住,迫使她不得不直起身子仰头,猝然袭来的压迫感,让她胸口窒闷,一声和前言全然不搭调的软糯轻哼溢出喉间。在她愕然的当口,一抹柔软压住了她的唇。

她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别过头,却未能得逞,炙热指尖扣掐着她的下颚,让她无处可逃,吃了痛她下意识地张嘴。

没了阻碍,他湿软的舌肆无忌惮地窜入,绵绵地搅弄,伴着一丝从他鼻腔间溢出的餍足轻哼,抨击着她的思绪。邢欢就像被点了穴般,不识反抗,更不懂回应,脑中理智被抽空,傻傻地僵在了那儿。

直到,成堆休书他随手扫落,如雪片般洒落,被蓦然按压而下的邢欢才震回神,“走开……”

她抬手抵在他的胸前,强行想要隔开彼此间的距离。他却不为所动,蹙眯着黑瞳,暂且放过了她的唇瓣,转而惩罚性地啃咬住她的耳垂,伴着若有似无地舔舐,被微喘包裹住的命令声钻入她的耳中,“叫相公。”

“……”她上齿紧叩住下唇,瞪大双眼,死守住倔强不愿开口。

“我把刚才那些休书全收回,听话,叫相公。”他闭着眼轻哄,舌尖划过她的脖颈,感受着她的颤栗。不经人事才会有的生涩反应,多少有些削减了他的怒意。

“我不是你的玩物!”恼她的时候就甩休书泄愤,别有目的的时候又陆续收回。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没有心没有肺的木偶吗?收回,呵,那从前那些漠视、亏待、以及对她的恼烦,也能这样一封封地收回吗?

“我知道,没有玩物会那么不听话!”语末,他又一次擒获住了她的嘴,比起方才,带着更加明显的侵略性。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清晰的锁骨,等邢欢反应过来时,衣裳上的扣子已被他熟练解开。

她溢出一声惊呼,试图想抓过一旁的被子蔽体。

然而,抬起的手很快就被他镇压下,眯着眼,静赏了片刻眼前春光后,他忽然语带警告地问道:“有没有让别人看过?”

“……”她咬唇别过头,不想回答。

“邢欢,休战好不好?斗了两年,你不累吗?”见状,他长吁出一口气,软软话音,大有妥协之意。

可就连永安自己都清楚,这话没有说服力。与其说是斗了两年,不如说他整整浪费了两年。总是带着不满的目光来审视她做的所有事,处处觉得不顺眼,就因为这段婚姻自开始起就逆了他的心,折磨她,似乎会让他觉得好过点。

他想让她明白,即便有娘撑腰,她也永远别想钻入他的心。

是她,打乱了他的人生、毁了他对未来娘子的希冀、甚至……莫名其妙闯入替他套上枷锁,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这些天,她不在身边,他逐渐发现原来被纠缠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好。”她睁大眼睛凝视了他许久,突然一改方才的坚决,应允了。

这转变多少有些让永安措手不及,他还以为接下来需要演绎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又继续道:“让捕快姑娘放了任万银,他是无辜的。”确切说,他已经被她和大师骗得很惨了,还害得人家遭受牢狱之灾,她也是有良心的。

“别得寸进尺!你还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他的所有□就被她这么一句话,轻易浇灭。

他直起身,懊恼甩开她的手,拉开彼此间不正常的距离,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严重怀疑刚才的自己中邪了!怎么可能被她吸引?她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连三分颜色都不能给,就该像以前那样努力尝试把她赶出自己的生活,赶不走,就当做空气。

“咦,二少爷,那么快……就好了?”难怪少奶奶一直炖白羊肾羹给二少爷吃,这、这时辰也太短了吧。

“你怎么还在这?!”那种怀疑眼神是想说明什么!

“啊,我不是答应要帮您把门的嘛。二少爷,我把的很好,您还可以再继续下……”

“不!必!了!对着她,我没胃口!”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靠,他转身大步离开。可惜,还没走几步,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那个什么……给我盯紧,如果二少奶奶再消失,你们就拿命来赔。”

“是是是。”小厮微笑着领命,无端觉得脖子上凉凉的,彷佛刀已经架在了那儿。

他留下瞪视,继续走,很快,又停了下来,“还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迅速帮我查出来她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蠢货富商,所有靠近她的雄性生物都给我列个名单出来!”

“好好好。”

二少爷又走了,小厮微微抬头偷瞄,心底暗数着“一二三”,果然,当他默数到“三”的时候,他家二少爷又停下来了,这一回,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纠结很别扭。

支吾了许久,他才不甘心地冒出一句,“准备马车,让她换衣裳,跟我去衙门。”

第二十三章

什么叫做不争气?就是像邢欢这样,不管之前心里有多少气多少委屈,只要永安稍稍的善待,她就可以自说自话地冰释前嫌,笑开了花。

“相公相公,你真的要陪我一块去把老干爹弄出来吗?”圆墩墩的身子一路从大宅内滚到门口,摇摇摆摆挤进马车,边熟练系着桃红小袄上的铜扣,边迫不及待地确认道。

虽然小厮是这样跟她汇报的,可是以往经验让邢欢明白,她家相公阴晴难测,说不定他根本就是一怒之下,想把她骗去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然后痛下杀手再抛尸,图个一劳永逸?

“你以为我有那么大度吗?”他侧眸斜睨,熟悉的邢欢又回来了。只是,他曾几何时落魄到这种境界了,必须得耍出这种方法讨好,才能换来她一声甜蜜腻人的“相公”吗?

“唔……”果然呐,她没有想太多。

“答应我三件事。”